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里见安房守义成主君,谨遵神女与父亲的教诲,信守一个宽字,对叛贼蟆田素藤的讨伐,并不火速用兵,只是远围敌城,不觉过了多日,已到了春天二月下旬。一日清晨,蜑崎十一郎照文作为泷田将军〔指义实〕 的使者单人独骑来大营面见义成,以老臣东六郎辰相为首,小森但一郎高宗、浦安牛助友胜、田税户贺九郎逸时、登桐山八良干等列坐左右。蜑崎照文传达了义实老侯爷的旨意,告诉义成说:“富山山麓的河水突然干涸,可以随便涉水渡河,所以老侯爷在昨日去参拜大山寺的归途中,想去祭扫伏姬墓,便带领两三名近侍上山。可是素藤的刺客:安西出来介、麻吕复五郎、天津九三四郎、荒矶南弘六、椿树坠八等安房的余党共五人,埋伏在半山腰,将两个随从射倒。老侯爷正处于十分危急之际,不料犬士之一的犬江亲兵卫仁,突然从树丛内出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刺客们击倒,救了老侯爷。他的膂力和武艺超群,奇迹般地立了大功。同时亲兵卫六年来是由于伏姬神女的冥助,被哺养在富山的岩洞内,今年虽仅九岁,但长得特别高大,身长三尺四五寸,心机也非同一般孺子,文韬武略无所不通,是个神童。被亲兵卫生擒的出来介、复五郎、九三四郎和坠八都已招供,从而得知九三四郎的故主神余长狭介光弘有个遗子,名叫上甘理墨之介弘世,为九三四郎所收养。还有姥雪与四郎及其妻子音音和两个儿媳妇曳手、单节也由于伏姬神女的冥助,与亲兵卫同住在富山。曳手和单节各与其夫成亲后已经怀孕,但她们并不知道,过了很久才生产,竟安产了两个男孩,各用其父之名也叫力二郎和尺八。另外那个荒矶南弥六,被亲兵卫击伤后挣扎着逃脱,在山路上却被与四郎生擒,献给了老侯爷。姥雪夫妇的那两个亲姐妹的媳妇和两个孙子也参见了老侯爷。那两个受伤的随从船贝六郎和小水门目经亲兵卫救护,用了神授的奇药立即苏醒,箭伤也很快就好了。那五个刺客惧怕伏姬的显赫威灵,已痛改前非,并在恩慈的老侯爷的感召下,表示愿意归顺。还有天津九三四郎的孤忠和南弥六非同一般的侠行,都是他们自己陈述的,尚未经过证实,所以都一同押送到泷田收监。当天老侯爷在伏姬墓前献香花、祈祷后又上山参拜了观音堂,回来时天已黑了便住在大山寺。那日苫屋八郎奉次丸主君之命,牵着名马青海波从稻村去泷田,因老侯爷不在,便去富山麓参见。他同老侯爷一齐去了大山寺。当晚犬江亲兵卫奏请老侯爷想只身去敌城救出公子,老侯爷起初不准,虽耐心地劝说,但亲兵卫以神女的指教为由,一再请求急着要去,老侯爷不得已便准其所奏,赐给他小月形名刀和带有家徽的一套礼装,由景能和与四郎随从,跨着骏马青海波出了大山寺。老侯爷命令微臣来营寨报信,所以便与亲兵卫、景能等并马前来。当走出大山寺时已是深夜,亲兵卫一马当先很快骑到羽贺的松林,在路旁的佛堂等待我们。特别值得赞赏的是那姥雪与四郎,他丝毫不像位老人,没被骏马落下,一点儿也不显得疲劳。微臣和景能天亮时才赶到。亲兵卫让景能和与四郎扮作随从和马夫跟在马的左右去馆山。臣为了报信,让景能的马夫牵着他的马赶到营寨来。”他将这些奇闻异事一五一十地禀报后,义成和在座的老臣与近臣们都惊叹不已,称赞是奇迹。
