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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回 八百尼山居诱败将 滨路姬卧病受鬼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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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成主君又立即对亲兵卫说:“由于真里谷信昭的反正,虽然降伏了丰俊,据说却让武田信隆跑掉了。因尚不知去向,所以还不能高枕无忧。因此我方才说过,汝作为馆山城主,要与逸时、良干等着意守城,不可怠慢。泷田的妙真,一定急着想见你,在等待你回去。我回去定加妥善安慰,待此郡平安无事时你再回去与祖母相见。这只是暂时的,要好自为之。”听到义成如此勉励,亲兵卫将叩着的头抬起来说:“您的教诲臣一定牢记。城主之事,臣前次便想辞谢,因事情太多没有来得及。留守此城微臣遵命,但做城主却非臣之所愿。我身高仅将近四尺,智勇也很一般,虽有纤芥之功,但年仅九岁,谁不说还是个孩子?将主管此城的重任交给微臣恐不大合适。而且其他七位犬士尚未前来参见,只举微臣一人担此重任亦非所愿。希另选他人,微臣愿在其手下效力。”义成听了说:“虽然这也是以仁义为本的贤者之心,但汝乃异乎寻常之人,且又立了异乎寻常的大功。为何不能给予异乎寻常的赏赐?我和众人都欣赏汝之莫大功劳,并无人说汝年幼。按唐山的故事,昔燕昭王想招贤纳士,重用了一个难得之臣郭隗,于是乐毅、邹衍等许多贤才,纷纷自魏、齐等国至燕,辅佐燕王伐齐,降七十城,终起霸业。因此我重用汝做此城之主,是援那郭隗之例以示重贤,并非视汝为郭隗之类。其他犬士们听到也一定会很高兴,都来辅佐我。切莫再推辞。”他反复地进行说服,亲兵卫无奈,只好接受了。稍过片刻,义成又对贞行说:“那个千代丸丰俊虽与素藤是同党,但他是榎木数代的城主,不能与素藤一样鞭笞后驱逐。把他交给你带回稻村关押。另外那个叫上甘理墨之介弘世的,他虽是无用的废人,但却是神余的遗孤,也要把他带回稻村。此事已向六郎等吩咐过。”贞行听了深感主君以仁爱为怀。

次日,义成主君和义通公子凯旋的队伍已排列整齐,堀内贞行、东辰相、小森、浦安和其他武士及士兵一千五六百名列队相随,出了馆山城。犬江亲兵卫、姥雪与四郎和田税户贺九郎、登桐山八等,有的在城内外警戒,有的送至郊外,祝贺主君父子凯旋。但见:铠甲缀绳五彩缤纷,步兵走在前边,骑马的武士殿后,腰插二十四只雕翎箭,手持重藤弓,打扮得威风凛凛。旌旗迎着山风招展,如白鹭群飞;刀枪映着朝阳闪烁,似柳丝飘荡。近村的百姓齐集街头,观者不肯离去,有的在跪倒叩拜,称赞里见家武威之声不绝于耳。在此之前,义成让蜑崎照文和苫屋景能去泷田和稻村两城,对犬江亲兵卫所立的大功和素藤已被生擒,其同党皆投降,因此义通得以体面地回营,以及对贼徒的刑罚,国主施行了仁政等情况详细进行禀奏,泷田老侯爷非常高兴。在稻村的义通之母和同胞兄妹与次丸,以及臣仆和奶母、女官们,无不欢天喜地地忙着准备,等待他们回城。这时,小森卫门、浦安兵马和近侍田税力助等,前曾护卫义通去上总的殿台,在诹访社前不料被奸党用枪击伤,如今,枪伤已渐痊愈,便带领一同受伤的士卒数十名,前来迎接。他们在义成父子离开馆山的次日,在上总和安房交界的市之坂附近,参见了君侯父子,义通让他们在马的前后跟随。

