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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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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原典

举赵州问投子:“大死底人[1]却活时如何?”有恁么事?贼不打贫儿家,惯曾作客方怜客。投子云:“不许夜行,投明[2]须到。”看楼打楼,是贼识贼,若不同床卧,焉知被底穿?

评唱

投子、赵州诸方皆美之得逸群之辩。二老虽承嗣不同,看他机锋相投一般。投子一日为赵州置茶筵相待,自过蒸饼与赵州,州不管[3]。投子令行者[4]过胡饼与赵州,州礼行者三拜。

注释

[1]大死底人:禅家意指历经参禅磨砺,即将开悟的僧人。

[2]投明:黎明、临明。

[3]不管:不接受,置之不理。

[4]行者:指云游四方之行乞僧、参禅僧,后泛指佛教修行者。亦可专指在佛寺中服杂役的没有正式剃发之出家者。

译文

赵州和尚一日问投子和尚:“经历了禅的大死一番的人,在大活时又该如何呢?”投子答道:“晚上不许行走,天亮时必须到。”禅门有言:“死而后生就是禅道。”大活后的彻悟是从死禅向活禅的飞跃。

评唱

投子与赵州虽师承不同,但两人对坐论禅,自是俊逸超群,为世人称道,机锋也颇为相投。一日,投子和尚设置茶筵款待赵州,并亲自把蒸饼递给他,不想赵州却置之不理。投子于是让一位行者给赵州呈上胡饼,赵州对这位行者拜了三拜。

四二

原典

举庞居士辞药山[1],这老汉作怪也。山命十人禅客相送至门首。也不轻他,是什么境界?也须是识端倪底衲僧始得。居士指空中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无风起浪,指头有眼。这老汉言中有响。时有全禅客云:“落在什么处?”中也,相随来也,果然上钩来。士打一掌。着,果然勾贼破家。全云:“居士也不得草草[2]。”棺木里瞠眼。士云:“汝恁么称禅客,阎老子未放汝在。”第二杓恶水泼了。何止阎老子,山僧这里也不放过。全云:“居士作么生?”粗心不改,又是要吃棒,这僧从头到尾不着便。士又打一掌,果然。雪上加霜,吃棒了呈款。云:“眼见如盲,口说如哑。”更有断和句,又与他读判语。雪窦别云:“初问处,但握雪团便打。”是则是,贼过后张弓,也漏逗不少。虽然如是,要见箭锋相拄,争奈落在鬼窟里了也。

评唱

庞居士参马祖、石头两处有颂。初见石头,便问:“不与万法为侣是什么人?”声未断,被石头掩却口。有个省处作颂道:“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3]。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朱紫谁为号,青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后参马祖,又问:“不与万法为侣是什么人?”祖云:“待尔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士豁然大悟,作颂云:“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4]归。”

注释

[1]药山:公元七五〇—八三四年。唐绛州(山西新绛)人,又名惟俨。师从石头禅师,获其衣钵。住澧州(湖南澧县)药山,禅风大振。当时的李翱曾从其参禅。

[2]草草:潦草、不认真。

[3]偶谐:和合、协调。

[4]及第:科举应试中选。

译文

庞居士一日去拜访药山和尚。告辞时,药山让几位禅客送他出门。当时门外大雪纷飞,居士边走边指着空中飘飘洒洒的飞雪,颇有兴致地说:“真是一场好雪啊!片片雪花都落在该落的地方!”送他出门的一位叫全禅客的不解其意,便问道:“落在什么地方啦?”居士当即打了他一下。全禅客说:“居士不得如此无礼!”居士说:“你这样的人,竟敢自称禅客,阎王老子都不放过你!”全禅客反问:“居士又会怎么样呢?”居士又揍了他一下,骂道:“你有眼如瞎,能说似哑,枉称禅客!”雪窦认为,如果他是庞居士,全禅客初问时,便从地上抓起雪团打他。

