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的《逻辑学》,通称《大逻辑》,以别于《哲学全书》的第一部分——《逻辑》,即通称的《小逻辑》。《逻辑学》分“有论”、“本质论”和“概念论”三编。前两编合称“客观逻辑”,分别出版于1812 年和1813年。第三编称“主观逻辑”,出版于1816 年。黑格尔晚年曾准备为《逻辑学》出第二版,但只完成了“有论”的修订工作,在“有论”的“量”的部分,增加了许多专门讨论数学问题的篇幅,1831 年11 月他写成第二版序后七天即因霍乱病逝,致使对第二、三编的修改增补工作未及进行,而这也是第一编篇幅较后两编为多的原因。他的弟子如甘斯、霍多等人因黑格尔未能完成对《逻辑学》的修订,因而在第二版中未能增补许多关于科学的新内容而感到惋惜。黑格尔死后不久,他的弟子们为他出全集,《逻辑学》的“有论”出版于1833 年,“本质论”和“概念论”出版于1834 年,仍旧分为三册,这就是通称的米希勒本。拉松所主编的《黑格尔全集》中的《逻辑学》出版于1922 年,他做了不少校订工作,改正了米希勒本的一些错字,对黑格尔原稿中少数疏忽漏字或明显笔误,也用方括弧添补进去或加以订正,应该说对于米希勒本是有所改进的。为纪念黑格尔逝世一百周年而出版的格罗克纳本,时间虽较拉松本为晚,但内容却是重印米希勒本,并无改易,只是因为“有论”篇幅特多,自为一册,而将属于“客观逻辑”的“本质论”与属于“主观逻辑”的“概念论”合为一册,沿袭了拉松本的编排方法,而与米希勒本不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出版的《逻辑学》,也采用拉松本而不用格罗克纳本。荷夫麦斯特1963 年在汉堡所出的新版,尚来见到。我看过荷夫麦斯特的文章,夸耀他1931 年编订黑格尔《耶拿时期的实在哲学》的功绩,指责黑格尔的儿子和出版者们在编辑黑格尔早期文稿时的疏虞、错误乃至荒唐,但未见过他自己或别人对这一新版的介绍或评论,因此对于它与以前各本的优劣比较,也就无从置词了。
关于本书的译名,这里只举几个重要的例子,稍加说明。我译为“有”的sein,有的书译作“存在”。译作“存在”,有很好的理由,如马克思首创的“社会存在”这一科学概念当然不能译成“社会的有”。但在黑格尔的书中,特别是在《逻辑学》中,似乎仍以译作“有”较妥。因为《逻辑学》中,“有”之外还有“存在”这一范畴。将sein 译作“存在”,则后面久已固定译为存在的“existenz”,便无法处理。在“有论”中,“有”、“无”是一对很重要的范畴,“无”nichts 译作“虚无”或“空无”,都不贴切,因为书中另有“nichtig”是虚无,“leer”是空无。用“有”与“无”对照,也较顺适些。中国自老子至魏晋玄学以来,“有”“无”的范畴,已为大家熟知,所以同是sein 一字,在经典著作中译作“存在”,在《逻辑学》中译作“有”,我觉得不唯没有什么妨碍,反而可使唯物与唯心的对立,更加泾渭分明。“知性”verstand,也有译作“悟性”或“理智”的。“悟性”,使人容易联想到佛家的习染,似乎不佳。“理智”,对德国古典哲学特有的用语含义说,又似太泛。知性和感性、理性对比整齐,对读者也较方便,所以就采用了。schein,一般都译作“假象”,这在康德的书中,自然是对的,但在《逻辑学》中却不合适。黑格尔说,schein 一是非本质的、二是无本质的、三是与反思是同一回事。这里都没有“假”的意思,所以译为“映象”。尤其是“本质首先在自身中映现(scheint)自己,或说反思,其次它显现(erscheint)自己”,这里也不能说映现是“假”现。wirklichkeit,我译“现实”,别的书也有译“实在”的。wirklichkeit 和出身拉丁语源的realität,本是同义字,译作“实在”未尝不可。但《本质论》第三部分第二章的一个小标题reale wirklichkeit,若译作“实在的实在”,太嫌别扭,故译作“实在的现实”。现实是本质与存在的统一,是黑格尔的重要范畴;但如“理念是纯概念及其实在的统一”,则这个实在就是普通意义的实在。这样,现实与实在也可略有区别。setzen 译作“建立”,因setzen 和satz(命题),是同一字根,汉语通常说“立”一命题,“破”一命题,故译“建立”。reflexion 译成“反思”,黑格尔此处特地引用了一个外来语,是因为他想利用原语兼有“反映”和“思索”两种意义,但翻译时,因久久找不到切合的译名,故只好采用已有的“反思”这一译名,又因黑格尔这里强调知性活动,也便勉强将就了。黑格尔此书内容既极艰涩,所涉及的学科及历史知识又很广博,而他既喜欢采用含有歧义的字眼,又往往对常用的词汇赋以他自己独特的含义,这就更加麻烦。我的翻译尽量采取直译,以求不失原意,这当然会增添阅读的困难,但如只求顺畅,恐怕反使读者易于误解,问题更多。所以对他的引证或暗示,尽量注明出处或加简释。有时译文中,一个代名词出现次数较多,反复标出原名嫌太累赘,不标出又不易明白,便加脚注点明。我深知自己水平有限,谬误不妥之处当不会少,竭诚希望同志们指正。在“后记”中我原打算用较多的篇幅批判地介绍一下黑格尔《逻辑学》的梗概,这或有助于读者,因年来多病,下卷出版时间也不能久拖,致夙愿未偿,只能留待将来,也请读者原谅。
冯静同志对本书的译成,曾给予莫大的关心和帮助,谨此致谢。
197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