然而义成并未急于回稻村,只是让降将千代丸丰俊和上甘理弘世等,以及无用的大部分士兵回了稻村。他却带着义通去泷田城,先参见老侯爷,禀奏了这次的大捷。义实不胜喜悦,他提到犬江亲兵卫在富山捉拿刺客所起的作用,和从照文的禀报中,得知他在馆山又威服素藤立了大功,并笑容满面地祝贺义通的武运昌盛。义成又将漏掉的作了些补充后,说道:“这次胜利都是仰仗大人的盛德和妹妹的神灵相助,儿臣也因而挽回了颜面。”他说着往旁边看看,义通也趋膝向前,祝贺祖父的安然无恙。然后大摆庆贺的酒宴。这时义实唤贞行、辰相、高宗、友胜等进前,嘉奖他们军功,各有物品赏赐。另有小森卫门笃宗、浦安兵马乘胜、田税力助逸友,也一同参见老侯爷,对医治之恩表示感谢。酒过一巡后,义成和义通各以名刀一口和各种夷灊的名产献给老侯爷。老侯爷也回赠了礼物。赠给他们的两匹马由蜑崎照文和船贝六郎接过去,牵出庭院交给贞行和笃宗。于是唤艺人前来表演猿乐舞以示祝贺。这时,妙真和音音等,以及曳手、单节和她们的儿子也被老侯爷召唤来。义成将妙真和音音等五个人唤至身边,他先告诉妙真,这次犬江亲兵卫在馆山十分英勇,立了奇迹般的大功。他说:“你一定想早一天看见他,但是他如不留在馆山,我很不放心。因此才让他做那里的城主。待安定后便召他回来,使你们相见。望你体谅。”他如此安慰后,赠以白银、绸缎和许多棉花。妙真感激得潸然泪下,不觉趋膝向前抬起头说:“由于蒙受主君和神的恩惠,孙子亲兵卫六年之间,智慧和身高就胜过常人。听说他立了奇功,我很高兴,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这等幸运实难以言喻,使我忘了别后的悲哀。心想无论如何枯树也难以再见到春天的嫩枝,可是枯树竟还活着。即使再等上一年半载的,我也放心,可耐心地等着。您不仅如此关照,还赠了这么多东西,实是恩上加恩,太幸运了。”她表示感谢后退了下去。义成又唤音音和曳手、单节以及力二郎和尺八等至身边,对他们说:“你们六年来在富山照料亲兵卫是件奇功,与四郎在那天捕获了南弥六,然后跟随亲兵卫去馆山,并未让快马落下,他现被留在那里。”他亲切地对他们说完后,表扬了他们的功劳,分别给他们五人许多白银、绸缎和棉花。音音和曳手、单节都感激得噙着眼泪,不知如何回答才是,称颂说:“蒙受如此厚恩,既是沾了与道节等有缘之光,同时也是伏姬神女在保佑。”他们一再表示,能活在这个世上实在福气不浅,甚至都忘了出身的卑贱,诚惶诚恐地向主君叩谢,说罢待与妙真一同退下去。义成挽留说:“你们来得正好,与妙真等同去女眷的看台观赏能乐吧,老侯爷将你等找来可能是为了这个缘故。孩子们一定很喜欢,快快去吧!”大家又一同向义成致谢,然后由知客将他们带到看台去。