义成主君对照文火速前来送信表示慰劳后,对辰相等人说:“关于犬江仁之事我虽曾听十一郎说过,但是没有想到他在姐姐神灵的冥助之下,这些年在富山成长,今年已有九岁,实是奇闻。他的身高、才干以至武艺都无异于古之贤人、勇士,太令人惊奇了。如此得到天助的俊杰,必然会立大功。尤其可喜的是那山上之事。昨日在我父危急之时,倘若没有他在富山,就不能当场轻易捉住敌人。从此事便可知他的膂力和智慧都非同一般。我率二千名士兵,围城三十余日,徒劳而无功,如果亲兵卫只身一人就能把义通救出来,实是我家之幸。城内可能有举火的暗号,那时攻进城去,好与亲兵卫合力歼敌。因此这里不要泄露军机,待静观事情的变化。”他如此作了部署。士兵们听到犬江仁的奇谈,十分吃惊并互相祝贺,个个精神抖擞,勇气倍增。
这日中午前后,从馆山城向围城军的营寨走来两三个人,士兵怀疑他们是敌探,将其捉到大营,他们陈述说:“小可们是几个月来被驱赶到那城里去的夷灊的良民,受犬江老爷的吩咐前来报信的。”因此东辰相立即出来亲自询问,他们说:“犬江亲兵卫十分骁勇,已生擒了素藤,众贼徒全部投降。亲兵卫将城内的三百多名良民分作两队,其中的一百五十名由姥雪与四郎做头领守城,其余的随同公子义通,不久便回归营寨。当然素藤等降将都要绑来以备检验真假。”对其他事情他们也都一一详细禀报了。辰相听了十分高兴,将这几个百姓留下,然后禀报主君。义成一开始就认为亲兵卫既得到如此非同一般的天助神佑,一定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听到这个消息后甚为喜悦,便对辰相说:“犬江亲兵卫立了奇功,素藤已经被擒,待义通回来后,我在营寨中处理完赏罚之事再进城,不然就好似在埋没亲兵卫的大功。为了防备万一,特授田税户贺九郎逸时和登桐山八良干五百名士兵,停在离城不远的地方,等那城里的人都出来后,便接替他们进城帮助与四郎,暂且严守四门。方才听人报告说馆山的许多贼兵从后门逃跑奔山路而去,围城的士卒吵嚷着要去追杀,被我拦住没让追击。现有亲兵卫在那城里,他们如不怕他的武勇,就不会逃跑。所以心想必是我方的喜信儿,如今果然得到证实。去晓谕士兵,并快快命令逸时和良干,不得有误。”辰相领命急忙退下。当时蜑崎照文在义成主君的身边,听到那边的报告欣然奏道:“如您所知,那犬江亲兵卫自六年前的秋天被神仙抱走,那时还是个不辨东西的年仅四岁的孩子,可是现在连名将勇士都莫及,立了如此大功。不足道的微臣与丶大法师一起,自偶遇犬士们以来曾两三次出使,也未能将他们请来。仅亲兵卫只身一人出来,这两天便救了老侯爷和公子,并生擒敌寇、破了城池,此举使无才的微臣也有了一点颜面。”义成听了点头道:“诚如你所奏,仅一个亲兵卫的忠勇就立了无与伦比的大功,如八人聚齐成了我家的股肱,攻则可胜百万大军,守则比铁壁石城还坚牢,实乃武门之幸。”二人都一齐喜笑颜开。这时东辰相已派遣逸时和良干的两队人马出营,然后又忙让士兵们打扫营门,旌旗招展,刀枪耀目,做好准备。大营的四面八方由士兵们把守,以示军威,在等待亲兵卫押着降将,陪同义通公子归来。
却说这时在馆山城内,亲兵卫听说护送义通公子的随从们已准备就绪,便下令前队押解素藤等降将去大营投诚,从北门出去,其次是义通的轿子由苫屋景能护送,一百五十名民夫紧紧跟随。亲兵卫骑着名马青海波徐徐殿后。只见队伍的阵容:
用两根竹竿分别挑起两个白布旗帜,一面写着:叛贼蟆田素藤;另一面写着:投降的奸党。由两个民夫打着走在最前边。其次是砺时愿八、平田张盆作、奥利本膳、浅木碗九郎等,被素藤重用的头领二十余名逆徒,倒背手绑着,由许多民夫在后边押着。然后是蟆田素藤,被绑在粗长的杉木杆的顶上,木杆捆在车子上,由二十名民夫拉着,从木杆顶上拴了四条麻绳,分别由人在四角拉着,以免木杆倒下来。另有一个人头上缠着手巾,露出一只膀子,打开扇子在打着拍子,高声领唱,拉车的人跟着他唱伐木歌。使人不禁想起在越国积雪很深的山里,伐木工人砍罢木头回去时所唱的雪橇歌,乡音很重,富有浓厚的乡土气味,但围城的士兵听起来很感兴趣。素藤起初对亲兵卫的主张仁恕,说要为他们请求大赦,寄予很大希望,不吵不闹是由于惜命之故,只要能活命就乖乖地任凭捆绑,对这等境遇也没有吭声。这时他心里在想:“昔日我父去京师观看祇园会的彩车游行时,因为应声虫病被捕入狱,终于丧了命。今天我被竖在这车上,与祇园会的彩车游行多么相似?这大概是因为我几次把义通吊在城楼的柱子上进行凌辱,给围城军观看,所应得的报应吧?那个八百比丘尼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她知道我的遭遇么?即使知道大概也无法搭救吧?起初她对我帮助不少,如今一点儿也不灵验了,真是毫无办法。他尽管如此怀恨,但也无法排遣他心中的痛苦。
闲话休提,素藤车子后边是投降的三百五六十名贼兵,像念珠一样地串起来绑着,也由民夫们在后边押着。中间隔十几米,前边是跟随义通的四五十名民夫,吆喝开道,很远就可以听到,十分威严。其他的一百多名民夫跟在轿子后边,因为允许有来历的百姓跟着,所以跟在左右的人就多了。再后边是犬江亲兵卫仁,他穿着来时的礼服,骑在马上慢慢走着,随从不多,只有五六个民夫跟在马的前后。这时在馆山的城壕边有五百多名里见的士兵,由田税户贺九郎逸时和登桐山八良干等带领,左右分作两队,见义通的轿子走出正门,便急忙跪下遥远地目迎着。浩浩荡荡的长队,前边的投诚逆徒们已经到了围城军的营门,亲兵卫等才出城不远。这时普善和苏苏利的村民不知是怎样知道的,男女老幼一齐赶来,观看者人山人海。这座城下的百姓因曾被素藤焚烧,所以这里现已无人。但近村人口很多,几乎不像是乡下。亲兵卫看着,心里在想:“上总的黎民百姓很富庶,渔樵耕作,生活各得其所。素藤不是累世的城主,所以几年来极尽奢侈,看来是不无缘故的。”他这样嗟叹着,徐徐骑马前行。这时归顺者已被押进营寨的北门,小森高宗和浦安友胜带领许多士兵走出来,问降者的姓名核实登簿,带到大营的院内。其中只有素藤没从大车上放下来,由营门外的士兵们看守着,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义通的轿子走来,东辰相和蜑崎照文带领士兵去东门迎接,让到准备好的座席上,向他表示了祝贺。当下苫屋景能仍陪着公子,坐在末席。不大工夫亲兵卫在东门下马走了进来,守门的士兵跪下迎接,并呼唤照文赶快出来,照文祝贺亲兵卫所立的大功,然后陪同他到公子的休息处。亲兵卫又重新参见义通,向他祝贺回营之喜。过了片刻,义成内穿铠甲外套应时的罩袍,头戴黑漆礼帽、身着武士的礼服,灿烂夺目,佩带着金饰的太刀,由近侍们拉开帷幕,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在上座,东辰相、小森高宗、浦安友胜等几位侍臣陪同,列坐在左右。义成主君先召见亲兵卫,赐座慰劳后,极力夸奖他昨今两日立下的两次大功,并亲手赐他干鲍鱼,赞许他们恪守君臣之义。亲兵卫离席谨奏道:“微臣依神女示教,似乎立了纤芥之功,其实皆是我君之洪福。您不顾公子却先接见微臣,实感幸甚。望您赶快与公子见面。”他奏罢回头往后边看看,照文和景能会意,说声“请”,立即陪着义通来到主君面前。
