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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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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倪公岳庚申夏以南京兵部尚书改吏部尚书,一时极有风裁,人畏奉之恐后,惟为都御史张公敷华一沮。盖公从南来,假锦衣官之宅以居,后欲偿以值,坚不受,云:“有盐在淮,乞一书与张,获支则已矣。”公从之,张得书,云:“我知倪冢宰风裁,且吏部外官所当奉承,第其老矣,行且谋归,不能屈法以奉人也。”大悔沮。

庚申夏,彗星出,虏犯大同,柝长城入关。兵出,屡不利。京师童谣云:“天上有扫星,地下有达兵,若走须杀马文升。”盖马久居兵部,局干不远,惟恃险刻为事。朝廷有时赏赉各边,多奏裁之,京军布粮亦从减削,辽东朵颜三卫,朝廷恃为藩屏,设都督一员、指挥四员统之。近年某都督死,某子来袭,旧例惟命有文凭,验过则与之袭。马欺为远人,收其诸凭,延捱岁月,不与奏请。其子发忿以归,示统部落以其无职署,皆不可顺使。马又奏沙汰天下武职,其连岁赏赉鲜薄,上下易心,遂致大众寇边,而为之聚怨,中外骚然。由是因冢宰阙位,荣迁以避祸。言官吴人杜启弹其临难避祸,不学无术,众是其言。古语云:“军不赏,士不往;军无财,士不来。”马盖不闻此耳。

御史车梁,石州人,好饮而性暗。尝奉文点闸郊祀斋宿衙门,导至工部,梁由中道入,司务在二门候,亦不顾,至后堂见尚书曾公鉴,始知其为部也。犹带醉再三央说:“御史只说此是鸿胪寺。”人皆嗤之。以年资升参议,明年朝勤黜退。予尝记陈翰林音初以编修考满到于户部,二司务讶其来,扣之,始知其误认为吏部也。此二事相类,然人于陈公多恕之,以其文学之士,且近于朴实故耳。若夫御史之官,岂应如是耶?

通政司奏事春秋凡七起,盛寒暑则省其二。自今上即位,无日不视朝,供职颇难。时元公宇直为通政使,王公敞为左通政,姜公清、李公浩新选为参议,声音俱不甚称。时有谣云:“元哭王唱,姜辣李苦。”盖元重浊,王尖丽,姜则急燥,李则气短。亦切中去。

时朝政宽大,廷臣多事游宴。亦师富家揽头诸色之人,亦伺节令习仪于朝天宫、隆福寺诸处,辄设盛馔,托一二知己转邀,席间出教坊子弟歌唱。内不检者,私以比顽童为乐,富豪因以内交。予官刑曹,与同年陈文鸣凤梧辄不欲往,诸同寅皆笑为迂,亦不相约。既而果有郎中黄暐等事发。盖黄与同寅顾谧等俱在西角头张通家饮酒,与顽童相狎,被缉事衙门访出拿问,而西曹为之一玷。然若此类幸而不发者亦多矣。

御史张智,涞水人,称货于盐商某颇多,因同道御史陕人刘峣往淮、扬,嘱其支盐。刘未允,智乃与盐商谋,置酒于城外郑家花园,请峣饯别。且宿戒伺酒酣出妓,令二三光棍作缉事校尉缉出,挟其必从。后如某谋,逼勒要银千两,方免闻官。峣无计,智佯曰:“我与某处商人相厚,令其出银,淮、扬准其支盐就了。”峣以为然,遂出银千两得释。智分其半,商人至淮倍获,且出入无忌。峣虑有碍前程,遂引刀自刎而死。科道交章劾其故,乃寘智等于法。

壬戌廷试,策问任辅相以修庶政之意。时洛阳刘公健为首相,主通书“心纯”二字。武功康状元海起句云:“天下有不易之事,人君有不可易之心。”遂擢第一。尝闻宋淳熙间试士,孝宗受之光尧,主“坚忍”二字,对答者得上。第一人起句云:“天下未尝有难成之事,人君不可无坚忍之心。”遂荐第一。

壬戌春闱,有一士未试前颇有议其事关节者,哗然以为第观揭榜,若诚登第,则将有击之者。已而其人不终场而罢。后有知者问之,乃曰:其日方作文,忽见其号舍前陡黑不见天日,视之乃一人,形色衣服正纯黑色,躯颀且硕,当舍背立,迳遮其光。士亦悟安得此等人,托以如厕,强出舍。出则天日皎然,回顾黑人无有。少选复入,甫坐定,又遮之矣。出入数四皆然。虽强握管,不能作一字。其士因思此必冤缠作梗,竟舍而出。比出,目观爽然,卒无他故。