这时能乐的表演已经开始,义成带着义通入席,义实早已在那里等候。泷田的各位家臣和稻村将军的随从,被允许前来观看,所以人很多。艺人们演奏完了妙曲,又翩翩起舞表演舞乐。高超的吹打技艺,表演了五场后,妙真和音音等告辞,曳手和单节领着力二郎和尺八也一同离去。酒宴过后,义成主君和义通公子同住在泷田城。当晚义成问老侯爷赏罚是否妥当,其间提到了上甘理墨之介弘世之事,义成如实禀奏后,义实点头道:“神余是本国的旧领主,如果确是其子孙,就要很好地帮助。何况他又是个废人,就更令人可怜。那个天津九三四郎对弘世很孝敬,对他的孤忠,我已有耳闻,对他要从轻发落,让他跟着弘世才算得是仁。叫麻吕复五郎和安西出来介的那二人,如真心归顺,便可饶了他们以继承其祖辈的香烟。以德报怨是合乎圣人教导的。还有荒矶南弥六,他是从前与本国的侠者、犬江亲兵卫的曾祖父杣木朴平一同误杀神余光弘而被杀戮的洲崎无垢三的外孙,看来是个有志气的人,可以赦了他。近日要将这些犯人送往稻村,命令有司问明真伪,能赦的便赦,或许胜于一律斩杀,这是我这个老迈之人的希望。”听了他的嘱咐,义成恭敬地回答道:“儿臣遵命。他们的罪行非同一般,他虽是旧领主家的同族,但只要是房总之民,却欲暗伤大人,即使想归降,也应处以极刑才是。可是既然您如此宽大为怀,这般仁爱之心焉能违背?待问明以后就按您的吩咐处置。”义实听了很喜欢地点头说:“这我就放心了。此事并非无先例可援。例如我家的先祖义家朝臣饶恕了降将安倍宗任后,将其留在身边使用,宗任终于改变了复仇之心,而成了良臣。今之麻吕、安西可能不及宗任,但人是会念再生之恩的。听说你准了亲兵卫之奏将那贼首素藤的死罪都已赦免,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不可因为谋害我而处理得过苛才是。”他这样安慰着。父子二人闲谈了很长时间。次日清晨,义成带着义通公子离开泷田城回了稻村。随从的人比昨天多,贞行和辰相以及士兵在左右护卫着,勒马缓步前行。春日迟迟,天朗气清,惠风徐徐,山川草木无不仰慕仁君之威德。正盛开的遍野樱花和路旁升起的地气,在朝霞里灿烂夺目,把这五百多名人马装点得更加英姿勃发,所过之处观者不可胜数。

