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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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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多蓄異姓为继子,卒之视如土芥者多。三原王公少育一子,命名承祚,后生五子,命名字中亦同。幼子承裕公第进士,其《登科录》书兄弟行,承祚居长,下注释“义官。”忠厚之风,于今仅见。

南京守备太监钱能与太监王赐皆好古物,收蓄甚多,且奇。五日,令守事者舁书画二柜,至公堂展玩,毕,复循环而来。中有王右军亲笔字,王维雪景,韩滉题扇,惠崇斗牛,韩幹马,黄筌醉锦卷,皆极天下之物。又有小李、大李金碧卷,董、范、臣然等卷,不以为異。苏汉臣、周昉对镜仕女,韩滉《班姬题扇》,李景《高宗瑞应图》,壶道文会,黄筌聚禽卷,阎立本锁谏卷,如牛腰书。如顾宠谏松卷、偃松轴,苏、黄、米、蔡各为卷者,不可胜计。挂轴若山水名翰,俱多晋、唐、宋物,元氏不暇论矣。皆神品之物,前后题识钤记具多。钱并收云南沐都阃家物,次第得之,价迨七千余两,计所直四万余两。王家多内帑物,时南都缙绅多得观之,以为极盛。然皆尤物,不宜专于一处也。

甲寅,张秋堤决。上命中官李荣、平江伯陈锐提督工役,祀神焚帛。忽见火俄变人形,眼耳鼻口皆备。后寿宁戚畹,生事害人,杨宪副茂元建言之,乃以此为阴盛所致。

乙卯,谢木斋迁以詹事入阁。我朝状元入阁者,自洪武开科,至今三十八科,惟六人。若胡文穆广、曹文忠鼐、陈芳洲循、商文毅、彭文宪与木斋而已。时人有诗云:“皇朝三十八龙首,身到黄扉已六人。”后又增费文宪、顾未斋二人。

三原王公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考满,援例请授柱国阶勋,时安陆孙公交时为属司,受知王公最深,对人云:“文官柱国以上,不许请授,制载诸司职掌甚明。成化末,万阁老安一品考满,始封吏部靖给。尹公以太子太傅为吏书。将满,遂创为万请而循之。今王公正人,必矫前弊。”将伺间言之,见公已刻有柱国图书,乃止。后屠公滽以太子太傅为吏书,亦自请给。时马公文升以少傅兼太子太傅为兵书,考满当给。二公不协,因固执惟内阁与吏书有请给之例,兵部不当请,尤为无谓。马乃言之于内,给之。张公志淳时为吏部郎中,尝叹曰:“此无法守矣。”

雍王之国,舟经岳阳。土人传阳楼自纯阳降灵之后,往往多仙逸迹。往年有仕者大作道曲,事毕彻筵场。翌日,命从人再登楼洒扫。忽见案上有大字两行曰:“岸嘴长,状元出。城巢鹳,藩王过。”字势飞逸,不类人手,真神仙书也。亟下报,郡邑咸往观之,已不见矣。因记其语,邦人盛传之。嘴在洞庭湖滨,久没于洪波,至天顺丙子,忽沙泥顿涨,岸嘴遂出湖中。明年丁丑,华容黎尚书淳果魅天下。又数年,忽有群寉作露巢于城颠,众皆異之。已而有王府建国于衡,道出城下焉。至是始信吕翁降笔也。

马公文升为兵书时,建言北岳当祀于山西浑源州之恒山,今南祭于曲阳县者,盖始于李唐飞石之祠,而宋地不及北岳所在,故《志》有恒山飞来之说。今京师在北,恒山在境内,而顾南行以祀北岳,非礼也,请改祀于恒山为允。事下礼部,时倪公岳为礼书,因执旧《志》,言不可,事遂寝。马公尝语人:“倪非以《志》必可信也。其父谦尚书公,初无子,因尝遣祀曲阳之北岳,私祷于神求子。夜梦岳神指旁侍一人与之,遂生倪公,因名曰岳,以是渠固执不改祀。然舜巡狩所祀北岳,见在浑源州南二十里,彼人犹知奉祀,而顾可往曲阳县西一百四十里祭乎?殊非礼矣。”