评唱

庞居士在马祖和尚、石头和尚两处参学时,都曾有感而发,落笔题颂。他初见石头时,开口便问:“与一切存在都无关系的人是什么人?”话音未了,石头便用手掩住了他的嘴。庞居士若有所悟,作颂道:“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没张乖。朱紫谁为号,青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后来,庞居士又到马祖那里参禅,又提出老话题:“谁是那不与万法为侣的人?”马祖答道:“当你一口吸尽西江之水时,我就告诉你。”居士闻言大悟,欣然作颂道:“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

四三

原典

举僧问洞山:“寒暑到来如何回避?”不是这个时节,劈头劈面在什么处?山云:“何不向无寒暑处去?”天下人寻不得。藏身露影,萧何卖却假银城?僧云:“如何是无寒暑处?”赚杀一船人,随他转,也一钓便上。山云:“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真不掩伪,曲不藏直,临崖看虎兕,特地一场愁。掀翻大海,踢倒须弥,且道洞山在什么处?

评唱

僧问翠微[1]:“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微云:“待无人来,向尔道。”遂入园中行,僧云:“此间无人,请和尚道。”微指竹云:“这一竿竹得恁么长,那一竿竹得恁么短。”其僧忽然大悟。

曹山问僧:“恁么热,向什么处回避?”僧云:“镬[2]汤炉炭里回避。”山云:“镬汤炉炭里如何回避?”僧云:“众苦[3]不能到。”

注释

[1]翠微:公元七〇一—七八〇年。唐上党(山西)人,法名恒月。师从嵩山普寂禅师,得其密传。后放迹江湖,游化四方,晚年至潭州翠微院。

[2]镬:古代的大锅。常与鼎(鼎镬)用为残酷的刑具。

[3]众苦:诸种烦恼、苦难。

译文

一僧问洞山禅师:“寒暑到来时,如何回避它们呢?”“何不去不冷不热的地方?”僧人又问:“那里又怎么样呢?”洞山回答:“寒冷时,冷得你受不了;酷热时,热得你吃不消。”黄龙悟新禅师曾对此则公案有颂:“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修禅未必要在宁静的山水间,只要能进入无心的境地,即使在火中,也自觉凉爽。

评唱

有僧问翠微和尚:“什么是祖师西来要弘扬的佛法精神?”“等没有人时,我对你说。”翠微说完后,便走入院中。僧人见四周无人,上前说道:“师尊,这里没有人,请为我讲吧!”翠微手指节节修竹,启示他道:“这一竿竹长得这么长,那一竿竹长得那么短。”僧人闻言大悟。

曹山和尚也曾向一位僧人请教过这样的问题:“天气这么热,去什么地方躲几天呢?”僧人说:“去热汤炭火中待着吧!”“热汤炭火中怎么能回避热呢?”僧人说:“诸种烦恼都不会有啦!”

四四

原典

举禾山[1]垂语云:“习学谓之闻,绝学谓之邻[2],天下衲僧跳不出,无孔铁锤一个铁橛子。过此二者,是为真过。”顶门上具一只眼作什么?僧出问:“如何是真过?”道什么?一笔勾下,有一个铁橛子。山云:“解打鼓[3]!”铁橛,铁蒺藜,确确。又问:“如何是真谛。”道什么?两重公案,又有一个铁橛子。山云:“解打鼓!”铁橛,铁蒺藜,确确。又问:“即心即佛即不问,如何是非心非佛?”道什么?这个丘圾堆,三段不同,又一个铁蒺藜子。山云:“解打鼓!”铁橛,铁蒺藜,确确。又问:“向上人来时如何接?”道什么?遭他第四杓恶水来也,又有一个铁橛子。山云:“解打鼓!”铁橛,铁蒺藜,确确,且道落在什么处?朝到西天,暮归东土。