话分两头,却说蟆田素藤侥幸未被处死,东辰相令士兵将他从水路押送到武藏,于次日未时船靠墨田河西岸,命他登岸将之驱逐出境后,士兵们又上船回了安房。当时蟆田素藤独立在岸边,往前眺望,那里是有名的古迹,从前在五将军曾在那里咏过《问亲人》 (1) 的名歌,只见那红嘴红腿的都鸟正在河边觅食。梅若冢 (2) 的杨柳经过长期的轮回,还在无常之风中摇摆。遥望筑波峰被一抹晚霞笼罩,呈现紫色;近观千岛周围的芦苇已钻出了碧绿的嫩芽。四下的风景虽然美不胜收,但他并非在汨罗河畔徘徊的屈原,想投河,却又惜命,想回去,无奈却又无家。背上的笞伤被衣裳擦上一点儿就疼得要命。前额被刺上个十字,谁一看都知道是罪人。到哪里去投宿呢?他在岸边犹豫徘徊,不觉已到申时前后。当时素藤心里在想:“这里远近没个人家,更不要说是酒家了,想在这里找点吃的,实乃徒劳。把愿八和盆作以及我的兵丁都给分开了,不知他们被驱逐到何处?如能遇到他们,则好歹也有个人可商量。”他这样地胡思乱想,还是确定不了投奔何方。忽然他看到在那里的水草中拴着一条船,心想今晚就在那里过夜,除此之外别无良策。于是他赶紧走到船边去,正好是涨潮,船已被冲到岸边。他跳上船去,发现有件旧蓑衣,正好用它做被子。他拿起来一看,下边还有个饭盒,拾起来觉得里边沉甸甸的,十分惊讶地打开一看,里边有饭和黄酱。“真天赐我也。”他又赶忙找到筷子立即把饭都吃光了,真是求之不得,立时浑身都有了力气。这时已是黄昏,他自言自语道:“昨夜被里见的兵看守着,船摇晃得没有睡好觉,今宵可睡一觉解除疲劳,明天再作道理。俗语不是说,好事要睡觉等着么?”他躺下盖上那件破蓑衣,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素藤本已十分疲劳,连身都没翻,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他被鸟的叫声唤醒,忽然睁开眼睛一看,并没有睡在那条河边的船上,而是躺在茂密的苍松翠柏掩翳着阳光的树下,树枝都几乎垂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吃惊地急忙坐起来四下看看,哪里还有船的影子,而是独处山中,除森林和奇岩之外,只有狐兔栖身。这儿远离人世而更近幽明。他怎么也想不出这究竟是为何?他抄着手茫然地伫立了半晌,想问问人,但是看不见个牧童牵牛下山,也遇不到个樵夫背柴出谷。自己不是去宇津山的业平 (3) ,怎知是现实还是梦境?虽遇不到一个人,但也不能在此久待。他便试探着往前走,寻找有人烟之处。只见前面的山谷里,好像模仿一棵大的伞状松树,建造了一座草庐,用竹竿作房檐,随弯就直不砍不削。他心想,在此人迹罕见的深山,竟有人住?总算有了一线希望,便抓住葛藤,攀援峭壁,好歹爬到那里。那座草庐四面围着篱笆,东面有两扇门半掩半开着。他前去叫门,应者是女子的声音,嘟哝着说:“这里远离尘世,是什么人前来叫门?”那个女人并未立即出来迎接,素藤心里十分焦急,喊着说:“我被仇人赶得无家可归,不料迷路来此。望让我进去休息一会儿赏碗饭吃,告诉我出山之路,则感激您的大慈大悲和功德无量了。求求您啦!”里面之人这才应声出来拉开拉门,他一看却是位尼姑。她看见素藤吃惊地说:“想不到,这不是蟆田大人么?”素藤听了惊讶地定睛细看,这尼姑不是别人,竟是八百比丘尼妙椿。“这究竟是怎回事儿?”这真是绝路逢生,虽不胜高兴,但确实有些疑惑莫解,素藤没有立即进屋子,却仔细看了看妙椿的打扮:她身穿白绫子棉袍,衣襟长长的拖至脚面以下;腰上系着条五六寸宽的黑缎带,在前边扎了个结。面貌比原来见过时年轻十几岁,但也许是因为患感冒不理发,秃顶上的头发长出二三分长,好像天鹅绒一般黑茸茸的。富士山形的前额发际很分明,虽未化妆但看去却很艳丽,异常可爱,竟令人疑是菩萨下凡。素藤首先开口道:“尼姑,你别后便杳无音信,可知我被那犬江亲兵卫生擒到敌营之中么?你有那样的法术,为何那时却不去救我?真是人心靠不住啊!”听他如此抱怨,妙椿点头道:“凡夫不知缘由仅凭臆断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一时还说不清楚。且请进来。”她这样安慰后,从引水管往洗脚盆里接了点洗脚水,让他洗过脚,让到屋内。素藤坐在地炉边四下看看,草庐只有三个房间,另有贮藏室和厨房。房间的正面挂着写有六字法号的条幅,在佛前的香案上摆着香炉。在两个竹花桶内生着许多太山莽和半开的山樱,那六字法号却不知为何,竟写作:“南无伆”(注:应为南无阿弥陀佛),虽感惊讶却不便动问是何缘故,也许有何顾忌故意这样写的,便未深究也就作罢了。

