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度和落差——三角洲的发展——河道走向——峡谷和急流——没有道路——煤田——动植物——矿物资源
扬子江在中国人的概念里是一条“江”,也就是无与伦比的“河”“长江”或“很长的河”,它还经常被叫作“大江”或“大河”。它的长度几近3000英里,从西至东横贯整个国家,也许可以说,它把中华帝国划分成了两个大小几乎相等的部分——有8个省位于它的左岸,南岸的省份也有这么多,除了安徽省和江苏省,这两个省横跨了两岸。这迢迢河道有三分之二奔流于山地间一条绵延不断的峡谷中,而峡谷的任何一处都不比河床更宽。直到河道的下游,也就是剩下的三分之一处,峡谷变宽,河水流经一片冲积平原,大体上沿着峡谷南线流动。不过在湖北和江西省交界的石灰岩地域,也就是九江港北方,扬子江从山间横穿而过,冲出了自己的河道,流过英文地图上名为马鞍山和鸡头山的陡峭崖壁,最后重新出现在江阴的三角洲河段上,再往下110英里便抵达扬子江入海口。江流在宜昌峡谷离开山岭,此处离其入海口仅1000海里,再往下约50英里,上游的卵石和砂砾便让位给了松软的冲积河岸。尽管有雄伟的堤坝力图使河水留在河道内,但冲积河岸的轮廓线每个季节都在变化。这样的河岸始于商业枢纽沙市上游不远处,沙市坐落于湖北平原中部,在宜昌下游83英里处。顺便说说,沙市也是我们被禁止贸易的重要市镇之一,而我们的蒸汽机船在所谓开放口岸间航行时,常常要经过这里。沙市的贸易量至少是宜昌的十倍。我们发现,夏季洪期中,这里的河水比周边乡野高出10到15英尺,以6海里/小时的速度奔流。北岸的大堤一直延伸,直至接近汉口,但南岸的堤坝年久失修,在目之所及处都已向洪水敞开了怀抱。这就形成了一片广阔的内海,河水和洞庭湖的湖水混在一起,以至于无法分辨其疆界。由此处流往下游河床的水量相对来说便不值一提了。
对比重庆(四川)和徐家汇(上海附近的耶稣会观象台)三年里的同期气压数据,并从贝德禄先生的相关主题论文所列举的约4000项观察结果中选取数据,我们可以发现这两地的海拔只差630英尺,这个高度差几乎小到令人难以置信。现在,这河水往下流经大大小小的险滩——这些险滩阻碍着重庆与宜昌间全程400海里的河道——河流的平均速度不小于6海里/小时,同时,就这两地间的距离而言,每英里14英寸的落差实在算不上大。所以这400英里的落差总共是467英尺,而剩下的163英尺被留给了宜昌和海洋间的1000英里路程。河床的纯天然巨大落差位于前半程的上游河段。在川西与西藏的羊肠峡道内,奔涌的山间急流令船只无法通行,贝德禄先生估计此地的河床落差不会小于每英里6英尺。屏山位于目前帆船通航的最顶端,离海1700海里。从这个城市开始,下游的后半段河水相对来说较为平静。但正如布莱基斯顿船长所言,河水的平均速度仍然是尼罗河与亚马孙河的两倍,是恒河的三倍。
这位观察者还测量得出,在6月份,从宜昌每秒流经的水量为675800立方英尺;而据皇家海军舰艇“大黄蜂号”上的格皮博士所言,同期汉口的每秒流量接近100万立方英尺。水量的增长源于洞庭湖水与汉江的汇入,后者是宜昌与汉口两地间唯一的真正支流。我们可以注意一下,相比于这些数字,我们亲切的老泰晤士河在入海处的每秒流量大约是2300立方英尺。以格皮博士对汉口的每月观察数据为基础,用布莱基斯顿船长提供的6月份宜昌数据来计算,我们会发现宜昌河段全年的平均每秒流量为56万立方英尺,这说明这个城市的水量是伦敦泰晤士河的244倍,而它离海还有1000英里远。