评唱

僧问镜清:“新年头还有佛法也无?”清云:“有。”僧云:“如何是新年头佛法?”清云:“元正启祚[4],万物咸新。”僧云:“谢师答话。”清云:“老僧今日失利。”似此答话,有十八般失利。

僧问净果[5]大师:“鹤立孤松时如何?”果云:“脚底下一场懡㦬[6]。”又问:“雪覆千山时如何?”果云:“日出后一场懡㦬。”又问:“会昌沙汰时,护法神向什么处去?”果云:“三门外两个汉一场懡㦬。”诸方谓之“三懡㦬”。

保福问僧:“殿里是什么佛?”僧云:“和尚定当看。”福云:“释迦老子。”僧云:“莫瞒人好。”福云:“却是尔瞒我。”又问僧云:“尔名什么?”僧云:“咸泽。”福云:“或遇枯涸时如何?”僧云:“谁是枯涸者?”福云:“我。”僧云:“和尚莫瞒人好。”福云:“却是尔瞒我。”又问僧:“尔作什么业,吃得恁么大?”僧云:“和尚也不小。”福作蹲身势。僧云:“和尚莫瞒人好。”福云:“却是尔瞒我。”又问浴主:“浴锅阔多少?”主云:“请和尚量看。”福作量势。主云:“和尚莫瞒人好。”福云:“却是尔瞒我。”诸方谓之“保福四瞒人”。

注释

[1]禾山:公元八九〇—九六〇年。福州人,法名无殷。七岁从雪峰存禅师剃发出家。具戒后,游参诸方,后在九峰禅师处得悟,嗣其法绪。住吉州禾山大智院,卒谥法性大师。

[2]邻:相邻、邻近。

[3]解打鼓:会打鼓。解,理解、懂得。

[4]启祚:开始。

[5]净果:宋时禅僧,生卒年不详。师事法真禅师。形如老鹤,语不阿世,撰有《金刚疏》。

[6]懡㦬:羞惭、惭愧。

译文

禾山无殷禅师向徒众开示说:“有学的声闻、缘觉二乘位叫作‘闻’,证得无学的圣位叫作‘邻’,超越了这二者,那就是‘真过’(注:真正通过了修行的历程迈入菩萨乘)。”这时有一位僧人出来问:“怎样算是真过?”禾山说:“我会打鼓。”僧人又问:“什么是佛法的真谛?”禾山仍然答道:“我善于击鼓。”僧人接着又问:“我不问你即心即佛是什么意思,只问你非心非佛指什么?”禾山依然答道:“我懂得怎样打鼓。”僧人穷追不舍:“如果有境界非凡的高人来时,你如何教示他?”禾山置若罔闻,答案照旧:“我打的鼓很好听。”禾山说的四句话,后人视为宗旨,称它“禾山四打鼓”。禅宗公案中,其他如“国师水碗”“赵州吃茶”“雪峰辊球”等说法,都是得道僧人弘扬佛法、接引后学的禅机妙用。

评唱

一僧问镜清和尚:“新年伊始,还有佛法要讲吗?”“有。”僧又问:“新年头的佛法讲些什么?”“元正启祚,万物咸新。”僧人作揖道:“谢谢老师为我说法。”镜清说:“在你面前,老衲今日失利了。”类似这样的答话法,镜清有十八次之多。貌似失利,其实隐含着无比锐利的机锋,真可谓“不风流处也风流”。

有一位僧人问净果大师:“鹤立孤松上时怎么样?”“脚底下一场懡㦬。”僧又问:“大雪覆盖千山时又怎样?”“日出后一场懡㦬。”僧人仍追问道:“会昌法难、僧遭沙汰时,护法神去哪里啦?”净果答道:“三门外两个汉子一场懡㦬。”“懡㦬”意即羞惭,净果的回答被称为“净果三懡㦬”。

