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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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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曉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一〕。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二〕!

此詩極寫山居春晨之美。環境的静謐與情懷的閒適相互融合,歷來傳誦甚廣。王維《田園樂》:“花落家僮未掃,鳥啼山客猶眠。”與此詩意略近。劉辰翁謂其“風流閑美,正不在多”(《品彙》引)。

〔一〕春眠二句:寫春眠一刻千金,在山鳥的啼聲中,天已不知不覺地亮了。

〔二〕夜來二句:寫詩人睡起,首先關心的是昨夜的風雨吹落了多少春花。

大堤行贈萬七

大堤行樂處,車馬相馳突〔一〕。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二〕。王孫挾珠彈,遊女矜羅襪〔三〕。攜手今莫同。江花爲誰發〔四〕。

《大堤行》,《樂府詩集》收入“西曲歌中”,原是南朝樂府舊題。萬七,未詳。用樂府舊題寫贈别,是孟浩然突破前人之處。此詩流麗自然,充滿盛唐時期襄陽的生活氣息。又此詩爲孟浩然集中僅存一首樂府,故頗堪珍視。

〔一〕大堤:《一統志》:“大堤在襄陽府城外。”又《湖廣志》:“大堤東臨漢江,西自萬山經澶溪、土門、白龍池、東津渡繞城北老龍堤,復至萬山之麓,周圍四十餘里。”李白《大堤曲》:“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馳突:競路争先。

〔二〕踏青:《月令粹編》引《秦中歲時記》:“上巳(三月三日)……都人于江頭禊飲,踐踏青草,謂之踏青履。”《歲華紀麗》:“二月二日,踏青節也。”二、三月春草初生,民間盛行踏青遊樂的風俗。

〔三〕王孫:富家公子。珠彈:以珠爲丸的彈弓。遊女:遊覽的女子。《詩·周南·漢廣》:“漢有遊女,不可求思。”矜羅襪:以羅襪織工精美、颜色豔麗相驕恃。

〔四〕攜手二句:始點“贈萬七”題意。意謂未能和你一起踏青,一切都爲之減色。

登安陽城樓

縣城南面漢江流〔一〕,江嶂開成南雍州〔二〕。才子乘春來騁望,諸公暇日坐銷憂〔三〕。樓臺遠映青山郭,羅綺晴嬌緑水洲〔四〕。向夕波搖明月動,更疑神女弄珠遊〔五〕。

安陽疑爲安養,唐縣名,屬襄陽,即故樊城。漢江在南,江南爲襄陽,梁置南雍州。孟浩然的七律,《全唐詩》僅收四首。金聖嘆《唐才子詩》評此詩:“登城樓,臨漢江,望南雍州,看他何等眼界,何等胸襟!”詩寫得氣概豪邁,風格綺麗,似爲早期作品。王夫之《唐詩評選》稱其“輕俊”而“不涼儉”。

〔一〕縣城:即安養縣城。面:對着。漢江:即漢水。源出陝西寧強縣北嶓冢山,東南流經陝西南部、湖北西北部和中部,至武漢市漢陽入長江。

〔二〕江:漢江。嶂:指荆山。此句寫憑藉漢江荆山開闢了南雍州(即襄陽郡)的形勢。

〔三〕才子:指地方文士。騁望:放眼眺望。句謂文人都趁春遊登樓極目。諸公:指地方長官。銷憂:消遣憂煩。

〔四〕青山郭:處在青山中的城郭。羅綺:指繁花。二句寫景,色彩十分明麗。

〔五〕向夕:傍晚。神女:《韓詩外傳》、劉向《列仙傳》注《詩·周南·漢廣》“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句,謂鄭交甫在漢臯遇二神女,贈以佩珠。須臾神女不見,珠亦失去。以後文人常用此典,如張衡《南都賦》:“遊女弄珠于漢皋之曲。”《水經注》:“漢水東經萬山北,山下水隈,云漢女昔日遊處。”徐幹《喜夢賦》:“昔嬴子與某交遊於漢水之上,其夜夢見神女。”二句於勝景中更綴以美麗動人的神話色彩,使全詩的意境愈見奇幻絢爛。

登鹿門山

清曉因興來,乘流越江峴〔一〕。沙禽近方識,浦樹遥莫辨〔二〕。漸到鹿門山,山明翠微淺〔三〕。巖潭多屈曲,舟檝屢回轉〔四〕。昔聞龐德公,采藥遂不返〔五〕。金澗養芝朮,石床卧苔蘚〔六〕。紛吾感耆舊,結纜事攀踐〔七〕。隱迹今尚存,高風邈已遠〔八〕。白雲何時去,丹桂空偃蹇〔九〕。探討意未窮,回艫夕陽晚〔一〇〕。

鹿門山與峴山、望楚山、萬山隔漢水相對,在襄陽東南,是孟浩然在故鄉的重要遊處之地。宋本與《唐詩品彙》俱作《題鹿門山》,當是早期游鹿門時作。詩寫得生動,但又極寧静,“白雲何時去,丹桂空偃蹇”,更見意中之静。皎然《詩式》以其爲“静”意的範例。

〔一〕清曉:早晨。乘流:順流。峴:峴山,在襄陽城南七里,漢江西岸。詩人宅在峴山附近,有澗可通漢水。二句謂早晨乘興駕舟由漢江經峴山順流而下。

〔二〕沙禽:沙灘上的禽鳥。浦:水濱。二句寫舟行所見,遠近皆得,並富有動感。

〔三〕翠微:青翠的山氣。二句寫漸至鹿門,山色明亮,青嵐淡薄。

〔四〕巖潭:巖嶂中的深水潭。檝:船槳。二句寫巖嶂中潭水宛折,行舟每每迂回。

〔五〕龐德公:東漢襄陽人,嘗隱居峴山,不入城市,與司馬德操、諸葛亮爲友,後攜妻子入鹿門山采藥,遂不反。事見《後漢書·龐公傳》及注。

〔六〕金澗:山間金色的谷澗。養:生長。芝:靈芝。朮(zhù):白朮藥,可強身延壽。二句謂當年龐德公在金澗以靈芝白朮爲食,所卧石床如今已長滿苔蘚。

〔七〕紛吾:出自《離騷》:“紛吾既有此内美兮。”紛,紛至沓來,此言感觸極多。耆舊:年高而有聲望者,此指龐德公。晉習鑿齒有《襄陽耆舊傳》一書。結纜:把船上的纜繩系在岸上。事:從事。二句謂對這位襄陽耆舊十分仰慕,便决意停舟上岸,攀登鹿門山以踐其遺跡。

〔八〕隱迹:指龐德公歸隱的遺迹。邈:渺茫。二句謂龐德公歸隱遺迹尚存,然其超邁絶俗的風格却已渺然遠離。

〔九〕丹桂:《南方草木狀》:“桂有三種,皮赤者爲丹桂。”偃蹇:高聳貌。《楚辭·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偃蹇連卷兮枝相繚。”二句謂龐德公乘雲仙去已久,所遺丹桂却空自傲然挺立。

〔一〇〕探討:探尋隱迹。窮:盡。二句謂探幽尋微興猶未盡,回船時日已西下。

尋梅道士

彭澤先生柳,山陰道士鵝〔一〕。我來從所好,停策漢陰多〔二〕。重以觀魚樂,因之鼓枻歌〔三〕。崔徐迹未朽,千載挹清波〔四〕。

梅道士,名未詳。詩寫尋道士,但其意並不在人,而在柳、鵝,以及像莊周一樣觀魚而樂,像漁父一樣鼓枻而歌。而南陽諸葛亮的好友崔州平、徐元直(庶)的清高,更使詩人景仰之至。詩約作於早年。至其多用散文句式,也搖曳多姿,清新可讀。詩人又有《梅道士水亭》詩。

〔一〕彭澤:江西彭澤縣,故城在今江西湖口縣東。先生柳:晉陶潛有《五柳先生傳》,自稱“門前有五柳樹”,後人因稱“五柳先生”。又曾任彭澤令,世稱陶彭澤。山陰:浙江會稽縣,即今浙江紹興市。道士鵝:王和《論書表》:“羲之性好鵝。山陰曇褒村有一道士養鵝十餘,王清旦乘小船故往,意大願樂,乃告求市易。道士乃性好道,久欲寫河上公《老子》而無人能書,府君若能屈書《道德經》兩章,便合羣以奉。羲之便住半日爲寫畢,籠鵝而歸。”

〔二〕從:跟隨。所好:猶相好,此指梅道士。策:馬鞭。漢陰:漢水之南,即梅道士所居之處。二句謂己此來爲尋同好,以駐馬漢陰之時爲多。

〔三〕重以:加以。觀魚樂:《莊子·秋水篇》:“莊子與惠子遊于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鼓枻(yì)歌:《楚辭·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鼓枻,蕩槳。二句謂加上觀看魚游之樂,因而鼓楫而歌。

〔四〕崔徐:漢末隱居襄陽的崔州平和徐庶。《三國志·諸葛亮傳》:“每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唯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與亮友善,謂爲信然。”二句謂崔、徐遺迹猶存,千載之下人們還能挹取他們清高品質的流波。

遊精思觀回王白雲在後

出谷未停午,到家日已曛〔一〕。回瞻下山路,但見牛羊羣〔二〕。樵子暗相失,草蟲寒不聞〔三〕。衡門猶未掩,佇立待夫君〔四〕。

此詩亦似早期之作,寫得淡泊自然,多“選體”句。精思觀,道觀名,當近襄陽,餘未詳。王白雲,王迥,號白雲先生,家住鹿門,詩人與其過從甚密。

〔一〕停午:即亭午,正午。曛:黄昏。句本謝靈運《石壁精舍還湖中作》:“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

〔二〕回瞻二句:寫回首下山之路,只見一羣羣牛羊在夕照中歸來。意與《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相近。

〔三〕暗相失:指天暗下來,本來走在一起,現在却看不見了。草蟲:蟈蟈之類的昆蟲。《詩·召南·草蟲》:“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四〕衡門:即横門,横木爲門,指觀門。夫君:指王迥,親近之詞。《九歌·雲中君》:“思夫君兮太息。”二句點出題中“在後”二字。

登江中孤嶼贈白雲先生王迥

悠悠清江水,水落沙嶼出〔一〕。回潭石下深,緑篠岸傍密〔二〕。鮫人潛不見,漁父歌自逸〔三〕。憶與君别時,泛舟如昨日。夕陽開返照,中坐興非一〔四〕。南望鹿門山,歸來恨如失〔五〕。

王迥家隱鹿門,浩然曾與其同登漢江中的孤嶼,此詩即追憶前遊。先寫景,後憶舊遊、寓思情。

〔一〕沙嶼:水中沙地。水落嶼出,此遊或在冬季,與其《與諸子登峴山》“水落魚梁淺”同意。

〔二〕回潭:有旋渦的深潭。篠:小竹。

〔三〕鮫人:神話傳説中的一種人魚。《述異記》:“南海中有鮫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其眼能泣則出珠。”此二句想像神話中的鮫人深潛不見,而隱逸的漁父高歌自放。

〔四〕夕陽二句:追憶與王迥别時同坐。夕照中,對景感興,紛繁不一。

〔五〕鹿門山:見《登鹿門山》題解。二句寫歸來獨自一人,悵然若失。

洗然弟竹亭

吾與二三子,平生結交深〔一〕。俱懷鴻鵠志,共有鶺鴒心〔二〕。逸氣假毫翰,清風在竹林〔三〕。達是酒中趣,琴上偶然音〔四〕。

洗然,浩然從弟,曾隱居襄陽。此詩前四句寫其與洗然同有問世之意,後四句寫洗然清逸放達,不爲物累,得意忘言的精神面貌。

〔一〕二三子:二三人。《論語·述而》:“二三子以我爲隱乎?”此指從弟兄。二句謂己與從兄弟平生結交極深。

〔二〕鴻鵠志:遠大的志向。《史記·陳涉世家》:“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鶺鴒:亦作“脊令”,鳥名。《詩·小雅·棠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難。”言脊令失所,飛鳴求其同類,用以表示兄弟相助。二句謂不但都有遠大志向,而且彼此友愛相處。

〔三〕逸氣:超俗出羣的風貌氣質。假:憑藉。毫翰:毛筆。竹林:嵇康、阮籍等七人,曾隱居河内竹林間,號竹林七賢。此以竹林切題中“竹亭”。二句謂借筆抒發胸中超越塵俗的意氣,以竹林寄託清高的情韻。

〔四〕達:曠達。二句寫飲酒使人曠達,興來撫琴,情致更爲灑脱。

初春漢中漾舟

羊公峴山下,神女漢皋曲〔一〕。雪罷冰復開,春潭千丈緑〔二〕。輕舟恣來往,探玩無厭足〔三〕。波影搖妓釵,沙光逐人目〔四〕。傾杯魚鳥醉,聯句鶯花續〔五〕。良會難再逢,日入須秉燭〔六〕。

宋本此詩首句作“漾舟在何處”,並無“輕舟”二句和“良會”二句,出入較大。詩寫峴山及神女故事,屬輕豔一格,似爲早期作品。

〔一〕羊公:《藝文類聚》五十引王隱《晉書》:“羊祜都督荆州諸軍事,招攜以禮,懷遠以德,吴人悦服,稱爲羊公。”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藝文類聚》卷三十五引《襄陽耆舊記》:“羊公與鄒閏甫登峴山,垂泣曰:‘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登此遠望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不可得知,念此令人悲傷。’”神女:《列仙傳》:“江妃二女,不知何許人,出遊江湄。逢鄭交甫,……女遂解珮與之,交甫悦愛珮,去數十步,空懷無珮,女亦不見。”又萬山一名漢皋山,在縣西北十里,下有解珮浦,見《襄陽府志》。上句寫英雄人物遺迹,下句寫美麗的神女傳説。

〔二〕春潭:指萬山潭,在今湖北襄陽縣西北十里萬山下。詩人另有《萬山潭作》。

〔三〕恣:隨意,盡情。探玩:探尋遊玩。厭足:滿足。厭,同饜。

〔四〕波影二句:寫水中賞玩之景,波影蕩漾,歌妓釵飾似在水中搖晃,金色的沙粒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炫人眼目。

〔五〕傾杯二句:極寫飲酒賦詩之樂。詩友們杯盤交錯,魚鳥爲之酣醉;吟哦聯句,烟花爲之相續。宋本“鶯花”作“烟花”。其移情花草魚鳥,意境優美動人。

〔六〕秉燭:持燭。此句用《古詩十九首》“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之意。

北澗泛舟

北澗流恒滿,浮舟觸處通〔一〕。沿洄自有趣,何必五湖中〔二〕。

此詩似未遊吴越前作。峴山、北澗與浩然所住南澗相近,是水流充足可以蕩舟所在,可通峴山很多地方,故詩有“浮舟觸處通”之句。此詩贊美襄陽山水,可見詩人對襄陽風景的由衷之愛,與其《登望楚山最高頂》所謂“山水觀形勝,襄陽美會稽”意同。聞一多先生曾謂詩人因愛襄陽山水而隱,似可信。

〔一〕恒:常,總。觸處:所到之處。

〔二〕沿洄:順流和逆水。謝靈運《過始寧墅》:“水涉盡洄沿。”五湖:歷來所指不一。此指春秋時范蠡泛舟的太湖。二句謂水道曲折紆回,舟行移步换景,情趣盎然,而不必像范蠡那樣泛舟五湖。

送朱大入秦

遊人五陵去,寶劍直千金〔一〕。分手脱相贈,平生一片心〔二〕。

朱大,未詳。詩人另有《送朱去非遊巴東》(一本作《峴山送朱大》),又有《高陽池送朱一》(據宋本),想係同一人。此詩以解劍相贈表現了朱大的豪俠性格,同時也襯托出詩人自己的任俠好士和慷慨情懷,似作於早期。

〔一〕遊人:指朱大。五陵:漢代五個皇帝的陵墓,即高祖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和昭帝平陵,均在長安郊外,古屬秦地。《漢書·原涉傳》:“郡國諸豪及長安五陵諸爲氣節者,皆歸慕之。”唐承漢風,五陵仍爲游俠紈絝聚游之地。“五陵”原作“武陵”,武陵地在南方,古屬楚地,與題中“入秦”不合,故據《四部叢刊》本改。直:同“值”。千金,極言價值昂貴。曹植《名都篇》:“寶劍直千金。”二句寫朱大將去五陵,所佩的寶劍價值千金。

〔二〕脱:解下。《新序》:“延陵季子,不忘故舊,脱千金之劍挂丘樹。”二句謂臨别時解劍相贈,以表平素意氣相投之心。

萬山潭作

垂釣坐盤石〔一〕,水清心亦閑。魚行潭樹下,猿挂島藤間〔二〕。游女解佩處,傳聞于此山〔三〕。求之不可得,沿月棹歌還〔四〕。

萬山,又名漢皋山,在襄陽西北十里,有萬山潭。詩寫到神女解佩的傳聞,在有意無意之間,顯得飄逸自然,氣韻生動。施閏章《蠖齋詩話》:“浩然‘沿月棹歌還’、‘招月伴人還’、‘沿月下湘流’‘江清月近人’,並妙于言月。”劉辰翁謂其“古意淡韻,終不可以衆作律之;而衆作愈不可及”(《品彙》引)。

〔一〕盤石:較平的巨石。

〔二〕魚行二句:寫所見之景,潭水澄明,可見魚在樹蔭下往來倐忽,猿在藤條上攀援嬉鬧。

〔三〕游女二句:《韓詩外傳》:“鄭交甫將南適楚,遵彼漢皋台,遇二女,佩兩珠,交甫目而挑之,二女解佩贈之。”後二女與珠均不見。又見《列仙傳》,詳《初春漢中漾舟》注。

〔四〕棹:船槳。二句謂想尋游女解佩之地却無法找到,于是只能沿着月光鼓棹而歸。

遊鳳林寺西嶺

共喜年華好〔一〕,來遊水石間。烟容開遠樹〔二〕,春色滿幽山。壺酒朋情洽,琴歌野興閒〔三〕。莫愁歸路暝,招月伴人還。

鳳林寺,或在萬山西嶺。詩人《宿業師山房》詩云:“夕陽度西嶺”。詩寫游山情趣,結句“招月伴人還”,清新活潑,與全詩所寫“佳興”相映成趣,使人有“逸興遄飛”之感。許學夷《詩源辯體》:“浩然造思極精,必待自得。故其五言律皆忽然而來,渾然而就,而圓轉超絶矣。”

〔一〕年華:猶時光。

〔二〕烟容句:淡烟掩靄,一帶遠樹清楚地展現。

〔三〕朋情:朋友的情誼。洽:融洽無間。野興:游觀山野的興致。二句寫與友人飲酒彈琴,自在從容,綽有餘閒。

送張子容進士赴舉

夕曛山照滅,送客出柴門〔一〕。惆悵野中别,殷勤歧路言〔二〕。茂林予偃息,喬木爾飛翻〔三〕。無使《谷風》誚,須令友道存〔四〕。

張子容,詩人鄉里友人。據《唐才子傳》云:“子容,襄陽人。開元元年常無名榜進士,仕爲樂城令,初與孟浩然同隱鹿門山,爲生死交,詩篇倡答頗多。”此詩當寫于開元元年(即先天二年)前,不僅有依依惜别的心情,而且叮嚀張子容赴舉後不要忘却友道。子容中進士後,貶爲樂城尉,後曾與詩人相見于永嘉和樂城。

〔一〕夕曛:落日的餘輝。客:指張子容。

〔二〕野中别:在原野中分手。殷勤:情意懇切。歧路:岔道。《列子·説符》:“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衆?’鄰人曰:‘多歧路。’”二句寫臨别惆悵,反復叮嚀。宋劉辰翁謂“寫得濃盡”(《唐詩品彙》引)。

〔三〕偃息:仰卧休息。《詩·小雅·北山》:“或息偃在床。”此指棲居山林。喬木:高大的樹木。《詩·小雅·伐木》:“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于幽谷,遷于喬木。”此喻赴進士舉。二句寫别後處境各異。

〔四〕《谷風》:《詩·小雅》篇名。其中有“將恐將懼,維予與女。將安將樂,女轉棄予”、“將恐將懼,寘予於懷。將安將樂,棄予如遺”諸語,舊説以爲是棄婦詩。此借以喻友情中絶。誚:譏笑。友道:爲友之道,指相交以誠,不以富貴貧賤爲限等道義。二句謂不要有《谷風》之譏,而應讓友道永存。

送元公之鄂渚尋觀主張驂鸞

桃花春水漲,之子忽乘流〔一〕。峴首辭蛟浦〔二〕,江中問鶴樓〔三〕。贈君青竹杖〔四〕,送爾白蘋洲〔五〕。應是神仙子,相期汗漫游〔六〕。

鄂渚,地名,在今湖北武昌西江邊。元公、張驂鸞,均未詳。此詩寫送人尋道士,但以春江、蛟浦、黄鶴樓作背景,以青竹杖、白蘋洲爲襯託,轉覺瀟灑飄逸,風韻清美。

〔一〕桃花句:桃樹始花時節江河水漲。《漢書·溝洫志》:“來春桃花水盛,必羨(衍)溢。”此時水漲亦稱桃花水,或桃花汛。之子:此人。《詩·周南·桃夭》:“之子于歸”注:“之子,是子也。”此指元公。二句謂時值桃花水漲,元公忽思駕舟去鄂渚。

〔二〕峴首:峴山頭。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蛟浦:指峴山下通大江的浦口。相傳晉周處曾于江中斬蛟,故此用蛟浦字樣,表示水深能爲蛟龍所藏。

〔三〕問:訪問。鶴樓:指武昌黄鶴樓。相傳因仙人子安乘黄鶴過此而名。

〔四〕君:指元公。青竹杖:仙人所用手杖。《神仙傳》:“壺公……乃取一青竹杖與(費長)房。”

〔五〕白蘋洲:梁柳惲《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此泛指江中洲渚。

〔六〕神仙子:即神仙。此指觀主張驂鸞。相期:相約。汗漫:《淮南子·道應篇》:“吾與汗漫期于九垓之外。”注云:“汗漫,不可知之意。”二句謂元公此行,該不是應觀主之約,去作九天之外的遨游吧。

高陽池送朱二

當昔襄陽雄盛時,山公常醉習家池〔一〕。池邊釣女日相隨,妝成照影競來窺〔二〕。澄波澹澹芙蓉發,緑岸毿毿楊柳垂〔三〕。一朝物變人亦非,四面荒涼人徑稀〔四〕。意氣豪華何處在?空餘草露濕羅衣〔五〕。此地朝來餞行者,翻向此中牧征馬〔六〕。征馬分飛日漸斜,見此空爲人所嗟〔七〕。殷勤爲訪桃源路,予亦歸來松子家〔八〕。

高陽池,在襄陽峴山南。《襄陽記》:“峴山南。習郁大魚池……山季倫每臨此地,輒大醉而歸,恒曰:‘此我高陽池也!’”山簡嗜酒,因命習池爲高陽池,取酈食其稱高陽酒徒之意。今本“送朱二”,宋本作“送朱”,名未詳。此詩懷古傷今,感嘆不再有山簡這樣的人物,並向朱二表示自己打算歸隱。前半寫現實,傷襄陽與高陽池均非昔日盛况;結句寫理想,願與赤松子同遊。詩人七言長句慷慨悲涼,工整過于李頎、王維。

〔一〕山公:指山簡,山濤之子,字季倫。曾爲征南將軍,鎮襄陽。習家池:習鑿齒家的園池。史載山簡鎮襄陽,每出游,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山簡因稱之爲高陽池。兒童歌曰:“山公何所往,未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二句謂往昔襄陽雄盛時,山公出游常大醉於習家池。