当下义通公子恭敬地祝贺父侯讨逆取得胜利,并且说:“孩儿不料为叛贼所俘,虽想速死,但不断有人看着,实深遗憾。多日来让您亲自出征,一定十分郁愤,不孝之罪实在难免。然而犬江亲兵卫奇迹般神速地立了大功,降伏了劲敌,总算雪了此耻。然而这是因为他们惧怕大人的军威,岂是仅仅一个亲兵卫所能征服的?据说犬江亲兵卫生长在富山长达六年,那奇异的神助方才已由景能相告,大体知晓。实是件奇事。”他陈述了自己的喜悦心情。义成听了很高兴,点头道:“诚如我儿所说,亲兵卫之事按一般道理是说不清的,其功大概是有神灵之助吧。素藤逞奸计,你曾一度受辱,这都是我的错,虽似乎是我儿之不幸,但如今想来,前车之覆乃后车之鉴。世之贵公子从襁褓内到长大成人,都是由妇人一手哺养,不懂世故人情,很少知道民间的疾苦。因此行事自以为是,不愿闻自身之非,却乐听他人之过,因而有的便听信谗言,亲近佞人。同时身着美服,口品美食,游手好闲,饱食终日,只知使唤人而不知被使唤者的辛苦,所以都患脚气病,医治也无效。更何况有的沉溺于声色,过度饮酒,虽自己折寿,却至死亦不知悔改,此乃贵人之通病。然而我儿为叛贼所俘,受尽凌辱,在虎穴待了四五十天幸而不死归来,此事终生难忘,儿之幸运实莫过于此。唐山有句俗语说:‘不受苦中苦,难做人上人。’你今年十一岁,比亲兵卫大两岁,是兄长。与他比起来,却不能不说你十分幼稚。这个教训你要时刻记取,不能忘了亲兵卫忠义的大功。你要谢谢亲兵卫。”义通听着父亲的教诲,感动得热泪盈眶,应声说“遵命”,便急忙起身,又重新向亲兵卫致谢,称赞他的忠义,想给他三拜叩首。亲兵卫吃惊地加以阻拦,请义通归座。但是义通摇头道:“不,你不能如此推辞。这是父命,拜的是姑母之灵,并非对你一个人。”他争执着行了三拜之礼。亲兵卫没有办法,急得汗流浃背。见之者皆对义通的年幼聪明既感动而又为他祝贺,齐呼千岁,多日来紧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乘此机会辰相等与亲兵卫见过礼,一致称赞他所立的大功和奇异之事。寒暄过后,辰相对义成奏道:“关于诛罚素藤等人之事,是押回稻村,还是在这里问斩?最好对元凶示以天罚,然后再惩办那些帮凶。”义成听了点头道:“关于此事亲兵卫定有己见。阿仁你看该如何处置为好?”亲兵卫听到如此垂询,便趋膝向前道:“此事您不吩咐,臣也正想启奏。素藤等的悖逆之罪虽实不容赦,但愿我君格外施以仁政,饶恕他们的性命。微臣在擒拿素藤时,曾说好尔等如都能立即投降,我向国主请求大赦饶恕尔等一死。他们都俯首应命,俱乖乖地束手就擒。其中如有一个仗义而不惜命的好汉,就不会惧怕我只身一人,而如此就擒。素藤被擒后,余党就如同无头之蛇,虽尾巴还能动,但已不知所措。这原是小人们的本性,他们毕竟都贪生怕死。因此即使将素藤等放了,他们又能有何作为?如今即便将他们全都斩首,如若我家的政事有违仁义之道,而使武德衰退的话,那么奸民也必接踵造反。愿您以仁恕之道为怀,饶恕他们吧!”