这时妙椿在地炉内升起火来,先请素藤喝茶,然后又进上早餐,款待得很殷勤。素藤这才稍放了点心,复向妙椿说:“自从俘了义通,便与国主开始交锋,因为城兵抵挡不过犬江亲兵卫的骁勇,计谋终成画饼,犹如被驱赶出林的群猿,或被主人抛在路旁的雏猫,所受的苦难实一言难尽。”没待他说完,妙椿便说道:“你不要说了。从一开始我用天眼就都看到了。你还不知道么?前从馆山城内到诹访社前的大树洞,看着好似挖了条地道,而实际是我用法术,使城兵到那里不被凡夫看见,所以在树洞内看到的地道出口,后来就不见了。这同世间的仙术中将须弥山缩小后放在罂粟子内,是一个道理,你竟没想到,真是太笨了。自从分别后,几个月来我也曾多次在你的身边,帮助过你。怎奈那个叫犬江的神童,总有非常孝顺的伏姬的神灵在保护着他,同时在他未出生前就得到神授的宝珠。自鸿蒙分开之际,与天地共同生出来的天津八尺琼勾玉,被役小角刻成多角的念珠,其中计数的八颗大珠子,分作仁义礼智忠信孝悌八个字,每颗珠子自然有个字。其中犬江所持的珠子上有德冠天地的仁字,火烧不得,也不怕水浸,其威可驱使鬼神,虽千军万马亦难挡。因此不用说你,城内的二千多名士兵,哪一个不被他治服得乖乖地请求投降,这本非人力所能抗拒的。我这些年也并非没有秘藏的明珠,但敌不过他那神授的宝珠,难操胜券,所以那时既帮不了你,也救不了你,心中焦急,就如同我这个比丘尼没睾丸一样。”她说着扑哧地笑了。素藤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妙椿制止他说:“你听着,那时虽然未能立即帮助你、救你,但你的许多士兵都捡了条命,是由于我的保护。那个亲兵卫虽是个勇士,但在未出生前就得了颗仁字珠子,不愿杀生,对生灵深怀怜悯之心。另外义成也提倡仁义,不是暴戾之君,没有杀了你这可诛之人,将你驱逐了,这不仅是他们的主意,而且是我窥到那个守护神有可乘之机,施展法术扰乱他们心智,让他们往那边想。另外昨天在墨田河西岸拴的船和蓑衣与饭盒都是我变化安排的。在你熟睡之际,我将船划回距此山不远的岸边,然后将你悄悄带到这里来,没有唤醒你,让你继续睡着,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巧妙手段。你自己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不是那有始无终的靠不住的人。”她这样一边指责一边详细加以解释,素藤听了都是意想不到之事,这才如梦方醒,既感激又惭愧,无话可说,不觉长叹了一口气说:“女菩萨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妙术,对那犬江却不肯使用,我同我的士兵都束手就擒自然是不足怪的。且问这里是哪国?女菩萨是何时在此结庐的?即使如您所说的那样,难道就没有助我之术了?望您为我雪此会稽之耻,就恳求您了。”他这样地哀求,妙椿安慰道:“你不必那样担心,我能那么没良心么?若不想救你,就不会将你从远方领到这里来。这里是在羽贺和馆山之间的人迹罕见的深山,从前这座山曾有人进山打猎、砍柴,或烧炭、割草,但一进山里来就有山神作祟,很少有活着回去的,传扬开来便没人再敢进山,连旅客都绕路走,无人敢越过此山,所以我便选了这个与人世隔绝的地方作为隐居之处。这也是为了你才选了这个地方结庐。待谋略实现之际,我有法术将散在远近各处的你的士兵再召集回来。在事成之前你就待在这里。虽然要不了多久那馆山城就可收复,但只要犬江在此城则多有不便,要想办法让他的主子怀疑他,使他远走他乡,那时夺回该城则易如反掌。所用的法术是如此这般。”她把秘密计策都告诉给他。素藤满面笑容地点头答应着,赞叹说:“妙极了。”他急忙离席对妙椿叩拜道:“女菩萨,我能否成大事都在您身上,就请您相机行事,切莫忘了。”妙椿说:“那就不必挂心了。在世间无缘的众生难度,而你是我的知己,不求也会尽力而为的。”她这样安慰着将他扶起来,又让回上座,二人闲谈了很久。