〔二〕池邊二句:寫山簡游習家池,釣魚的女子天天相隨,並梳妝打扮競相顧盼。

〔三〕澄波:清波。澹澹:水搖動貌。芙蓉:荷花。毿毿(sān):細長柔軟貌。二句寫景,荷花盛開在清徹搖漾的水中,柳枝搖曳在緑草繁茂的岸邊。

〔四〕一朝二句:感慨自山公逝後,滄桑屢改,習池一片荒涼,人跡罕至。

〔五〕意氣二句:謂像山公那樣的意氣和豪華已無處可尋,只剩草上的露水濡濕人們的羅裳。

〔六〕餞:置酒送行。翻:即反。此中:指高陽池。征馬:遠行之馬。二句謂早晨來此餞别的人,反倒在高陽池放起馬來。

〔七〕分飛:猶言分道而馳。嗟:感嘆。二句謂征馬各奔東西時日已西斜,對此徒然令人嗟嘆。

〔八〕桃源路:去桃花源的道路。晉陶淵明《桃花源記》寫武陵人因捕魚迷入與世隔絶的桃花源,後欲尋之,“遂迷不復得路”。松子:即赤松子,古仙人名。《列仙傳》指爲神農時的雨師。《史記·張良列傳》:“願棄人間事隨赤松子遊耳。”松子家:赤松子居處。此指遠離塵世的隱舍。二句謂你此行請爲我殷勤地尋訪去桃源仙地的路徑,我也將歸居赤松子之家。

秋登蘭山寄張五

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悦〔一〕。相望試登高,心隨雁飛滅〔二〕。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三〕。時見歸村人,平沙渡頭歇〔四〕。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五〕。何當載酒來,共醉重陽節〔六〕。

張五即張諲,早年隱于襄陽,後隱居長安及洛陽,與王維往還甚密。詩人另有《尋張五回夜園作》,中曰“聞就龐公隱,移居近澗湖”,澗湖在峴山北,可見兩人嘗相居頗近。蘭山當是萬山之誤。一本作“萬山”,《詩人玉屑》引《復齋詩話》亦作萬山。萬山在襄陽縣西北十里。張五《唐詩品彙》誤爲張立,並云:“王荆公選作《秋登萬山寄張立儃》。”立實五字之誤,儃又諲字之誤。詩寄張諲,自然是早年作品,頗入畫境,風神清美。

〔一〕北山:指萬山,在縣西北十里。隱者:指張五。怡悦:悠然自得。二句化用晉陶弘景《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贈君”句意。

〔二〕相望二句:寫因思張諲而登高,目送歸鴻,心隨之斷絶。後句宋本作“心飛逐鳥滅”,都是望斷之意。

〔三〕興:詩興。二句謂愁思因日暮而興起,詩興由清秋而觸發。宋本“清秋”作“清境”。

〔四〕時見二句:寫晚景,不時看見歸村的農人在一片平沙的渡頭歇息。宋本“平沙”作“沙行”。

〔五〕薺:薺菜,一種能吃的細小的野菜。二句謂遠望天邊的樹木如一片薺菜,俯看江邊,白沙洲猶如一輪弦月。

〔六〕何當:何時。重陽節:古人以農曆九月九日爲重陽節,有囊朱萸登高飲酒以避殃禍的風俗。二句約請張諲,謂載酒來登高痛飲,共醉重陽節。

途中遇晴

已失巴陵雨,猶逢蜀坂泥〔一〕。天開斜景遍,山出晚雲低〔二〕。餘濕猶霑草,殘流尚入溪〔三〕。今宵有明月,鄉思遠悽悽〔四〕。

此詩爲詩人早年入蜀時作,寫山行途中雨後初晴,景色清新怡人。詩人入蜀年代已不可考,據《入峽寄舍弟》云:“吾昔與爾輩,讀書常閉門。未嘗冒湍險,豈顧垂堂言”,知其爲初次漫游江湖。

〔一〕巴陵:今湖南岳陽市。蜀坂:蜀地山坡。二句謂來自巴陵的陰雨剛剛停止,又踏上了蜀中山坡的泥濘小道。

〔二〕斜景:偏西的夕照。二句寫山中久雨初晴,餘輝灑滿了天空,山巒格外明朗,暮雲已擴散到天際。

〔三〕餘濕二句:寫雨後所見,雨水仍沾在青草上,積流還在小溪中流淌。

〔四〕今宵二句:寫今宵雲散月出,反因此平添了一段悽傷的思鄉之情。

人日登南陽驛門亭子懷漢川諸友

朝來登陟處,不似豔陽時〔一〕。異縣諸風物,羈懷多所思〔二〕。剪花驚歲早,看柳訝春遲〔三〕。未有南飛雁,裁書欲寄誰〔四〕?

人日,古以陰曆正月初七爲人日,並據天氣陰晴占吉凶。南陽,屬襄陽府,治宛,即今河南南陽市。驛門,客舍之門。漢川,今湖北有漢川縣,此似指漢水流域詩人故鄉所在地。此詩係詩人早年外出所作,其懷念故鄉漢川諸友,感情真摯。

〔一〕登陟:登高,上升。豔陽:指陽春。二句寫人日登高,所見景物還不像到了陽春之時。

〔二〕風物:風光景物。羈懷:旅途情懷。二句謂異地故鄉,風物各異,羈旅之思萬端交集。

〔三〕剪花:《荆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爲人日,剪采爲人,或鏤金箔爲人勝。”又《藝文類聚》引賈充《典戒》:“人日造花勝相遺。”剪花是晉以後盛行於民間的風俗。訝:奇怪,驚訝。二句謂異地春天姗姗來遲。

〔四〕未有二句:古代向有鴻雁傳書的傳説,此謂“未有南飛雁”,所寫家書自然無由傳遞了。其身處異地的孤寂之感可想而知。

行出東山望漢川

異縣非吾土,連山盡緑篁〔一〕。平田出郭少,盤坂入雲長〔二〕。萬壑歸于漢,千峯劃彼蒼〔三〕。猿聲亂楚峽,人語帶巴鄉〔四〕。石上攢椒樹,藤間綴蜜房〔五〕。雪餘春未暖,嵐解晝初陽〔六〕。征馬疲登頓,歸帆愛渺茫〔七〕。坐飲沿溜下,信宿見維桑〔八〕。

東山疑在宜昌西,近蜀地。漢川,見前詩題解。地在今漢陽西北。此或係詩人早年出游之作。這首排律對異地風俗景物的描寫十分細膩,有些句子由謝靈運詩變化而來,如結尾四句即是。《蠖齋詩話》云:“李空同看孟詩,不甚許可,每嫌調雜,似謂‘選體’與‘唐調’雜也。”

〔一〕異縣:疑指秭歸、巴東等地。吾土:家鄉。緑篁:緑色竹林。

〔二〕郭:外城。盤坂:盤曲下傾的山路。曹操《苦寒行》:“羊腸坂語曲。”二句謂城外很少有平地,盤曲的山路直入雲霄。

〔三〕壑:山溝。此指山泉。彼蒼:蒼穹,天空。《詩·秦風·黄鳥》:“彼蒼者天。”

〔四〕楚峽:奉節到宜昌間山峽有十多個,西陵峽即屬湖北,此當指宜昌以西一段。巴鄉:今川東鄂西一帶。巴,古國名。據《水經注》載,江水東經西陵峽,山水紆曲,絶壁或千許丈,林木高茂,猿鳴至清,山谷傳響,泠泠不絶。二句寫山傳猿鳴,人帶巴音。

〔五〕攢(cuán):聚集。二句寫山石縫隙長滿了花椒樹,茂密的藤蘿間綴系着蜂房。

〔六〕嵐:山中霧氣。初陽:日初出。二句寫山中氣候,雪雖殘而春未暖,霧漸消而日初出。以上諸句均寫巴東風景。

〔七〕登頓:上下山路。謝靈運《過始寧墅》:“山行窮登頓。”二句謂騎馬疲于奔波,乘舟却喜看大江的浩渺。

〔八〕沿溜:順着水流。信宿:一兩夜。《左傳·莊公三年》:“凡師一宿爲舍,再宿爲信,過信爲次。”維桑:即梓桑。《詩·小雅·小弁》:“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古人多於宅旁植桑種梓,後即以桑梓代指家園。二句寫歸程欣喜之情,借舟沿江而下,不幾天就可以見到家鄉了。

尋白鶴巖張子容隱居

白鶴青巖半,幽人有隱居〔一〕。階庭空水石,林壑罷樵漁〔二〕。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疎〔三〕。覩茲懷舊業,回策返吾廬〔四〕。

此詩作于《送張子容赴進士舉》後若干年。時子容已遠貶樂城,官止一尉。詩人曾想求仕,入郡城時過訪子容舊居,感嘆孤負山水清美,便深戀南山舊居,毅然返策回到澗南園。“歲月青松老,風霜苦竹疎”二句悲涼勁直,有建安風骨。

〔一〕半:指半山腰。幽人:即隱士,指張子容。

〔二〕階庭二句:寫子容舊居石列庭院,水繞階除,景物依舊,却不復有人采樵林中,垂釣澗谷。

〔三〕苦竹:竹的一種。二句與王維《訪李山人所居因題屋壁》“問年松樹老,有地竹林多”意近。但孟詩勁練,寓意甚深。人去松老,苦竹經霜而疎,感慨亦深。

〔四〕舊業:猶故居,此指詩人在澗南的居室,亦即下句中的“吾廬”。策:手杖。二句見景生情,故人舊居的荒寂,使詩人毅然打消了求仕的念頭,决意返歸自己的隱所。

除夜有懷

五更鐘漏欲相催〔一〕,四氣推遷往復迴〔二〕。帳裏殘燈纔去焰〔三〕,爐中香氣盡成灰。漸看春逼芙蓉枕,頓覺寒銷竹葉杯〔四〕。守歲家家猶未卧,相思那得夢魂來〔五〕。

這首七律也當爲早期之作,多輕豔筆墨。金聖嘆謂起句寫盡除夜,二從大處寫,三、四是從細處寫,結語以未卧而無夢來,怨而不怒(《唐才子詩》)。

〔一〕鐘漏:指晨鐘將鳴,夜漏欲盡。

〔二〕四氣推遷:指四時節氣的推移變遷。

〔三〕纔去焰:指燈焰已息。梁紀少瑜《殘燈詩》:“唯餘一兩焰,裁得解羅衣。”

〔四〕芙蓉枕:繡有荷花的枕頭。銷:通“消”。竹葉杯:裝有竹葉酒的杯子。二句首言春氣巳近枕邊,次寫心中寒氣因酒而消散。

〔五〕守歲:民間盛行舊曆除夕家人共坐,終夜不睡以送舊迎新的一種風俗,唐代頗重之。二句謂此時縱有相思之情,也不可能入夢。沈約《别范安成》:“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此亦含“何以慰相思”之意。

贈蕭少府

上德如流水,安仁道若山〔一〕。聞君秉高節,而得奉清颜〔二〕。鴻漸生儀羽,牛刀列下班〔三〕。處腴能不潤,居劇體長閑〔四〕。去詐人無諂,除邪吏息姦〔五〕。欲知清與潔,明月照澄灣〔六〕。

蕭少府,名未詳。少府即縣尉,襄陽縣地處繁劇,職有膏潤。詩歌頌了蕭少府能以清廉自守,無爲而治,而又不恥官卑,怡然自得。這也反映了詩人政治思想與貞觀時的尚無爲、重吏治一脈相承。詩工整自然,出自肺腑,非一般應酬之作。孟詩喜用“而”字,但《蠖齋詩話》謂其“榜人苦奔峭,而我忌險艱”二語差不覺,“聞君秉高節,而得奉清颜”稍覺索然。

〔一〕上德:德行很高。《老子》:“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按此“上德”當作“尚德”解,與下句“安仁”爲對。句意爲尚德如流。安仁:安于儒家的仁道。二句稱蕭少府尚德安仁,志趣高卓。

〔二〕秉:操持。高節:高尚的節操。奉清颜:指輔佐縣令共理縣政。二句謂聽説您持守高尚的節操,因此能够輔佐縣令。

〔三〕鴻漸句:《易·漸》:“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爲儀。”此以鴻雁漸息喻仕途不達。牛刀:宰牛用刀,喻大才。《論語·陽貨》:“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鷄焉用牛刀?’”下班:猶下位,指縣尉的卑職。二句謂少府仕宦如鴻止生羽,才大位卑。

〔四〕處腴:謂身處肥缺之官。潤:沾染。居劇:謂置身繁難的公務。閒:閒適。二句稱少府居官膏腴而不沾,身處繁難而安閒。

〔五〕去詐:消除欺詐。諂:諂佞。除邪:除去邪惡。姦:姦惡。二句稱揚少府爲民除惡的政績。

〔六〕欲知二句:謂少府爲官清正與廉潔,正如明月下的澄清河水。

他鄉七夕

他鄉逢七夕,旅館益羇愁〔一〕。不見穿針婦,空懷故國樓〔二〕。緖風初減熱,新月始臨秋〔三〕。誰忍窺河漢,迢迢望斗牛〔四〕。

此詩以七夕爲題,寫羇旅相思,當作於開元六、七年入京之後。杜甫《鄜州》詩以望月起,由對方思緖心理入手,此詩以天上牛女之會與人間羇愁對比,倍覺情傷。其中新月始臨秋句清朗可誦。

〔一〕七夕:周處《風土記》:“七月七日,其夜灑掃于庭,露施几筵,設酒脯時果,散香粉(于筵上),(祈請)于河鼓(即牽牛)織女,言此二星神當會。”(《初學記》卷四引,據《藝文類聚》卷四補)又《荆楚歲時記》:“七夕婦女結采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鍮石爲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蟢子網于瓜上,則以爲得。”(《初學記》四引)按後世穿針,不一定用七孔針。益:增添。羇愁:旅居他鄉的孤寂愁悶。

〔二〕穿針婦:指詩人的妻子。故國:故鄉、故園。

〔三〕緖風:指夏末熱風之餘。《楚辭·涉江》:“欸秋冬之緖風。”緖,餘。新月:指秋天第一次出現的上弦月。梁庾肩吾《奉使江州船中七夕》詩:“九江逢七夕,初弦值早秋。”

〔四〕窺:望。河漢:即銀河。牛、女二星分處兩旁。迢迢:遠貌。斗牛:北斗星和牽牛星。此爲複詞偏義,指牽牛星。庾信《七夕賦》:“睹牛星之曜景,視織女之闌干。”

採樵作

採樵入深山,山深樹重疊〔一〕。橋崩卧槎擁,路險垂藤接〔二〕。日落伴將稀,山風拂蘿衣〔三〕。長歌負輕策,平野望烟歸〔四〕。

這首五言古詩兩韻八句,介乎律、古之間,很像漁歌樵唱。當作于詩人三十歲左右寫《田園作》“勞歌採樵路”時期。

〔一〕山深句:山深與樹重疊互爲因果:樹因山深而重疊,山由樹重疊而見深。

〔二〕卧槎(chá):倒卧的樹干。擁:擠。二句承上寫深山密林所見,古橋崩塌,枯樹倒卧擁橋;山路險惡,只憑垂藤連接。

〔三〕蘿衣:即薜蘿衣。薜又名薜荔,蔓生,葉長二三寸。蘿,女蘿。借稱隱士之服,《南史·宗測傳》:“度形而衣薜蘿。”

〔四〕輕策:輕便的手杖。望烟歸:山深林茂,只能借看炊烟辨别方向,踏上歸途。

與白明府遊江

故人來自遠,邑宰復初臨〔一〕。執手恨爲别,同舟無異心〔二〕。沿洄洲渚趣,演漾弦歌音〔三〕。誰識躬耕者,年年《梁甫吟》〔四〕!

白明府,名未詳。明府,即縣令。此詩寫三人同舟遊江,前四句寫故人與邑宰意趣相投,五六句寫遊趣,結二句寫己懷才不遇的深慨。情由感物,既喜還悲,守静的境界中,藴含着不平。

〔一〕故人:未知所指。來自遠:《論語·學而》:“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悦乎!”邑宰:即襄陽縣令,指白明府。二句謂有個老朋友從遠方來,白縣令也是初次造訪。

〔二〕執手二句:前句承第一句謂送老友,執手以别爲恨;後句承一、二句,謂三人同舟遊江,興趣相同。

〔三〕沿洄:順水和逆流。洲渚:江中小洲。演漾:水波動蕩貌。此喻樂聲悠揚飄蕩。二句寫游江之樂,既有飄流的興趣,又有弦歌的娛情。

〔四〕躬耕者:詩人自謂。《三國志·諸葛亮傳》:“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梁甫吟》:樂府楚調曲名。梁甫,山名,在泰山下。據《三國志》載,諸葛亮好爲《梁甫吟》。二句借用諸葛亮的舊事,感慨自己長期懷才不遇。

田園作

弊廬隔塵喧,惟先養恬素〔一〕。卜鄰近三徑,植果盈千樹〔二〕。粤余任推遷,三十猶未遇〔三〕。書劍時將晚,丘園日已暮〔四〕。晨興自多懷,晝坐長寡悟〔五〕。衝天羨鴻鵠,争食羞鷄鶩〔六〕。望斷金馬門,勞歌采樵路〔七〕。鄉曲無知己,朝端乏親故〔八〕。誰能爲揚雄,一獻《甘泉賦》〔九〕。

此詩作於三十歲時。詩人感嘆不遇,但仍然充滿進取心。同時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朝廷用人惟親,至開元盛世已漸趨衰微的歷史現實。詩人五言古詩寫得比較沈鬱,但怨思抑揚,與王維含蓄的詩風有所不同。

〔一〕弊:同“敝”。塵喧:世塵的喧囂。恬素:甘於清静寡慾。

〔二〕卜鄰:選擇鄰居。三徑:指隱居的鄰人。《三輔决録》:“蔣詡字元卿,舍中竹下開三徑,惟求仲、羊仲從之游。”二句謂選擇像蔣詡那樣的好鄰居,在田園中遍植果樹。

〔三〕粤:發語詞。推遷:時光推移。《易·繫辭下》:“寒暑相推而歲成也。”三十:《論語·爲政》:“三十而立。”二句謂己一任歲月推移,年已三十而未能入仕。

〔四〕書劍:指取文武功名。丘園:指隱居的田園。《易·賁》:“賁于丘園,束帛戔戔。”

〔五〕興:起。多懷:指感慨頗多。寡悟:很少達觀想法。

〔六〕鵠:天鵝。因其高飛,人多喻仕途騰達。鶩:家鴨,喻争名逐利的羣小。二句謂己羨慕鴻鵠衝天,不願像鷄鴨那樣争食。

〔七〕金馬門:漢代宫門名。《史記·滑稽列傳》:“金馬門者,官署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金馬門。”漢代應詔文人多集於此。勞歌:本《韓詩外傳》:“勞者歌其事。”二句謂待詔無望,只能採樵歌勞。

〔八〕鄉曲:鄉里。朝端:朝廷。二句謂鄉無知己推薦,朝乏親友拔擢。

〔九〕揚雄:字子雲,西漢成都人,成帝時有客薦雄文似司馬相如。遂侍召承明庭,隨成帝郊祀甘泉等地,雄奏《甘泉賦》。二句用典與事實有出入。意謂誰能像當年推薦揚雄那樣,把自己的文章獻給皇帝呢?

仲夏歸漢南園寄京邑耆舊

嘗讀《高士傳》,最喜陶徵君〔一〕。日躭田園趣,自謂羲皇人〔二〕。予復何爲者,恓恓徒問津〔三〕。中年廢丘壑,上國旅風塵〔四〕。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親〔五〕。歸來當炎夏,耕稼不及春〔六〕。扇枕北窗下,采芝南澗濱〔七〕。因聲謝朝列。吾慕潁陽真〔八〕。

漢南園,即澗南園,詩人在襄陽的居所。此詩當作于首次入京歸鄉時,約在開元六七年前後。詩自敍“性本愛丘山”,出山是不得已,不遇後便匆匆而反,悄然歸隱,没有往游吴越。詳附録《孟浩然生平和詩》。

〔一〕《高士傳》:晉皇甫謐作有《高士傳》一書,共三卷,收録晉以前高士共七十二人,不包括陶潛。此指唐時可能增入的部分。陶徵君:陶潛。宋永嘉中曾被徵召,不就,後人因稱陶徵士或陶徵君。

〔二〕躭:沉迷。羲皇人:上古伏羲氏時人。伏羲爲傳説中的三皇之一,故稱羲皇。前人認爲上古時代的人淳朴渾厚,無憂無慮。陶淵明《與子儼等疏》:“嘗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二句謂淵明終日沉溺於田園樂趣,並自稱是伏羲時人。

〔三〕恓恓:形容奔波勞頓,不能安居。《論語·憲問》:“丘何爲是恓恓者歟?”唐玄宗《孔子廟》詩:“夫子何爲者,恓恓一代中。”問津:《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二句謂己遠不及淵明,却白白地四處奔波,尋求前途。

〔四〕丘壑:山丘溝谷,此指所隱山林。《世説新語·賞譽》記謝鯤語:“一丘一壑,自謂過之。”上國:指京都。二句謂中年曾一度荒棄林園,旅居長安。

〔五〕忠欲二句:謂己從來以上事明君,下侍老親的忠孝自礪。

〔六〕歸來二句:寫自京歸南園時正值盛夏。躭擱了田裏的春播。

〔七〕扇枕二句:寫再次歸隱後的閒適,搖扇枕蓆于北窗之下;采芝取食于南澗之畔。前句意本陶淵明《與子儼等疏》“五六月中,北窗下卧”。

〔八〕因聲:因人寄聲,即託信使寄語。朝列:在朝的各位。當指張九齡,王維等人。潁陽:上古高士許由不受堯所讓天下,遂隱于潁水之陽。見《高士傳》。真:淳真。二句表示再次隱居的心跡。

書懷貽京邑同好

維先自鄒魯,家世重儒風〔一〕。詩禮襲遺訓,趨庭霑末躬〔二〕。晝夜常自強,詞翰頗亦工〔三〕。三十既成立,嗟吁命不通〔四〕。慈親向羸老,喜懼在深衷〔五〕。甘脆朝不足,簞瓢夕屢空〔六〕。執鞭慕夫子,捧檄懷毛公〔七〕。感激遂彈冠,安能守固窮〔八〕?當塗訴知己,投刺匪求蒙〔九〕。秦楚邈離異,翻飛何日同〔一〇〕!

