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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帙下乙编中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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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总自评

稗官野史之言,捕风捉影,虚构无稽,于世人有何裨益?不过聊解春日慵倦,权慰秋夕寂寥而已。是以汉土有《齐谐》、《导苑》二书;我朝有《浦岛子传》与《续浦岛子传》。皆可谓和汉小说之鼻祖而戏墨之滥觞也。兹后益踵事增华,有《宇津保物语》、《源氏物语》之作,如五色春花,绚丽多彩;有《水浒传》、《西游记》之文,奇巧绝妙,句句锦绣:实乃稗史之大笔,和文之师表。举其不足者,则《源氏物语》太耽于淫恋而不谙劝惩;《水浒传》则劝惩过于隐晦,致今无善悟之者,徒观其表不过是强人之侠义,甚为可惜。大抵知与不知,熟读与未熟读者,均谓其书不过舞文弄墨耳。如余之曲学者流东施效颦,舐糟拈垢者,和汉古今又有几人?大凡有其才而能脱胎换骨,写出杰作者,颇为罕见;既不脱胎亦不换骨,囫囵吞枣似是而非者,反接踵而继,至今不衰。盖因其笔之远祖,世代相传,稗史小说乃难登大雅之作欤?昔之文人才子作稗史小说,必借用古人之姓名,而又故异其事。譬如《源氏物语》之光源氏、《竹取物语》之赫夜公主〔昔日称赫夜公主之美人有三人,详见于余之《玄同放言》〕 、《水浒传》之宋江等三十六人与夫晁盖、高俅等及《西游记》之三藏法师诸人,不必一一列举。如其人物不足之际,则悬思虚构,以无中生有之人补充之。《水浒传》中之地煞星七十二人,《西游记》中之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以及其他众魔王,实不遑枚举。

更思之,稗史特不详其岁月,亦是作者之用心,以示与正史之不同。此可验诸本传北条长氏之事见之。长氏起于伊豆,彼将小田原之大森实赖驱逐而占据其城,乃明应三年之事,距本传所云之文明十五年晚十二年。然本传中作为当时之事。更何况安房里见氏与山内、扇谷两管领交兵,并无其事,此类尚多。本传与正史或相符或虚构之处,都书明年号,虽似有违本意,然皆欲令看官于其事略具岁月先后而为之。然颇有拘执之人不解此乃虚实间之游戏,谓之诬世惑俗,未免迂腐之甚。毛鹤山评《琵琶记》传奇中之蔡邕,谓其既为后汉之蔡邕,又非后汉之蔡邕,自是另外之人。此足以解妇孺之疑,堪为灼见。岂仅如《琵琶记》中之蔡邕,他如《西厢记》中莺莺之类人物,传奇中甚多。借用古人之姓名者,自此间能乐之后,还有歌舞伎与净琉璃之话本等,看官孰可遽谓其真哉?明之谢肇淛云,今人读稗史小说,见其年代事实与正史不符便有议论者,岂如经读正史?其所以言过其实,特为取悦闾巷小儿,固不足为士君子道。斯乃至理名言。

然近《雄飞录》之作者,于其书中指责本传事实与年代不符,因大肆诽谤。余以为此实乃愚蠢之举,本不足挂齿,故当时未事辩解。如今顺笔聊论数言。如上所述,本传中之里见父子与八犬士等善士,既是昔日之里见氏而又非昔日之里见氏;既是昔日所有之八犬士,而又非昔日所有之八犬士。且本传之岁月,既是昔日之岁月,又非昔日之岁月。不言而喻乃虚构之言。毕竟是专为娱乐,于世毫无裨益。然此毫无裨益之虚构,实耗费心力,不知花费几许春秋,竟不知老之将至。本传计一百七十回,余朝夕执笔孜孜不倦,冥思苦想反复再三,方衍成此部长篇小说,实愚之极矣。虽是愚人愚事,然欲以此劝善惩恶,俾之能教育彼等愚执之妇孺翁媪,而作其渡却迷津之善筏,故尔动笔戏墨。余少壮之时即事此任,厥未读六史、九经、女教、女训,梦中亦不知圣贤教诲之贵媛,因爱读余之小说,年长日久也稍懂仁义八行等为人之道,与夫辨别不义隐匿所以灭亡之理,甚者能教导邻里之女子。余闻知此等可喜之事,稍可自慰寸心。谚语有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但为此辈,亦须反复教诲之耳。

大凡稗史小说借古人姓名者,如上所述,万不可把孝子贤孙、忠臣节妇诬为恶人。将其善恶颠倒,纵然新奇,然于劝惩则甚为有害。譬如本传中之金碗八郎孝吉,为故君报仇后不仕二君而自杀,乃义烈之士。又山林房八杀身成仁,乃侠义之良民。虽皆为无中生有之人,然余亦不能将其改做弑恶盗窃之无恶大憝。稗史传奇之些许可看处即在于劝惩。劝惩失正徒致诲淫导欲。故纵有善人不幸被恶人狠毒杀害,死后遗羞之事,书中亦应避免,因其有碍劝惩也。故余以为,和汉古今有具真才实学之才子,有尚未闻其道之才子,虽则均为才子,然不学且不知君子之大道者,则难以正其劝惩矣。