在这两个城市间,不同河流每年各自携带的沉积物从200万立方英尺至50亿立方英尺不等,或者可以说是1比2500的比例。将扬子江流域算作50万平方英里,再按上述数据估算其沉积物,布莱基斯顿船长和格皮博士的数据都表明,整个集水盆地的陆相剥蚀率大约是每3000年一英尺。我们估计这些沉积物总量中有五分之四被用于增高河岸,并在夏季洪期里填补峡谷,而剩下的五分之一足以在太平洋中每年创造出一个一平方英里50英寻深的新岛屿。海岸线飞速地向海中扩张,这离奇的视觉证据呈现在上海每个老居民的眼前,因此并不令人意外。点缀着海岸的无数岩岛现在已经突显在河口泥泞的浅水中,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中任何一座的脚下都可能变成围堤中的稻田,恰恰就如上海以内屹立在田中的那些丘陵,后者也是经由相同的过程,在最近的历史时代中升起的。
在相当近的时代里,扬子江刚刚离开山脉,穿过一连串湖区,将它的江水倒进海洋,而湖水剩下的部分在冬季里仍然占领了大部分洼地,到了夏季里,洪水又将它们的表面积扩充到了原样——在我看来这是件毫无疑问的事。这些湖区中的第一个是在湖北境内形成的,每8到9年就会发生一次最强洪汛,它藐视那无数巨大的堤坝,将整个乡野淹没在几英尺水下。于是中国中部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内海,唯有一些树冠和屋顶仍然立在水中,让水面看上去不那么浩渺无际。每个夏天都会有差不多半英寸的沉积物沉淀下来,郊野的地面每年都如此升高,看到这一切时,我们不禁要惊叹于一个事实:必然有一个广阔的湖盆等待填满——四川江道侵蚀所带走的泥土让原本的高原降低了数百英尺,即便如此,这些泥土到现在也无法完全填满这个湖床。另一个惊人的事实是现在的地形是近期形成的。简言之:中国,作为政治上最古老的国家,在地质上却是最新的国家之一。这个事实尤其符合中国中部与北部的状况,直至最近,中华帝国的疆界还限制在这些区域。从地质学角度讲,再过一些年,这个湖盆以及其他湖盆将被完全填满,而被带走的所有沉积物还能促进海岸线的前进,这推进的过程如此迅速,以至于现在活着的人也许在余生里就能看到上海变成一个内陆城市,潮汐水面将无法再触及它。上述第一大湖区由河水被拦截而成,这些河水经过武穴地区的丘陵向海而去,由一条狭窄的河道奔腾着流入下一个盆地——安徽,极其类似于底特律河将密歇根湖的湖水全倾倒进安大略湖。
九江以北的平原、南京以西的谷地以及鄱阳湖水域是下一个湖盆:它靠海的那一侧也有一道横向山脉,河流在山中冲出了一条道路,这条狭窄蜿蜒、岩石遍布的河道以“大、小矶山”闻名。此处往下,我们再次来到以芜湖为中心的宽广平原,东部的出水口要穿过“天门山”。接着我们来到南京,它的南部如今扩展出一大片冲积平原,低洼处在一年中相当长的时期里都低于河面。在过去,这片平原显然和江南太湖相连,共同构成了扬子江的古河口,那个时候,江水在这里转向南方,流入杭州湾。现在,我们发现这些古代湖泊实际上已经被填满了,在如今占据湖泊位置的陆地上,我们这些人只来得及看到每年夏洪带来的最后润色。过去体积庞大的沉积物被禁锢在这些湖泊里,但还未形成三角洲。然而与此同时,堤岸正因此迅速抬高,我们没有理由指望洪水会很快完全消退,一眼看去,你会觉得以下这个结果是自然而然的:由于河床必然一边向海中延伸一边升高,因此河岸也需要不断地升高。