此詩贈在京同好,自抒其懷,句句感慨。詩人既傾吐了不得已受荆州府辟召的苦衷,同時又表示想與京邑同好一起奮飛的意願。詩約作于三十之後,未詳受荆州府何人辟召,他詩也無表述,可能此事未能成功。

〔一〕維:語首助詞。先:祖先。鄒魯:周代二諸侯國名,均在今山東境内。孔子是魯人,孟子是鄒人。鄒魯自古是文教昌盛之地,故下句謂“家世重儒風”。

〔二〕詩禮:《詩經》和《禮記》,此以其概指儒學淵源。趨庭:《論語·季氏》:“(子)嘗獨立,鯉趨而過庭。”孔子先後問其“學詩乎?學禮乎?”劉寶楠《正義》:“趨而過庭者,禮:臣行過君前,子行過父前,皆當徐趨,所以爲敬也。”後因指受教於先人。霑:霑漑。末躬:己身,自謙之詞。二句謂學詩學禮承自祖先,“趨庭”之訓霑漑己身。

〔三〕晝夜二句:謂己日夜苦讀,詩文也頗有造詣。

〔四〕成立:謂學問修養漸趨成熟,並有建樹。《論語·爲政》:“三十而立。”命不通:際遇不好,命運不濟。

〔五〕慈親:指年邁的母親。向:接近。羸(léi):衰弱。喜懼:《論語·里仁》:“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深衷:内心深處。二句謂老母年高體弱,既喜其長壽,復懼己無以養親。

〔六〕甘脆:美味。此指可供老人品食的佳肴。簞瓢:《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簞,竹編簡陋食器;瓢,匏制飲器。“朝”、“夕”爲互文。二句寫己生活貧困,飲食多憂。

〔七〕執鞭:《論語·述而》:“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意謂如有符合仁義的富貴可求,即爲人執鞭趕車也幹。夫子:即孔子。檄:州府徵召的文書。毛公:東漢毛義。《後漢書·毛義傳》:“廬江毛義,少年家貧,以孝行稱。南陽人張奉慕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至,以義守令。義奉檄而入,喜動颜色……及義母死,去官行服。……後舉賢良,公車徵,遂不至。”二句表明爲了養親,自己是希望出山入仕的。

〔八〕彈冠:拂去久置的冠冕上的塵埃,準備入仕。《漢書·王吉傳》載,王吉字子陽,與貢禹爲友,後爲宰相,貢禹在家聞之,遂彈冠而起。時因稱“王陽在位,貢禹彈冠”。守固窮:即安于窮困。《論語·衛靈公》:“子路……曰:‘君子亦有窮乎?’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二句謂因捧檄而感動,應彈冠求仕,不應甘守貧賤。

〔九〕當塗:當道,即執政者。此當指張九齡等人。投刺:古時求見官紳時須先投送名帖。刺,名帖。匪求蒙:不去乞求蒙昧者。《易·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二句謂己所求的是位居要路的知己,而不是那些昏昧的官僚。

〔一〇〕秦楚:指長安和襄陽,即京邑故人和自己的所在地。邈(miǎo):遠。翻飛:喻仕途騰達,有所作爲。二句點出雖入荆州幕府,却並未忘懷再入長安,一遂所願。

晚春卧病寄張八

南陌春將晚,北窗猶卧病〔一〕。林園久不遊,草木一何盛〔二〕!狹徑花障迷,閑庭竹掃浄〔三〕。翠羽戲蘭苕,頳鱗動荷柄〔四〕。念我平生好,江鄉遠從政〔五〕。雲山阻夢思,衾枕勞歌詠〔六〕。歌詠復何爲?同心恨别離。世途皆自媚,流俗寡相知〔七〕。賈誼才空逸,安仁鬢欲絲〔八〕。遥情每東注,奔晷復西馳〔九〕。常恐填溝壑,無由振羽儀〔一〇〕。窮通若有命,欲向論中推〔一一〕。

觀此詩用世心切,當作於第一次入京後,即開元八年晚春。詩中諷刺世途,寄懷知己,全詩兩韻,飄逸自然,是古詩而又近于律體,很有“選體”影響。張八疑即樂城尉張子容。

〔一〕陌:田間小路。北窗:陶淵明《與子儼等疏》有“五六月中,北窗下卧”句。二句寫郊野春色闌珊,而自己却長期卧病北窗,足不出户。

〔二〕林園二句:謂久不遊園,此次病後復出,爲草木豐茂而感驚訝。

〔三〕狹徑二句:寫小徑爲繁花所遮,令人難辨;庭院却讓低垂的竹梢掃得乾乾浄浄。

〔四〕翠羽,即翡翠鳥。蘭苕(tiáo):蘭花。郭璞《游仙詩》:“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杜甫《戲爲六絶句》:“但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頳(chēng)鱗:即金魚。動荷柄:謝朓《游東田》:“魚戲新荷動。”二句寫翠鳥在蘭苕間嬉戲,游魚觸動着荷莖。

〔五〕平生好:指好友張子容。江鄉:江南水鄉,此指永嘉江。二句由春色入思友。

〔六〕衾枕:《詩·唐風·葛生》:“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勞:費。二句謂夢思爲雲山所阻,病褥中感觸甚多,頗勞歌詠。

〔七〕自媚:自美。《飲馬長城窟行》:“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爲言!”二句謂世人只顧自我吹噓,社會陋俗使人很少知音。

〔八〕賈誼:漢洛陽人,少有才學。文帝召爲博士,超遷至大中大夫,誼請定正朔,易服色,制法度,興禮樂。有《治安策》等奏議文,爲大臣所忌,出爲長沙太傅,遷梁懷王太傅,卒,年三十三。逸:奔放不受拘束。安仁:潘岳字安仁。晉文人,詞藻絶麗,尤長于哀誄。年三十二著《閑居賦》,有“始見二毛”語,後文人多據以自悼。累官著作郎,轉散騎常侍,後爲趙王倫所殺。二句以賈誼、潘安仁自比,慨嘆才華無用,年過而立。

〔九〕遥情:懷遠之情。晷(gui):日影。二句寫懷遠之情常隨水東注,而時光却不斷流逝。

〔一〇〕填溝壑:《左傳·昭公十三年》:“小人老而無子,知擠于溝壑矣。”後即指貧賤而死。羽儀:指賢者被任用而爲世之表率。《易·漸》:“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爲儀,吉。”徐陵《别毛永嘉》:“歸來振羽儀。”二句謂因此常躭心貧賤而卒,無法施展濟世之才。

〔一一〕窮通:指仕途命運的困躓和顯達。論:指論命運和骨相的書。按魏劉芳有《窮通論》。《魏書》本傳謂“芳雖處窮窘之中,……而澹然自守,不汲汲於榮利,不慼慼於賤貧,乃著《窮通論》以自慰焉”。二句正話反説,謂若窮困和顯達確有命運,那就要從論命運骨相的書中去推斷了。

夏日南亭懷辛大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一〕。散髮乘夕涼,開軒卧閑敞〔二〕。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三〕。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四〕。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五〕。

辛大名諤,隱居西山(萬山一帶),詩人有《西山尋辛諤》詩;辛大被徵北上,詩人又有《送辛大之鄂渚不及》詩。此詩寫在家緬懷故人,也似有入京意。詩寫不眠之夜南亭景色,清光逸味,清曠已極。詩中“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二句,皮日休認爲可與謝朓(當爲何遜)“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争勝(見皮日休《孟亭記》)。

〔一〕山光:指留在山上的日光。二句寫日落月升,意境十分優美恬静。

〔二〕散髮:披散頭髮。稽康《幽憤》詩:“散髮巖岫。”按古代男子平時束髮,散髮表示不受拘束,灑脱自在。軒:窗。卧閑敞:卧在安静敞亮處。二句寫景中人安閒自得。

〔三〕荷風二句:寫清風動荷,暗香習習,露滴竹葉,清響泠泠,嗅覺與聽覺並用。以上皆寫“夏日南亭”景色。

〔四〕欲取二句:寫想彈琴而無知音,引出“懷辛大”題意。

〔五〕故人:指辛大。中宵:夜半。夢想:司馬相如《長門賦》:“忽寢寐而夢想兮,魂若君之在旁。”

都下送辛大之鄂

南國辛居士,言歸舊竹林〔一〕。未逢調鼎用,徒有濟川心〔二〕。予亦忘機者,田園在漢陰〔三〕。因君故鄉去,遥寄式微吟〔四〕。

此詩約作于開元十一、十二年詩人旅居長安時。辛大也是隱居荆襄的文人,後被徵辟入洛。詩人《送辛大之鄂渚不及》詩云:“郡邑經樊鄧,山河入嵩汝。蒲輪去漸遥,石徑徒延佇。”此詩送辛大失意還鄉,同病相憐,並表示自己也將遄返,託他順便帶個消息。鄂,即今湖北鄂城縣。

〔一〕南國:南方。辛居士:即辛諤。居士:指在家修行奉佛者。言,語助詞。竹林:魏晉時嵇康、阮籍等人常嘯聚竹林之下,時稱“竹林七賢”。此用指山林。

〔二〕調鼎:指宰相之職。古人認爲宰相治理天下,有如調理鼎中的食味,因稱宰相爲調鼎。濟川:《書·説命》:“若濟大川,用汝作舟楫。”二句謂因未遂濟世之用而白存作舟渡川之志。

〔三〕忘機者:指没有機巧的心,亦即無意於争名求利的人。漢陰:漢水南岸。《莊子》有漢陰丈人抱甕灌田羞爲機事者,二句用其典。

〔四〕式微吟:《詩·邶風·式微》:“式微,式微。胡不歸?”意謂時勢衰微,爲何還不返鄉。式,語助詞。二句謂借辛大歸鄉之便,爲我捎去亦即將還鄉的口信。

九日懷襄陽

去國似如昨,倐然經杪秋〔一〕。峴山不可見,風景令人愁〔二〕。誰采籬下菊,應閑池上樓〔三〕。宜城多美酒。歸與葛彊遊〔四〕。

此詩似作于開元十一年秋,離家近一年。其中不乏鄉國之思、失意之感。詩人長五律,此詩流麗自然,與《過故人莊》都代表了孟詩的一種清美曠放的風格。九日,指九月九日重陽節。

〔一〕去國:猶離鄉。倏然:形容光陰迅速。杪秋:即“秋杪”,秋末。

〔二〕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二句謂重陽登高却看不到峴山,回憶故鄉風景令人愁思滿懷。

〔三〕籬下菊:《續齊諧記》載費長房謂桓景,汝家當有禍,九月九日登高飲菊酒,可免禍,故“今世人至九日登山飲菊酒”。《續晉陽秋》:“陶潛嘗九月九日無酒,宅邊菊叢中,摘菊盈把。”又陶淵明《飲酒》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池上樓:謝靈運有《登池上樓》詩。此池指高陽池,見《高陽池送朱二》題解。二句想像家中菊花無人摘採,池樓無人登覽。

〔四〕宜城:縣名,屬襄陽。秦鄢縣,漢改名宜城,出美酒。曹植《酒賦》:“其味有宜成(城)醪釀。”葛彊:晉人。史載征南將軍山簡鎮襄陽,時游高陽池,飲酒必醉。葛彊爲其部下,常陪隨。時有兒歌云:“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着白接(頭巾)。舉手向葛彊,何如并州兒。”二句寫家鄉宜城盛産美酒,回去後又可與同伴共游高陽。

送席大

惜爾懷其寶,迷邦倦客遊〔一〕。江山歷全楚,河洛越成周〔二〕。道路疲千里,鄉園老一丘〔三〕。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憂〔四〕。

詩題又作《贈席大》。席大,名未詳,當也是屢上京洛不遇的荆襄文人。詩寫送人,實際都是詩人的親身體驗,知其在洛時已有歸去之念。結句表示求仕不在口腹,有“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和“君子憂道不憂貧”之意。

〔一〕懷寶、迷邦:《論語·陽貨》:“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曰:‘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懷寶指有才德,迷邦指迷戀家園、不思仕進。二句爲席大的懷才不仕深感惋惜。

〔二〕全楚:指南方古代楚國的全境。河洛:指黄河、洛水。成周:指洛陽,東周首都,故城在今洛陽縣北。二句寫其游歷遍及整個楚地,並經黄河、洛水,走過洛城。

〔三〕道路二句:謂席大如今已疲于奔波,只願歸鄉終老一丘。

〔四〕不偶:遭遇不順,命運不好。同病:指都不能與世俗同流合汙。二句謂其命運不濟,然己也如此,故有同病相憐之感。

東京留别諸公

吾道昧所適,驅車還向東〔一〕。主人開舊館,留客醉新豐〔二〕。樹繞温泉緑,塵遮晚日紅〔三〕。拂衣從此去,高步躡華嵩〔四〕。

開元十一、十二年間詩人長安失意,曾逗留東京洛陽。此詩表示歸隱華嵩,似還未决定還鄉與東游吴越時作。詩從離開長安寫起,足跡曾到臨潼驪山東新豐及温泉附近,然後打算由此去華山嵩山而不返。詩題似有誤,應作《去東京留别諸公》,一本作《京還留别新豐諸友》。

〔一〕昧:昏暗。《離騷》:“路幽昧以險遠。”此用爲動詞,迷惑之意。所適:應去之處。二句謂己懷道不遇,决意掉車東去。

〔二〕客:詩人自謂。新豐:即今陝西臨潼縣東北新豐鎮。唐時在臨潼縣東北,自古盛産美酒。二句寫主人設筳於舊時館驛,留醉客人。

〔三〕温泉:在今臨潼縣驪山脚下,唐玄宗嘗於此置温泉宫。二句寫新豐一帶景色,樹木翠緑,落日正紅。

〔四〕拂衣:拂拭衣巾,表示擺脱塵俗。謝靈運《述祖德》:“拂衣五湖裏。”高步:闊步。左思《詠史》:“高步追許由。”躡:登。華:華山,在今陝西華陰縣南。嵩:嵩山,在今河南登封縣北。二句謂己當從此擺脱塵俗,登覽太華、嵩山之巓。

李氏園林卧疾

我愛陶家趣,園林無俗情〔一〕。春雷百卉坼,寒食四鄰清〔二〕。伏枕嗟公幹,歸山羨子平〔三〕。年年白社客,空滯洛陽城〔四〕。

詩人於開元十一、十二年入京,曾寓居洛陽。詩寫求仕無望,又卧疾李氏園林,更增加了還鄉歸隱的願望。

〔一〕陶家趣:陶淵明田園生活的意趣。陶淵明《歸去來辭》:“園日涉以成趣。”俗情:世俗的情趣。

〔二〕坼(chè):裂開,此指百花開始綻發。寒食:《荆楚歲時記》:“冬至後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二句寫春雷驚起,百花萌生,時届寒食,四鄰清冷。

〔三〕伏枕:點題“卧疾”。公幹:劉楨,字公幹,東平人,建安七子之一。有逸才,爲丞相掾屬。其《贈五官中郎將》詩云:“余患沈痼疾,竄身清漳濱。”子平:向長字子平,東漢人。隱居不仕,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遂與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不知所終(見《後漢書·隱逸傳》)。二句傷嘆己如劉楨卧病漳濱,羨慕向長高蹈歸隱。

〔四〕白社:唐代的一個村社,在今河南洛陽縣東。《晉書·董京傳》載,董京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遥吟詠,常宿白社中,時乞于市。此喻李氏園林。二句謂年年爲客白社,在洛陽虚度歲月。

洛中送奚三還揚州

水國無邊際,舟行共使風〔一〕。羨君從此去,朝夕見鄉中〔二〕。予亦離家久,南歸恨不同〔三〕。音書若有問,江上會相逢〔四〕。

此詩作于開元十一、十二年入京後,自京由水路之洛,滯居洛陽時期。據“予亦離家久,南歸恨不同。音書若有問,江上會相逢”句,知詩人此時已打算還家並準備先東游吴越。奚三,名未詳。

〔一〕水國:此指奚三自洛還揚所經水路。使風:唐人語,指與風作鬭争。

〔二〕君:指奚三。二句謂己此時只能羨慕奚三從此一走,不日即可到家。

〔三〕予亦二句:對己不能與奚三同道南歸深表遺憾。

〔四〕江:長江。二句謂若有書信問訊,我們會相逢在揚子江上的。意即己不久亦將南游江淮。

秦中苦雨思歸贈袁左丞賀侍郎

苦學三十載,閉門江漢陰〔一〕。用賢遭聖日,羈旅屬秋霖〔二〕。豈直昏墊苦,亦爲權勢沈〔三〕。二毛催白髮,百鎰罄黄金〔四〕。淚憶峴山墮,愁懷湘水深〔五〕。謝公積憤懣,莊舃空謡吟〔六〕。躍馬非吾事,狎鷗宜我心〔七〕。寄言當路者,去矣北山岑〔八〕。

此詩作於開元十三年,滯居長安久而思歸時。袁左丞,袁仁敬,尚書左丞。賀侍郎,賀知章,工部侍郎。兩人都是張九齡的好友,詩人赴京待薦的東道主。

〔一〕江漢陰:長江漢水南岸。此指詩人的故居襄陽。二句概括身世,謂曾長期在家鄉閉門苦讀。

〔二〕遭:逢,遇上。聖日:聖明的時代。屬:值。霖:雨過三天曰霖。二句謂雖説適逢任賢用能的聖明時代。自己却久旅京華,秋雨連日。

〔三〕昏墊:用《堯典》“下民昏墊”語。此指困于水患,處境窪陷陰濕。沈:沈溺,沈淪。二句謂己不僅遭受雨潦陰濕之苦,更爲權勢者的梗阻所沈淪。

〔四〕二毛:頭髮黑白相間。潘岳《閑居賦》謂己年三十有二,而髮有二毛。此指中年。鎰:古代重量單位,一鎰相當於二十兩或二十四兩。罄:用盡。阮籍《詠懷》:“黄金百鎰盡。”二句謂在長安頭已斑白,百鎰之金也已在米珠薪桂的長安用盡。

〔五〕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此指詩人隱居之地。湘水:即湖南湘江。漢代賈誼出爲長沙王太傅,過湘水,作賦以弔屈原。此即以此暗喻自己的不遇。

〔六〕謝公:謝安。此處謝公似指張九齡,或亦包括袁、賀。憤懣:鬱憤不平。莊舃(xì):春秋越人,仕楚爲執珪,不久生了病,楚王問侍臣莊舃是否思鄉?侍臣曰:思鄉必作越吟,否則作楚吟。後派人去聽,果然作越吟。(見《史記·陳軫傳》)二句謂薦己者已滿懷不平,我悲吟亦無濟於事。

〔七〕躍馬:策馬騰躍,喻富貴騰達。《史記·蔡澤傳》載澤去見相骨相者,唐舉問年壽,謂“自此以後,還有四十三年”。蔡澤云:“躍馬疾驅,懷黄金之印,結紫綬于腰,揖讓人主之前,食肉富貴,四十三年足矣。”狎鷗:指隱居無機心。《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漚(同鷗)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往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漚鳥舞而不下也。”江淹《雜體》詩:“物我俱忘懷,可以狎鷗鳥。”二句謂躍馬食肉非己之意,隱退山林與鷗鳥相習才遂己心願。

〔八〕當路者:當權者。北山:齊孔稚珪有《北山移文》,託爲建業鍾山斥責周顒離山入仕。此代指自己所隱之地。岑:山岑。二句謂請袁、賀二人傳言當權者,我將從此離去,歸隱山林。

秦中感秋寄遠上人

一邱常欲卧,三徑苦無資〔一〕。北土非吾願,東林懷我師〔二〕。黄金然桂盡,壯志逐年衰〔三〕。日夕涼風至,聞蟬但欲悲〔四〕。

秦中指陝西長安,遠上人當是襄陽寺院的高僧。詩人另有《晚春題遠上人南亭》詩,南亭在襄陽。此詩是開元十三年秋在長安所作,詩中向遠上人表示了自己失意後的歸隱之心。這次詩人寓居京洛時間較長,故詩有“壯志逐年衰”之嘆。

〔一〕一邱:《晉書·謝鯤傳》:“明帝問曰:‘論者以君方庾亮,自謂何如?’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准則,鯤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邱”同“丘”。三徑:指隱居的園林。《三輔决録》:“蔣詡字元卿,舍中竹下開三徑,惟羊仲、求仲從之遊。”陶淵明《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資:資財。《晉書·陶淵明傳》:“潛謂親朋曰:‘聊欲絃歌(即做縣令)以爲三徑之資,可乎?’”二句謂己常思隱退,却又苦于家貧,缺乏開闢園林的資金。

〔二〕北土:北方地區。此指詩人所寄居的秦中長安。東林:指遠上人所在寺院。此用《高僧傳》之典,晉桓伊爲高僧遠公於廬山東立房殿,稱東林寺。二句謂求仕長安並非自己的本願,心中時時都在懷念東林寺的高師。

〔三〕然桂:然同“燃”。《戰國策·楚策》:“楚國之食貴于玉,薪貴于桂。”此指旅途窮困,薪貴于桂。二句謂長安物貴,自己盤費日盡,壯心漸衰。

〔四〕日夕二句:傅咸《鳴蜩賦》:“物處陰而自慘,奚厥聲之可哀。秋日慘慘兮,感時逝之若頽。曷時逝之是感兮,感年歲之我催。”二句正含此意。

題長安主人壁

久廢南山田,叨陪東閣賢〔一〕。欲隨平子去,猶未獻《甘泉》〔二〕。枕席琴書滿,褰帷遠岫連〔三〕。我來如昨日,庭樹忽鳴蟬〔四〕。促織驚寒女,秋風感長年〔五〕。授衣當九月,無褐竟誰憐〔六〕。

此詩似作于開元十三年。就在這年秋天,詩人踏上了先東游吴越的歸途。詩寫京洛久居思歸,凄清落寞,頗有《古詩十九首》韻味。其用六韻,多爲初唐宋之問等人所運用。

〔一〕南山:指襄陽城外峴山。叨(tāo):謙詞,辱蒙。東閣:古代宰相延待賓客之處。《漢書·公孫弘傳》:“于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二句謂因在長安奉陪東閣賢者而使田園荒蕪。

〔二〕平子:東漢張衡,字平子,有《歸田賦》寫田園情趣。《甘泉》:即《甘泉賦》。西漢揚雄蒙人推薦,嘗陪成帝出獵,獻《甘泉賦》以諷。二句寫要想追隨張衡歸居田園,却因未獻《甘泉賦》(指發表政見,施展才能)而遲疑。

〔三〕枕席:本作“枕籍”,與下句“褰帷”失對,據《四部叢刊》本改。褰(qiān):揭起。岫(xiù):峯巒。謝朓《郡内高齋閑坐》:“窗中列遠岫。”二句寫床上琴書狼藉,窗外遠岫入目。

〔四〕我來二句:寫光陰倏忽,來時之景猶如昨日,不想轉眼入秋,蟬鳴庭樹。

〔五〕促織:蟋蟀。《爾雅》疏引古諺:“趨織鳴,懶婦驚。”長年:老年。《淮南子·説山》:“故桑葉落而長年悲也。”二句寫蟋蟀鳴叫使貧女驚覺,秋風漸起使長者增悲。

〔六〕授衣:《詩·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毛傳:“九月霜始降,婦功成,可以授冬衣矣。”古時九月製備寒衣,謂“授衣”。褐:獸毛或粗麻製成的短衣,古時貧人所服。《詩·豳風·七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二句謂九月正當授衣之時,可是無衣無褐的人有誰憐憫呢?此以授衣借喻自己坐困逆旅,無人引薦。

自洛之越

皇皇三十載,書劍兩無成〔一〕。山水尋吴越,風塵厭洛京〔二〕。扁舟泛湖海,長揖謝公卿〔三〕。且樂杯中物,誰論世上名〔四〕!