余观唐山之杰出稗史作家,无不为饱具真才实学,深明君子之道者。然其稗史中或有淫乱猥亵之段落。读而不知者,以为作者为顺应时尚而写这般丑事。岂不知,其淫乱者,都是残忍凶恶之男女,而无善人与焉。譬如《水浒传》中写武大郎之妻潘金莲与西门庆通奸之丑恶,及杨雄之妻潘巧云与裴如海通奸之污秽。此潘金莲、潘巧云、西门庆、裴如海等,俱是狠毒残酷、死罪难容,犹如獍鸮虎狼般之大恶人。彼奸夫淫妇耽溺于不义之淫欲中,看官看后岂能慕之哉?此乃与劝惩有关,可猜到作者惩戒奸淫之隐晦用心。自此以后,以《平山冷燕》为师,写才子佳人之奇遇者,近日在外来小说中颇多,如《好逑传》、《柳莺啭》 (1) 等等不胜枚举。内容十分相似,虽然是追逐时尚,但所写都是真情,并无淫乱猥亵之笔。见本传中信乃与滨路之爱情便可知之。于写爱情之际,须别出好人与坏人之差,另如本传所写笼山缘连与船虫以及竹林巽与于兔子之情事,均如《水浒传》中写潘金莲与西门庆等之心境一般,欲以之惩戒邪淫。更何况在《美少年录》中之陶朱之助,看官如认为其中写彼荒淫之甚不似余之笔法,此乃未解余之本意。那朱之助自年少即羡慕淫乱之事,后成为陶晴贤,乃弑君之大恶人。看官岂有欲效其尤者哉?此亦应视为有关劝惩之理。如彼等写贵公子与豪门闺秀,或市井男女间互相私通,野合淫乐之痴情者,实为诲淫导欲,乃余之所不为。

昔孔子删改《诗经》犹存淫诗,而未尽删,盖欲留之以戒后世。暨其以诛心之笔法作《春秋》,书成而乱臣贼子惧。故虽无聊之稗史小说,若以胸中之学识认真写作者,亦可见出孔子之心境。至如本传中之定正、显定、成氏者,虽然并非俱是残暴昏庸之君,但笔者都予以贬责,看官一定感到惊讶。盖因定正和显定之先代,弑了主君持氏;又乘乱世之弊,假借京都将军之命,擒拿杀害持氏之幼子春王和安王;且有强篡取君位之不义逆行。定正与显定作为其子孙承继要职,而不思修德赎先人之罪,却屡次攻打成氏,不顾君臣顺逆之义;同时扇谷定正还听信仇人之谗言,斩杀持资入道道灌,从而使兵权衰弱,子孙也随之衰亡。因此本传将其贬之为愚将。又如成氏,为仇家所拥立,不识时务,滥诛宪忠,被逐镰仓,移至浒我后,其城又被显定攻破,寄居千叶。仍不知以仁义兴家,不悟其先父持氏之被弑乃其祖尊氏以下克上之余殃,实为不贤,是以贬之。如谓愚意欲效仿清之逸田叟在《女仙外史》中诛心之春秋笔法,虽然不无冒昧,然本传中亦寓褒贬,知之者尚须鉴谅。

或有人责之云,此类小说中不宜杂识经文圣教,若否即为漫侮圣语。或有贤者以此耻笑本传,则与吾志异焉。本传虽是新奇之小说,而说仁义、辨善恶,无虚实之分。彼尚未学得四书五经只言片语之妇孺,于嗜读本传后,方知经文圣语之可贵,吾亟望有人感悟而志于学道,这便是以婆心言儒经之故,岂能谓之漫侮圣语哉?至谓余言确否,则依看官之便。

时己亥秋七月静坐于著作堂之南窗

本传之作者自评

自评余论

或云:近或有文人好事,将江户书作东都,并施以国字,读作アツマノミセコ。均以之指称皇城之地。武藏自古无皇城之地,称之为“都”乃误谬。国学者流中亦有此说,老朽非不知之。然而老朽所著之小说俱署名东都曲亭等等。或指责曰:此岂非误乎?余答云:不误也。皇城之地称作ミヤコ,乃ミヤトコロ(官所) 之省略。所以借用都字,盖因汉土谓天子所居之地曰都。然而都之字义犹多。《正字通》注云:天子所居曰都。又十邑曰都。又邑、都名相通。《周礼》中距国五百里为都。又总也。聚也。皆也。叹美辞也。凡言俱者曰都。又丽也。闲雅也。因学者尽知之,故不详述,只摘其要者。由是观之,和汉虽有其差,都之和训不仅是ミヤコ,亦用于スベテ。スベテ则是都会之义。因此书作东都读作アツマノミヤコ,乃为错误。吾取东都之字音读作トウト,用做东方都会之义。纵使如此,于唐山尚有东都西京之称,而天朝从中叶起,亦将南乐(即今之奈良) 称之为南都,故按字音读作トウト(东都) ,都亦为ミヤコ之义,定会有人持此义解。虽不知是否有人以为将其解作都会之都是牵强附会,但亦须因事而论。吾所著之小说,俱是无稽之谈,乃不登大雅之伎俩,所以作者故意不将本籍写作江户而称作东都,笔名亦自称作曲亭主人,而不用玄同和 斋这一二雅号。余之别号甚多,其中马琴、曲亭之二称,是余始作戏墨所用之贱号。看客试推余之用意,于名号尚如此用心,于地名焉能忽诸?余所编之《玄同放言》与其他认真之随笔,都必见姓名,便写作江门。恳请世间之亿万君子,谅余因故而有用意之不同。余幼时误为此一技所缠,终成为只图名利之小人,实后悔莫及。吾今垂老矣,不复能著此大部头之小说,设如于此事不行自答,后必有人因不明吾之用意,而加以议论者。故于自评之末,附记此篇以解后人之讥。盖多辩害德,为文中子之所不为,是以余亦不复多言。

在前版〔自第九辑卷二十九第一百四十六回至第一百五十三回〕 五册中,虽亦有校对之误,然直至此五册完稿,前版尚未刻成,仅完成一二册,故只仓猝披阅,不能再行修订,只得俟后版于卷三十六第一百六十二回之卷首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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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柳莺啭》经查无此书,似乎是《春柳莺》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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