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地球圍繞太陽一周，卽爲一年。一年之間，總計三百六十五日，中間又平分了春夏秋冬四季。那四季中，春則花明柳媚，夏則綠漲紅膄，秋則黃雲捲地，冬則白雪連空。這夏秋冬三季，雖比不上春時的豔麗婀娜，說來倒也各有妙處。這些景致，各位諒都是領畧過的，也不消在下多說了。惟是由冬而歷春，由舊而趣新，由枯淡境域而入濃郁世界，那時一番新氣象，更覺豁人眼目，暢人襟懷。諸君難道不見夫皚皚積雪，塵封綿 [1] 邈的山野，轉瞬而爲光輝煥發的明鏡嗎？濯濯牛山，葉脫根枯的林木，轉瞬而爲五色陸離的畫片嗎？更兼嚴寒漸袪，陽氣新和，刻露的山岩，多爲佳氣慶雲所蔽護；淸淺的池沼，時見微漾纎紋之波動。山麓水隈，桃李爭妍，百卉競豔。池畔楊柳，新翠欲滴。籬邊蒲公英，開得如黃金鋪滿地面一般。前日所見幽谷中皚皚的雪，鑿鑿的氷 [2] ，到今朝都不知往那裏去了。列位這就叫做 [3] 春時的妙處。到那時候，更有輕倩之黃鳥，出入於喬木，綿蠻其聲，若自鳴其得意的樣子。翻飛之蝴蝶，羽衣翩翩，似不復記其冬日寒苦的樣子。唉，你看這些禽獸草木，尚知對那春光，及時行樂，難道吾們人類，占生物中最高等的位 ，感 最富，知覺最敏，反不知感造物的榮枯，逍遙於自然界嗎？
閑話休提，却 [4] 說德國有一個 [5] 理科大博士，他的名字，著書的一時也記不 來。只是他生了一個兒子，却是活潑伶俐，自幼十分聰明。更兼他的相貌，又生的亭亭玉立，爾雅溫文。他父親因見他這般俊秀聰明，眞個愛若掌珠，珍同拱璧。七八歲時，便給他入了學堂 書。光陰似翦，日月如梭，到了十五六歲之時，已在中學校得了卒業證書。
那少年生平一無嗜好，單歡喜講究那些動 鑛等的學問。一日在學堂中放學歸來，天色尚早，抬頭一看，猛見得春光如錦，春 似海，不覺感動了他的腦筋。心裏暗暗想道，這樣芳春美景，玩賞了一回，也是要緊的。一則可抒胸中的牢騷，二則乘便就可考驗那些學問上的事 ，眞是一舉兩得了。想了一回，便一溜烟跑到家中， 了採集昆蟲的紗網，腋下挾了一個革囊，迤邐向花園而來。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學生服，頭上帶着一頂海軍式的帽子。那帽子上又訂着一只蝴蝶，係用黃金打成的。這蝴蝶的眼 ，又嵌着兩塊寶石，反映日光，别覺一種光彩射人，不可逼視。其胸間雙列的鈕子，有四十個，皆爲蝴蝶之形，瑰麗燦爛，莫可名狀。
你道這個少年爲什麼穿着這種的衣服呢？因這少年生平，最愛自然，又素慕莊子夢爲蝴蝶栩栩然蝶也的高風，所以他帽子衣襟上，件件都不離蝴蝶的。這少年旣着了這種的衣服，因此眾人都給他 了一個雅號，叫做蝴蝶書生，又呼之爲蝶生。列位，你道那蝶生是那個人，就是本編全書所說的主人翁了。
那日蝶生旣來到百花園中，正遇著這些蝴蝶，隨風翩翻。蝶生見了，已是歡喜的了不得，又隨手折了好幾種的花卉，頑頑嗅嗅，也是有趣。忽然低着頭，猛想到吾們所居的地球，到今日弄得這般完全富麗，花團錦簇的一般，不知經造物主創造幾回，費了多少的 神心血哩。又想將來人智愈進，地力愈盡，更不知造到怎樣田地。又想那造物主，這種有功於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是怎樣的造成世界呢。一面想着，一面又隨走隨看，只見那邊小小的土丘 [6] 上，有五六株桃樹，正開得紅花欲燃，香氣迎人。樹下更有紫色的堇，滴翠欲流的淺草，紅白黃綠，競豔鬭妍，恰和人世競爭的無異。這邊又有紅蜂黃虻，靑蝴白蝶，一翱一翔，或上或下，盤旋出入於花叢中，以運送花粉之出此入彼，眞個文恬武熙，偎綠依紅，說不盡栩栩然的樂趣。
此時蝶生心裏恍惚，若忘其身在人世間，揀着一塊乾淨的嫩草上，就蹲身坐下。只覺得鶯歌燕舞，綠瘦紅肥，旁午交錯，應接不暇，視聽朦朧，似夢非夢。他的魂靈兒，已不知不覺，往華胥國中去了。蝶生正在呆着出神之際，忽覺得背後有人，輕拍脊梁，連呼其名。蝶生倒吃了一驚，定 看時，却是一個素不相識的老翁，年紀約有八十來歲，生得目光眮眮，神采溫和，白髮銀鬚，仙風道骨，向着蝶生笑容可掬。更仔細看那老翁頭上所帶的帽子，可怪都訂着金剛石所造的蝴蝶，燦爛如星。
蝶生打諒了一回，知道不是凡人，慌忙俯伏在地，上前行禮。那老翁輕輕的扶起蝶生，笑盈盈的說道：“蝶生你别要害怕，我因常見你們平日最歡喜採花捉蟲，是不憚考察研究的。所以我今日特地來找你，約你同至一所去玩玩，可不好嗎？我與你今後可約爲朋友，却别要害怕哩。”
蝶生聽那老翁言語，溫厚和平，琅琅如出金石，方纔放了心，接着說道：“適纔老先生所講，原是在下最歡喜的，但不知到底在什麼去處，又那地方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並那道路遠近有多少里呢？”那老翁道：“那邊的東西，我雖不能一一記着，若講到你所愛的，却倒無物不有。不說别的，就是那些花草昆蟲，水棲飛禽，比那德國的 物園動物園，還多着幾百倍呢。又有那鳥羽織成的衣服，叫做羽衣，着了就可自由自在，飛行空中，遍遊 [7] 世界的。又有玻璃造成的船，不論什麼大西洋太平洋，駕着就是數萬里遠，也不難一葦而航的。其餘各件，今且不必仔細說明，你要去時，就不妨跟我去逛逛。”
蝶生聽着，喜的心花都開，連忙問道：“那個去處雖妙，但須幾日可得到呢？”那老翁道：“你别要憂慮，只管走，管教 [8] 你一霎時就到的。”說着便用手一指，蝶生依着手看去，只見那邊兩三枝桃樹裏，隱隱露出一所茅屋來。那老翁道：“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蝶生歡喜非常，聽着便央那老翁引了他去。那老翁一面答應着，一面便引了蝶生慢慢的向桃林而入。只覺得路傍之花，别放出一種異彩異香，比先前所見更是不同了。蝶生此時，心醉目眩，恍如劉阮入天台的一般。正是：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