于是素藤便被收留在这草庐里。虽是罕无人迹的深山,但主人妙椿却用幻术贮藏了许多东西,野味鱼肉无所不有,东西吃不尽,酒也喝不完,每日盛情招待,所以春天虽日长也不觉寂寞。同时虽然世人传说妙椿有八百岁,而看着却不过四十多岁,不知何时又年轻了一些,容貌妖艳,谁看到也认为她还不到三十岁。这对男女日同席,夜同寝。主客二人除了朝夕对饮别无他事。常言说:“酒乃色之媒。”这话一点儿也不错。素藤早晚和妙椿混熟了,不是巫山为云,便是楚台作雨,自从二人的臭体抱在一起后,素藤便不让妙椿剃发,时常乘兴,纵情地干那丑恶的勾当,虽无丑闻外传的顾忌,可以尽情玩乐,但心里的宿愿未尝,便时常出口催妙椿施展那个法术。时已春深,到了三月十九日,一天妙椿悄悄对素藤说:“你经常催促我,让我把那个犬江弄走,好收复馆山城,如今机会已到。我须出去五七三十五天,时间不算太久,你看家吧!”她说罢便飘然离去,不知去向。因此素藤便独自在山腰上的草庐内苦度时光,听到风声、鸟声,也心惊不安,犹如未被赦免的俊宽僧都独自留在鬼界岛似地寂寞。特别是在夜间,当万籁俱寂、辗转难寐之际,便浮想联翩,种种妄想涌上心头,难以排遣。但又一想自己的心愿即将实现,一切将成为过去。他自我鼓励安慰着,只待妙椿早日归来。

按下这里不提,却说在安房的稻村,从三月某日之夜城内有了妖怪,大概是个女冤鬼。她穿着件白色的长袍,长长的黑发在身后披散着,许多人看见她出现在滨路公主的卧室边。每当她出现时滨路就被魇住。自此以后她通宵难寐,三餐不进,连药也不好生喝,身体消瘦,面色苍白,病得很痛苦,宫女们日夜在枕边看护着。其父义成很吃惊,便延良医诊治;同时又找阴阳师祓除病魔,有的说是鬼病,有的说是被鬼魅住了,祈祷的咒文虽然相似,但尚无显著效验。其母吾孺夫人派女官们代去该国的养老寺向洲崎的明神乞救;同时又去寺旁山脚下役行者的石窟中,为滨路公主的病献上乞求神灵保佑平安的祈祷文书;另外还派武士级的使者去富山的伏姬墓和山上的观音堂,祈求神灵冥助。当去参拜役行者石窟的女官们回来时,途中遇到一位非同凡人的老翁。他鬓髯洁白,八字眉如同染了寒霜,童颜仙骨,神态异于常人,身穿粗布的白僧衣,手持锡杖,脚穿高齿木屐,立在路旁。女官们由随从护拥着,当打开轿帘走近那老人身边时,只听老人呼唤说:“我说姑娘们,是从稻村来去洲崎为公主参拜祈祷的吧?这次滨路公主所得之病是有缘故的,所以扎针吃药,或向神佛祈祷都不见效。那个怨魂不是别人,乃是公主在甲斐国时养父家的继母淫妇夏引。那个夏引因与奸夫谋害亲夫,其罪恶被揭发后,当即被处以极刑。由于这个罪孽阴魂无处可归,故至今还在到处漂流,而公主还乡后与同胞姐妹们富贵逍遥地在深闺里养尊处优,对此夏引很妒忌,便不顾自己的报应,与公主为仇,想方设法作祟。要想治服她须速将犬江亲兵卫从馆山叫回来,借他所持的仁字宝珠深埋在伏姬卧室的地板下,并需要亲兵卫在公主的床边守护着。这样怨魂便可立即离开,病很快也就好了,可保百年长寿。你们回到稻村速将此言禀报给夫人和国主。如再犹疑不决,则将后悔莫及。要切记。”他很高傲地教导后,也不待回答,只见他往洲崎那边走去,转眼就不见了。女官们对这等奇异之事无不吃惊畏惧,心想:“一定是役行者显圣。”她们感激得流泪叩拜后,当晚回到稻村先将这件奇异之事详细禀报了吾孺夫人。夫人听了十分吃惊,她深信不疑是役行者显圣,便将此事告诉了滨路公主,同时也禀报了国主。义成听了皱眉道:“昔年我姐姐年幼时,日夜啼哭,母亲深感不安,认为可能是有病,便悄悄去参拜洲崎明神,在归途中曾遇到异人指教,那便是洲崎洞窟的役行者在显圣。据说他对未来的吉凶祸福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这次那个异人虽不能说还是那个役行者,但是妇人之言并无确凿证据,怎能便急忙地把亲兵卫调回来,让他看护滨路呢?恐被人议论,待我三思后再作处理。且等一等。”义成这样拦阻,吾孺夫人虽然心中有些不悦,但也就暂时搁下了。可是那个怨魂却变本加厉夜夜出现,使公主的病情日益加重,做母亲的实在看不过去了,便三番两次地请求国主:“快把亲兵卫找回来吧!”这时老侯爷派蜑崎照文从泷田到稻村来,问候滨路公主的安危,并带来十棵朝鲜人参和一盒半干的白丁鱼。义成召见照文,拜谢了老侯爷的恩赐后,把东西送到了滨路公主的病榻前,然后向照文问候老侯爷安否。在谈话间提到了那个异人的指教,义成说:“这件事虽曾有先例,但毕竟是女人的禀告,我有些半信半疑。过了一两天我仔细想,不管异人的虚实如何,良将勇士能治服妖怪都不乏其例。诸如昔日堀河院 (4) 被鬼魂魇住,玉体欠安,诏义家朝臣守卫寝宫,义家身披铠甲外套罩袍,手持弓箭,自那夜便守护在枕边,待上皇之病发作时,义家大声喝道:‘现有镇守府将军、前陆奥守源义家奉诏在此,无论什么天魔地妖都必须立即退去。’他这样厉声恫吓后,鸣了三声弓弦,其声彻于殿上,闻者无不毛骨悚然,十分骇人。鬼魂立即消逝而上皇病愈。此事载之于《旧记》。因此这次如将亲兵卫唤来守卫公主病榻,必能奏效。未知你以为如何?”照文听了没有异议,他说:“您说得有理,更何况有异人显圣?如您所知,亲兵卫所持的宝珠有放光惩治奸党的奇特功能,因此亲兵卫只身一人就能降伏千百敌人。他是武功盖世的神童,所以人们都不敢小看这个年轻人;同时他姓犬江,鬼怪都怕狗,无论妖怪还是鬼魂,怎能不退避三舍呢?请您赶快下令让亲兵卫来守卫公主的病榻吧。”他如此劝说,义成点头道:“那么你就回泷田将此事禀奏我父侯。另外将与四郎也调回来,让他去泷田。”照文领命急忙退下。