此爲詩人三十多歲時京洛失意後第一次東游之作。詩中表現了詩人的高情逸思,不願留戀京洛,而想去江南欣賞山水的清新,湖海的宏闊。洛,洛陽。越,古越國境,即今浙江一帶。

〔一〕皇皇:同“遑遑”,奔走匆忙貌。書劍:指文武功業。《史記·項羽本紀》:“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二句感慨奔走忙碌半生,文武均無建樹。

〔二〕吴越:古吴國、越國境,在今江蘇、浙江地區。風塵:陸機《爲颜彦先贈婦》詩:“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爲緇。”又謝朓《酬王晉安》:“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厭:厭倦。二句謂厭倦了長安、洛陽的車馬風塵,嚮往吴越的青山緑水。

〔三〕扁舟:小舟。長揖:拱手自上而下作拜,又稱高揖,表示不卑躬屈膝。謝:辭别。公卿:指達官貴人。二句謂己將泛舟江湖,與公卿長揖告别。

〔四〕杯中物:指酒。陶淵明《責子》詩:“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世上名:《世説新語·任誕》記張翰語:“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二句謂姑且以酒爲樂,不去考慮在世上的名聲。

適越留别譙縣張主簿申屠少府

朝乘汴河流,夕次譙縣界〔一〕。幸值西風吹,得與故人會〔二〕。君學梅福隱,余從伯鸞邁〔三〕。别後能相思,浮雲在吴會〔四〕。

譙縣,今安徽省亳縣地。張主簿、申屠少府,未詳。主簿、少府,縣令屬官。主簿掌管文書簿目,少府即縣尉,縣令佐官。此詩爲詩人首次漫游吴越所作。詩中寫南下路綫,和將到吴越時的感慨。

〔一〕汴河:在河南境内,隋開通濟渠,因中間自今滎陽至開封一段,即古之汴水,故唐人遂將出河入淮的通濟渠東段全流統稱汴水、汴河或汴渠。次:住、止。二句寫途經路線,早晨乘汴水而下,晚上到了譙縣界。

〔二〕幸值:幸好遇到。故人:指張主簿和申屠少府。二句謂碰巧遇上西風的阻礙,纔得以泊舟與故人相會。

〔三〕梅福:西漢壽春人,少求學于長安,通《尚書》、《穀梁春秋》。爲郡文學,補南昌尉,數上書言事。王莽專政,棄妻子去,後有人見福于會稽,已變姓名爲吴門市卒。伯鸞:東漢梁鴻字伯鸞,平陵人,博覽多學。曾過京師,作《五噫歌》而不仕,後隱吴地。邁:遠行。二句謂張、申屠學梅福之隱于小吏,而己則從梁鴻之浪跡吴越。

〔四〕浮雲:詩人自喻。曹丕《雜詩》:“西北有浮雲,亭亭如車蓋。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吹我東南行,行行在吴會。”吴會:秦會稽郡,後漢分吴、會稽二郡。此泛指吴越。二句謂别後若能思念,自己已像浮雲一樣飄到吴地去了。

問舟子

向夕問舟子,前程復幾多〔一〕?灣頭正堪泊,淮裏足風波〔二〕。

此詩作于第一次漫游吴越,自汴水入淮河之際。詩爲問答體,前二句問,寫盡旅客心情;後二句舟子回答,反映行舟經驗和旅途艱難。頗近民歌體。其寫舟行况味入妙。

〔一〕向夕:傍晚。舟子:船夫。復:還。幾多:多少。二句寫時近傍晚,詩人詢問船夫前程還要走多少路。

〔二〕堪:能。泊:停泊。淮:淮河。二句爲舟子回答,意謂這裏河灣正好停泊過夜,前去就是淮河,風浪正大,不宜行船。

揚子津望京口

北固臨京口,夷山近海濱〔一〕。江風白浪起,愁殺渡頭人〔二〕。

揚子津,在江蘇江都縣南十五里。此詩亦爲詩人第一次遠游吴越,渡江南下時作。詩寫揚子江風急浪大的壯美和旅人難渡的心情,與梁簡文帝《烏棲曲》:“采桑渡頭礙黄河,郎今欲渡畏風波”意近。

〔一〕北固:北固山,在今江蘇鎮江市北,山凸入江,三面臨水。臨:面對。京口:即今江蘇鎮江。夷山:即焦山餘支,分峙海中,又名海門山或松蘿山。二句寫北固山面對京口,海門山接近海濱。

〔二〕江風二句:寫江口風光,風起浪湧,愁殺想要渡江的人們。李白《横江詞》:“横江西望阻西秦,漢水東連揚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風愁殺峭帆人。”寫的也正是這種情况。

廣陵别薛八

士有不得志,棲棲吴楚間〔一〕。廣陵相遇罷,彭蠡泛舟還〔二〕。檣出江中樹;波連海上山〔三〕。風帆明日遠,何處更追攀〔四〕?

此詩當作于第一次入吴越時,適值友人薛八取道揚州溯江去彭蠡還鄉。廣陵即揚州。薛八,未詳。詩人另有《雲門寺西六七里聞符公蘭若最幽與薛八同往》詩。此詩前四句敍事,後四句寫風波道路,别易會難。劉辰翁稱其“慨然如嘆”(《品彙》引)。

〔一〕棲棲:亦作“恓恓”,奔走不安貌。二句寫友人失意,奔走于吴楚一帶,起勢雄健。

〔二〕彭蠡:即鄱陽湖,在江西省境内。二句謂廣陵相遇之後,薛君將溯江返彭蠡。

〔三〕檣:桅桿。海上山:指海中的島嶼。二句寫目送薛八借舟遠去之景,白帆高于江樹,江波遠連海島。

〔四〕追攀:指追隨游歷。二句謂明日薛八所乘之舟將遠己而去,不知何處再能追及攀依。

渡揚子江

桂檝中流望,京江兩岸明〔一〕。林開揚子驛,山出潤州城〔二〕。海盡邊陰静,江寒朔吹生〔三〕。更聞楓葉下,淅瀝度秋聲〔四〕。

此詩寫詩人到揚子津後的渡江情景。前四句寫“望”,後四句寫“聽”。晴朗中看對岸的山林、館驛和城郭,寂静中聽江風與楓葉形成的天籟。詩人感興,可謂“連類不窮”(《文心雕龍·物色篇》語)。

〔一〕桂檝:舟船的美稱。檝,同“楫”,船槳,此代指舟。京:指京口,即今鎮江。二句寫行舟江中,眺望京口江流和兩岸的明朗景色。

〔二〕揚子驛:指對岸揚子江上的驛館。潤州:即今江蘇鎮江,在長江南岸。二句寫揚子驛在茂林的斷處呈現,潤州城在丘陵的盡處閃出。

〔三〕陰:水北曰陽,此指江南。朔吹:指北風。二句謂江岸寧静,江上風起。

〔四〕楓:楓樹,落葉喬木,秋天葉呈紅色。淅瀝:風漸起聲。度:通“渡”,傳遞。二句謂更聽到楓葉飄落,淅淅瀝瀝地傳來秋天的聲韻。

與颜錢塘樟樓望潮作

百里聞雷震,鳴弦暫輟彈〔一〕。府中連騎出,江上待潮觀〔二〕。照日秋云迥,浮天渤澥寬〔三〕。驚濤來似雪,一坐凛生寒〔四〕。

此詩爲在杭州時所作。颜錢塘,錢塘令,颜姓,名未詳。樟樓,又名樟亭、樟亭樓。在錢塘舊址南五里,今廢。《浙江通志》云:“潮水晝夜再上,奔騰沖激,聲撼地軸。郡人以八月十五日傾城觀濤爲樂。”則此詩當作于入越途中,適逢八月十五日。前四句引而不發,貌似平淡,後四句聲勢俱壯。

〔一〕雷震:形容潮聲巨大,如雷霆之震。晉蘇彦《于西陵觀濤》:“訇隱振宇宙。”輟彈:指停止公務。《説苑》:“宓子賤治單父,彈琴身不下堂,單父治。”後即以鳴弦喻縣政治理。二句寫錢塘潮將來時聲聞百里,錢塘宰停止了手中的公事。

〔二〕府中二句:寫縣衙内衆吏連騎並出,來到江上等待觀潮。

〔三〕迥:遠。渤澥(xiè):海灣曰渤,小海曰澥,此泛指大海。二句寫陽光下秋雲高遠,藍天飄浮,海域寬闊。這是大潮初到時的情景,句本梁徐防《觀潮》詩:“漸看遥樹没,稍見遠天浮。”

〔四〕坐:通“座”。凛生寒:謂陡然感到寒氣逼人,侵入肌骨。二句寫驚濤奔騰如堆銀崩雪,使人凛然生寒。按四句直接寫觀濤,語不多而意境全出。

初下浙江舟中口號

八月觀潮罷,三江越海潯〔一〕。回瞻魏闕路,空復子牟心〔二〕。

此詩作于杭州觀潮後,初下浙江時。從詩中可以看到詩人雖然漫游吴越,却不能忘掉進仕朝廷,兼善天下的意志。口號,意謂興之所至,隨口吟出。

〔一〕三江:《吴越春秋》以浙江、浦江、剡江爲三江。此代指浙江,入海處即錢塘江。潯:海涯。二句謂己於八月在杭觀潮後,便擬沿江入海繼續前行。

〔二〕瞻:眺望。魏闕:高大宫門前聳起的雙闕。《淮南子》高誘注:“魏闕,王者門外闕,所以縣教象之書於象魏也。巍巍高大,故曰魏闕。”後因以指朝廷。子牟:即中山公子牟。《莊子·讓王篇》:“中山公子牟謂詹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二句謂己回首京洛,空存子牟身在江海心居魏闕的仕進之心。

渡浙江問舟中人

潮落江平未有風,扁舟共濟與君同〔一〕。時時引領望天末,何處青山是越中〔二〕?

此詩作于第一次入越,自浙江舟行首次至越途中。浙江指錢塘江,杭州的山還是吴山,錢塘以南都是越山。詩人未對越山作直接評價,却由問同舟人中反映對越地山川之美的渴慕。

〔一〕扁(piān)舟:小船。濟:渡。二句寫海潮退後江面平静,詩人與人同坐小舟共渡浙江。

〔二〕引領:延頸眺望。天末:天際。越中:指浙江省杭州市以南,東到海邊的廣大地區,治所在會稽,即今浙江紹興市。二句謂己常引頸向天邊眺望,借問同舟人究竟哪處青山纔是越中。

與崔二十一遊鏡湖寄包賀二公

試覽鏡湖物,中流到底清〔一〕。不知鱸魚味,但識鷗鳥情〔二〕。帆得樵風送,春逢穀雨晴〔三〕。將探夏禹穴,稍背越王城〔四〕。府掾有包子,文章推賀生〔五〕。滄浪醉後唱,因此寄同聲〔六〕。

崔二十一,未詳。鏡湖,後漢永和年間太守馬臻於會稽、山陰兩縣界築塘蓄水,圍田而成,周迴約三百餘里,因水平如鏡而名。包賀二公,指包融和賀朝,二人都是丹陽詩人,詩人的好友。此詩作于開元十四年。賀朝官止山陰尉,包融遇張九齡引爲懷州司户,集賢直學士,此時仍在越州。兩人又都是賀知章的詩友。

〔一〕試覽:指首次游覽。中流:指湖中。二句寫首次游覽鏡湖,湖水清澈見底。

〔二〕鱸魚味:《世説新語·識鑒》:“張季鷹(翰)辟齊王東曹掾,在洛見秋風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鷗鳥情:見《秦中苦雨思歸贈袁左丞賀侍郎》注〔七〕。二句謂己雖非因思鱸魚而歸吴,却頗領會了鷗鳥無機心的性情。

〔三〕樵風:林風。穀雨:農曆二十四節氣之一。《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三月中,自雨水後,土膏脈動,今又雨其穀於水也。”二句寫行船得山風吹送,又恰值穀雨天晴。

〔四〕夏禹穴:遠古夏部落首領禹的墓穴。《清一統志》:“禹穴在會稽委宛山。”稍背:逐漸離開。越王城:古會稽城。二句寫離開會稽城去探尋禹穴。

〔五〕府掾:(yuàn)古代州郡屬官的通稱。二句謂想起會稽郡府官屬有包融,處士有善寫詩文的賀朝。

〔六〕滄浪:指《孟子·離婁》所載楚狂接輿的歌唱:“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此指詩人醉後的詩作。同聲:猶知音,指包、賀二公。二句點題,説明贈詩原委。

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一〕。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二〕。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游〔三〕。還將兩行淚,遥寄海西頭〔四〕。

此詩作于漫游越地,夜宿桐廬江,將去建德途中。詩人在建德無友可投,因念維揚故舊。桐廬江:富春江上游,即浙江流經桐廬縣境的地段。詩寫行舟江上,風景如畫,寄淚情深,自有一片飄泊無依之哀蕩漾其間。高步瀛《唐宋詩舉要》稱其“情深語摯”。

〔一〕暝:暮色昏暗。滄江:水色暗藍的江流,此指桐廬江。二句寫入夜山間到處可聞猿啼,江上晚潮甚急。

〔二〕風鳴二句:寫風吹兩岸樹葉沙沙作響,月照江中扁舟一葉。二句情景如繪,無限孤寂淒清。

〔三〕建德:今浙江建德縣。非吾土:用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句意。吾土,故鄉。維揚:揚州。舊游:此指老朋友。二句寫建德景物雖美却非故土,因而想起揚州舊友。

〔四〕海西頭:指揚州。隋煬帝《泛龍舟歌》:“借問揚州何處在?淮南淮北海西頭。”

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一〕。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二〕。

建德江,浙江上游的一段,在桐廬南建德境内梅鎮,是蘭溪與新安江會合處。詩爲從富陽桐廬順江而下時所作,景物清曠,理在興象之中。

〔一〕煙渚(zhu):暮煙籠照的洲渚。渚,水中的小洲。客:詩人自謂。何遜《富陽浦口和朗上人》詩:“客心愁日暮,徙倚空望歸。”

〔二〕野曠二句:寫泊舟所見,原野清曠,天低遠樹,江水清澈,明月近人,充滿了詩情畫意。

歲暮海上作

仲尼既云殁,余亦浮于海〔一〕。昏見斗柄回,方知歲星改〔二〕。虚舟任所適,垂釣非有待〔三〕。爲問乘槎人,滄洲復誰在〔四〕?

此詩似作于自越州海行至永嘉途中。“斗柄回”指開元十三年歲暮。詩着意描寫由于海行而引起的縹緲的浮海遠遊的幽思,結句表現了滄洲不可見的悵惘之情,不過是任意而行,無所得而歸。

〔一〕仲尼:孔子字仲尼,魯(今山東曲阜)人。殁:死亡。浮于海:《論語·公冶長》:“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二句謂仲尼既死,自己也乘舟浮游於海。言下之意是詩人之道亦不行。

〔二〕斗柄回:指北斗七星的斗柄搖光東指,顯示春季到來。歲星:木星,歲行一次,十二年一周天,本年在寅位。二句謂天黑時看到北斗星斗柄的方向轉了,纔知道歲星已改在建寅,新的一年開始了。

〔三〕虚舟:空船。《莊子·山木》:“有虚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有待:指吕尚垂釣渭濱遇武王事。又《莊子·秋水》:“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往見焉,曰:‘願以境内累矣。’莊子持竿不顧。”二句謂坐在空船上,任其漂浮;垂釣於水,却什麽也不期待。晉潘岳《釣賦》:“尋渭濱之遠迹,且游釣以自娛。”亦“非有待”之意。

〔四〕乘槎(chá):晉張華《博物志》:“天河與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飛閣于槎上,多齎糧,乘槎而去,至一處,有城郭狀,居舍甚嚴,遥望宫中多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槎同“楂”,用竹木編成的筏。滄洲:指海上可供隱居的仙洲。《十洲記》:“滄海島在北海中。”二句喻指詩人心目中的理想可望而不可及。

永嘉上浦館逢張八子容

逆旅相逢處,江村日暮時〔一〕。衆山遥對酒,孤嶼共題詩〔二〕。廨宇鄰蛟室,人煙接島夷〔三〕。鄉園萬餘里,失路一相悲〔四〕。

張子容先天元年進士,詩人與其樂城一面,已有“平生復能幾,一别十餘春”之嘆。先天元年距開元十三年正十幾年,故此詩之作,當略前于《除夜樂城逢張少府》、《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等詩。樂城本與永嘉爲一縣,時分時合。上浦館在温州東七十里,臨甌江入海處,詩人自此去樂城。此詩有“失路一相悲”句,《除夜樂城逢張少府》詩有“君爲失路人”句,二詩意境大略相同。

〔一〕逆旅:指客舍。逆是迎接之意。二句點出相逢時地,言語間透出一種蒼涼之氣。

〔二〕孤嶼:《浙江通志》:“孤嶼山,在郡北江心,東西廣三百餘丈,南北半之。”殷璠《河嶽英靈集》謂此聯“無論興象,兼復故實”。

〔三〕廨(xiè)宇:指上浦館驛舍。廨:公署。蛟室:《述異記》:“南海中有蛟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此處指海島居民。島夷:附近島嶼上的土著人民。《禹貢》:“島夷卉服。”二句謂身在天涯海角,與神話傳説中的蛟室和卉服的島民爲鄰。

〔四〕鄉園:家鄉。失路:指仕途不得志。揚雄《解嘲》:“當途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王勃《滕王閣序》:“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一:句中語助詞,表示強調。二句寫都是遠離家園的失路人,不免彼此相對悲憐。

除夜樂城會張少府

雲海泛甌閩,風潮泊島濱〔一〕。何知歲除夜,得見故鄉親〔二〕。余是乘槎客,君爲失路人〔三〕。平生復能幾,一别十餘春〔四〕。

張少府即張子容(詳見《張子容赴進士舉》)。詩人自送其赴舉至永嘉重逢,時隔十餘年,不免感慨繫之。不但吟詩贈答,而且隨後同至樂城。此篇和《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均同時所作。張子容也有《樂城歲日贈孟浩然》詩,詩中云:“土地窮甌越,風光照建寅。”據此則知兩人詩分别作於開元十三年歲末和十四年歲首。此詩首聯宏闊,次聯驚喜,三聯相憐,末聯感慨,可謂一波三折,言簡意深。

〔一〕甌:甌越,指永嘉一帶。閩:閩越,福建浙江地區,連類而及。二句寫本欲隨雲漂游甌閔,因風潮而不得不停泊島邊。

〔二〕歲除:除夕。故鄉親:指舊友張子容。二句寫不期而會,欣喜之情難抑。

〔三〕乘槎客:失意的漂游者,詩人自謂。乘槎,見《歲暮海上作》注〔四〕。失路人:指張子容。失路,見《永嘉上浦館逢張子容》注〔四〕。

〔四〕幾:多少次,指别後重逢。二句謂人生能有幾次幸會,而我們竟一别十餘年。

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

疇昔通家好,相知無間然〔一〕。續明催畫燭,守歲接長筵〔二〕。舊曲梅花唱,新正柏酒傳〔三〕。客行隨處樂,不見度年年〔四〕。

詩人在樂城去張少府家,共度除夕之夜,因成此篇。此詩首二句追懷往事與二人交誼,次寫守歲的歡樂,終寫客行連年在外,隨處尋樂,曠達的心懷洞然。

〔一〕疇昔:往昔。通家:世交。間然:隔閡。二句追憶世好。

〔二〕續明:夜以繼日。畫燭:飾有花紋圖案的蠟燭。守歲:舊曆除夕夜,通宵達旦不寐,謂之守歲。二句謂除夕主人安排長筵,點上蠟燭,夜以繼日。

〔三〕梅花唱:古樂府有《梅花落》十三首,鮑照詩也有《梅花落》。新正:新春正月初一。柏酒:正月初一飲的一種辟邪酒。古代以柏葉後凋,因取而浸酒,元旦共飲,以祝壽。《荆楚歲時記》:正月一日,“長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賀,進椒、柏酒,飲桃湯。”庾信《正旦蒙趙王賚酒》詩:“正旦辟惡酒,新年長命杯,柏葉隨銘至,椒花逐頌來。”二句寫筵間唱《梅花落》舊曲,新正傳飲柏酒。

〔四〕度年年:過了一年又一年。二句表示己客行隨地而安,年復一年。

初年樂城館中卧疾懷歸作

異縣天隅僻,孤帆海畔過〔一〕。往來鄉信斷,留滯客情多〔二〕。臘月聞雷震,東風感歲和〔三〕。蟄蟲驚户穴,巢鵲眄庭柯〔四〕。徒對芳樽酒,其如伏枕何〔五〕?歸歟理舟楫,江海正無波〔六〕。

此詩作于《除夜樂城會張少府》之後,當在開元十四年正月。詩人病滯樂城,懷思故鄉,並決心返歸故里。他所寫之景不離户庭,頗類謝靈運的《登池上樓》。

〔一〕異縣:指樂城。天隅:天涯。二句謂樂城遠僻,自己乘孤舟經海畔來到此地。

〔二〕客情:客子思鄉之情。二句寫與家鄉來往書信已經斷絶,滯留樂城使思鄉之情倍增。

〔三〕臘月:農曆十二月。歲和:天氣温和。二句寫南國樂城臘月已驚聞雷震,東風吹來也令人感到天氣清和。

〔四〕蟄蟲:冬天伏藏於土中的蟲類。《吕氏春秋·孟春紀》:“東風解凍,蟄蟲始振。”眄(min):斜視。庭柯:庭院中的樹枝。二句寫早春蟲鳥開始活動。

〔五〕徒:空,白白地。二句謂空對清樽美酒,却因卧病而不能暢懷痛飲。

〔六〕歸歟:《論語·公冶長》:“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二句謂何不乘江海無波之時整理舟楫準備歸去。

永嘉别張子容

舊國余歸楚,新年子北征〔一〕。挂帆愁海路,分手戀朋情〔二〕。日夕故園意,汀洲春草生〔三〕。何時一杯酒,重與季鷹傾〔四〕。

開元十四年,與子容樂城相會後,詩人將還鄉,子容亦北上應特科試,同行至永嘉分手。在詩中,詩人不但戀戀于重温舊情,而且殷切企望再次相逢,一同歸隱,正所謂“事出于沈思,義歸乎翰藻”(《文選序》)。徵引古事毫無痕跡。

〔一〕舊國:指家鄉。楚:楚地,詩人家鄉湖北襄陽古屬楚地。子:指張子容。二句寫分别緣由,一將歸楚,一擬北去。

〔二〕挂帆二句:寫爲擬海行而憂愁,臨分手而戀友情。

〔三〕日夕:用《詩·王風·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之意。汀洲:岸邊小洲。此用柳惲《江南曲》“汀洲采白蘋,日暮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之意。二句擬寫故園春景,既寓思歸之意,亦含期人之情。

〔四〕一杯酒:《世説新語·任誕》篇:“張季鷹縱誕不拘……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耶?’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生前一杯酒。’”季鷹:晉張翰字季鷹。見《與崔二十一遊鏡湖寄包賀二公》注〔二〕。二句以重逢共飲相期,既祝願子容仕途通達,又希望其不重名利重適意,將來歸隱。

早寒江上有懷

木落鴈南渡〔一〕,北風江上寒。我家襄水曲〔二〕,遥隔楚雲端。鄉淚客中盡,孤帆天際看〔三〕。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四〕。

此詩約作於在越與張子容分手之年的冬天。詩反映了自己的飄泊感,想盡快回鄉。首聯興起歸心,二、三聯寫詩人西望,結聯爲雙關語,含有如孔子使子路問津那樣不得志的感慨。

〔一〕木落:即葉落。《楚辭·九歌·湘君》:“洞庭波兮木葉下。”南渡:即南飛。

〔二〕襄水:源于南障縣北,東流至宜城縣,入漢水。曲:河灣。

〔三〕鄉淚:思鄉之淚。客中:猶言旅途。孤帆句:意境與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相仿。

〔四〕迷津:見《仲夏歸漢南園寄京邑耆舊》注〔三〕。津,渡口。二句謂己欲問津渡而不得,悵然若有所失。

晚泊潯陽望香爐峯

挂席幾千里〔一〕,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峯〔二〕。嘗讀遠公傳,永懷塵外蹤〔三〕。東林精舍近,日暮但聞鐘〔四〕。

