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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北虏居然出乎例外的会把他羁留着。

杜浒听见了他出使的消息,焦急的只顿足。见了他,只是茫然若有所失;也更说不出什么刺激或劝阻的话来。他覚得,这里面显有极大的阴谋。他不相信文丞相不明白。他奇怪的是,丞相为什么毅然肯去。

“难道我们的计划便通盘打消了么?”他轻喟的对天祥说道。

“不过,这一着也是不得已的冒险的举动——战争还不象赌博,每一次都在冒险么?我们天天都要准备站在最前线。又何妨冒这一次险。其实,我的目的还在覌北虏的虚实——你明白我的心事,我去了,你要加紧的训练着军士。更艰危的责任,是在你们的身上!”天祥说着,有些黯然,他实在莫测自己此行的前途。

杜浒瞿然的跳叫道:“不然,不然!丞相在,国便在!丞相去了,国事将靠谁支持?吴坚、贾余庆……不,不,他们岂是可以共事的人!丞相旣然决心要出使,那末我也随去,也许有万一的帮助。假如北虏有万一不测的举动,我们得设法躱逃。丞相以一身担国家大事,为责甚重。决不可视自身过轻。要知道我们的身体,已许于国,便是国家的,而不是自己的了!……至于我的子弟兵,那很容易措置,还不是有我的族弟杜渚在统率着么?他是不会误事的。”

天祥热切的握住了杜浒的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

“杜义士,我是国之大臣,应该为国牺牲。义士何必也随我冒这大险呢?”

“不,不,我此身是属于国的,也是属于丞相的。丞相的安危,便是国家的安危!我要追随着丞相的左右,万死无悔!”他的眼眶有些泪点在转动。

天祥很兴奋,知道宋朝还不是完全无人!天下的壮士们是尽可以赤诚热血相号召的。同时奋然自拔,愿和他同去的,又有门客们十余人,随从们十余人。

想不到一到北营便失了自由,一切计划,全盘的被推翻。北虏防御得那末周密,他们的军士们是那末守口如瓶。天祥们决无探访一切的可能。他们的虚实是不易知的。但所可知的是,他们已下了一个大决心,要掠夺南朝的整个江山,决不是空言所能折服的。

他对伯颜说了上千上万的话;话中带刺,话里有深意。说得是那末恳切,那末痛切,说得是那末慷慨激昂,不亢不卑,指陈利害是那末切当;听得北虏的大将们,个个人都为之愕然惊叹。他们从不曾遇到那末漂亮而刚毅的使臣。

他们在中央亚细亚,在波斯,在印度,灭人国,墟人城,屠毁人的宗社,视为惯常不足奇的事。求和的,投降的使臣们不知见了千千万万,只有哀恳的,诉苦的,卑躬屈节的,却从来不曾见过象这位蛮子般的那末侃侃而谈,旁若无人的气槪。

出于天然的,他们都咬指在口,啧啧的叹道:

“好男子,好男子!”

伯颜沉下了脸,想发作,终于默默无言。几次的争辩的结果,伯颜是一味敷衍,一味推托;总说没有推翻南朝社稷之心,总说绝不会伤害百姓,总说要听命于大皇帝。但文天祥现在是洞若覌火的明白蒙古人的野心;他们不象过去时代的辽、金,以获得一部分的土地和多量的岁币与贿赂为满足的。挡在蒙古人铁蹄之前的,决不会有完整的苟全的一片土。他们扫荡,排除,屠杀一切的障碍,毫不容情,毫不客气。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怜恤”这一个名辞。

文天祥警覚到自己这趟的劳而无功;也警覚到自身的危险。然而他幷不气馁。条件总是谈判不下,蒙古兵不肯退,也不叫文天祥回去,只是一天天的敷衍推托着。派他们二个贵族的将官们,天天同天祥作馆伴,和他上天下地的瞎聊天。趁着这个机会,文天祥恳切的把能说的,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说到了南朝的历代深仁厚泽,说到了南方人民们的不易统治,说到了蒙古人之必不能适宜于南部的生活,说到了几代以来南朝与蒙古皇帝的眞诚的合作,说到了南北二朝有共存共荣的必要。他几乎天天都在热烈的游说、辩难着。

那两位贵酋,也高高兴兴的和天祥折难,攻驳,但一到了紧要关头,便连忙顾左右而言他,一点儿眞实的意见也不肯表示。蒙古人集重兵于临安城下,究竟其意何居呢?讲和或要求投降?谁都没有明白的表示。

然而在那若明若昧,闪闪烁烁的鬼祟态度之下,文天祥早看穿了他们的肺腑。他们压根儿便没有讲和的诚意。已经快到口的一块肥肉,他们舍得轻易放弃了么?

捉一个空,天祥对杜浒低声的叹息道:“北虏此来,志不在小。只有拚个你死我活的分儿;决没有可以苟全之理!饶你退让到绝壁,他们也还是要追迫上来的。讲和,只是一句门面话。我懊悔此行。以急速脱出为上策。此事只可和君说!走!除了用全力整军经武和他们周旋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杜浒慷慨的说道:“一切都会在意,我早就看穿了那些狼子们的野心了!”

坚定的眼光互相凝望着。他们的前途明明白白的摆放在那里;没有踌躇、徘徊、退缩、躱避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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