丙辰春,予会试至京师,闻喧传今年状元仍在苏州。盖先是有一举子梦苏州城大街盛张鼓乐,两人夹持二旗,上大书“状元”二字,二人持竿,遍身流血。先是癸丑,太仓毛公澄为状元,亦梦苏城迎状元,今必验矣。后果昆山朱公希周为状元。方悟二人被血通红,乃朱也。朱初中会试,有人送《宋鉴》,云:“司马公五规不可不看。”朱遂熟读全文,后制策果有此段。朱遂备书之,阁老徐、刘二公得其卷,称为博学,荐为第一。

陆御史完丙辰巡按汴梁,一日行汤阴,偶见道傍间有石刻,书“尽忠报国”四大字。陆意谓岳武穆所书,盖汤阴武穆故乡也。是日驻节行台,夜寝,梦入岳祠瞻拜,王起延陆坐,语之曰:“我解兵事时,在杭之西湖甚得山水之乐,今栖于此,祠宇倾圮,甚不安之,愿君为我料理。”陆答曰:“恐某力不能终工也。”王曰:“君毋固辞。”陆复问曰:“素闻王为秦桧所害,有诸?”王曰:“间有是言,然终害者张希岳也。陆又曰:“今有子孙存者否?”王曰:“惟雷儿有一子,其后竟绝矣,言之令人可悲。”陆熟视王貌,兰室间有四痣。既觉,明日即谒王祠,瞻拜毕,见王貌与梦中不爽。祠宇卑隘倾颓,王貌果为风雨所侵,鼻间剥落四处。陆異之,即以本县羡余银百两命新之。不半载,庙貌殿宇,焕然一新。此亦陆公与王感遇之深。陆后亦官太宰,乃为王琼所害。

丙辰春,吏部缺尚书。众推兵部尚书马公文升、左都御史屠公滽及一二侍郎堪补。马自以部次年劳当得之,不意竟归于屠。马意不平,赋一近体云:“朝罢凭阑一黯然,独将心事诉苍天。清朝有意推公道,白发无心着锦鞭。天下浮云偏晻霭,地中阴气已凝坚”云云。屠既得吏部,当班于马之上,固辞居下。是虽谦让,然亦其中有未安也。

丙辰进士未闻选时,忽传要选十一人,同旧进士一人,分拨五府、锦衣卫修书,人皆不测其由。复访知乃一上科进士,以养病应外选,欲求内补,百谋未遂。闻徐首相溥好古货,可通。其人素雄于赀,乃购古琴古画并珍品投之。首相遂许,乃与太宰屠公谋,令各衙门纂修会典。缘府、卫皆武职,恐采辑不备,不若于在部听选进士内择其有文学者,分拨前项衙门,俟成书皆准授京职。屠以为然。初,进士登科,不乐外选,多干公差或养病回,因以为后图。至庚戌以后,执政建议,除丁忧外,凡养病公差回,或内外选,以下手一人为主。其人下手,实外选者。设谋如此,可谓巧宦者矣。后得授礼部主事,累经弹劾,固不足深论。但宰臣如此,可谓亦将焉用彼相者也。

予同年一人,南京人,精于文义。中弘治壬子《书》魁,乙卯代贵官子入试浙场,贵官子高第,又与其人同中甲科。时人有诗云:“有钱买得鬼推磨,无力却教人顶缸。某也位高身子厚,某也衣短手儿长。”其诗盛传于时。后二人皆不容于清议,一止浙佥,一止太仆丞。今科场要令,批首立贡院门内,辨阅同试者面貌方入,盖由此始。闻其人入试日,亦甚秘密,惟有一人见其须不类,心颇疑之,始传其事云。

予同年吴江字从岷,为刑部主事,差还复命。鸿胪寺官语之曰:“声音要洪大,正选通政时也。起身不要背上。”至日早,吴果努力高声,亦无音节,又横走下御街西。上为之解颜。时同僚杨郎中茂仁作一对句云:“高叫数声,惊动两班文武;横行几步,笑回万乘君王。”一时盛传资谑云。