保福和尚去拜访一位僧人。他走进寺庙,问道:“殿堂上供奉的是什么佛?”僧人对他说:“和尚自己看看吧!”“是释迦老子吗?”僧人说:“和尚不要欺骗人。”“是你骗人。”保福又问僧人:“老师尊姓大名?”“咸泽。”保福又问:“如若泽干水枯时怎么办?”僧反问:“谁是枯涸者?”“我。”“和尚还是不要瞒人好。”“是你瞒我!”保福继续向僧人发问:“和尚造了什么业,吃得这么胖?”“你也不瘦啊!”保福闻言便作蹲势。僧人说:“你不要骗我。”“是你在哄骗我。”保福又问浴主:“浴盆有多大?”“还是和尚自己量吧!”保福举手做出量东西的样子。浴主说:“和尚不要欺骗人!”保福说:“是你在欺骗我。”保福与人的这四次回答,被人称为“保福四瞒人”。

四五

原典

举僧问赵州:“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拶着这老汉,堆山积岳,切忌向鬼窟里作活计。州云:“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果然七纵八横,拽却漫天网,还见赵州么?衲僧鼻孔曾拈得,还知赵州落处么?若这里见得,便乃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水到渠成,风行草偃。苟或未然,老僧在尔脚跟下。

评唱

这个公案,虽难见却易会,虽易会却难见。难则银山铁壁,易则直下惺惺,无尔计较是非处。此话与普化道“来日大悲院里有斋”话,更无两般。一日僧问赵州:“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州云:“庭前柏树子。”僧云:“和尚莫将境示人。”州云:“老僧不曾将境示人。”

僧问木平[1]和尚:“如何是佛法大意?”平云:“这个冬瓜如许大。”又僧问古德:“深山悬崖迥绝无人处,还有佛法也无?”古德云:“有。”僧云:“如何是深山里佛法?”古德云:“石头大底大、小底小。”看这般公案,誵讹[2]在什么处?

注释

[1]木平:五代时禅僧,师从蟠龙文禅师,居袁州(江西宜春)木平山。首有肉髻,南唐中主迎请供养,事以师礼。生卒年不详。

[2]誵讹:谬误、错误。

译文

有一位修行僧问赵州和尚:“一切存在都归于一,一归于何处呢?”赵州答道:“我在故乡青州时,做了一件布衫,重约七斤。”

评唱

这则公案,虽容易理解,却难见其落处。难见处如银山铁壁,不可攀登;易解则让人当下有悟,无评头论足的地方。赵州的答话与普化和尚说的“来日大悲院里有斋”,没有什么两样。一日,又有一僧问赵州:“什么是祖师西来弘扬的佛法大意?”赵州答:“庭前柏树子。”僧人又说:“请老师不要以外境示人。”赵州说:“老衲没有拿外境启示啊!”禅即是主客未分前的直接体验。

与上则类似的公案还有:一僧问木平和尚:“佛法的精髓是什么?”木平答道:“这个冬瓜如此大啊!”还有一位僧人问古德和尚:“深山无人烟的地方,还有佛法吗?”“有。”僧又问:“什么是深山里的佛法?”古德答道:“深山里的石头大的大、小的小。”

四六

原典

举镜清问僧:“门外是什么声?”等闲垂一钓,不患聋问什么?僧云:“雨滴声。”不妨实头,也好个消息。清云:“众生颠倒,迷己逐物。”事生也,惯得其便,铙钩搭索,还他本分手脚。僧云:“和尚作么生?”果然纳败缺,转枪来也,不妨难当,却把枪头倒刺人。清云:“洎不迷己。”咄!直得分疏不下。僧云:“‘洎不迷己’[1]意旨如何?”拶着这老汉,逼杀人。前箭犹轻后箭深。清云:“出身[2]犹可易,脱体[3]道应难。”养子之缘。虽然如是,德山、临济向什么处去?不唤作雨滴声,唤作什么声?直得分疏不下。