600年前,马可·波罗在他的《称作江的大河》中写道,“有些地方宽10英里,有些地方8英里,还有些地方6英里,而从一头航行到另一头要超过一百天的时间——它看上去真的更像一片海,而不是一条河。”如果马可在夏季洪汛期间造访了这条河——这是很可能的,这些陈述没有任何夸大的地方。出于好奇,我发现尤尔上校批评这段文章过于夸张,还为此给出了大概的解释,猜测说马可对于这条河流的表述是从精神上考量了“dalai”一词,这个词的意思是海,蒙古人似乎用它来指称这条河。
由东至西,我们沿着一系列广阔的阶梯上升,中国话很到位地将它们形容为“门槛”。每一阶门槛上都流淌着著名的滩流之一——可敬的著名自然学家谭卫道神甫称这些滩流为“吓人的瀑布”。不过同时,还有少数一些曾沿河爬升的欧洲人认为,这些急流也照样会屈服于蒸汽动力。这些阶梯领着我们通过巨大的峡谷,穿过石灰岩山脉,这些石灰岩圈住了四川东部的边界,将其腹地与广阔的湖广平原(湖北)隔开——后者被称为“千湖之省”,紧邻宜昌下方开始就是平原的平坦区域。
如果我们摊开一张印支地图,就会立刻震惊于扬子江的特殊性,它和同源于西藏高原东部边缘的其他大河截然不同。扬子江、萨尔温江、湄公河与伊洛瓦底江四条河流都从这里出发,向海奔流。在开始时,四条河流都沿着平行的深涧从北向南流淌,但只有后三条河一直遵循着山脉的大体走向,坚持向南奔入印度洋和交趾支那海 [1] 。扬子江却与它们不同——藏民称其为布曲(蓝色的水),江水继续往下流经四川西部时,又被中国人称为“金沙江”,即“金色沙土之河”。它陪着那些不那么活跃的邻居一起向下穿行了近乎10个纬度,就在快要抵达云南大理府附近时,突然掉头向北,抛弃它的伙伴,冲出了自己的一条道路,横跨过横断山脉的屏障,这些山脉完全无法扭转它坚定往东海而去的流向。故此,扬子江河道的主要方向就是横跨那些较高的横截它的山脉,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发现,它由此直至出现在湖北平原上那一刻,中间的这段河道是一系列的之字形,包括了一连串彼此成直角的河段,一会儿向西南,一会儿向东北,一会儿又向西北,一会儿再往东南。在之前的那一段旅程中,它奔流在相对开阔的山谷中,和围护它的山脉的走向平行;而到了后一段,它沿着刀砍斧劈般的宏伟裂峡一路冲破这些山脉。后半段的峡谷多半是水平岩层,或仅有少许倾斜,看上去它们部分是岩石中的天然裂口,峡谷纯粹是由侵蚀作用生成,就如尼亚加拉大瀑布下方的地形一样。某些峡谷自然而然呈现了最令人震撼的景色,在这些地方,裂谷出现了直角程度的急转弯,这种情况只可能出现在水平岩层的垂直裂口中。这种剥蚀进行时的景象极其令人震撼,我得说,它们也为自己短期的地质形态给出了明确无误的证据。交错纵横的山体隔开了湖北和四川,从宜昌下方不远处开始,延伸至夔州城,从东至西约100英里。山峦的主体走向似乎都是火成岩,主要是片岩,由垂直岩层中的斑岩岩脉纵向贯穿。它们没有被穿透,但一直在被水流分解,其碎片如今堆成了巨人国般的石堆,填补了景色荒芜的河谷。这道河谷打断了宜昌和西陵峡那些宏伟的石灰岩峡谷的连续性,而在岩堆中奔流的危险河段被当地船夫称为“腰叉河”。腰叉河流域如今已是一片广阔的洼地,填满了低矮散乱的岩堆,众多险峻的石灰岩山岭以极其温和的倾角包围在它的两侧。这些石灰岩向东延伸至宜昌峡谷的谷口,往下落入构成山脉外沿边角的砂岩和粗糙砾岩中。宜昌城坐落在这砾岩之上,而砾岩又沉入砂岩之下,之后消失在从宜昌下方50英里外开始的冲积平原中。往“腰叉河”流域的西边去,我们再次横穿过石灰岩到了另一头,这些石灰岩在此与四川的红砂岩高原相遇,并消失在后者下方。然而,在进一步溯河而上时,我们又将遇到相同石灰岩构造的新横向山脉,这个省取之不竭的煤层就唾手可得地斜躺在山脉侧翼上。