戊午夏,京师西直门熊入城,守卫者不知,间有被伤者。大司马钧阳公谓野兽入城非宜,既参问守卫者,因乞严武事以备盗贼。时郴阳何主事孟春在职方,谓同列曰:“熊之为兆,既当备盗,亦须慎火。”同列莫晓。未几,城内在处有火灾,礼部毁焉。或谓何:“此于占出何书?”何曰:“余不晓占书,曾记宋人纪绍兴己酉永嘉灾前数日,有熊自楠溪渡至城下。高世则谓其倅赵允蹈曰:‘熊于字能火,郡中宜慎火烛。’果延烧官民舍十七八。予忆此事而云,然不意其亦验也。”

弘治中有回回入贡,道山西某地,经行山下,见居民男女,竞汲山下一池。回回往行,谓伴者:“吾欲买此泉,可往与居人商评。”伴者漫往语,民言:“焉有此!买水何用?且何以携去?”回回言:“汝毋计我事,第请言价。”民笑,漫言须千金。回回曰:“诺。”即与之。民曰:“戏耳,焉有卖理?”回回怒,将相击。民惧,乃闻于县。县令亦绐之曰:“是须三千金。”回回曰:“诺。”即益之。令又反复言之,以至五千。回回亦益之。令亦惧,以白于府守。守、令语之曰:“此直戏耳!”回回大怒,言:“此岂戏事!汝官府皆许我,我以此逗留数日。今悉以贡物充价,汝尚拒我。我当与决战。”即挺兵相向,守不得已许之。回回即取斧凿,循泉破山入深冗,得泉源,乃天生一石,池水从中出。即舁出将去,守、令问:“事既成,无番变。试问此何物耶?”回回言:“若等知天下宝有几?”众曰:“不知。”回回曰:“今具珠玉万宝皆虚,天下惟二宝耳,水火是也。假令无二宝,人能活耶?二宝自有之,火宝犹易,惟水宝不可得,此是也。凡用汲者,竭而复盈,虽三军万众、城邑国都,只用以给,终无竭时。”语毕,欣持以往。

己未朝觐考察毕,科道建言:“天下方面、知府等官,有治行表卓者,宜加褒异,如古车服以庸之义。”于是吏部访举数人宜奖。疏上中止。壬戌春,言者又举故事,吏部亦访举六人,而布政周孟中、朱钦皆在优列,亦不果行。意者或以所举者未尽当而止,然此实风厉臣工之大要。前代赐金,果皆尽其人乎?亦举一劝百之典耳。

王古直,黄岩人,有奇气,并不为人屈。尝与黄侍郎孔昭、谢侍郎铎友善。一日游京师,乡人有坐事者,古直候诸官,官并捕入刑部狱。独暴立烈日,不与众囚伍。李主事廷美异之,检衣帽间,得柯学士诸诗。问之曰:“尔能诗耶?”使赋日影。诗成,纵之归。长揖而出,狱吏皆大笑。自是得名。旅食三十年,无僮仆,不置釜甑,有大笼五六,惟诗画数百幅,中贮酒壶,辰出饮一两勺已,复鐍之以去。上元节京师烧糯汁为瓶以贮水蓄鱼,旁映屏烛,通明可爱,俗呼“炮灯。”古直买置于馆,日玩弄为儿戏。一日误触碎,意怫然不乐,曰:“吾平生家计在此,今荡尽矣。”方作草书,值掾吏至,曰:“遽败吾兴!”掾欲殴之。或俾自为计,古直曰:“我固可殴,殴则吾名益彰。”一日遇诸涂,竟被殴。独袖手承之以归,亦不以屑意也。或劝使仕,大言曰:“我来为爵禄图耶?”“盍科举乎?”则叹曰:“安得以少年处我!”尝在酒所叹曰:“此亦功名事业也。”盖亦一世奇士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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