注释

[1]洎不迷己:砥砺自我,不使本心迷失。洎,浸泡、浸润。

[2]出身:禅僧意指从迷乱的世间拨出身。

[3]脱体:指摆脱尘世烦恼,得悟真谛的境界。

译文

一日,镜清和尚问门下一位僧人:“外面是什么声音?”僧人回答:“是下雨声。”镜清深有感慨地说:“众生迷失自己,去外界追逐俗物,多么可悲啊!”僧人问:“那么,老师是怎样做的?”“和光同尘,不迷失自己。”僧又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镜清说道:“从这个迷乱的世间拨出身来还算比较容易,而要用语言把这种出世、解脱的心境如实地表达出来,真是太困难啦!”

四七

原典

举僧问云门:“如何是法身?”多少人疑着。千圣跳不出,漏逗不少。门云:“六不收。”斩钉截铁,八角磨盘空里走。灵龟曳尾,朕兆未分时荐得,已是第二头,朕兆已生后荐得,又落第三首。若更向言语上辨得,且喜没交涉。

评唱

太原孚上座本为讲师。一日登座讲次,说“法身”云:“竖穷三际,横亘十方。”有一禅客在座下闻之失笑。孚下座云:“某甲适来有甚短处,愿禅者为说看。”禅者云:“座主只讲得法身量边事,不见法身。”孚云:“毕竟如何即是?”禅者云:“可暂罢讲,于静室中坐,必得自见。”孚如其言,一夜静坐,忽闻打五更钟,忽然大悟。遂敲禅者门云:“我会也!”禅者云:“尔试道看!”孚云:“我从今日去,更不将父母所生鼻孔扭捏也。”

译文

有僧问云门和尚:“法身是什么东西?”云门答道:“六不取。”六意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六识。“六不取”即由禅的大死一番以后,舍弃自我,直接体验“空”与“无我”的境界。

评唱

太原的孚上座原来是名讲僧。一日他登堂讲经,在对“法身”做解释时,认为法身“竖可穷三际,横可亘十方”。当孚上座颇有兴致地讲到此时,在座的一位禅客不禁笑出声来。上座离开讲席,走下去问那位禅客:“我刚才的讲解中,有什么地方错了吗?请明示一二。”禅客说:“座主只识得法身量方面的事,而没能识得法身的本质所在。故你尽可以解说法身,但见不到真正的法身。”孚上座又问:“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呢?”“先别忙着给人说法论道,专心在静室中修禅。自悟之日,必将到来。”孚上座听了禅客的话,从此便专心坐禅。有一天深夜,孚上座坐禅,进入了忘我的境地,忽闻拂晓的报时钟声。当时夜深人静,钟声宏鸣,响彻四方,声声入耳,孚上座顿感心花怒放、心门洞开。他于是去敲开禅客的房门,告诉他:“我开悟了。”禅客让他说一句看,孚上座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捏父母所生的鼻孔。”意即不再失去自己的本来面目。

四八

原典

举王太傅[1]入招庆煎茶,作家相聚,须有奇特。等闲无事,大家着一只眼。惹祸来也。时朗上座与明招把铫,一火弄泥团汉,不会煎茶,带累别人。朗翻却茶铫[2]。事生也。果然。太傅见,问上座:“茶炉下是什么?”果然祸事。朗云:“捧炉神。”果然中他箭了也。不妨奇特。太傅云:“既是捧炉神,为什么翻却茶铫?”何不与他本分草料?事生也。朗云:“仕官千日,失在一朝。”错指注,是什么语话?杜撰禅和,如麻似粟。太傅拂袖便去。灼然作家,许他具一只眼。明招云:“朗上座吃却招庆饭了,却去江外打野榸[3]。”更与三十棒,这独眼龙只具一只眼。也须是明眼人点破始得。朗云:“和尚作么生?”拶着。也好与一拶,终不作这般死郎当见解。招云:“非人得其便。”果然只具一只眼。道得一半,一手抬,一手搦。雪窦云:“当时但踏倒茶炉。”争奈贼过后张弓。虽然如是,也未称德山门下客,一等是泼郎泼赖,就中奇特。