越过夔州,我们进入了李希霍芬所言的红色盆地,河流在这里横穿过川东广袤的新石灰岩结构,其河谷从表面向下切入500英尺或更深。由于岩石的质地更加柔软,这里的湍流没有那么暴烈,不过我们还是常常要和一股凶猛的急流抗争。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至我们抵达扬子江于叙州的分汊口,一边是山地急流“金沙江”,它穿过无法通航的峡谷来到这里;另一边是“泯江”,尽管这股水流要小得多,但中国人似乎把它视为真正的“江”——也许是考虑到它更适合航行。无法航行的金沙江绕着金阳奔涌,沿河居住着罗罗语野蛮部落。我们沿着泯江的分支驾轻舟向上,来到独特的成都平原,这里是四川省的首府。这片高原是由重庆往上的新一层台阶,比重庆又高了600英尺。这片高原以其富饶和精巧的灌溉系统著称,它往西北和东南方向延伸,长90英里,宽40英里。从这里往上,西边的山脉(最近的高峰是庙宇遍布的著名圣山峨眉山)迅速升高至12000英尺以上,形成了西藏大高原的东部屏障。成都的这片冲积平原上如今流淌着一片水流清澈的水网,水底都是碎石。这里似乎曾经是一片湖泊,湖床渐渐被来自西部山脉的卵石和更粗糙的岩屑填满。第三纪时,这片巨大的内海可能曾占据川东崎岖的郊野,地表下方有它存在过的证据,煤层与其上方覆盖的砂岩在这湖中沉积下来,如今这些砂岩的表面已经固化了。在第三纪以后的时代里,陆地上升,前海床的表面必然被逐步暴露,经受剥蚀,现有的河道开始被雕刻出来。如果那时内海的东边有一道堤坝——这看起来是可能的,而这堤坝又没有破碎,那么后来水流也就不会顺着打开的峡谷向东海流去。连绵平行的砂岩山脉以宽阔的间隔由表及里横贯了这片砂岩平原,它们全都多少倾向于南北走向,并抬高至2000至3000英尺的海拔,形成了“横断山脉”,扬子江及其支流如今就在这山脉中冲出了一连串宏伟的峡谷。而插入其中的这片高原依然是原始的海拔高度,只在抵御这些“横断山脉”的侧翼隆起时倾斜了一点,从那时到现在,侵蚀作用将它磨成了一片奇异且崎岖的风景,让人想起萨克森瑞士 [2] 的别致景色,只不过这里的规模比后者更加宏大。大大小小的每一道河流都凿出了陡峭的沟涧,流于其中。于是陆地上的道路只能是狭窄的小径,并时不时就被一些上上下下的石阶打断,强健的夔州小马以惊人的平稳在石阶上飞奔上下。在河流上方的这些砂岩悬崖上,我们发现到处都有无数的方孔,那是原始土著居民住所的入口,现代本省居民都称前者为“蛮子”。煤田躺在这整个结构的下方,而在扬子江及其支流河谷贯穿横断山脉的地方,煤就被暴露到了表面。采煤主要用的是中国的原始采矿法,中国的主要燃料都出于此。上游的帆船全都有自己的砖砌烟囱,到了饭点,烟囱里就吐出烟煤的烟,使船只看上去完全就像是简版的蒸汽机船。
那些大峡谷的石灰岩山都被山涧从各个方向劈开。每一股小河都凿出了属于自己的峡谷,比起大河主干流里岩石嶙峋湍流飞溅的峡谷,其景色也许没那么壮观,但通常都更别致。在这些小溪涧中,除了河床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上面必然到处纵横着许多滑溜溜的垫脚石。这片土地灌溉良好,而石灰岩碎片提供了最有益的土壤,于是其植被极其繁盛。我们也许应该预见到了,这里有种类繁多的蕨类植物,除此之外,还有开花植物,它们绚烂无匹地覆盖在岩石上,其中有许多种类迄今都被人以为只在日本出现。