翰林院学士惟一人,多或三五人。壬戌秋,阁老洛阳刘公健因修《会典》成,欲德翰林,一时升学士者十人。时礼部尚书已有六人,谢公迁以在内阁,张公昇为礼书掌部事,元公守直以礼书掌通政事,贾公斌以礼书掌鸿胪事,崔志端以礼书掌太常事,并南京为六人。崔由神乐观道士,京师为之语曰:“礼部六尚书,一员黄老;翰林十学士,五个白丁。”一时盛传,以为的对,且有讥警。盖此五人谓山西张□、陕西杨□、大兴刘□、并某、某,皆成化戊戌阁老万公安以私意选为庶吉士者。在翰林未尝读书,其诗文一出,人皆嗤之。可见公论终不掩矣。

翰林院素称清贵,无簿书之扰。旧有语曰:“一生事业惟公会,半世功名在早朝。”所谓清者如此。李西涯时为学士,因众失朝,罚运灰炭。续两句云:“更有运灰并运炭,翰林身上不曾饶。”一时哄然。又闻有一检讨,讨里河之夫,又驿丞不接,甚不平。或谓之曰:“人多不知检讨何官,可只呼学士就好。”次日果称学士,仍前不出。乃赋诗云:“翰林检讨被人轻,却冒瀛洲学士名。依旧所司全不理,由来知要不知清。”

癸亥春,例该考察京官。给事中王盖宁国人,吴舜浙江人,俱为乡人讦奏不法事情,自虑公道难废,乃先摭拾劾马冢宰文升。又刑部主事张斅亦为帷薄事见在都察院问理,乃以女谒通戴都宪之内。戴公不知,竟寘斅于法,斅亦诬奏他事。俱为言官论列。二公正部院当事,因回避,只延至秋,方行考察。王盖、吴舜皆坐不谨,亦从末减云。

内臣何文鼎言语切直,内有干宫闱戚畹者。上怒,挞之死。御史黄山等上疏讼其冤,虽不之省,而亦不之罪也。

近时宦官如萧敬之文雅,陈宽之谨厚,何文鼎之忠谠,皆不可少。前此若金安之廉,兴安之介,金英之知人,怀恩之持正,张永之刚勇,王高之雅饰,后乎此若芮景贤之安静,皆有取焉。至如马骐之激变交南,吉祥之怨望启叛,蒋冕之谗乱宫闱,李广之纳赂干政,又其辈中之罪人也。至于王振之专恣,陷驾北狩,汪直之骄横,西厂害人,后乎此若刘瑾之乱政谋叛,则又甚矣。

给事中张维新,己未进士,京师人。考满受封,以其父未仕,请具冠服,同入朝谢恩。预约亲友,候朝毕由东长安门鼓乐迎至家。其父夜不睡,在廊下假寐,偶闻钟响,促入班,叩头毕,慌忙走过御街西,因忆前事,复横过东。为序班所执面纠,奉旨:“拿!”就于丹陛下揪絷,出午门外跪候,冠服皆褫于地。朝退迎送,本所以荣亲,而瞬息至此,事变真不可料,皆为之嗟悼。予因忆昔年吴康斋与弼徵聘至京,有旨次日早文华殿引见。康斋预拟数事将口陈,夜宿于朝房,挂其巾于壁。熟寐,因起迟,仓皇戴其巾以入。及见,上询问再三,与弼俯首不能对,叩头而已。令左右送出左顺门。朝士谓曰:“此正敷陈时也,何以不言?”与弼皱眉,乃去巾观之,有二三大蝎子啮其顶,肿痛不可忍。又彭阁老时以状元及第,次日该上表谢恩,演习已熟。因先夜劳倦,次早在直房睡熟,忽闻钟响,趋走不及。鸿胪寺纠奏状元谢恩不到,奉旨追究,几危。赖李阁老诸公救之,乃免。此二事与张颇相类。噫!征君之奏对,状元之面恩,皆寻常事也,乃至于此。古谓天威不违咫尺,信矣。

近一给事中建言处置军国事一款:京城士人多好着五尾衬裙,营操官马因此被人偷拔騣尾,落膘,不无有误军国大计,乞要禁革。又一给事中上疏为急救社稷事,曰:“见今北虏款塞,社稷危甚,急如人纳粟,以救社稷。”如此二疏,可谓之通达治体者乎?一时腾笑于人多矣。尝闻识者谓考选科道,须要察其文行,不可只拘人物。京师谣云:“选科全不在文章,但要须胡与胖长。更有一般堪笑处,衣裳浆得硬帮帮。”盖所由来渐矣。

甲子科因言官建议,欲令京官出主考各省乡试。惟浙江聘杨月湖廉,山东聘王阳明守仁。时杨为南光禄以终养,王为主事以养病,俱在告。闻聘,皆欣然往。两省亦颇称得人,然亦不免南台论劾。予尝谓校文得士,自古为难。唐惟称陆敬舆得韩子,宋惟称欧阳公得二苏。此外若吕东莱之知陆子静、王应麟之知文山,亦绝无而仅有者。我朝如胡颐庵之知南阳,姚文敏之知一峰,亦为罕见。又闻周宗伯洪谟初中解元,以减场,时考官彭弼江西人,批云:“七篇之多,不如五篇之纯。”周果知名于时。又忆宋末太常萧达主考,尝于落卷中拔真西山。不知二公亦有是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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