评唱

宝寿问胡钉铰云:“久闻胡钉铰,莫便是否?”胡云:“是。”寿云:“还钉得虚空么?”胡云:“请师打破将来。”寿便打,胡不肯。寿云:“异日自有多口阿师为尔点破在。”胡后见赵州,举似前话。州云:“尔因什么被他打?”胡云:“不知过在什么处。”州云:“只这一缝尚不奈何,更教他打破虚空来。”胡便休去,州代云:“且钉这一缝!”胡于是有省。

京兆米七师行脚归,有老宿问云:“月夜断井索,人皆唤作蛇,未审七师见佛时唤作什么?”七师云:“若有所见,即同众生。”老宿云:“也是千年桃核。”

忠国师问紫璘供奉:“闻说供奉解注《思益经》,是否?”奉云:“是。”师云:“凡当注经,须解佛意始得。”奉云:“若不会意,争敢言注经?”师遂令侍者将一碗水、七粒米、一只箸[4]在碗上送与供奉,问云:“是什么义?”奉云:“不会。”师云:“老师意尚不会,更说甚佛意!”

注释

[1]王太傅:五代时禅客,名王延彬,曾任泉州刺史二十六年之久。素奉佛法,通达禅理,师从长庆棱公得悟。

[2]茶铫:煮茶用的小锅。铫,古代一种有柄的小锅。

[3]野榸:野生之树根。

[4]一只箸:一只筷子。

译文

泉州长官王太傅是长庆和尚门下的居士。一日他去同门招庆和尚的寺院。寺内的朗上座正提起茶壶,给来访的明招和尚斟茶,不小心把茶壶弄翻了。王太傅见状,问朗上座:“茶炉下是什么?”“是捧炉神。”王太傅又问:“既然是捧炉神,为什么却把茶壶弄翻了呢?”朗上座回答道:“即使千日位居高爵的人,也会有一朝丢官免职的时候啊!”太傅拂袖而去。明招和尚见状,便对朗上座说:“你吃的是招庆的饭,却为什么说出那样不着边际的话呢!”上座问:“要是和尚,会怎么说?”明招答道:“若是我,就对他说,‘是非捧炉神瞅空给弄翻了’。”雪窦末后着语评论说:“明招又干什么说这些废话,当时起身踏倒茶炉便可。”

评唱

一日,宝寿和尚遇见胡钉铰,问他道:“久闻胡钉铰的大名,你就是吧?”“是。”“能钉得住天空吗?”“请师长将天空打破拿来。”宝寿举手便打,胡钉铰不服气。宝寿便对他说:“日后自有多嘴师父,为你点破这段因缘。”后来,胡钉铰去拜见赵州,他便把这件事说给赵州听。赵州问:“你为什么被他打了?”“我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赵州说:“就这么一条小缝,你都无可奈何,还让人家打破虚空呢!”胡钉铰自觉惭愧,便告辞要离去。赵州对他说:“还是暂且先钉补上这条缝吧!”胡钉铰顿时言下有悟。

京兆米七禅师行脚归来时,有位老者问:“月夜断井索,人人唤作蛇,不知禅师见佛时叫作什么?”七禅师回答说:“若有所见,就如同凡夫众生。”老者说:“也是一颗千年桃核。”

慧忠国师一日问紫璘供奉和尚:“听说你正在解注《思益经》,可有此事?”“有。”忠国师又说:“但凡注经,必须先理解佛法的精髓才是。”供奉回答说:“若不理解,怎么敢言注经?”忠国师于是让侍僧将一碗水、七粒米、一只筷子送给供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忠国师便说:“连老师的意思尚不理解,更谈什么佛法的精髓呢!”

