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和喀佛底太太的那位房客不久便遇见了。有一天他从大门进来,玛丽正提着一大桶水上楼,一天之中要搬运两三次水桶实在是小家子的人的一桩吃力的事情。那个少年不顾她的推让,央告,立刻抢了水桶提上楼去了。他走在玛丽的前几步,走的时候很高兴的嘴里嘘嘘嘘的吹着哨,所以她能仔细的端详他。他很瘦,瘦得差不多要使她发笑,但是那个重水桶要是玛丽提了,腰也湾了,背也屈了,他提着却很轻便,像这样一个瘦人提着会这样轻便实在令人可惊,他走起来一纵一跳的,看了使人心里高兴的。他把水桶放在房门外,很恳切的要求她无论哪时候她要取水,只管打他的门,因为他给她做这种事情只有太高兴了,况且这又一点不麻烦的。当他说话时他偷偷的瞧她的脸,玛丽也在偷瞧他的脸,在他们发现彼此同时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两人立刻望他处看了,那个少年便走入自己屋子去了。
但是玛丽对于这个少年很生气。她下楼穿的是家常便衣,这衣服是不漂亮的,她不愿意叫无论哪一个少年瞧见她穿着不合这样一个时间的衣服。她不能想象她会同一个男子说话除非她像赴宴会去似的打扮好了的。她母亲有时提起的,与她自己时常梦见的那些先生,太太们从来不穿敝衣的,那些先生们总是穿着绿绸的短衣,袖口上缀着浪沫似的花边,同样华丽的材料瀑布似的在他们的胸前汹涌。那些太太们衣服穿得很少,关于所以少穿的根本原则,虽然她认为是应该的,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
真的,这时玛丽对于衣服的趣味远超过她从来所知道的别种趣味。她很熟悉葛莱夫登,威克洛与道森街上每爿衣服店的窗子里的内容。并且她能很聪明的奇怪的知道关于线或缝或边的显明的,微细的,但是非常重要的差别,分别出这一件衣服是属于时新的,而它的隔壁一件只不过属于寻常a。她与她母亲时常讨论到使她惊怪——她们的灵魂的自然的尊严配穿衣服。莫须有太太带着一种有些气不平的痕迹的谦卑承认她可以用颜色装扮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她断定一件黑绸衣服,胸前挂一条黄金粗链子最配她现在的灵魂。她不耐烦,差不多看不起,那些辉煌灿烂的灵魂不能与他们的物质的外表相称。她想一个人过了某个时代应该装饰身体,不应该装饰灵魂,她发见了这样东西是不能分离的,于是她主张一座破庙里应该有一位很小的神,一个丑陋的或败烂的躯壳不应该装饰得极华丽,不然,人家便要毁谤你是虚伪或愚笨。
但是她为玛丽计划衣服却带一种自由,勇敢的态度,这态度虽然使她女儿吃惊,同时也使她高兴。她将二十种不同的式样穿扎成一种令人可怕的独出心裁的新花样。她想出许多种,除去受神灵感动的针线外,无论什么工人做不出来的,复杂的衣服,还有许多种差不多简单到不能以言语形容的简单衣服。她讨论那些着地拖的肥大的长袍,十个侍女牵着都觉吃力的。她还听说过一种材料轻松,软薄的衣服,塞在核桃壳里比一件寻常衣服装在旅行箱内还便当。玛丽对于各种可能的衣服和不可能的衣服加以许多喜悦和羡慕的感叹,莫须有太太于是又温习她自从三岁起一直到今日所有她穿过的衣服,其中有结婚的礼服,穿孝的丧服,以及穿着出去野游的,跳舞的,旅行的衣服,说话间她又偶然岔入她的朋友和仇人在同时内所穿的衣服。她解释衣服的基本的原则给玛丽听,告诉她在这艺术里,如同别的艺术一样,不能不照规矩的。有的衣服长子可以穿,矮子也许不可以,穿在一个胖女人身上的衣服给她的瘦小的妹子穿了仿佛是一件很可怜的孝衣。细条子的布料可以使一个矮女人显得高,粗条子可以减少一个高得难办的长子的高度。她解释各种大小的棋盘纹布,方格子布以及所有的杂乱的丝光布的用处,她又说明关于颜色深浅亮暗的奥秘,说得来津津有味使玛丽听不够的。她很知道与脸黑的人相配的颜色和与脸白的人相配的颜色,她也知道合乎黑白之间的人的颜色,还有对于红头发的与沙颜色的人和那些没有一点颜色的人各有特别的办法。她定下几条她女儿奉为神圣的规则——一个人在家里应配好她的眼睛,在街上应该配好她的头发,这是第一条;一个人的帽子,手套,鞋子,比其余一切的衣服都重要,这是又一条;一个人的头发的颜色和袜子的颜色应该很相近似的,这是第三条。接着她又告诉她a儿,一个女人不能不打扮好的,所有这些玛丽都牢牢的记在心里,还要求她妈再多教点给她,这是她妈很能够并且很愿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