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流水漾清波[2],狂客歸舟逸興多[3]。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黄庭》换白鵝[4]。
【注釋】
[1]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題作《陰盤驛送賀監歸越》。賀賓客,即唐代詩人賀知章(六五九—七四四),字季真,會稽永興(今浙江蕭山)人。曾任工部侍郎、集賢院學士、太子賓客、秘書監等職,故稱“賀賓客”、“賀監”。兩《唐書》有傳。天寶二年(七四三)十二月乙酉,請度為道士還鄉。三載正月庚子,皇帝遣左右相以下祖别賀知章於長樂坡,各賦五律詩贈之,詩今存《會稽掇英總集》。今《李太白集》有七律《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一首,乃晚唐人擬作,誤入李集。李白與賀知章感情深厚,當是單獨送賀至陰盤驛(今陝西臨潼東),作此首七絶送别。越,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紹興市。
[2]“鏡湖”句:鏡湖,在今浙江紹興市會稽山麓。得名於王羲之“山陰路上行,如在鏡中游”之句,又名鑑湖、長湖、慶湖。東起今曹娥鎮附近,經郡城(今紹興市)南,西抵今錢清鎮附近,盡納南山三十六源之水瀦而成湖。周三百一十里,呈東西狹長形。唐朝時湖底逐漸淤淺,今唯城西南尚有一段較寬河道被稱為鑒湖,此外只殘存幾個小湖。據《新唐書·賀知章傳》,賀知章還鄉時,皇帝“有詔賜鏡湖剡川一曲”。漾清波,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春始波”。
[3]“狂客”句:狂客,指賀知章。《舊唐書·賀知章傳》:“知章晚年尤加縱誕,無復規檢,自號‘四明狂客’。”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逸興,超逸豪放的意興。
[4]“山陰”二句:用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典故。相傳山陰(今浙江紹興市)有道士以鵝作報酬請王羲之書寫《黄庭經》。王羲之欣然同意,寫畢,籠鵝以歸。唯《晉書·王羲之傳》謂寫《道德經》换白鵝;又宋代黄伯思謂王羲之卒於晉穆帝升平五年(三六一),而《黄庭經》至哀帝興寧二年(三六四)始出,故有人疑李白詩誤。然《太平御覽》卷二三八引何法盛《晉中興書》已謂王羲之寫《黄庭經》换白鵝,則當時傳聞不同而已。白詩不誤。《黄庭》,即《黄庭經》。道教經書名,講養生修煉之道,稱脾臟為中央黄庭,於五臟中特重,故名《黄庭經》。賀知章乃唐代書法家,尤工草隸,又度為道士,故以此典為喻。换,敦煌寫本《唐人選唐詩》作“取”。
【評箋】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〇引《西清詩話》云:唐人以詩為專門之學,雖名世善用故事者,或未免小誤。如……李太白“山陰道士如相訪,為寫《黄庭》换白鵝”,乃《道德經》非《黄庭》也。逸少嘗寫《黄庭經》與王修,故二事相紊。
洪邁《容齋四筆》卷五:李太白詩云:“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黄庭》换白鵝。”蓋用王逸少事也。前賢或議之曰:‘逸少寫《道德經》,道士舉鵝群以贈之。’元非《黄庭》。以為太白之誤。予謂太白眼高四海,衝口成章,必不規規然,旋檢閲《晉史》,看逸少傳,然後落筆。正使誤以《道德》為《黄庭》,於理正自無害,議之過矣。
舊題嚴羽評點《李太白詩集》卷一四:末句:但取黄白相映耳。即謂羲之寫《道德》,賀寫《黄庭》亦可,不必檢點用事之誤。
王琦注《李太白全集》詳引歷來各家之説後曰:琦按:《白氏六帖》:右軍王羲之,嘗見山陰道士有群鵝,求之,乃邀右軍書《黄庭經》以换,遂書之。《太平御覽》:何法盛《晉中興書》曰:山陰有道士養群鵝,羲之意甚悦。道士云:“為寫《黄庭經》,當舉群相贈。”乃為寫訖,籠鵝而去。《仙傳拾遺》:山陰道士管霄霞籠紅鵝一雙遺羲之,請書《黄庭經》。太白所用似非誤記。即謂《仙傳拾遺》或出於偽撰,《白氏六帖》所引又不著本自何書,自當以《晉書》所載為信。然《太平御覽》所引何法盛《晉中興書》,則又晉史之先鞭也,豈亦不足信乎?夫一經也,或以為《黄庭》,或以為《道德》;一道士也,或以為劉,或以為管;一鵝也,或以為舉群,或以為一雙,蓋所謂傳聞異辭之故。遐考一事兩傳者,載籍固多有也。乃取其一説而以訾其餘,或以為太白之誤,或以為《晉書》之誤,或以為右軍换鵝本有二事,或以為右軍初未嘗書《黄庭經》,皆失之執矣。又洪容齋《四筆》謂太白眼高四海,衝口成章,必不規規然檢閲晉史,看逸少傳,然後落筆,正使誤以《道德》為《黄庭》,於理正自無害。夫詩之美劣,原不關乎用事之誤與否,然白璧微瑕,不能不受後人之指摘。若太白此詩,則固未嘗有瑕者也。故歷引昔人之論而辯晰之,且以見考古者之不易也。
按:此詩當是天寶三載(七四四)正月作。全詩緊扣“歸越”二字,前兩句把題意已寫足,後兩句則拓開境界,用王羲之寫《黄庭經》與山陰道士换鵝的故事,以贊美今後賀知章的生活,兼致送别之意。用典非常精切。因為賀知章也是大書法家,故以王羲之擬之;此次歸鄉前已入道,而又定居山陰,故以“山陰道士”作陪襯。如此用典,意義深刻而貼切,毫無雕琢痕,而且饒有情趣。不愧為絶句中的佳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