他如此据理谏诤,辰相已忍耐不住,责难亲兵卫道:“听你之见亦实乃人之所不及,不枉称之为仁,这样主张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回想那唐山吴越两国的得失,那越王勾践是吴王夫差的杀父之仇敌,夫差战既得胜,却让勾践盘踞在会稽山,围而不杀,并接受他的假装议和,饶恕他的性命放回越国,后来勾践终于杀了夫差,吞并了吴国。今若饶恕了素藤,则无异于吴越之得失。不能姑息养奸。开槛放虎岂能无后患?宋襄之仁、尾生之信,其行虽美而于事无益,难道你没想到这点么?”亲兵卫听了他的驳斥,含笑说道:“你说得虽然有理,但不能把素藤与勾践同日而语。越王勾践是吴王夫差的杀父之仇敌,饶恕了他,既不孝而又不义。素藤并非那样之仇,只是凌辱了公子,如今对他已进行了报复,将他绑在木杆、立在车上,在营门前示众总算足矣。同时据说在勾践的手下有范蠡和大夫种等坚强的谋士,而素藤无此有谋之臣。纵然夫差误饶了勾践,他若不迷恋西施,肯纳忠臣伍子胥之谏,不重用佞人太宰伯嚭,则勾践对他也无可奈何。昔日汉末诸葛亮征伐南蛮时,对蛮王孟获曾七擒七纵,孟获终于心悦诚服,誓死不再叛乱。如今饶了素藤,他倘若再谋反,那时无须他人之手,晚生定将其斩杀,彻底消灭。宿老您就不必怀疑,且容晚生之见吧。”他侃侃陈词,辰相终于再无话可说。义成主君听了他二人的争辩,感受很深,高兴地说:“六郎之见有理,我也曾那样想,但听了亲兵卫的议论,明白过来了。能克残去杀以德报怨,我家将日益长久。素藤虽很凶恶,但只是出于私恨,不是背叛天子和幕府将军的国贼,所以从宽论处,即使将其驱逐也未尝不可。大凡小人受到惩罚也就不敢再为非了。对素藤和其他奸党分别黥刺其额,并鞭挞一百后,驱逐出境。此事由你们二人去立即执行。我同义通进城去处理善后。照文和景能分别骑马去泷田和稻村报信。快去,快去!”派他们走后,他带领小森高宗、浦安友胜和士兵,同义通一齐进了馆山城。亲兵卫和辰相向士兵们传令,先将蟆田素藤和砺时愿八、平田张盆作、奥利本膳、浅木碗九郎等奸党中所有的大小头领都带到营寨院内,宣布国主的仁恕宽刑。亲兵卫高声说道:“尔等如果忘记这次宽恕之恩,又回来做坏事的话,下次则决不轻饶。纵然尔等据守城郭,又纠集千百名奸党也无济于事,只要我犬江亲兵卫在,就亲手将尔等都杀了,要好好记住。”他如此反复地告诫,素藤及其奸党都叩头谢恩表示诚服。当下几名士兵根据命令在素藤等几个为首的奸党前额上刺了墨后,脱去衣服让他们趴着打了一百板子,大部分都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均不堪其苦,直至喊叫无力时才停了板子,被拉起来给了点儿水,并涂上了膏药。对其他奸党本来也应打一百板子,但是亲兵卫下令,免去三十大板,只打七十板子,对其他那些乌合之众,因人数众多没有鞭挞,都在脸上刺墨后便驱逐了。这里已日暮西山,亲兵卫分配好押送的士兵,让他们将素藤等众贼徒押至附近的海滨,每五十个人乘一条船,去武藏的划到墨田河西岸,去相模的划到三浦岬崎,便都把他们放了,然后回来。