宋慧遠法師《廬山記》:“東南有香爐山,孤峯秀起,遊氣籠其上,則棼氳若烟。”宋僧曇諦《廬山賦》:“香爐吐雲以象烟。”此詩作于自永嘉經贛返鄉途中,泊舟潯陽(今江西九江市),西望廬山。孟詩多以評價代描寫,多“有我”之境。宋吕本中《童蒙訓》云:“浩然詩‘挂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峯’,但詳看此等語,自然高遠。”《後山詩話》記蘇軾謂浩然詩“韻高而才短,如造内法酒手,而無材料耳”,似亦指其具體描寫不多。而“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也正是他的長處。

〔一〕挂席:揚帆。晉木華《海賦》:“於是候勁風,揭百尺,維長綃,挂帆席。”

〔二〕潯陽郭:潯陽外城。香爐峯:廬山北峯,狀如香爐,因名。

〔三〕遠公:晉高僧慧遠,世稱遠公。本姓賈,雁門樓煩人。曾在廬山與佛教徒百二十三人結白蓮社同修浄業,著有《法性論》。事見《高僧傳》。二句謂嘗讀慧遠傳而長久懷念其超絶塵俗的行迹。

〔四〕東林精舍:即東林寺,在廬山山麓。聞鐘:僧寺以鐘報時,有晨鐘、暮鐘、夜鐘。二句寫行近東林,但聞古刹鐘聲陣陣。

泝江至武昌

家本澗湖上,歲時歸思催〔一〕。客心徒欲速,江路苦邅回〔二〕。殘凍因風解,新正度臘開〔三〕。行看武昌柳,彷彿映樓臺〔四〕。

此詩爲西歸途中至武昌時所作,時在開元十四年正月。詩寫歸興,故鄉的花木,時在詩人念中。武昌,今湖北鄂城縣。

〔一〕澗湖:在峴山附近。《送張五回夜園作》:“聞就龐公飲,移居近澗湖。”歲時:歲月時令。二句謂隨着時令的變化,更思念在澗湖之上的家園。

〔二〕客心:行客欲歸之心。邅回:迂回。二句寫盡客子歸心似箭,却無奈江路曲折,舟行緩慢之情。

〔三〕新正:見《歲除夜會樂城張少府宅》注〔三〕。臘:農曆十二月。《荆楚歲時記》:“十二月八日爲臘日,諺語云:‘臘鼓鳴,春草生。’”二句謂度過臘月,殘冰因春風吹拂而解凍,新春正月萬物開始萌動。

〔四〕武昌柳:《晉書·陶侃傳》記侃鎮武昌,曾命諸營兵丁遍植柳樹。都尉夏施因盜官柳種於己門而受責謝罪,此借典實指。行:且,將要。二句寫不久即可看到武昌的柳樹,彷彿已是想像中掩映樓臺的一片新緑了。

歸至郢中

遠游經海嶠,返棹歸山阿〔一〕。日夕見喬木,鄉關在伐柯〔二〕。愁隨江路盡,喜入郢門多〔三〕。左右看桑土,依然即匪他〔四〕。

此詩當作于開元十四年春末。郢中,春秋楚國國都,故址在湖北江陵西北。詩寫還鄉時一片欣喜之情,流暢自然,但多用《詩經》語,只見小巧。

〔一〕遠游:遠出漫游。海嶠(jiào):海邊山崖。阿:山曲。二句謂曾遠游至海邊山嶼,現在終于回返故土了。

〔二〕喬木:高大樹木,常指桑梓。《孟子·梁惠王下》:“所謂故國者,有喬木之謂也。”伐柯:《詩·豳風·伐柯》有“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句。此以伐柯指臨近。二句謂日暮已望見故鄉的喬木,離家已不遠了。

〔三〕郢門:江陵城門。二句謂思鄉之愁已隨江路走盡而消散,喜悦之情因入郢門而增多。

〔四〕桑土:指家鄉的土地。匪他:《詩·小雅·頍弁》:“豈爲異人,兄弟匪他。”此指故鄉土地。二句寫踏上故土,左右顧盼,到處都是自己熟習的模樣。

鸚鵡洲送王九之江左

昔登江上黄鶴樓,遥愛江中鸚鵡洲〔一〕。洲勢逶迤遶碧流,鴛鴦鸂鶒滿灘頭〔二〕。灘頭日落沙磧長,金沙熠熠動飆光〔三〕。舟人牽錦纜,浣女結羅裳〔四〕。月明全見蘆花白,風起遥聞杜若香〔五〕,君行采采莫相忘〔六〕。

鸚鵡洲在漢陽西南江中,因曾爲江夏太守黄祖之子黄射所殺,作過《鸚鵡賦》的禰衡葬于此洲而得名。黄鶴樓在武漢黄鶴磯上,舊址已廢。王九,即白雲山人王迥,詩似作于首次游吴越歸來之後。詩中景物明朗,有民歌氣息。自舟人牽錦纜以下,寫王迥到江南後所見,人物形象生動,想像力甚強。以汀洲采杜若爲喻,反映王迥的高操清風,頗具特色。王夫之云:“此作寓意于言,風味深永,可歌可詠,亦晨星之僅見。”(《唐詩選評》卷一)

〔一〕鸚鵡洲:唐時在漢陽西南二里的長江中,明代淹没江中,清代又淤積成洲。陸游《入蜀記》:“鸚鵡洲上有茂林、神祠遠望如小山。”

〔二〕逶迤:彎曲而又連綿不絶。遶:同“繞”。鸂鶒(xi chì):水鳥名,又作“谿”。似鴛鴦稍大,羽五彩而多紫色,故又名紫鴛鴦。二句寫鸚鵡洲爲碧水環繞,水鳥落滿灘頭。

〔三〕磧(qì):水中的沙堆。熠熠(yì):光彩閃爍貌。飆光:強烈的光芒。二句寫沙磧落日,金光耀眼。

〔四〕錦纜:裝飾華美的船纜。浣女:浣紗女子。浣,洗滌。二句寫岸邊船夫拉纜繩,浣女繫衣帶。

〔五〕杜若:香草名,生于林野陰地,莖頂開花,白色。《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二句謂入夜風清月明,蘆花見白,杜若飄香。

〔六〕行:從事。采采:摘採。《詩·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頃筐。”此有“嗟我懷人,寘彼周行”之意。此句叮嚀王迥到了江南不要忘了詩人。

田家元日

昨夜斗回北,今朝歲起東〔一〕。我年已強仕,無禄尚憂農〔二〕。桑野就耕父,荷鋤隨牧童〔三〕。田家占氣候,共説此年豐〔四〕。

這首田園詩將自己的日常生活如實而平静地敍述一番,與田父牧童就耕桑野,共話豐年。但“我年已強仕,無禄尚憂農”的不平之氣,仍然流溢言外。

〔一〕斗:北斗。歲:歲星,指木星。二句寫昨夜北斗星復歸正北,今天歲星已起東方。緊扣題中“元日”二字。

〔二〕強仕:古人以四十歲爲強仕之年。《禮·曲禮》:“四十曰強而仕。”二句嘆息年届強仕之年,仍無官俸而不得不在家籌劃農事。

〔三〕荷鋤:陶淵明《歸園田居》:“晨興理荒蕪,帶月荷鋤歸。”二句寫在田野與農夫一起勞動,傍晚扛鋤隨牧童歸來。

〔四〕占:預測。二句寫大家一起預測氣候,都説這年是好年景。

登望楚山最高頂

山水觀形勝,襄陽美會稽〔一〕。最高唯望楚,曾未一攀躋〔二〕。石壁疑削成,衆山比全低〔三〕。晴明試登陟〔四〕,目極無端倪〔五〕。雲夢掌中小,武陵花處迷〔六〕。暝還歸騎下,蘿月映深溪〔七〕。

望楚山在襄陽縣治西八里,據説秦和齊、韓、魏攻楚,曾登此山望楚,因名。詩或寫于第一次游吴越後,故有“襄陽美會稽”句。其乘興往游,寫法略近大謝。結四句爲唐人本色,雲夢、武陵非望眼所及,乃出于詩人的想像;末二句月下歸騎,感受不言而喻。詩人尤善寫月,此又一例。

〔一〕形勝:指形勢險要不同一般。會稽:今浙江紹興市,有會稽、望秦諸山。二句寫襄陽山水比會稽更美。

〔二〕望楚:即望楚山。躋(ji):登。二句寫只有襄陽最高山望楚尚未攀登。

〔三〕削成:形容山峯陡峭如刀削斧劈而成。《山海經·西山經》:“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二句寫望楚山石壁峭立,衆山與之相比都顯得低小。

〔四〕陟:升,登。登陟極言所登之高。謝靈運《發歸瀨三瀑布望兩溪》:“亦既窮登陟。”

〔五〕目極:猶極目,縱目遠眺。端倪:邊際。謝靈運《遊赤石進帆海》:“溟漲無端倪。”

〔六〕雲夢:古大澤,在湖南、湖北二省境内。古屬楚地,戰國和漢代均爲王侯游獵之地。司馬相如《子虚賦》:“雲夢者,方九百里。”武陵:即今湖南常德縣。見《高陽池送朱二》注〔八〕。二句寫縱目遠眺,雲夢古澤小得可置掌中,武陵爲一片桃花所迷,極富想像。

〔七〕暝(míng):天黑。歸騎下:回去的馬蹄下。蘿月:松蘿上的月。二句迴映望楚之高,以至於下山時松蘿間的明月如在馬蹄下一般。

宿業師山房期丁大不至

夕陽度西嶺,羣壑倏已暝〔一〕。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二〕。樵人歸欲盡,烟鳥棲初定〔三〕。之子期宿來,孤琴候蘿徑〔四〕。

丁大,名鳳,在兄弟中排行最大,似與詩人同鄉。西嶺當在萬山。此詩或作于丁鳳入京前後。業師,業姓禪師,一作“來公”,襄陽寺僧。詩寫得清静潔浄。詩人獨坐于烟蘿之徑,攜琴聽山水清音,深得左思《招隱詩》“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之意。

〔一〕西嶺:或在襄陽望楚山。壑:山谷。倏(chù):忽然。二句寫夕陽西下,山谷昏暗。

〔二〕清聽:清音。二句寫松間月色增添了夜間的涼意,風裏泉聲充滿了悦耳的清音。

〔三〕烟鳥:暮靄中的歸鳥。二句寫人跡漸少,鳥聲初静。

〔四〕之子:是子,指丁大。蘿徑:松蘿蔓延的山路。二句寫攜琴對徑,等候約定前來夜宿的丁大。

送丁大鳳進士赴舉呈張九齡

吾觀《鷦鷯賦》,君負王佐才〔一〕。惜無金張援,十上空歸來〔二〕。棄置鄉園老,翻飛羽翼摧〔三〕。故人今在位,歧路莫遲回〔四〕。

此詩似作於開元二十年張九齡任中書侍郎時,所以詩題不稱張丞相。詩人也于本年冬再次入京。此詩雖係送丁大鳳赴舉,實也反映了自己不甘棄置鄉園的心情。詩人五言律第二聯往往不用對句,氣勢很充暢。

〔一〕《鷦鷯賦》:晉張華有《鷦鷯賦》。《晉書》本傳:張華“少孤貧,……初未知名,著《鷦鷯賦》以自寄”。此用以喻丁鳳的詩文。負:稟有。王佐才:輔佐帝王治國的才能。此亦用張華典。《晉書》本傳又云:“陳留阮籍見之(指《鷦鷯賦》),嘆曰:‘王佐之才也!’(張華)由是聲名始著。”二句謂讀了丁鳳的辭賦,覺得其有輔佐王者治國的才能。

〔二〕金張:原指漢金日磾、張安世,二人累世貴重,此泛指權臣貴戚之家。援:援助,此指舉薦拔擢。十上:言多次北上京城謀取功名。二句謂只惜無權門援引,多次上京應舉都空手而歸。

〔三〕棄置:指應試未被録取。翻飛:指科舉及第仕途騰達。二句寫丁鳳多年科場失意老于家鄉,求仕之意因此衰頽。

〔四〕故人:指張九齡,也是丁鳳的老友。歧路:見《送張子容進士赴舉》注〔二〕。二句勸勉老友看清時局,不要猶豫徘徊。

送陳七赴西軍

吾觀非常者,碌碌在目前〔一〕。君負平生志,蹉跎書劍年〔二〕。一聞邊烽動,萬里忽争先〔三〕。余亦赴京國,何當奏凱還〔四〕?

陳七,未詳。西軍指河西軍,《通鑑·唐紀》:“開元二十年秋八月壬子,河西節度使牛仙客加六階。”陳七從軍,當在此年;詩人亦于本年冬啓程入京。此詩寫得氣勢豪邁,用世之意強烈。前四句寫人,也寫己。

〔一〕非常者:猶言非平庸凡俗之輩,此指陳七。碌碌:平庸無爲貌。二句謂凡不平凡的人,目前却往往庸庸碌碌,鮮爲人知。

〔二〕蹉跎:虚度。書劍年:指建立文功武勳的大好年華。二句既嘆陳七,兼悲自身。

〔三〕邊烽:指邊地戰事。二句寫陳七一聽説邊境有事,即不遠萬里争先赴軍。

〔四〕京國:京都,指長安。二句寫己不久亦即入京,盼望在那裏迎接陳七奏凱而歸。

赴京途中遇雪

迢遞秦京路,蒼茫歲暮天〔一〕。窮陰連晦朔,積雪滿山川〔二〕。落雁迷沙渚,飢烏集野田〔三〕。客愁空佇立,不見有人煙〔四〕。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年冬末赴京途中。此行雖是博取功名,但感興所集,都是旅途所見淒涼景象,頗類蔡邕《述行賦》、陸機《赴洛道中》詩。

〔一〕迢遞:形容路途遥遠漫長。秦京路:去秦地長安的道路。長安在古秦地,故稱秦京。二句寫去京道路漫長,歲暮天地黯淡。

〔二〕窮陰:極陰。晦朔:整月。陰曆月終爲“晦”,月初爲“朔”。二句寫整月陰沉,山川積滿了白雪。

〔三〕沙渚:水中沙洲。二句寫落雁找不到棲息的沙洲,飢鴉亂集於田野。

〔四〕客:詩人自謂。佇:久立。二句寫行客面對此景久久佇立,爲無處投宿而發愁。

途次望鄉

客行愁日落,鄉思重相催〔一〕。况在他山外,天寒夕鳥來〔二〕。雪深迷郢路,雲暗失陽臺〔三〕。可嘆悽惶子,高歌誰爲媒〔四〕?

詩人素懷鴻鵠之志,雖屢遭挫折,仍矢志不改。此詩作於開元二十年冬入京求仕途中,與《赴京途中遇雪》詩同時。觀詩中“可嘆悽惶子,高歌誰爲媒”之句,似可證此行非應韓朝宗之薦。時張九齡丁憂,詩人預計再次入京亦未必遂意,故前六句均寫望鄉,後兩句自稱悽惶子,表示自己奔忙於路,心爲匡時而無人爲媒之恨。

〔一〕重相催:再次逼迫。二句寫客行本最怕日落,思鄉之情偏又再次襲來。

〔二〕他山:《詩·小雅·鶴鳴》:“他山之石,可以爲錯。”箋:“他山喻異國。”此指異鄉。二句承上而言,謂何况身在異鄉,看着羣鳥歸巢。

〔三〕郢路:指回歸楚地之路。郢,古楚都。陽臺:宋玉《高唐賦》:“朝朝暮暮,陽臺之下。”一説在巫山,一説在湖北漢川,此指漢川。二句寫雪深雲暗,來路迷失。

〔四〕悽惶子:詩人自謂。悽惶,奔波不安貌。《抱朴子·正郭》:“悽悽惶惶,席不暇温,與仲尼相似。”又《塞難》:“悽悽惶惶,務在匡時。”高歌:指鋭意求進。“高”一作“狂”,又作“勞”。二句自嘆四處奔波,鋭意急進而無人薦引。

與王昌齡宴王道士房

歸來卧青山,常夢游清都〔一〕。漆園有傲吏,惠好在招呼〔二〕。書幌神仙籙,畫屏山海圖〔三〕。酌霞復對此,宛似入蓬壺〔四〕。

王昌齡,盛唐詩人,擅七絶,與王維、李頎等人友善,與詩人亦多有往來。詩人此詩當在開元二十一年到京後作。漆園傲吏即指王昌齡爲校書郎。王昌齡似亦信奉道教。此詩主要寫在王道士山房中夢游清都。“漆園有傲吏,惠好在招呼”,也反映出唐王朝正走下坡路的時代印迹。

〔一〕清都:道教指天帝所居。本《列子·周穆王》:“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二句謂過去自長安歸來,仰卧青山,常常夢游清都仙境。

〔二〕漆園傲吏:原指莊周。《史記·老莊申韓列傳》:“莊子嘗爲漆園吏,楚王聞周賢,使使厚幣迎,許以爲相。周笑謂楚使者曰:‘亟去,無汚我!’”郭璞《游仙詩》:“漆園有傲吏,萊氏有逸妻。”此指王昌齡。漆園,《史記正義》引《括地志》謂在曹州寃句縣北。寃句在今山東曹縣。又今安徽定遠、河南商丘均有漆園和莊周爲吏的傳説。惠好(hào),《詩·邶風·北風》:“惠而好我,攜手同行。”此取惠愛喜好之意。二句謂有幸承昌齡熱情招呼和款待。

〔三〕書幌:題字帷幔。神仙籙:指道教神秘的文字,上記神名。《隋書·經籍志》:“道經受道之法,初受五千文籙,次受三洞籙,籙皆素書,記諸天曹官屬佐吏之名。”畫屏:有圖畫的屏風。山海圖:指《山海經》中的插圖。《山海經》舊題郭璞作,内容多記各地怪異,並附有插圖。二句寫王道士房内題字帷幔上都是神仙的名字,屏風上畫有《山海經》中的圖像。

〔四〕酌霞:指飲酒。道教中的神仙多以飲霞吸露爲生。宛似:好像。蓬壺:指蓬萊仙境。《拾遺記》:“海中有山,其形如壺,方丈曰方壺,蓬萊白蓬壺,瀛洲曰瀛壺。”二句謂在王道士房中面對神仙籙、山海圖酌飲仙酒,如入仙境一般。

初出關旅亭夜坐贈王大校書

向夕槐烟起,葱蘢池館曛〔一〕。客中無偶坐,關外惜離羣〔二〕。燭至螢光滅,荷枯雨滴聞〔三〕。永懷芸閣友,寂寞滯揚雲〔四〕。

王大校書即王昌齡。王昌齡開元十五年及第,曾任校書郎。詩人多次入京,與其過往甚密。在《送王昌齡之嶺南》詩中有“數年同筆硯,茲夕間衾稠”句,可見二人友誼之篤。此詩當是詩人自長安去洛陽途中出潼關時所作,時間約在開元二十一年。詩寫旅邸寂寞,並對王昌齡久滯校書郎深表同情。

〔一〕向夕:傍晚。槐烟:《藝文類聚》引《淮南子》:“燧人秋取槐、檀之火。”此指秋季的炊烟。葱蘢:《文選·江賦》“潛薈葱蘢”注:“葱蘢,清盛貌。”池館:有園池的驛館。曛:落日的餘光。二句寫旅亭晚景。

〔二〕無偶坐:言一人獨坐,無友陪伴。關:當指潼關。離羣:離開衆人。

〔三〕燭至二句:寫天已全黑,點上蠟燭,螢火爲之消失,館外傳來雨滴枯荷的聲響。

〔四〕芸閣友:指王昌齡。古代以芸香草避書蠹,因稱秘書省校書閣爲芸閣。揚雲:揚雄字子雲。王莽時校書天禄閣,曾因劉歆被殺,自投閣下,未死。時人語曰:“甘寂寞,自投閣。”其《解嘲》亦云:“惟寂惟寞,守德之宅。”二句寄思念之情,對王久滯微官深表同情。

宴包二融宅

閒居枕清洛,左右接大野〔一〕。門巷無雜賓,車轍多長者〔二〕。是時方盛夏,風物自瀟灑〔三〕。五日休沐歸,相攜竹林下〔四〕。開襟成歡趣,對酒不能罷〔五〕。烟暝棲鳥迷,余將歸白社〔六〕。

包融,潤州詩人,爲張九齡推薦,約在開元二十年前入京,官懷州司户。詩作於入京後,又一次至洛滯留期間。

〔一〕清洛:清澈的洛河。洛河源出陝西洛南縣西北,東入河南,經宜陽、洛陽、偃師等地,至鞏縣洛口入黄河。二句寫包宅地理位置。

〔二〕長者:受人尊敬的老人。此句本《史記·陳平世家》:“家乃負郭窮巷,……然門外多有長者車轍。”

〔三〕風物:風光景物。瀟灑:灑脱自如。此句謂萬物都適時地自然生長。

〔四〕休沐:休息沐浴,指官吏假日。《初學記》二十:“休假亦曰休沐。漢律:吏五日得一休沐,言休息以洗沐也。”二句寫包融於官府例假歸宅,常相攜於竹林之下。

〔五〕開襟二句:寫與宴者多不拘形迹,開懷暢飲。

〔六〕白社:在今河南偃師縣,因其地有叢祠而名。《晉書·隱逸傳》:“初董京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遥吟詠,常宿白社中。”此指在洛借居的旅舍。二句謂歡宴至暮方散,自己只能歸居寓所。

題李十四莊兼贈綦毋校書

聞君息陰地,東部柳林間〔一〕。左右瀍澗水,門庭緱氏山〔二〕。抱琴來取醉,垂釣坐乘閑〔三〕。歸客莫相待,尋源殊未還〔四〕。

綦毋潛,字孝通,荆南人。開元十四年進士,授祕書省校書郎。據《新唐書·藝文志》:“後由宜壽(當爲安宜)尉入爲集賢待制,又遷右拾遺(似當爲補闕),終著作郎。”曾辭去校書郎,隱居洛陽别業,與王維、孟浩然、儲光羲等友善。此詩作于開元二十一年滯留東都期間。李十四疑是李頎,其家居潁陽,作有《題綦毋校書别業》詩。詩人此詩寫與綦毋潛同訪李十四,李外出,因題詩于壁,兼贈綦毋校書。

〔一〕君:指李十四。息陰地:指隱居之地。東部:洛陽城東區,曹操曾爲洛陽北部尉。二句寫李十四隱居之地。

〔二〕瀍(chán):瀍水,源出孟津縣任家嶺,東流經洛陽、偃師入洛。澗:澗水,源出澠池縣白石山,經新安至洛陽西南入洛水。緱氏山:山名,在河南偃師縣南。相傳王子晉七月七日乘白鶴在此仙去。二句贊李十四莊園之美。

〔三〕抱琴二句:寫詩人情致閑逸。謂其時或抱琴來取得一醉,時或利用閑暇坐下垂釣。

〔四〕歸客:指綦毋潛,潛嘗辭官歸隱,故稱歸客。尋源:指探訪名勝仙跡。殊:極,很。二句勸綦毋潛不必再等李十四,李一定是去探尋勝地仙源一時不會回來了。

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一〕。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疎〔二〕。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三〕。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虚〔四〕。

詩人在開元二十一年初到長安,時張九齡正丁母憂,由賀知章等推薦而未有結果。秋已思歸,歲暮成行。此詩約作于離京前夕。此外同時還有《留别王維》等作。南山指襄陽的峴山。此次入京詩人年已逾四十,未被當政者接納,因對仕進幾乎瀕于絶望,這在詩中有所反映。

