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性欲的本能一经惹起的时候,所有人,狗,青蛙,硬壳虫,与在这个目录以内或以外的其他生物都很固执的想满足他们的野心。凡是引诱我们的或拒绝我们的那种东西我们都不大容易摆脱。爱与恨同样的吸引或强迫,因为这两种都是变态的,所以不管我们高兴或苦痛硬把我们拉着跟在它们的后面,直到最后我们的盲目的固执不是被征服便是得安慰。我们按着境遇所吩咐我们的或是赞美或是切齿。世上没有比仇恨胜利再惨的悲剧,也没有一桩事情像仇恨失败的那样可怜的无聊,因为仇恨就是终了,而终了是一个活动世界里的大罪恶。爱是一个开幕者,它在占领得来的山峰上展开它的旗子,永远向一个新的,更仁慈的冒险里冲锋。仇恨的胜利乃是从一个阴沟里得来的,这个阴沟外面看不见它的水平线,连一个跛脚的邮差也不会从这里走的。
自从玛丽从那个伟大的巡警的怀抱里逃走之后他想念她比往常格外厉害,不过她的小影现在是在愤怒的宝座上:他看见她仿佛是一个立刻就有迅雷疾电的阴沉的晴天。真的,她开始将他的精神占领了,连他姑母的侍候,和那个喜悦的姑娘的殷勤都不能给他一点安慰,不能使他断绝那个朦胧的蔓延在他与他照管车辆的职务之间的默想。如果他没有发见她的出身寒微,他的进行是简单的,直爽的:在现在这样情形之下,他的问题便变成每个男子的难题了——究竟他娶这位姑娘呢,还是那位姑娘呢?但是用来解释这种问题的数学,结果总会减轻他的困难,他可以十分自由的遵行所指示的路径于他的自爱一点不会有妨碍。无论他的倾向在哪方面游移,假使他心里有一种懊悔的苦痛(那是不能不有的),这样的感觉不是最后被他的理性所放弃,便是留着做一个有满足爱好的纪念。如今他既然知道玛丽的社会a卑贱,这个问题便复杂了。因为,虽然以后他要娶她作妻子这一层然不成问题的,她最后那种恶待他的情形仿佛在他血里注射了一针病毒,这病毒的一半是要得到她身体的一种热情,一半是要报复仇恨的一种癫狂。假使一起首她就没有理他,他倒很容易抛弃她的;他在她现在的动作里看出她是不要他,这真使他恼怒,因为这是侵犯他的正当的权利——以先他只要伸出手去,她一定会像小猫似的驯服落在他的手里,现在呢,她居然会躲避他的手,真的,她会于它没有一点关系,这种情形是不能饶恕的。他一定很高兴打到她服从,一个小女孩子有什么权利可以拒绝一个男子的,况且是一个巡警的恳求?这是一种刁歪的心性应该用一根短棍把它打直的。但是一个小姑娘在她没有嫁我们之前我们不能自重的甚至于安静的揪打,因此他不得不放弃那个宝贵的念头。他应该用她所该受的鄙视将她从他脑筋里驱除出去,但是,啊呀!他不能:她如同耳垂似的黏着不去,除非将她占领了或把她打一顿——两个都是可怕的办法——因为她已经变成他所憎恶的宝贝。他的感觉与他的自尊互相设法把她扶在一个高台上,而他只能惊愕的向上看——本来在他低下的那个她现在会比他高!这是可惊骇的:她一定得从她的尊高被拉下来,再用他自己的愤怒的脚底把她践踏回到她原来的低微,然后她可以再被荣耀的举起来,用一只和平的,宽恩的男子的手发放出饶赦与恩典,或者因为她的伤痕还赐给她一种抚慰的膏药。伤痕!一膝踝,一胳膊肘子——这都不算什么;一点儿伤口只要亲一下立刻就好的。可以用男子的接吻医治的伤痕女子会不宝贵吗?自然与先例都赌誓证明这话是对的……但是她是在他范围之外的;无论他的手伸到多高,也够不着她。他急疾的走到凤凰公园,到圣司蒂芬公园,又到郊外有树荫的地方同隐蔽的小路上,但是那里也没有她。他甚至于到她住宅的附近去探访,也不能遇见她。有一次他看见玛丽在路上走来,他便退缩到一家门洞里。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她旁边,滔滔不绝的说着话,玛丽对他也是同样的多谈。他们俩过去的时候,玛丽看见了他,脸上便红晕起来。她挽着她的同伴的手臂,两人放开大步急忙的走了……她对他从来不曾大谈过。永远是他一个人说话,而她总是一个服从的,感谢的听者。他从来没有不高兴她的缄默,但是她的隐晦——这是一种假装,比假装更坏,一种欺骗,一种假面具与蒙蔽着的虚伪。她很情愿的服从他,但是她的周围罩上一个隐藏的,保护的盔甲,a躲藏在这盔甲里可以不受那种制胜的军器的伤害。一个战胜者难没有掳掠品吗?我们要求城墙上的钥匙以及无限制的出入,不然我们的火把又要放光了。这位有说有话的玛丽是他向来没有见过的。就是在他面前她尚且还将自己隐藏起来。在各方面看起来她是一个淘气的。可是她能对那个与她同在的东西说话……一个干瘪的贱东西,像这样的人只要男子的一口气便可以把他吹到极远,吹到四分五裂的没有了。这个男子不又是一种侮辱吗?难道她连埋葬她的死人还等不及吗?呸!她不值得他想念。一个女子这样的容易被引诱,可以随便吹到这里,吹到那里,她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这里和那里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地方,他和他都是一样的人。像那样的女子没有好结果的:他见识过不少了,这种样子与这种结果永远不分离的。一个人难道不能就事实预言吗?这时他眼前仿佛看见在穷人窟里的一个坏妇人,一个卖淫女子在一个黑暗的门口徘徊,这个幻像使他忽然非常高兴,可是到了第二分钟便离开他了,这是她扑着翅膀带着大嘲笑的声音挤了进来。
他的姑妈从他紧蹙的眉心里推想到他的职业上的重大责任,心里很为他可怜,她为他从来所没有想到过的事情瞎难过,因此使他的好脾气的最末一点也离开了他,他便张口大骂她,骂得她惊惶起来。那另一个快乐的姑娘的那种甜美的味儿上从来没有尝过,只不过摆着做样子,她曾在他的面前默默的想心思:她有时候仿佛质问似的飞他一眼……她得小心点,不然他的火气要直冲到她牙齿里:大的声音吓到她的喉咙里吓得她昏迷过去。这时应该有一个人显出一种看得见的,摸得出的痛苦可以与他做对偶。难道法律所追究的没有比偷一只手表再深的吗?有人偷了我们的自尊难道还可以逍遥法外?我们的灵魂对于他们的侵略者难道不能要求赔偿吗?总得有一个很富足的人修理他的裂痕,不然天堂便没有警察署公道,也许那个姑娘的运命应该替玛丽赎罪。使别人心里像他一样的难过,虽然是痛苦的,也是痛快的事情,应该叫别人难过的,他很残忍的决心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