四九

原典

举三圣[1]问雪峰:“透网金鳞未审以何为食?”不妨纵横自在。此问太高生,尔合只自知,何必更问。峰云:“待汝出网来,向汝道。”减人多少声价,作家宗师天然自在。圣云:“一千五百人善知识,话头也不识。”迅雷霹雳,可杀惊群,一任跳。峰云:“老僧住持事繁。”不在胜负,放过一着,此语最毒。

评唱

三圣在临济作院主,临济迁化垂示云:“吾去后,不得灭吾正法眼藏。”三圣出云:“争敢灭却和尚正法眼藏?”济云:“已后有人问尔,作么生?”三圣便喝。济云:“谁知吾正法眼藏,向这瞎驴边灭却。”三圣便礼拜。他是临济真子,方敢如此酬唱。

雪窦末后,只颂“透网金鳞”,显他作家相见处。颂云:

“透网金鳞,千兵易得,一将难求。何似生?千圣不奈何。休云滞水,向他云外立,活泼泼地,且莫钝置好。摇乾荡坤,作家、作家,未是他奇特处,放出又何妨?振鬣摆尾。谁敢辨端倪,做得个伎俩,卖弄出来,不妨惊群。千尺鲸喷洪浪飞,转过那边去,不妨奇特。尽大地人一口吞尽。一声雷震清飙起。有眼有耳,如聋如盲,谁不悚然!清飙起,在什么处?咄!天上人间知几几?雪峰牢把阵头,三圣牢把阵脚,撒土撒沙作什么?打云尔在什么处?”

注释

[1]三圣:唐末、五代时禅僧,法名慧然,生年不详,师从临济义玄禅师。遍访名刹,尤善于机辩。后住镇州三圣院。

译文

三圣和尚一日去拜访雪峰禅师,他开口便问:“一条无数次从网中钻出去的金鳞大鲤鱼,到底以什么为饵料呢?”雪峰见三圣如此气盛,便沉稳地答道:“等你从网中钻出,我再回答你。”三圣亦不畏缩,又挑起话头:“手下有一千五百余名僧徒的一代宗师,竟连这点话头也解不开吗?”雪峰淡然地回答说:“老衲身为住持,事务繁忙啊!”

评唱

临济圆寂时,嘱咐众僧徒说:“我死之后,万不可灭却了我的正法眼藏。”当时,三圣和尚在临济禅院做院主,他站出来说:“我等后学怎么敢灭却老师的正法眼藏呢!”临济于是问道:“以后若有人问起它,你怎样回答?”三圣不言语,却大喝一声。临济感慨地说:“想不到我的正法眼藏,却叫这瞎驴给灭却了。”三圣听罢,便施礼作拜。灭却正法眼藏,在佛教中指把烦恼、妄想等迷惑,甚至对菩提、涅槃的领悟全部抛开,进入一种绝对无相无体的境界。意即灭却了正法眼藏才是真正的清净法眼。

本节末后,雪窦禅师对“透网金鳞”作颂,以抒己意。颂说:“透网的金鳞大鲤鱼,在洪波浩渺中,停云止水,摇荡乾坤,振须摆尾,自由自在,好不暇适。三圣举问,如鲸喷海水,白浪滔天;雪峰应答,似一声雷震,清风遽起。清风起时,天上人间,能有几人知晓?”

五〇

原典

举僧问云门:“如何是尘尘三昧[1]?”天下衲僧尽在这里作窠窟。满口含霜,撒沙撒土作什么?门云:“钵里饭、桶里水。”布袋里盛锥,金沙混杂,将错就错,含元殿里不问长安。

注释

[1]尘尘三昧:于一微尘中入一切之三昧,是为尘尘三昧。

译文

一位修行僧问云门和尚:“什么是尘尘三昧?”意即如何在日常的一个个差别相中,做到平等如一,达到平等三昧的境界。云门回答说:“如钵里饭,粒粒皆圆;似桶里水,滴滴皆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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