且说义成急速召集四位家老〔杉仓、堀内、东、荒川〕 商议此事,大家都回奏:“应该将犬江亲兵卫调回此城来。”于是义成便让苫屋八郎景能带着文书作为城主的助理,又拨给他三百名士兵,同去馆山城。这是为了在亲兵卫不在期间加强该城的防卫。同时义成在文书中还写着:“要姥雪与四郎与亲兵卫一同回来,因年事已老姑且准假去泷田休息。”因事情十分火急,景能还未能将士兵调齐,便要一马当先直奔馆山。清晨辰时他从稻村城出发,当天未初就到达那里。亲兵卫和逸时、良干、与四郎等一同迎接来使,接过文书拜受了旨意,在款待景能时,景能便把滨路公主得病,处于垂危之际,是夏引的怨魂作祟等等都告诉他们。大家都很吃惊,十分担心。毕竟亲兵卫和与四郎回到稻村城后话如何?且待下卷分解。

* * *

(1) 这是平安时代著名歌仙的一首羁旅歌,歌词是:“既曰是都鸟,请你对我言:‘在京有亲人,是否皆安然?’”都鸟是类似海鸥的一种水鸟。

(2) 梅若冢是梅若丸之墓。他被人拐骗病死在墨田河畔。见之于谣曲的《隅田川》。

(3) 业平即上述的在五将军,名在原业平,平安朝的六歌仙之一。

(4) 院乃太上皇之尊称,以所住之院而讳称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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