〔一〕北闕:古代宫殿面南的兩個望樓。《文選》楊惲《報孫會宗書》李善注:“上章者于公車,北闕,公車門所在也。”敝廬:破陋房舍。詩人對家園的謙稱。二句决意不再求仕。按唐高宗、武后以及玄宗初年曾多次徵召隱士。而玄宗自封禪泰山後,已不再廣開仕路,召用賢才,而李林甫也因此漸得寵幸,阻塞賢路,使一些懷才的文人報國無門。

〔二〕不才:詩人自謂。疎:疎遠。二句寫己無才而被明主閒棄,多病而爲故舊疎遠,委婉地表示出對朝廷不用人才、故人不加援引的怨憤。《新唐書·文藝列傳》:“(浩然)年四十,乃游京師,……(王)維私邀入内署,俄而玄宗至,……帝問其詩,浩然再拜,自誦所爲,至‘不才明主棄’之句,帝曰:‘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因放還。”不可信,王維當時未出仕。

〔三〕青陽:春天。《爾雅·釋天》:“春曰青陽。”歲除:年終。二句慨嘆白髮催老,年終春近。

〔四〕永懷:長久地思慮、傷感。《詩·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二句謂夜間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而窗上映着月光下松樹的虚影。

京還贈王維

拂衣何處去?高枕南山南〔一〕。欲徇五斗禄,其如七不堪〔二〕?早朝非晏起,束帶異抽簪〔三〕。因向智者説,遊魚思舊潭〔四〕。

詩題一作《京還贈張維》似非。此詩當作于開元二十一年,詩人失意還鄉時。時張九齡未歸朝,王維尚未出仕,故題中無官職名,又因其隱居輞川而稱智者。詩人以嵇康、陶潛自喻,也是對當時朝廷難以用賢的一種諷刺。

〔一〕高枕:即高枕而卧,表示不再出仕。南山南:孟浩然隱居之地,在峴山附近的澗南園。

〔二〕徇:求。五斗禄:指微薄的官俸。《晉書·陶潛傳》:“吾不能爲五斗米折腰。”按五斗米是縣令每日所得,晉縣令年四百石,實得米一百八十石。七不堪:嵇康在《與山巨源絶交書》中,申述了自己不能代其任職的理由,其中不堪受禮法約束者有七:“卧喜晚起,而當關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釣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痺不得搖,性復多蝨,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几,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弔喪,而人道以此爲重,已爲未見恕者作怨,至欲見中傷者,雖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共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煩其慮,七不堪也。”二句謂雖想謀個一官半職,但無奈七不堪的秉性固在。

〔三〕抽簪:抽簪散髮,指棄官歸隱。古時爲官者須束髮貫簪,故稱歸隱爲“抽簪”。二句意謂在早朝與晚起,束帶與散髮之間,自己更傾向于後者。

〔四〕智者:指心忘機務而隱居的人。游魚:陶淵明《歸園田居》:“覉鳥戀舊林,游魚思故淵。”二句寄語王維,表示决意歸隱之心。

留别王維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一〕。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二〕。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三〕。祇應守索寞,還掩故園扉〔四〕。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一年赴京不遇後準備還鄉時,王維也有《送孟六歸襄陽》詩。詩首聯寫客居長安不遇,頷聯惜别,頸聯批評當權者,尾聯表示還鄉後甘守寂寞。詩題或作“王侍御”,當是後人妄改。

〔一〕寂寂:冷落孤獨貌。二句寫旅舍空寂,無可期待,日日奔走,却總是空手而歸。

〔二〕芳草:《楚辭·招隱》:“芳草兮萋萋,王孫遊兮不歸。”違:離别,分手。二句謂己欲歸芳草萋萋的山居,只是不忍與老朋友分離。

〔三〕當路:指朝中掌權者。假:借以颜色,給以援引。二句寫在朝者無人援引,世上知音從來少有。

〔四〕索寞:枯寂無味。扉:柴門。二句謂己只有像揚雄那樣甘守寂寞,歸鄉後掩起故園的柴門。

行至汝墳寄盧徵君

行乏憩予駕,依然見汝墳〔一〕。洛陽方罷雪,嵩嶂有殘雲〔二〕。曳曳半空里,明明五色分〔三〕。聊題一時興,因寄盧徵君〔四〕。

汝墳,《詩·周南》篇名。墳,河堤,此泛指北汝河一帶。此詩取《汝墳》“未見君子,惄如調饑”之意,約作於開元二十一年冬末或開元二十二年春初。盧徵君,盧鴻一,開元六年被徵入京,又還嵩山,詩人寄此詩,表示懷念盧鴻一並決心終隱之意。

〔一〕憩(qì)休息。駕:車乘。汝墳:汝水上的堤防。汝水源出河南魯山縣大盂山,流經寶豐、襄城、郾城、上蔡、汝南,入淮河。二句寫旅途疲乏,停車休息時仍見汝墳,由此興起思君子之意。

〔二〕嵩嶂:嵩山的峯嶂。二句寫沿途景色。洛陽的雪剛停止,嵩山的峯嶂上還留有寒雲。

〔三〕曳曳:同洩洩。《左傳·隱公元年》注:“舒散也。”五色:《藝文類聚》引京房《易飛候》:“視四方常有大雲,五色具,其下賢人隱。”二句寫雪霽空中殘雲舒散,明滅變幻而具五色,暗示盧隱居嵩山。

〔四〕聯題二句:表明作詩之意爲一時感興和對盧鴻一的仰慕。

南歸阻雪

我行滯宛許,日夕望京豫〔一〕。曠野莽茫茫,鄉山在何處〔二〕。孤煙村際起,歸雁天邊去。積雪覆平皋,飢鷹捉寒兔〔三〕。少年弄文墨,屬意在章句〔四〕。十上恥還家,徘徊守歸路〔五〕。

此詩爲失意歸家途中,行至南陽時所作。從“十上恥還家,徘徊守歸路”來看,詩人的心情是極其憂鬱的。“十上”雖係泛指,却也反映了詩人曾多次入京的事實。詩意頗類王粲《登樓賦》。

〔一〕滯:停留。宛許:南陽許昌一帶。宛,舊縣名,爲漢南陽郡治,即今南陽市。許,許昌縣,即今河南許昌市。京豫:指長安、洛陽。豫,古九州之一,轄地在今河南一帶,此代指洛陽。二句寫自京南歸,在宛許間爲大雪所阻,仍不免懷念兩京。

〔二〕曠野二句:寫所見乃一片莽蒼,不見鄉關所在。

〔三〕平皋:平原。皋,水邊地,此指原野。以上四句寫雪景,前二句仰視,後二句俯視,氣氛蒼涼。

〔四〕屬:關注。章句:指詩文。二句寫少年即喜寫作,專硏詩文。

〔五〕十上:言多次入京求仕。《戰國策·秦策》:“(蘇秦)説秦王,書十上而説不行。”恥還家:亦用蘇秦事。《史記·蘇秦列傳》:“出游數歲,大困而歸。兄弟嫂妹妻妾竊皆笑之,……蘇秦聞之而慚,自傷。”二句寫有恥於多次上京求仕而不遇,憤懣哀傷,徘徊於途。

和張二自穰縣還途中遇雪

風吹沙海雪,漸作柳園春〔一〕。宛轉隨香騎,輕盈伴玉人〔二〕。歌疑郢中客,態比洛川神〔三〕。今日南歸楚,雙飛似入秦〔四〕。

張二,未詳。穰縣,在今河南鄧縣一帶。此詩是開元二十二年初,詩人復歸鄉里,與友人張二途經穰縣時作。據“今日南歸楚,雙飛似入秦”句,知詩人此行在去長安和回歸途中均遇大雪。詩風較他詩綺麗,爲孟詩别格。

〔一〕沙海雪:來自北方大漠的風雪。柳園春:春園中的柳絮。二句形容雪片紛飛,酷似柳絮飄舞。

〔二〕香騎:沾染香氣的馬匹。玉人:指雪中旅人。《晉書·衛玠傳》:“見者皆以爲玉人。”二句寫雪花宛轉輕盈,伴隨着行人和乘騎。

〔三〕郢中客: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爲《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此指郢人所歌之《陽春》、《白雪》。郢,楚都。洛川神:洛神。相傳宓羲氏之女宓妃溺死洛水爲神。魏曹植有《洛神賦》,其形容洛神之形態曰:“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又曰:“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二句謂風嘯似郢人之歌《白雪》,舞態如前人筆下的洛神。

〔四〕雙飛:指詩人與張二的歸騎。二句寫今日南歸,雙騎踏雪如同北上入秦時遇雪一般。

唐城館中早發寄楊使君

犯霜驅曉駕,數里見唐城〔一〕。旅館歸心逼,荒村客思盈〔二〕。訪人留後信,策騫赴前程〔三〕。欲識離魂斷,長空聽雁聲〔四〕。

唐城,唐南陽郡唐州城,即今河南唐河縣。楊使君,未詳。此詩作於自洛返襄陽,途經唐城時。驛館當在唐城北數里,故天明始見唐城。詩寫歸心之切,有如北雁南歸。

〔一〕犯:冒。曉駕:早車。二句寫清晨冒着寒霜趕路,才行數里便看到了唐城。

〔二〕逼:催促。客思:旅人的鄉思。二句寫一路爲歸心客思所逼,急于還家。

〔三〕策騫:鞭打坐騎。騫:跛足馬。此指劣馬。二句寫一心趕路,顧不得去訪問沿途的熟人,只是一味揚鞭策馬,奔赴前程。

〔四〕欲識二句:寫歸心如箭,一如南歸之雁。

夕次蔡陽館

日暮馬行急,城荒人住稀〔一〕。聽歌知近楚,投館忽如歸〔二〕。魯堰田疇廣,章陵氣色微〔三〕。明朝拜嘉慶,須著老萊衣〔四〕。

蔡陽,唐縣名,後廢,地在今棗陽縣東南。詩人選襄陽大約開元二十二年春,經此。詩表現臨近故園時的喜悦之情。但蔡陽的荒涼景色,也反映了唐代某些地區的凋敝蕭瑟。

〔一〕城荒:指蔡陽縣舊址已一片荒蕪。按漢置蔡陽縣,屬南陽郡。南朝梁置蔡陽郡,後魏置南雍州,隋州郡並廢,唐廢縣。

〔二〕聽歌二句:寫於途聽到歌聲,知已近楚地,投宿驛館,忽有賓至如歸之感。

〔三〕魯堰:魯山縣攔河大壩。章陵:縣名,有後漢光武祖考的陵墓,在湖北棗陽縣東。二句寫魯堰一帶田畝寬廣,章陵的氣象却已衰微了,其中不乏弔古傷今的人世滄桑之嘆。

〔四〕拜嘉慶:意猶“拜家慶”。唐人稱歸家省親,與家人團聚爲拜家慶。因事屬喜慶,故亦稱拜嘉慶。老萊衣:老萊子的五色衣。老萊子,春秋時楚賢人,性至孝,行年七十,作嬰兒戲,著五色衣以娛其親。楚王聞其賢,欲徵之,不應,去楚,止于江南。二句謂明日便可拜見親長,略盡孝心了。

送友人之京

君登青雲去,予望青山歸〔一〕。雲山從此别,淚濕薜蘿衣〔二〕。

友人姓名不詳,似是應召入京,與詩人的失意而歸恰成對比。詩當作於最後入京返歸鄉里時。結句自有無限感慨,一腔幽怨。劉辰翁云:“甚不多語,神情悄然,然比之(韋)蘇州,特怨甚。”(《品彙》引)

〔一〕登青雲:指入京爲官。二句寫友人入京出仕,而己却失意歸山,對比強烈。

〔二〕雲山:指出仕與歸隱。薜蘿衣:隱士之服。薜,薜荔;蘿,女蘿。《楚辭·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蘿。”二句寫與友人就此作别,不免淚滿襟衫。

夜渡湘水

客舟貪利涉,夜裏渡湘川〔一〕。露氣聞芳杜,歌聲識採蓮〔二〕。榜人投岸火,漁子宿潭烟〔三〕。行侣時相問,潯陽何處邊〔四〕?

此詩作于去洞庭轉潯陽時。詩寫自湘至贛途中夜景。風格淡泊中含綺麗。詩切于夜航,芳杜爲屈子所攀採,蓮歌爲採蓮女所吟唱。結聯借相問表明心繫潯陽,是孟詩常見的一個特點。按自此又東去吴越,似奉襄州刺史韓朝宗之命,詳《彭蠡湖中望廬山》詩注。

〔一〕利涉:有利於渡河。《易·需》:“利涉大川。”湘川:即湘水,二句敍舟子感到樂于夜航。

〔二〕芳杜:杜若草的芳香。採蓮:《樂府詩集·清商曲辭》有《採蓮曲》。《古今樂録》:“《採蓮曲》,和云:‘採蓮渚,窈窕舞佳人。’”

〔三〕榜人:划船者。潭:指江邊泊舟的水潭。與上聯嗅聽不同,此二句寫看,船夫向岸投靠炬火,漁夫已在潭邊燃起了炊烟。

〔四〕行侣:舟行的伴侣。潯陽:潯陽郡,治所在今江西九江市。按潯陽與湘水距離甚遠,故閻若璩云潯是涔字之誤,涔陽近湘水。王士禛則謂詩家惟論興會,道路遠近不必盡合。如孟詩:“暝帆何處宿,遥指落星灣。”(據趙執信《談龍録》)

自潯陽泛舟經明海

大江分九派,淼淼成水鄉〔一〕。舟子乘利涉,往來至潯陽〔二〕。因之泛五湖,流浪經三湘〔三〕。觀濤壯枚發,弔屈痛沈湘〔四〕。魏闕心恒在,金門詔不忘〔五〕。遥憐上林雁,冰泮也回翔〔六〕。

詩人雖如李白所言,“紅颜棄軒冕,白首卧松雲”,但其一生幾乎全在“身處江湖,心存魏闕”的矛盾中度過。此詩所謂“魏闕心恒在,金門詔不忘”即是一例。明海,一本作“湖海”,是。詩中有“因之泛五湖”句,即指自潯陽至吴,第二次入吴越曾先到湘沅。此詩主要寫眷顧朝廷,結句很沉痛。

〔一〕大江:指長江。九派:長江至潯陽有九條支流流入,故稱九派。郭璞《江賦》:“流九派乎潯陽。”《文選》李善注:“水别流爲派。”淼淼:即“渺渺”,水勢浩大無涯貌。二句寫長江在潯陽一帶分出許多支流,水波浩渺。

〔二〕利涉:見《夜渡湘水》注〔一〕。二句寫乘利涉之時,舟至潯陽城。

〔三〕因之:因此,由此。五湖:見《北澗泛舟》注〔二〕。流浪:漫游。三湘:湘水合資水爲資湘,合瀟水爲瀟湘,合沅水爲沅湘。見《湖南通志》十七引陶澍《資江耆舊集》序。此泛指洞庭湖南北湘江流域。二句寫由潯陽而泛舟三湘、浪跡五湖。

〔四〕壯枚發:漢枚乘有《七發》。其中寫廣陵觀濤一段尤爲壯觀。弔屈:憑弔屈原。漢賈誼有《弔屈原賦》,曰:“恭承嘉惠兮,俟罪長沙。側聞屈原兮,自沉汨羅。造託湘流兮,敬弔先生。”二句寫浪游江湖,懷思古人。

〔五〕魏闕:見《初下浙江舟中口號》注〔二〕。金門:金馬門,漢武帝時文學侍從待詔備顧問之所。二句寫己雖身在江湖,但心眷朝廷,不忘金門待詔。

〔六〕上林:即上林苑,在陝西長安縣西。秦設,漢武帝更增廣之,方圓三百里,離宫七十所。泮:冰融解。二句以上林之雁猶能於冰化後返北歸,悲己無由回到京城皇帝的身邊。

彭蠡湖中望廬山

太虚生月暈,舟子知天風〔一〕。挂席候明發,眇漫平湖中〔二〕。中流見匡阜,勢壓九江雄〔三〕。黤黕凝黛色,崢嶸當曉空〔四〕。香爐初上日,瀑布噴成虹〔五〕。久欲追向子,况茲懷遠公〔六〕。我來限于役,未暇息微躬〔七〕。淮海途將半,星霜歲欲窮〔八〕。寄言巖棲者,畢趣當來同〔九〕。

彭蠡湖即鄱陽湖,在今江西省。廬山在鄱陽湖西。此詩爲詩人奉使至淮海經江西時所作。詩人以無暇登匡廬爲憾。詩凡九韻,寫遠望香爐峯和瀑布,甚富想像。因詩有“我來限于役,未暇息微躬”語,故知詩人此行係奉荆州長史韓朝宗之命,以後他又二次漫遊吴越。

〔一〕太虚:天空。月暈:月亮周圍的黄色光暈。古語云:“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二句寫夜空出現月暈,船夫知道天要起風。

〔二〕挂席:見《晚泊潯陽望香爐峯》注〔一〕。眇漫:浩渺無際。眇,同“渺”,宋本作“渺”。二句寫船夫挂起船帆,準備着明早出發。

〔三〕匡阜:即廬山。據《清一統志》載:“廬山……古名南障山,一名匡山,總名匡廬。”九江:大江自潯陽分爲九派。已見王維《漢江臨眺》詩注。二句寫舟行至湖中,纔見廬山勢鎮九江的雄偉。

〔四〕黤黕(yǎn dǎn):青黑色。崢嶸:山峯高聳錯落貌。二句寫廬山山色青蒼凝黛,峯巒參差高聳。

〔五〕香爐:廬山香爐峯。二句寫日出香爐,懸瀑如虹。

〔六〕向子:即東漢向長,字子平,見《李氏園林卧疾》注〔三〕。遠公:東晉高僧慧遠。慧遠曾居廬山東林寺,與隱士劉遺民等結白蓮社。二句謂己很想追隨向子平和遠公,歸隱廬山。

〔七〕于役:《詩·王風》有《君子于役》篇,寫妻子懷念因公在外的丈夫,後于役便多指奉使出差。微躬:微賤之身。詩人自謙之詞。二句謂所憾此行因公路過,無法上廬山稍事歇息。

〔八〕淮海:指揚州。《書·禹貢》:“淮海惟揚州。”星霜:指星宿變换已至霜降之時,言年歲又將改易。二句謂去揚之路只走了一半,而一年又將終盡。

〔九〕巖棲者:指隱居山林之士。畢趣:完成此行。趣,同趨。二句寄言山林隱士,相約公事完後即前來同隱。

下灨石

灨石三百里,沿洄千嶂間〔一〕。沸聲常活活,洊勢亦潺潺〔二〕。跳沫魚龍沸,垂藤猿狖攀〔三〕。榜人苦奔峭,而我忘險艱〔四〕。放溜情彌愜,登艫目自閑〔五〕。暝帆何處宿,遥指落星灣〔六〕。

此詩或作于詩人奉命行役,途經鄱陽湖至灨江去南昌時。灨石灘長約三百里,似在湖中狹窄處。王士禛云:“孟浩然《下灨石》詩:‘暝帆何處宿,遥指落星灣。’落星在南康府,去贛亦千餘里,順游乘風。即非一日可達,古人詩只取興會超妙,不似後人章句,但作記里鼓也。”(《帶經堂詩話》)

〔一〕灨,即贛江。灨石:灨石灘,當在鄱陽湖附近。沿洄:順流而行或往來迂迴。嶂:高峻的山峯。二句寫由灨石而下,舟船在重重險峯間迂迴行進。

〔二〕活活(guo):流水滾翻聲。洊(jiàn)勢:即水勢。洊,水再至。潺潺:水流湍急聲。二句寫水石相擊,其聲活活;波浪相逐,其勢潺潺。

〔三〕沫:水珠。猿狖:猿猴類攀援動物。二句寫水中如有魚龍翻騰,岸邊垂藤間有猿猴攀懸。

〔四〕榜人:搖船者。奔峭:指在險惡的崖石間奔波。謝靈運《七里瀨》詩:“徒旅苦奔峭。”二句謂撑船人以穿峭過壁爲苦,而己一路觀賞,忘了艱險。

〔五〕放溜:猶順流。溜,水流。愜:快意。艫:船頭刺棹處。二句寫任船隨水而下,心中充滿快意;登船眺望,眼前開廓安適。

〔六〕暝帆:猶晚舟。落星灣:在今江西星子縣南五里,鄱陽湖邊落星石附近。二句謂日暮之舟不知投宿何地,舟人遥指落星灣。

九日龍沙寄劉大眘虚

龍沙豫章北,九日掛帆過〔一〕。風俗因時見,湖山發興多〔二〕。客中誰送酒,棹裏自成歌〔三〕。歌竟乘流去,滔滔任夕波〔四〕。

龍沙,龍沙崗,在南昌北,今屬江西新建縣。詩人去吴越途中路經此地。劉眘虚,唐詩人,開元十一年進士,作有《暮秋揚子江寄孟浩然》詩,云:“寒笛對京口,故人在襄陽。”此詩寫於重陽節過豫章,民間風俗和沿途湖山使詩人興致勃發。暗用江州刺史爲陶淵明送酒事,亦别具風韻。

〔一〕豫章:豫章縣,故治在今江西南昌市。九日:指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古有登高飲酒的風俗。

〔二〕發興:引起詩興。二句寫舟過豫章,所見民俗和湖山令人詩興大發。

〔三〕送酒:用王宏爲淵明送酒事。《世説新語》引《續晉陽秋》:“陶元亮九日無酒,宅邊東籬下菊叢中摘盈把,坐其側。未幾,望見白衣人至,乃王宏送酒也。”棹裏:舟中。二句寫途中雖無人送酒,而舟中自然成歌。其中上句承“風俗因時見”,下句承“湖山發興多”。

〔四〕乘流:順水。夕波:指江中晚潮湧起的江波。

夜泊宣城界

西塞沿江島,南陵問驛樓〔一〕。湖平津濟闊〔二〕,風止客帆收。去去懷前浦,茫茫汎夕流。石逢羅刹礙,山泊敬亭幽〔三〕。火熾梅根冶,烟迷楊葉洲〔四〕。離家復水宿,相伴賴沙鷗。

詩人曾二下廣陵,經潯陽,至宣城。宣城,郡治即今安徽宣城縣。此詩寫得很細緻,以欣賞山水解越鄉之憂,在其五言排律中也屬佳作。

〔一〕西塞:當指宣城江中的島嶼,非浙江的西塞山。南陵:今安徽南陵縣。

〔二〕津濟:即津渡,江邊渡口。

〔三〕羅刹:梵語,意爲惡鬼。此指江邊地名,曰羅刹磯,見黄景仁《後觀潮行》。敬亭:敬亭山,在宣城北,山上舊有敬亭,爲謝朓吟詩處。

〔四〕梅根冶:安徽貴池縣的一個以冶煉爲業的小鎮。晉及六朝均於此煉銅鑄幣,唐曾置梅根監。庾信《枯樹賦》:“北陸以楊葉爲關,南陵以梅根作冶。”楊葉洲:《太平寰宇記》:“在貴池縣西北二十里大江中。長五里,闊三里,狀如楊葉,故名。”

江上寄崔少府國輔

春堤楊柳發,憶與故人期〔一〕。草木本無意,榮枯自有時〔二〕。山陰定遠近,江上日相思〔三〕。不及蘭亭會,空吟袚禊詩〔四〕。

崔國輔,吴郡(今江蘇蘇州一帶)人,一説山陰人,開元十四年進士,官山陰尉。開元二十三年自山陰入京中特科,改授許昌令。時正值詩人二次漫遊吴越。此詩作於暮春,因未遇崔國輔而在揚子江上寄贈。後又有《宿永嘉江寄山陰崔少府》詩。

〔一〕故人:指崔國輔。期:相約。二句寫柳發春堤,令人想起與友人的相會之約。

〔二〕草木二句:寫草木與人不同,自有一定的榮枯之期。言外之意謂人的榮枯却難以預料。

〔三〕山陰:唐越州山陰縣,即今浙江紹興市。二句寫未知山陰遠近,却日夜懷念相思。

〔四〕蘭亭會:東晉王羲之于永和九年三月三日(即上巳日)于浙江紹興南之蘭亭,與太原孫統、孫綽,廣漢王彬之,陳郡謝安,太原王藴,釋支遁,並其子凝之、徽之等四十一人修祓禊之禮,曲水流觴爲詩酒之會,因作《蘭亭集序》。祓禊(fú xì):古代習俗,爲除災去邪而舉行的一種集會,常在陰曆三月三日上已于水濱修禊,洗除不祥。二句謂既不能赴山陰與蘭亭之會,故只能在江上空吟祓禊的詩篇。

宿永嘉江寄山陰崔少府國輔

我行窮水國,君使入京華〔一〕。相去日千里,孤帆天一涯〔二〕。卧聞海潮至,起視江月斜〔三〕。借問同舟客,何時到永嘉〔四〕?