这件事处理完毕,天已经黑了,在此之前,亲兵卫和辰相就请示过主君,这夜住在营寨内,次日便拔营,把被素藤烧毁的城下村的故老们找来,将拔营所留下的木料分给尚且无家的百姓,有了重整家园的材料,大家都欢天喜地地向国主谢恩。且说义成那日与其子义通并骑前往馆山城,许多护驾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打着有中黑家徽的白旗,扛着长枪,或带着弓箭和火枪,缓缓前行。去到营寨的百姓也在后面跟随着。田税户贺九郎逸时和登桐山八郎良干立即同姥雪与四郎将君侯父子迎入城中,禀报说城内平安无事。于是义成召见姥雪与四郎,对他老当益壮的神行之功予以嘉奖,赐以太刀和甲胄,人皆以为荣。这时义成又问那神余光弘之遗孤上甘理墨之介弘世之事,听说他卧病在家,便令人抬来参见,然而他生性痴呆又兼有病,所以问什么他都神志不清,不能很好回答。然后又向普善村的村长和故老询问那安西出来介、满吕复五郎和天津九三四郎的身世,证实与蜑崎照文之所奏和他们的招供完全相符。不仅如此,听说在出来介和复五郎的家中有麻吕和安西的家谱,拿来对照一看,也确定无疑。义成决定对这几个人的赏罚待凯旋回稻村后再行处理。然后又将素藤的婢妾和其他奸党的家眷轰出去,对其中无处投奔者便赐给尚未娶妻的庄客,并将以前被素藤含冤处死的农民的亲属和家眷找来,分给他们钱和米,普施仁政,不仅分得钱粮的,连其他居民都无不皆大欢喜,庆贺之声盈于街衢。其中有稍有点儿才学而只是一知半解者,悄悄地皱眉说:“国主的仁政虽佳,但素藤乃是五逆之罪人,因此按律即使是大赦,也不该赦有五逆之罪和杀人者。更何况愿八、盆作、本膳和碗九郎等这些奸党,据说他们是见贼首素藤被擒,才吓得乖乖地请求投降。即使是束手就擒也并非真心投降。然而却一个不杀都驱逐了,这岂不是违反法度,过于手软了么?虎狼不能放其归山,恶木不能留根,恐怕要后患无穷。”他们这样地暗中发牢骚。
闲话休提,却说犬江亲兵卫仁与东六郎辰相,驱逐了素藤等,次日便拔了营寨,将材料留给无家的城下居民,于第三天清晨,带领士兵同去馆山城。义成对他们慰劳后,对亲兵卫说:“此城已经平定,夷灊虽未起风波,但那千代丸、真里谷、武田等余寇尚未伏诛。日前授贞行和直元一千士兵,前去讨伐,虽时有战报,但尚未闻取得全胜。所以此城如无智勇兼备者把守,也难以熄灭余焰。因此想任你为馆山的城主,逸时和良干为副,和与四郎共同驻在此城,妥善把守。另外那个上甘理墨之介,普善村的百姓都说他是神余光弘的遗孤,虽十分可怜,但生性痴呆,是个废人,如之奈何?想将他带回稻村,再作计较。其余之事可如此这般处理。”他妥善吩咐后,留下五百名士兵驻守该城,便急忙带领人马准备凯旋,这时堀内藏人贞行率领二百多名士兵,带着生擒的千代丸丰俊和降将真里谷信昭,从本国厅南凯旋而来,参见义成,详细禀奏了获取全胜之事。
且说那里的战况:堀内藏人贞行和杉仓武者助直元率领一千兵马,去攻打由千代丸图书介丰俊驻守的长柄郡榎木城。可是椎津的城主真里谷信昭和厅南城主武田信隆,多年来也与素藤和丰俊等交往密切,觉得自己也难以幸免,便各领五百军兵,亲自来支援,在城外分兵两处,形成了掎角之势。贞行和直元分兵两路,直元围城,另外贞行与真里谷和武田的两支敌军周旋,虽互有胜负,但因三方受敌,进展不大理想,不觉到了仲春二月的下旬。真里谷信昭那时在独自深思:“我因与素藤交往,和里见发生了矛盾,但此非长久之计。想那素藤今被大军围困,吓得在固守城池,听说是因为俘虏了义通之故,外无他城接济能持续多久?待军粮和箭矢断绝,必被诛灭。那时大军向这里攻来,将如何抵挡?我与国主有亲,与千代丸和武田不同。义成的亡母五十子夫人,是我养父静莲大人的次女,我与他是表兄弟关系,如不在此时反戈一击以表心地,将后悔莫及。就这样办。”