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根基死有神,此公原是不凡人。尘缘已满归天去,一任金刚再出身。
却说章伯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春菲时常嘴里埋怨自家命苦,被章伯听得,便道:“你不消埋怨,好好的伺候,我病好重重的赏你。”春菲也不理他。章伯不觉叹了一口气,歇了一会又道:“我从前待你的恩情,难道你都忘了么?怎么我一旦有事,你便这副嘴脸起来?记得在京时,你还不是这样的呀!”春菲只作不曾听得,拿着一只水烟袋靠窗口坐下,在那里出神。章伯道:“过来装给我吃。”春菲只得过来装烟。章伯道:“你当真不念念我的旧情么?”春菲道:“甚么情不情,不过是倚着官势硬抢我进来的。到如今害得我举目无亲。这多少年,我母亲的生死也不知。害到人这步田地,还讲恩情呢!”一面说,一面掉下眼泪。将烟袋放下旁边,烟不装了,竟抽抽咽咽地哭起来。
章伯觉得没趣,便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不觉沉沉睡去,睡够多时才醒。张目一看,只见帐子放下了,伸手掀开帐子,只见房门也关上了,春菲床上帐子也是放下的,暗想道:“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关门睡觉呢?”正欲叫唤,只见春菲床上走下一个男子来,定睛一看,正是宋钟,慢慢地穿上鞋,开门出去。不禁叫道:“反了,反了!”春菲起来,挂好帐子,走过来对章伯道:“反了便反了,又怎么样呢?”章伯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眼中火星乱迸,一口气在喉咙里面顶出来,便昏迷过去。
此时不由的春菲不吓,只得大声叫唤,就有丫头飞跑往里面报信。吓得他夫人和金不换夫妻忙来看视,围了一床的人,乱呼乱叫。过了一刻光景,方才回过来。金不换捧过一碗参汤,章伯在枕上呷了两口,便要挣扎坐起。夫人道:“好好地睡睡罢,不要劳动了。”章伯不听,坐起来,便叫金不换去取衣冠。夫人惊道:“好端端的,不要胡思乱想呀。”嘴里说着,眼里已经掉下泪来。章伯喘息道:“你不要哭,快取来我换。我自己明白。”夫人道:“既如此,取来你冲一冲喜罢。”金不换不敢走开,只叫妻子去取。不一会取来了,章伯叫媳妇回避了,叫金不换过来,给自己把上下衣服一齐换上。盘膝坐下,闭着双眼。又歇一会,方睁眼看着夫人道:“好一场游戏也。夫人,我自为人以来,功名富贵般般不在人下,如今年老时候,儿孙都算有了,人生像我这等,也可以无憾了。我一切家事都不记念,只有春菲这丫头,他与我是夙世的孽缘,应该如此的。我死之后,好好地发付他。他若是要嫁的,给他一千两银子作妆奁;若是不嫁,也只不可把他在家里守。别样都有他自主,你们也不必去追究了。夫人,这是我要紧遗嘱,千万不作为昏瞀乱命呀……”夫人一面哭,一面听,正欲用言去安慰,忽见章伯手指外厢道:“鹤驾来也。”大众回头看时,却不见甚么,只听得半天上仙乐悠扬,香风飘拂。回转头时,章伯已玉筋双垂,面如金色,端坐拱手的化去了。正是:
半世昏沉君莫笑,到头仍悟旧根基。
不知章伯死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