崔國輔於開元二十三年入京中特科,入授許昌令。詩中所云“君使入京華”,殆即指奉使入京事。此詩之作稍後於《江上寄山陰崔少府》,時崔已啓程入京。永嘉江即甌江,詩人在詩中表達了旅游水鄉的愉快之情,以自己的曠達來告慰故人。

〔一〕窮:歷盡。水國:水鄉。京華:指長安。二句寫己行程已遍及江南水鄉,而恰值崔奉使去長安。

〔二〕相去二句:寫二人相去日隔千里,天各一方。

〔三〕卧聞二句:寫晚間卧聽海潮將至,起看江月已斜,天將拂曉。

〔四〕永嘉:唐永嘉郡治,在今温州市。晉王羲之、宋謝靈運都曾爲永嘉太守,郡有名山。二句以詢問同舟旅客,表達出對永嘉勝地的渴慕之情。

久滯越中貽謝南池會稽賀少府

陳平無産業,尼父倦東西〔一〕。負郭昔雲翳,問津今亦迷〔二〕。未能忘魏闕,空此滯秦稽〔三〕。兩見夏雲起,再聞春鳥啼〔四〕。懷仙梅福市,訪舊若耶溪〔五〕。聖主賢爲寶,君何隱遁棲〔六〕?

此詩作于開元二十三年久滯越中時期。賀少府,賀朝,潤州詩人。此詩寄託自己不遇、不得已而游吴越的感慨,結句用問語表示對謝南池、賀朝等像梅福一樣隱于門卒者的同情。詩人首次游吴越,賀朝還未仕,曾贈詩曰“文章有賀生”,由此可證此詩爲二次入吴越時作。

〔一〕陳平:西漢陽武人,少時家貧。不事生産,家居負郭窮巷。楚漢相争時,先從項羽,後歸劉邦,多出奇計,封曲逆侯。惠帝時爲左丞相,吕后時改右丞相,吕后死,誅諸吕,立孝文帝,後爲丞相卒。見《史記·陳丞相世家》。尼父:孔子。倦東西:本《論語·公冶長》:“子曰:‘歸歟,歸歟,吾黨之小子裴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又《禮記·檀弓》:“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二句以陳平、仲尼喻己家貧和疲于奔走。

〔二〕負郭:指背靠外城牆的窮巷。翳:遮蔽。問津:《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爲誰?’子路曰:‘爲孔丘。’曰:‘是魯孔丘歟?’曰:‘是也。’曰:‘是知津矣。’”此指求仕。二句承上言己如陳平昔日之被埋没于負郭,如仲尼曾問津而又迷失前路。

〔三〕魏闕:見《渡浙江舟中口號》注〔二〕。秦稽:即浙江會稽縣,今紹興市。因秦始皇到過會稽,有會稽刻石,故稱秦稽。王彪之《登會稽刻石山》詩云:“秦皇遐巡,……銘迹峻嶠。”二句寫己雖滯留會稽,却不能忘懷朝廷。

〔四〕兩見二句:寫羈居越地已歷兩個春夏。

〔五〕梅福市:會稽市。《漢書·梅福傳》載,王莽專政,梅福棄家去九江,後有人見其于會稽爲吴市門卒。若耶溪:在紹興縣南若耶山中,水流入鏡湖。二句寫在越想追蹤相傳是仙人的梅福游處,訪問若耶溪的故友。

〔六〕聖主二句:謂當今聖主以賢爲寶,爾等何故在此隱遁?結語故設一問,與左思《代放歌行》“夷世不可逢,賢君幸愛才,今君有何疾,臨路獨遲回”意同。

題雲門山寄越府包户曹徐起居

我行適諸越,夢寐懷所歡〔一〕。久負獨往愿,今來恣游盤〔二〕。臺嶺踐磴石,耶溪泝林湍〔三〕。捨舟入香界,登閣憩檀〔四〕。晴山秦望近,春水鏡湖寬〔五〕。遠懷佇應接,卑位徒勞安〔六〕。白雲日夕滯,滄海去來觀〔七〕。故國眇天末,良朋在朝端〔八〕。遲爾同攜手,何時方挂冠〔九〕?

此詩一作《游雲門寺寄越府包户曹徐起居》。包户曹爲懷州司户包融,徐起居,未詳。時二人均在京洛作官,故詩有“良朋在朝端”句。詩當作于二次入吴越時,約在開元二十二、三年間(包融作户曹,在張九齡當政時)。雲門山在浙江紹興縣南三十里,山上有雲門寺。

〔一〕適:到。諸越:指越中各地。二句寫己此行游歷越中各地,夢中都在懷念所喜之地。

〔二〕負:辜負。恣:任意。游盤:游樂盤桓。二句謂長久以來辜負了獨往的意愿,現在到此才得以任意游賞。

〔三〕臺嶺:指雲門山嶺。磴石:上山石級。耶溪:即若耶溪,見《久滯越中貽謝南池會稽賀少府》注〔五〕。泝:同“溯”,逆流而上。湍:急流。二句寫登山涉水,悠然自得。

〔四〕香界:指佛寺。憩:休息。(zhān)檀:梵語譯音,香木。此指香木所製床座。二句寫捨舟入寺,稍事休息。

〔五〕秦望:山名,孔皋《會稽記》:“東有秦望山,昔秦始皇登此。”鏡湖:湖名,在今浙江紹興市南。二句寫登高而望,山近湖寬。

〔六〕懷:一作“行”,是。佇:久立等待。應接:見《世説新語·言語》篇:“王子敬云:‘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意謂勝景之多,目不暇接。二句寫登臨山川美不勝收,又何必處卑位而勞碌難安。這既是自我寬慰,又是希望包、徐歸隱同遊。

〔七〕白雲二句:寫身閒無累,朝晚看雲觀海。

〔八〕故國:故園。眇:通“渺”,遼遠。天末:天邊。朝端:朝中。二句寫故鄉遠在天邊,好友都在朝廷。

〔九〕遲爾:等待。挂冠:辭官。《後漢書·逢萌傳》:“時王莽殺其子宇……(逢萌)即解冠挂東門,歸將家屬浮海,客于遼東。”二句謂己在此等待故友挂冠辭官,攜手同游。

早發漁浦潭

東旭早光芒,渚禽已驚聒〔一〕。卧聞漁浦口,橈聲暗相撥〔二〕。日出氣象分,始知江湖闊〔三〕。美人常晏起,照影弄流沫〔四〕。飲水畏驚猿,祭魚時見獺〔五〕。舟行自無悶,況值情景豁〔六〕。

漁浦潭在富春江上、杭州之南。謝靈運《富春渚》:“宵濟漁浦潭,旦及富春郭。”詩應作于二次游越時。其三四句寫拂曉舟行,橈聲暗蕩,妙入神理;五六句不失盛唐氣象。全詩物色清美,足以展示江澄心曠、禽鳥得時、美人照影的幽美意境。

〔一〕東旭:東方初露的日光。渚:水中小洲。聒(guo):喧擾。《楚辭·九思·疾世》:“鴝鵒鳴兮聒余。”二句寫早發漁浦潭之“早”,出發時晨光初露,沙洲上的禽鳥已開始喧鳴。

〔二〕漁浦口:即漁浦潭口。橈:槳。二句寫舟行時還卧於船中,但聞船槳在水中輕輕地划動。

〔三〕日出二句:寫太陽一出,水上霧氣漸散,景象頓闊,耳目爲之一亮。

〔四〕美人:指潭邊浣紗女。晏:晚。照影:謂臨水當鏡。《捉搦歌》:“可憐女子能照影,不見其餘見斜領。”流沫:水流激起的浪沫。謝靈運《還舊園作見颜范二中書》:“流沫不足險。”二句寫晚起的女子,正臨水梳妝,撥弄浪花。按陳貽焮謂:“《圖書集成》第九百五十一卷引舊志謂富陽附近有古跡,並説梁元帝時見富春青泉南有美女踏石而歌……”二句既寫實,似又暗切這一傳聞。

〔五〕祭魚:《埤雅》:“獺取狸于水裔,四方陳之,進而弗食,世謂之祭魚。”《禮·月令》:“孟春之月……獺祭魚。”又《王制》:“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水獺貪食,捉了很多魚才吃,故被稱爲祭魚。二句寫沿江所見景物,行舟中怕驚擾正在江邊飲水的猿猴,又時時可以看到水獺捉魚的情景。

〔六〕無悶:無憂煩。謝靈運《登池上樓》:“無悶征在今。”豁:開朗。二句謂舟行自無世俗紛擾,何况又遇到景色開朗的晴天。

經七里灘

予奉垂堂誡,千金非所輕〔一〕。爲多山水樂,頻作泛舟行〔二〕。五嶽追向子,三湘弔屈平〔三〕。湖經洞庭闊,江入新安清〔四〕。復聞嚴陵瀨,乃在茲湍路〔五〕。疊嶂數百里,沿洄非一趣〔六〕。彩翠相氛氲,别流亂奔注〔七〕。釣磯平可坐,苔磴滑難步〔八〕。猿飲石下潭,鳥還日邊樹〔九〕。觀奇恨來晚,倚櫂惜將暮〔一〇〕。揮手弄潺湲,從茲洗塵慮〔一一〕。

七里灘,一名七里瀧,又名七里瀨。《元和郡縣志》謂七里灘在唐建德縣東北十里浙江中。詩人此行由漁浦潭上行經桐廬到七里灘。從詩中“爲多山水樂,頻作泛舟行”,可知其所述爲平生漫游蹤跡,非專指一次出行。詩寫深入山水,不再繫心塵務。正像吴均《與宋元思書》所云:“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

〔一〕垂堂:靠近屋檐。人在檐下,有爲瓦石墜而喪身之虞。《漢書·司馬相如傳》引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言富人不敢近檐而坐,恐瓦墮傷身。二句謂己曾受“坐不垂堂”之誨,並不看輕千金之軀。

〔二〕爲:因,由於。頻:多次。二句寫由於多得山水之樂,所以頻頻泛舟漫游。

〔三〕五嶽:中國五大名山總稱。即東嶽泰山、南嶽衡山、西嶽華山、北嶽恒山、中嶽嵩山。向子:見《李氏園林卧疾》注〔三〕。三湘:見《自潯陽泛舟經明海》注〔三〕。弔屈平:漢賈誼年少志大,爲權臣所誣,出爲長沙王太傅,途經湘水,作賦以弔屈原。此有以此暗寓失意之意。二句寫登山臨水,追懷古風。

〔四〕洞庭:即洞庭湖,在湖南省境内,長二百里,廣百里,岳陽縣城當其入江之口,山中小山頗多,以君山最著。春冬水淺,夏秋盛漲,一望彌漫。新安:指新安江,浙江上游,源出安徽歙縣、黟縣之黄山,東南入浙江,總稱浙江。東北流桐廬、富陽于杭州錢塘入海。在建德縣内亦稱建德江,在建德以下至桐廬縣亦稱桐廬江,在富陽縣内又稱富春江。二句謂在所游江湖中,以洞庭湖最闊,新安江水最清。

〔五〕嚴陵瀨:在唐睦州桐廬縣西三十里浙江中。因漢嚴子陵曾隱居於此而得名。湍:急流。二句謂又聽説嚴陵瀨也在這浙江的急流中。

〔六〕疊嶂:重疊的山巒。沿洄:寫泛舟江中,時順流而下,時逆流而上。梁任昉《濟浙江》詩:“或與歸波送,乍逐翻流上。”又《嚴陵瀨》詩:“羣峯北峻極,參差百重嶂。”二句寫一路峯巒重疊,順逆之趣不一。

〔七〕彩翠:指山嵐。氛氳(yun):雲氣覆蓋貌。别流:支流。二句承上而言山嵐色彩繽紛,支流交相奔注。

〔八〕釣磯:垂釣所坐水邊岩石。駱賓王《應誥》:“余以三伏辰行,至七里瀨,此地即新安江口也,有嚴子陵釣磯焉。”苔磴:長有鮮苔的石級。二句寫嚴子陵釣磯平坦可坐,但石級長滿苔草,令人難以舉步。

〔九〕猿飲二句:寫沿江晚景,猿飲石下的潭水,鳥還日邊的樹林。

〔一〇〕觀奇二句:贊嘆奇景迷人,恨游時太晚,惜天色將暗。

〔一一〕潺湲:不斷流動的江水。二句寫弄水江邊,塵念全洗。按此詩與謝靈運《七里瀨》詩“孤客傷逝湍,徒旅苦奔峭。石淺水潺湲,日落山昭曜”所寫景色略同,但更見清曠朗達。

將適天台留别臨安李主簿

枳棘君尚棲,匏瓜吾豈系〔一〕。念離當夏首,漂泊指炎裔〔二〕。江海非惰遊,田園失歸計〔三〕。定山既早發,漁浦亦宵濟〔四〕。泛泛隨波瀾,行行任艫枻〔五〕。故林日已遠,羣木坐成翳〔六〕。羽人在丹丘,吾亦從此逝〔七〕。

此詩係從臨安(杭州)去尋天台時所作。雖説去訪天台,但内心矛盾很大,故云“江海非惰遊,田園失歸計”。結語表示“羽人在丹丘,吾亦從此逝”,亦出於無奈。蘇軾《西江月》詞:“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似受其影響。天台山在浙江天台縣北,因山當斗牛之分,上應台宿而名。李主簿,未詳。主簿,古代州縣職掌文書、簿册一類文官。

〔一〕枳棘:左思《詠史》:“出門無通路,枳棘塞中途。”《文選》吕向注:“枳棘,有刺之木。”匏瓜:葫蘆。《論語·陽貨》:“子曰:‘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孔子以此喻己願意出仕。二句謂李尚棲山林,己則不願如匏瓜之系而不食。

〔二〕夏首:夏初。炎裔:南方邊遠地區。二句寫留别李主簿的時間和將去的地點。

〔三〕江海二句:謂己此行尚非閒游,但不得已放棄了歸田計劃。

〔四〕定山:在浙江富陽縣境。漁浦:即漁浦潭,在富陽縣東,富春江上。上句本沈約《早發定山》詩,下句本謝靈運《富春渚》:“宵濟漁浦潭,且及富春郭。”

〔五〕艫枻:此泛指舟船。艫,船頭;枻(yì),槳。

〔六〕坐:竟自。翳:遮蔽。此指樹蔭。句謂羣木竟自成蔭。

〔七〕羽人:生羽翼的仙人。《九章·遠遊》:“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丹丘:仙人所居之地。二句謂己將從羽人於丹丘,從此長揖塵世。

舟中曉望

挂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遥〔一〕。舳艫争利涉,來往接風潮〔二〕。問我今何適,天台訪石橋〔三〕。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四〕。

此詩作于二次漫游吴越去天台山途中。永嘉江夾岸青山,水波浩渺,舟船争駛,迎風逐潮。詩首四句寫舟行,以動態起,後四句寫觀景,以静態收。姚範云:“趣興奇逸”,吴汝綸云:“一片神行,此王、孟之絶詣也。”(引自《唐宋詩舉要》)

〔一〕挂席:見《晚泊潯陽望香爐峯》注〔一〕。二句寫舟中遠望,青山無際,江波浩渺。

〔二〕舳艫:泛指船隻。舳,船尾持舵處;艫,船頭刺棹處。利涉:見《夜渡湘水》注〔一〕。二句是寫江上舟來船往,風潮無阻。

〔三〕適:往。天台: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縣北。石橋:天台山勝景之一,又名石橋山。《天台山記》:“橋頭上有小亭,橋長七丈,北闊二尺,南闊七尺,龍形龜背,架在壑上,有兩澗合流於橋下,橋勢峭峻,過者目眩心悸,其橋有尖起高丈餘,多莓苔甚滑,度彼不得。”其旁多道士隱居之所。二句説明此行是爲去天台訪道士隱者。

〔四〕赤城:赤城山在天台縣北六里。孔靈符《會稽記》:“赤城山石色皆赤,狀似雲霞。”標:標識。孫綽《遊天台山賦》序:“赤城霞起而建標。”

尋天台山

吾友太乙子,餐霞卧赤城〔一〕。欲尋華頂去,不憚惡溪名〔二〕。歇馬憑雲宿,揚帆截海行〔三〕。高高翠微裏,遥見石梁横〔四〕。

天台山在今浙江天台縣北,附近多名山,自晉以來就是隱居勝地。詩人先後有《寄天台道士》、《越中逢天台太乙子》、《將適天台留别臨安李主簿》諸詩,時間當在夏季。此行似經海上,由臨海縣上天台。詩題云“尋”,是未到之前。詩人寫山水多遠望,給人以遐想。

〔一〕太乙子:名未詳。當是詩人的一位道士朋友,太乙,虚無之“道”的别稱,此用爲號。餐霞:道教以爲日者,霞之實;霞者,日之精,故常修煉服日實餐霞之術,見《真誥》。《陵陽子明經》:“春食朝霞者,日始出赤黄氣。”赤城:見《舟中曉望》注〔四〕。二句寫好友太乙子正高卧赤城山飲露餐霞。

〔二〕華頂:天台山主峯,絶頂可望滄海。憚:怕。惡溪:《尸子》下:孔子“過於盜泉,渴矣而不飲,惡其名也。”又《藝文類聚》卷九引《晉紀》:“吴隱之性廉操,爲廣州刺史,界有一水,謂之貪泉。故老云:‘飲此水者,廉士皆貪。’隱之……先至水所,酌而飲之,……清操愈厲。”二句謂爲尋華頂,不辭過溪涉險而行。

〔三〕憑雲宿:依雲而宿,言其行之高。截海:横海。二句寫登涉險遠。

〔四〕翠微:青翠的山氣。石梁:石橋。見《舟中曉望》注〔三〕。二句寫遥見石橋横跨於山氣掩映之中。

宿天台桐柏觀

海行信風帆,夕宿逗雲島〔一〕。緬尋滄洲趣,近愛赤城好〔二〕。捫蘿亦踐苔,輟棹恣探討〔三〕。息陰憩桐柏,采秀弄芝草〔四〕。鶴唳清露垂,鷄鳴信潮早〔五〕。願言解纓紱〔六〕,從此去煩惱。高步凌四壁,玄蹤得三老〔七〕。紛吾遠遊意〔八〕,學彼長生道。日夕望三山,雲濤空浩浩〔九〕。

此詩作于《尋天台山》、《寄天台道士》、《將適天台留别李主簿》之後。詩中“願言解纓紱,從此去煩惱”,與《望廬山》“我來限于役”意同,可能爲其於韓朝宗府兼有官職,于是二次遊吴越,歸來恰好送韓朝宗都督洪州。桐柏觀,天台山上的道家寺觀。

〔一〕信:任隨。逗雲島:逗留于多雲之島。

〔二〕緬:遠。滄洲:古隱者所居水濱之地。謝朓《之宣城出新林浦向板橋》:“既懽懷禄情,復協滄洲趣。”赤城:見《舟中曉望》注〔四〕。

〔三〕捫蘿:攀援藤蘿。二句寫停舟上岸,攀高探險,恣意游玩。

〔四〕息陰:在蔭涼處休息。桐柏:桐柏觀。采秀:采集三秀。《九歌·山鬼》:“采三秀於山間。”三秀即靈芝。

〔五〕信潮:早晚一定時間内必至之潮。

〔六〕解纓紱:謂去官。纓紱,官冕上的纓系和繫印綬帶。

〔七〕凌:登臨。三老:三位仙人,曹操《秋胡行》:“有何三老公,卒來在我傍,負揜被裘,似非恒人。”二句寫登上四壁,追尋仙蹤,似見三老。

〔八〕紛:紛紜,多而雜。彼:指飲露餐霞的隱士仙人。二句謂己遠出遊歷思緖紛繁,爲的是要學習道者的長生之道。

〔九〕三山:即傳説中海上蓬萊、方丈、瀛洲三仙山。二句寫日暮時於桐柏觀眺望海中仙山,所見祇是雲濤一片,茫茫無邊。

送韓使君除洪州都曹

述職撫荆衡,分符襲寵榮〔一〕。往來看擁傳,前後賴專城〔二〕。勿剪棠猶在,波澄水更清〔三〕。重推江漢理,旋改豫章行〔四〕。召父多遺愛,羊公有令名〔五〕。衣冠列祖道,耆舊擁前旌〔六〕。峴首晨風送,江陵夜火迎〔七〕。無才慚孺子,千里愧同聲〔八〕。

《全唐詩》及宋本此詩題下均有“韓公父常爲襄州使”八字。韓使君即韓朝宗,開元十九年九月至開元二十四年十月在荆州任荆州大都督長史,後兼襄州刺史、山南東道采訪處置使等職。坐所任吏擅賦役,被責以“親其所親”、“不能自律”,貶都督洪州諸軍事,守洪州刺史。此前詩人曾有負其使命去潯陽等地,及二次遠游吴越之舉。開元二十四年春後始返故里,時值韓朝宗貶洪州,此詩即爲送别而作。詩人與朝宗友誼甚篤。據王士源《孟浩然集序》:“山南採訪使、本郡守昌黎韓朝宗,謂浩然間代清律,寘諸同行,必咏《穆如》之頌。因入秦與偕行,先揚于朝,與期約日引謁。及期,浩然會僚友,文酒講好甚是,或曰:‘子與韓公予諾而怠之,無乃不可乎?’浩然叱曰:‘僕已飲矣,身行樂耳,遑恤其他!’遂避席不赴,由是間罷。”此説雖近小説家言,然其交往之密可見一端。洪州,漢豫章郡地,隋置洪州,唐因之,故址即今江西南昌市。都曹,即都督,掌管州郡軍事的長官。

〔一〕述職:指郡刺史入朝陳述任職情況。撫:安撫。荆衡:荆州。《書·禹貢》:“荆及衡陽惟荆州。”分符:古代朝廷控制兵權所採用的一種方法。以虎符一半留京,一半付刺史。朝廷遇事須發兵,當合符而行。此指韓受命任荆州長史、襄州刺史。襲寵榮:承襲、繼承祖上的恩寵榮耀。按韓朝宗之父曾任襄州刺史,朝宗任荆州大都督府長史有榮承父職之意。二句寫韓襲恩出任荆州長史和襄州刺史。

〔二〕傳:驛站車。專城:地方長官。《陌上桑》:“三十侍郎中,四十專城居。”二句寫韓到任時的情况,百姓圍看傳車,上下都仰仗地方官的政績。

〔三〕勿剪:《詩·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此以韓朝宗比召伯遺愛於民。二句稱韓政績爲人所懷,甘棠猶存,清廉如水。