他心里暗自拿定主意后,便往敌营射去箭书,向贞行透露他的密意,然后对武田信隆佯称:“信昭突然老病发作,不能对垒,暂且退回驻守之城将息。”他便趁黑夜带队回城去了。信隆受了骗,但毫不怀疑,说:“没有你真里谷,仗也照样打下去。”他这样嘟哝着,鼓励士卒依然每日与贞行交锋。一日从信隆的厅南城逃出来几个败兵,向信隆报信说:“日前真里谷信昭率队伍来厅南城,说捎来信隆主公的密信,要急速进城见守城的人。真里谷是亲密的友方,而且又是一方的大将,谁还怀疑?便打开城门迎入城内。真里谷的人马进城后,呐喊放火,乱杀乱砍。因为是突然袭击,城内的士兵惊慌失措,被杀死不少。我方本来就人少,更兼防守无方,许多人从后门逃脱,城池已失守。”信隆听了大吃一惊说:“原来信昭背信弃义将我骗了。我所驻守之城被侵占,刻不容缓,今晚就悄悄撤兵速回厅南,将城夺回来,然后再救丰俊。”当晚信隆正在点起篝火集合人马准备撤退之际,贞行早就同直元商议好,由贞行和他的侄儿堀内杂鱼太郎分作两队人马从左右一齐追击,不给信隆留一点儿喘息的机会,武田大乱,进退两难。丰俊在城上远远看到,他不知真里谷变心,既吃惊又着急,说:“武田军如被击溃,我和此城则难保,不能让信隆受敌。”说罢,他带领三四百名士兵,摆成人字队形,打开城门冲了出来。趁着二十几日的黑夜,直元的一队伏兵忽然出现,转瞬分作两队,一队就势进城,一队截住丰俊,攻打甚急。这时贞行和其侄贞住已将信隆围住,猛打猛攻,信隆的士兵伤亡惨重,信隆策马逃走,贞行彻夜紧紧追赶,信隆身边仅剩了五名近臣。现已无家可归,从附近的海滨登舟,主仆们好歹逃脱了性命,走了几天去到甲斐国。那里的国主武田信昌是他的亲戚,投靠那里等待时机,这是后话。
丰俊那日夜间受到杉仓直元的伏兵的激烈攻击,在战斗处于危急之际,见城内起火,并四处都是中黑的白旗在迎风飘扬,心想定是敌人进了城,这可怎么办?既吃惊又后悔,但大势已去难以幸免,便乖乖地请求投降,做了俘虏。士兵们四处逃散,城遂陷落。于是武者助直元便至今还在榎木守城。藏人贞行追赶武田信隆,听说他已乘海船逃走,便回到厅南与真里谷信昭相见,夸奖他的功劳,接管了城池,分给与他同来的侄儿堀内杂鱼太郎贞住三百多名士兵驻守厅南城。他便同真里谷信昭又来到榎木城。与直元商议后,他说:“我亲自去馆山营寨报告。”于是将千代丸丰俊装进囚笼,着人抬着,同信昭来到馆山。义成听了贞行等大获全胜的情况,十分喜悦。他立即与真里谷信昭见面,对他说:“你虽是一时迷误,但也并非无罪。然而能够幡然悔悟,立刻攻下了武田信隆的厅南城,应予以嘉奖,足可将此功赎了前罪。要勤于职守,不要忘了按时朝觐。”义成赐给他一匹备好雕鞍的马和一口太刀,让他回归椎津。信昭拜受谢恩,献上誓书并对素藤等投降表示祝贺后,便率领本队人马回了椎津城。他听到这次犬江亲兵卫的英勇和所建的奇功,咋舌惊叹,仰慕国主的武德,从此成为一方的干城,永未再叛乱。关于信昭之事,以下暂且无话。
却说义成主君赞誉贞行和直元之功道:“这次所立之功可以赎你们前次跟随义通中途返回的疏忽之罪。藏人已年老,随我凯旋回稻村。武者助和杂鱼太郎驻守榎木和厅南两城,各自要治理好城邑。”于是派遣使者拿着他的命令赶赴两城晓谕,当地民众无不欢天喜地。贞行与亲兵卫会面,听说他所立的大功和神女的保佑,十分吃惊和感叹,称赞得到他这样的俊杰是自家君侯的洪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