〔四〕重推:重視和推崇。江漢:長江漢水流域。此代指荆襄地區。旋:不久。豫章:漢郡名,治所在今江西南昌市。此借指洪州。二句謂韓在江漢的治績屢被稱道,不料不久却改作洪州都督。上句宋本作“重頒江漢治”。

〔五〕召父:即召伯,名虎,周宣王時的賢臣,德政爲人所懷。羊公:羊祜。武帝時都督荆州諸軍事,鎮襄陽。死後,百姓爲其立碑峴山。令名:美名。二句以韓朝宗比召伯、羊祜,遺愛於民,傳名於史。

〔六〕衣冠:指官吏。祖道:祭道路之神,並宴飲餞行。《漢書·疏廣傳》:“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供帳東都門外。”耆舊:指年高的紳士。旌:軍旗。二句寫送别情景,官員列行餞行,長者圍集旗下。

〔七〕峴首:峴山頭。峴山,見《登鹿門山》注〔一〕。江陵:即今湖北江陵縣。二句寫晨風送别於峴山頭,夜燈迎候於江陵界。

〔八〕慚:羞愧。孺子:東漢名士徐稚字孺子,南昌人。史載太守陳蕃請其任功曹,不就。陳特爲其設一榻接待,走後即挂之。同聲:指道義相投合。《易·繫辭》:“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二句謂己才學不及徐孺子,故祇能愧對遠隔千里的知音了。按此乃詩人謙詞,實際是希望能在豫章再次相見。

和宋大使北樓新亭

返耕意未遂,日夕登城隅〔一〕。誰道山林近,坐爲符竹拘〔二〕。麗譙非改作,軒檻是新圖〔三〕。遠水自嶓冢,長雲呑具區〔四〕。願隨江燕賀,羞逐府僚趨〔五〕。欲識狂歌者,丘園一豎儒〔六〕。

宋大使,宋鼎。韓朝宗貶洪州都督,宋鼎接任荆州長史、襄州刺史、山南採訪使。觀詩最後四句,似爲詩人拒絶宋的聘請,不願入幕爲僚。

〔一〕返耕:指歸耕田園。城隅:城角,北樓當在此。二句寫己想歸田未能如願,早晚却常登城樓眺望。

〔二〕坐:猶原因在于。符竹:即虎符,也稱虎竹。李白《塞上曲》:“將軍分虎竹,壯士卧龍沙。”又漢制有竹使符,用竹所製。此指爲公務所覊。二句謂誰説山林離我不遠,但因宋的召辟所限而不能前往。

〔三〕麗譙:望樓,指北樓。《漢書·陳勝傳》颜師古注:“樓一名譙,故謂美麗之樓爲麗譙。”軒檻:指新亭高大的欄檻。二句謂北樓並未重新翻造,只有欄檻是新修的。

〔四〕嶓冢(zhong):山名,在今陝西省境内,漢水發源地。具區:太湖古稱。《爾雅·釋地》:“吴越之間有具區。”二句寫登樓遠望漢水來自嶓冢,長雲呑没了整個太湖。

〔五〕江燕賀:本《淮南子·説林》:“大厦成而燕雀相賀。”府僚趨:謂作爲幕僚跟隨其後。《陌上桑》:“冉冉府中趨。”二句謂願賀樓亭新成,而不願作爲幕僚留下。

〔六〕丘園:隱居的山林。《易·賁封》:“賁于丘園,束帛戔戔。”孔穎達疏:“丘謂丘墟,園謂園圃。”豎儒:見識淺陋的儒生。《漢書·張良傳》:“豎儒幾敗乃公事!”二句謂不受拘束的狂歌者,原不過是山林中的一介儒生。

送王昌齡之嶺南

洞庭去遠近,楓葉早經秋〔一〕。峴首羊公愛,長沙賈誼愁〔二〕。土毛無縞紵,鄉味有查頭〔三〕。已抱沈痼疾,更貽魑魅憂〔四〕。數年同筆硯,茲夕間衾裯〔五〕。意氣今何在,相思望斗牛〔六〕。

此詩係王昌齡去嶺南過襄陽時作,詩人此時已歸襄陽。王昌齡,字少伯,太原(今山西太原市)人,一説京兆(今陝西西安市)人。開元十五年進士,歷任汜水尉、校書郎、江寧令等,後貶龍標尉。嶺南,泛指五嶺以南地區。

〔一〕洞庭二句:寫王昌齡之去嶺南,離洞庭不知遠近,楓葉早已經秋而紅。《湘夫人》:“洞庭波兮木葉下。”《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二〕峴首:峴山頭。見《登鹿門山》注〔一〕。羊公愛:見《送韓使君除洪州都曹》注〔五〕。此比張九齡。賈誼愁:《史記·屈原賈誼列傳》:“賈生既已適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爲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爲賦以自廣。”此喻王昌齡之貶湘西。

〔三〕土毛:土地。縞紵:白色生絹及細麻衣。查頭:魚名,又作楂頭鯿。二句寫其地粗放不産縞紵,鄉味却有楂頭鯿魚。

〔四〕貽:留贈。魑魅:山妖之類。杜甫《懷李白》:“魑魅喜人過。”二句寫其身已染疾,其地復貽以山妖之憂。

〔五〕間:分開。衾裯:被服帷幔。二句寫與王筆墨交往數年,如今一别,就不能相聚一處了。

〔六〕斗牛:用張華望見豐城劍氣上射斗牛故事。二句謂王昌齡豪俠意氣,别後當上射斗、牛,必不會久被埋没。

武陵泛舟

武陵川路狹,前棹入花林〔一〕。莫測幽源裏,仙家信幾深〔二〕。水回青嶂合,雲渡緑溪陰〔三〕。坐聽閑猿嘯,彌清塵外心〔四〕。

武陵,指武陵山脈。其湖南邊界部分迤於澧沅二水間,至常德縣西而止。陶淵明《桃花源記》即以此爲背景。王維《桃源行》和詩人此作均附會這一傳聞,故詩以想像仙境、洗滌塵心爲主題。詩當作于開元二十五年,詩人入九齡幕府前。

〔一〕武陵川:當指流經武陵山區的小溪。前棹:蕩舟向前。花林:指桃花林。陶淵明《桃花源記》:“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二句寫船沿武陵狹溪向前進了桃花林。

〔二〕幽源:幽深的桃花源。二句謂水源幽深,不知何處能尋到仙家。

〔三〕嶂:狀如屏障的山峯。二句寫景:緑水縈回,青嶂四合,雲氣暗渡,溪流蔭沉。

〔四〕彌:越發,更加。二句寫坐下閑聽猿嘯,更覺塵心爲之濾浄澄清。

洞庭湖寄閻九

洞庭秋正闊,余亦泛歸船〔一〕。莫辨荆吴地,唯餘水共天〔二〕。渺瀰江樹没,合沓海潮連〔三〕。遲爾爲舟楫,相將濟巨川〔四〕。

閻九即閻防,曾與薛據同於終南山豐德寺讀書。後隱居嵩山。閻有《夕次鹿門山》詩。詩人除此詩外,另有《湘中旅泊寄閻防》詩。此詩是其返襄陽後的寄贈,除了寫洞庭風光外,還期望閻能入朝重用,自己也可稍遂平生之意。

〔一〕洞庭二句:寫於秋季洞庭湖闊之時泛舟歸鄉。

〔二〕荆吴地:楚地和吴地。二句承上言湖水遼闊,分不清荆吴兩地,只有水天相連,汪洋一片。

〔三〕渺瀰:渺茫,浩渺。合沓:重重叠叠。二句寫湖水浩渺,遠樹隱没,波浪重叠。

〔四〕遲爾:等你。相將:相共,相隨。濟:渡。《尚書·説命上》:“若濟巨川,用爾作舟楫。”二句含蓄地希望閻防能在政治上有所作爲,並相互提攜。

臨洞庭贈張丞相

八月秋水平,涵虚混太清〔一〕。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二〕。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三〕。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四〕。

張九齡貶荆州長史時,詩人正在洞庭湖,有入幕之意。其稱張丞相的詩作多寫於荆州。此詩“氣蒸雲夢澤”一聯,與杜甫的“吴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陽樓》)同爲咏洞庭湖名句。方回《瀛奎律髓》云:“予登岳陽樓,此詩大書左序毬門壁間,右書杜詩,後人自不敢復題也。劉長卿有句云:‘叠浪浮元氣,中流没太陽’,世不甚傳,他可知也。”詩以洞庭起興,表示希望得到張九齡的援引。如紀昀説這首詩以望洞庭託意而不露干乞之情。

〔一〕秋水平:指秋季湖水上漲,水面平滿。涵虚:瀰漫涵容了廣闊清空。太清:天空。《文選》劉淵注左思《吴都賦》:“太清,謂天也。”二句寫洞庭八月秋水平湖,混茫一片,與天相接。

〔二〕雲夢澤:雲、夢本古代二澤。雲在江北(今湖北省南部),夢在江南(湖南省北部),統稱雲夢澤,周圍數百里。岳陽城:今湖南岳陽市,在洞庭湖東岸,當湖水入長江處。二句寫洞庭湖水氣空濛遠接雲夢,風起波搖,震撼岳陽,氣象闊大。

〔三〕濟:渡水。楫:船槳。端居:閑居。聖明:聖明之世。二句轉入抒情,謂欲渡無舟,端坐有愧,語意雙關。

〔四〕羨魚:《淮南子·説林訓》:“臨河而羨魚,不如歸家織網。”張衡《歸田賦》:“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而羨魚,俟河清乎未期。”二句自謙缺乏明略,含蓄地表示願意出仕,希望能得到張九齡的援引,入府爲僚。

荆門上張丞相

共理分荆國,召賢愧不才〔一〕。《召南》風更闡〔二〕,丞相閣還開〔三〕。覯止欣眉睫,沈淪拔草萊〔四〕。坐登徐孺榻,頻接李膺杯〔五〕。始慰蟬鳴柳,俄看雪間梅〔六〕。四時年籥盡,千里客程催〔七〕。日下瞻歸翼,沙邊厭曝腮〔八〕。佇間宣室召,星象列三台〔九〕。

唐人多呼荆州爲荆門。開元二十二年,張九齡任中書令,開元二十五年爲李林甫所讒,貶爲荆州大都督府長史。是年,詩人應召入荆州幕。此詩當作於此年冬詩人從洞庭遄赴荆門時。

〔一〕荆國:指荆州。召賢:指張九齡徵召詩人入幕。不才:詩人謙稱。二句寫張九齡治荆州,召納賢士,自己慚愧無才。

〔二〕《召南》:《詩經》十五國風之一,所收係受召公奭所化江漢地區的詩,此用以喻張九齡將繼召公而風化南國。闡:發揚光大。

〔三〕丞相閣:《漢書·公孫弘傳》:“弘……數年至宰相封侯,於是起客館,開東閣以延賢人,與參謀議。”此以公孫弘開東閣召賢喻張九齡召賢入府。

〔四〕覯(gòu)止:覯,指遇見賢人。止,語詞。《詩·召南·草蟲》:“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即見止,亦即覯止,我心則降。”沈淪:沈没於世。劉向《九嘆·愍命》:“或沈淪其無所達兮,或清激其無所通。”草萊:草莽。二句謂欣見君子近在眉睫,於草野中提拔被淹没的人才。

〔五〕徐孺榻:東漢陳蕃做豫章太守,每爲當地名士徐稚設專榻,走後即懸挂起來。徐稚字孺子,故稱徐孺。此以九齡比陳蕃,自比徐稚。李膺杯:李膺,東漢襄城人,爲清流首領,爲他接待的人被比作登龍門。二句既稱譽張九齡禮賢下士,又欣慶自己經常蒙其接待。

〔六〕間:亂。《左傳·定公四年》:“惎間王室”孔穎達注疏:“惎,毒;間,亂。”二句寫接到召書時值夏末,而來荆門已届年底。

〔七〕年籥(yuè):籥,古管樂器。古時以樂管放以葭灰,以辨四時節氣,故稱年籥。二句謂己於一年將盡之時從千里外趕回荆門。

〔八〕日下:喻京都,此指長安。曝腮:傳説跳不過龍門的鯉魚即曝腮死於沙灘。二句寫不久將會看到張九齡重返長安,而己却怕因不能登龍門而曝腮沙上。

〔九〕宣室:漢代宫殿名。《漢書·賈誼傳》:“上方受釐,坐宣室。”颜師古注引蘇林曰:“宣室,未央前殿正室也。”未央,宫名。三台:古星名,象徵宰相地位。二句寫盼望朝廷再次召九齡入相,以上應三台星象。

送杜十四之江南

荆吴相接水爲鄉,君去春江正淼茫〔一〕。日暮征帆何處宿,天涯一望斷人腸〔二〕。

此詩一題作《送杜晃進士之東吴》,可知杜十四名晃,行十四,曾爲進士。詩寫荆吴相接,水勢淼茫,船行迅速可知。詩的意境與《洞庭湖寄閻防》相近,疑作于同一時期,但已回到了荆州。

〔一〕荆吴:荆,荆州;吴,吴郡,即今湖北、江蘇一帶。淼茫:即杳茫,煙波浩瀚貌。二句寫楚尾吴頭,地接水連,浩渺一片。

〔二〕日暮二句:寫日暮時目送帆影漸遠,不能再見,哀傷之情難以自勝。

陪張丞相登嵩陽樓

獨步人何在?嵩陽有故樓〔一〕。歲寒問耆舊,行縣擁諸侯〔二〕。林莽北彌望,沮漳東會流〔三〕。客中遇知己,無復越鄉憂〔四〕。

開元二十五年張九齡外貶荆州大都督府長史,詩人即入其幕。此詩當作于是年或次年冬。題中“嵩陽樓”陳貽焮先生以爲當作“當陽樓”,詩中“沮漳會東流”句所言地形與當陽合,故“嵩”字乃“當”字之誤。詩前四句描寫和贊美張九齡,後四句寫登樓眺望的愉快心情。雖同登當陽故樓,詩人的感受却與王粲當年依劉表時登樓的景况大不相同。

〔一〕獨步人:指張九齡才識卓絶,獨步一時。嵩陽:當作“當陽”,湖北當陽縣。樓:指城樓。

〔二〕歲寒:指歲暮。耆舊:地方紳耆名士。行縣:巡行屬縣。諸侯:指州縣長官。二句寫九齡歲暮出行,慰問耆舊,訪查民情,有州縣長官陪伴。

〔三〕彌望:一望無邊。沮(ju):水名。《左傳·哀公六年傳》:“江、漢、沮、漳,楚之望也。”源出湖北保康縣景山,流經遠安、當陽與漳水會合。漳:水名,源出湖北南漳縣西,流經鍾祥、當陽與沮水會合,又東南流注入長江。二句寫登樓遠眺,北面是一望無邊的林莽,東面是沮漳二水會合東去。

〔四〕越鄉憂:《史記·陳軫傳》:“越人莊舃,仕楚執珪,有頃而病。楚王曰:‘舃,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仕楚,富貴矣,亦思越否?’申謝對曰:‘凡人之思故,其在病也,彼思越則越聲,不思越則楚聲。’使人往聽之,猶尚越聲。”後人遂用此典喻懷鄉病。二句謂己雖作客當陽,由於碰上了知己而不復有遠離家鄉之憂。二句反王粲《登樓賦》所謂“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之意而用之。

陪盧明府泛舟回作

百里行春返,清流逸興多〔一〕。鷁舟隨雁泊,江火共星羅〔二〕。已救田家旱,仍醫俗化訛〔三〕。文章推後輩,風雅激頽波〔四〕。高岸迷陵谷,新聲滿櫂歌〔五〕。猶憐不才子,白首未登科〔六〕。

詩題一作《陪盧明府泛舟回峴山作》,是詩人晚年回襄陽後陪盧縣令巡視農村時所作。詩寫得情景交融,具有盛唐氣象,結句自傷老大不遇,感慨萬千。盧明府,名未詳。明府,唐稱縣令爲明府。

〔一〕行春:指州縣長官早春巡視農村。逸興:清美放曠的詩興。王勃《滕王閣序》:“遥吟俯暢,逸興湍飛。”二句寫陪盧明府行春百里,返歸途中泛舟清流,詩興勃發。

〔二〕鷁舟:指船頭上雕有鷁鳥的官舟。沈佺期《三日梨園侍宴》:“畫鷁中流動,青龍上苑來。”星羅:星辰布列。二句寫畫舟隨雁停泊,漁火和羣星一起閃爍分布。

〔三〕俗化:時俗風化。訛:謬誤。二句寫盧明府此行既拯救了田家的旱災,又匡正了世俗的不良風尚。

〔四〕推:推崇。風雅:《詩經》中有十五國風和大小雅,收各地民歌和文人的怨刺之作,歷來被認爲是《詩經》的精華部分。此用以指詩歌創作。頽波:敗壞的風氣。二句贊美盧明府的詩文能爲後輩尊崇和振起頽敗的詩風。

〔五〕高岸、陵谷:《詩·小雅·十月之交》:“高岸爲谷,深谷爲陵。”新聲:指盧新作的詩歌。櫂歌:船歌。櫂即棹,舟楫。二句寫夜色蒼茫難辨谷岸,漁舟晚唱新聲縈耳。

〔六〕不才子:詩人自謂。登科:科舉中式。二句寫盧明府還愛惜人才,爲詩人白髮滿頭仍未中進士而感嘆。

過故人莊

故人具鷄黍〔一〕,邀我至田家。緑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二〕。開筵面場圃,把酒話桑麻〔三〕。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四〕。

詩似作于襄陽,城西南八里有望楚山(又名萬山),縣南九里有峴山。此詩一氣呵成,意在寫田園,故不着重寫故人。風格沖淡自然,又爽朗明快。其内容包含陶潛《歸園田居》和《飲酒》兩方面,但没有感慨和哲理,境界與陶潛稍異。故人,未詳。

〔一〕具:備辦,陳列。黍:黄米。《論語·微子》:“丈人止子路宿,殺鷄爲黍以食之。”

〔二〕緑樹二句:寫故人莊的環境,緑樹繞村,青山斜依。

〔三〕開筵:一作“開軒”,今依宋本。面:面對。場:打穀場。圃:菜園。陶淵明《歸園田居》:“我土日已廣,桑麻日已長。”又:“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二句寫開筵聊天,風土鄉情獨具。

〔四〕重陽:農曆九月九日爲重陽節,古人有登高、飲酒、賞菊的風俗。就:親近。二句寫主人熱情相邀於重陽節再來飲酒賞菊。

夜歸鹿門歌

山寺鳴鐘晝已昏,漁梁渡頭争渡喧〔一〕。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二〕。鹿門月照開烟樹,忽到龐公棲隱處〔三〕。巖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四〕。

鹿門,即鹿門山,在今湖北襄陽,詩人後自澗南園移居于此。宋本作《夜歸鹿門寺》,似非。此詩寫從襄陽夜歸鹿門,極爲自在自然。始二句寫乍見渡口景象,後四句想像龐德公隱居處,至今仍有幽隱之士自來自去。以後蘇軾《西江月》“獨有幽人自往還,縹渺孤鴻影”,也由此化出。《苕溪漁隱叢話》以爲首二句不如岑參《巴南舟中即事詩》“渡口欲黄昏,歸人争渡喧”語簡而意盡。不知此詩詩人身隨衆渡,己在其中,有我之境,更爲神妙。

〔一〕漁梁:指漁梁洲,在沔水中,龐德公曾棲隱於此。二句寫黄昏在寺鐘聲中來臨,人們聚集在漁梁渡口因争渡而喧嘩。

〔二〕人隨二句:寫争渡者多沿沙岸返回江邊的山村,詩人亦乘舟歸還鹿門山。

〔三〕開烟樹:使繚繞於樹木間的煙霧消散。龐公:龐德公,見《登鹿門山》注〔五〕。二句寫鹿門山在月光映照下烟霧漸清,不覺已到了昔日龐德公的棲隱之地。

〔四〕巖扉:山中巖穴的門扉。幽人:指深山隱士。二句寫昔日龐德公棲隱處長期人迹罕至,只有遠避凡塵的隱士悄然來往。宋本二句作“樵徑非遥長寂寥,唯有幽人夜來去。”《河嶽英靈集》上句與今本同,下句與宋本同。

送王大校書

導漾自嶓冢,東流爲漢川〔一〕。維桑君有意,解纜我開筵〔二〕。雲雨從茲别,林端意渺然〔三〕。尺書能不吝,時望鯉魚傳〔四〕。

王大校書,即王昌齡。王昌齡開元十五年進士及第,二十八年中博學宏詞科,官校書郎,出爲江寧令。是年赴任途中路經襄陽,詩人設宴款待,作詩相贈。此後不久,詩人即疽發背而卒。全詩以神行,而不以物贅,寧静淡泊,感慨自深。

〔一〕導:引。漾:漾水,西漢水上源。後人知西漢水與漢水並不通流,因又以今陝西沔縣西漢水源爲漾水。嶓(bo)冢:山名,在陝西寧羌縣北,漢水發源地。漢川:漢水。《書·禹貢》:“嶓冢導漾,東流爲漢。”二句以禹自嶓冢導引漾水,東流爲漢水起興,意指王昌齡即將歸本尋源,返歸故里。

〔二〕維桑:《詩·小雅·小弁》:“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後以桑梓代指家鄉。二句寫王昌齡有意還鄉,在解纜前詩人爲其設宴餞行。

〔三〕雲雨二句:寫雨散雲飛,二人從此分手,離情别意深遠悠長。

〔四〕尺書:書信。古人用簡帛作書,約長一尺左右。吝:吝惜。鯉魚:書信的代稱。《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二句希望别後能讀到王的來信。

與諸子登峴山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一〕。江山留勝迹,我輩復登臨〔二〕。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三〕。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四〕。

峴山,又名峴首山。在湖北省襄陽縣南,是襄陽的名勝之一。《晉書·羊祜傳》:“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峴山。”《元和郡縣志》:“羊祜鎮襄陽與鄒潤甫、鄒湛共登此山,後人立碑,謂之墮淚碑,其銘文即蜀人李安所製。”人們悼念羊祜,讀碑落淚,于是杜預稱之爲墮淚碑。羊祜游峴山曾云:“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皆湮没無聞,使人悲傷。如百歲後有知,魂魄猶應登此也。”詩人常以羊公比張九齡,作此詩時張九齡已卒,因此登臨感慨,發爲悲歌。“我輩復登臨”,可見其抱負意志,但恨不遇時爾。故宋劉辰翁云:“起得高古,略無粉色,而情境俱稱、悲慨勝於形容,真峴山詩也。”(《品彙》引)

〔一〕代謝:指歷史隨時推移,盛衰多變。二句謂人事變化往復,轉眼便有古今之别。

〔二〕勝迹:名勝古迹。二句寫繼當年羊祜登此山後,詩人與諸子再次登臨,觀賞江山的雄奇,憑弔前人的業績。

〔三〕魚梁:魚梁洲。《水經注·沔水》:“沔水中有魚梁洲,龐德公所居。”夢澤:雲夢二澤。見《臨洞庭贈張丞相》注〔二〕。二句寫登山所見,魚梁因水落而顯露,雲夢由天寒而深沉。前者爲龐德公所居之地,後者乃楚王行獵之所,其因景懷古之意全在不言之中。

〔四〕羊公碑:據《晉書》本傳載,羊祜有政績,後人於峴山建碑立廟,歲時祭祀。因望碑者莫不流涕,故又稱墮淚碑。按張九齡曾與詩人同登峴山,情形頗類羊祜和鄒湛之同登峴山,時九齡受排擠而卒,不能不使詩人感慨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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