当你在任何一个幽谷中散步时,最常见到的植物包括:山茶、玫瑰、燕草、路边菊(马兰)、秋海棠、向日葵、铃兰、紫葳、紫藤、薰衣草、栀子、忍冬、黄茉莉、红百合。最后一种和其他的花儿一样漂亮,不过还没有常用英文名。乡间花园里到处是石榴、枇杷、桃子、李子、橙子和其他果树。在悬崖上方更高的山坡上,我们发现了郁郁葱葱的胡桃和栗子树,还有有用的乌桕树。它们有着美丽的多彩叶片,开着芬芳浓郁的花朵,长得到处都是。后者是穆勒所称的ex-calcaria sebifera,在四川被叫作“桊子树”,在湖北被叫作“木子树”。
四川遍布着优良的林木,有一些树几乎围绕着每一个山村:
“南木”(南方的树木) [3] ,一种红色硬木,被用于制作房屋的柱子,persea namu oliv.,现指桢楠属。
“檀木”,出产一种致密的硬木,用于制作无处不在的榨油行业中的捣槌,可能是黄檀属的一种。(关于此处以及后述的植物学名,我要感谢宜昌的亨利博士,他是位不知疲倦的观察者。)
“椆木”,一种有白色木材的栎树。
“枥木”,一种栎树,非常坚硬且有弹性,它的板材是一种很受欢迎的材料,用于制作在这些岩石丛生的河流中航行的船只。
“松木”(马尾松pinus massoniana)。
“柏木”(垂柏cupressus funebris)。
“沙木”(杉木cunninghames sinensis),是优良板材。
我们还有三种“桐”树——它们都分布广泛。
“梧桐”(sterculia platinifolia)。
“泡桐”(paulonia imperialis)。
最后是“桐子树”(aleurites cordata m.)。这是一种有名的油桐,其桐油被用在全中国的房屋、船只和家具上,是一种非常好的油料。船夫们的船上涂一层桐油,在干燥冬季的年度检修里,他们会用手把桐油擦在船上,这样就能防止船体腐烂,并且使它们几乎可以无限期地使用下去。这种树非常值得印度当局投以关注,并且尽早引进英属印度。务必别把它和另一种树搞混:
“漆树”(rhus vernicifera),同样也是一种极有价值的漆料树。
在大河干流及其附属小支流沿岸,有一种到处可见的最普通的树,它是湖北人说的“柳树”,或是四川人称的“麻柳”。外国常常把它译为“willow-tree(柳树)”,但其实它不是,而是枫杨(pterocarya stenoptera)。
有两种皂树非常引人注意,它们的种荚是输送往中国东部的商品,这些种荚被晒干后,就可以替代肥皂,直接用于洗涤。以下是两个主要品种:
1.肥皂荚(gymnocladus sinensis)——它更常见,长着红色的短豆荚,以及很像金合欢的幼小精致的叶片。
2.皂荚(gleditschia sinensis):长着又长又胖的黑豆荚。
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常绿树,北纬31度地区内可能生长的种类这里都有。我只在这里提提“黄葛”,它繁茂的暗绿色叶片是乡间美妙的点缀,对于疲惫的旅行者来说,还是出色的遮荫树。人们特别喜欢用它来美化寺庙。它暂时还未被西方植物学家鉴定,其属于榕属,一个粗心的观察者可能很容易会把它认成菩提树。到了湖北,神庙的装饰树就变成了“冬青”(柞木xylosma japonica s. and z.) [4] ,它很像月桂树,花香浓郁。在我的常见常绿树列表中,还一定不能漏了冬青树和“蜡树”(女贞树ligustrum lucidum)。
有这样丰富的植被,加上如此充裕的花朵和水果,我们大体上可以预见到相应繁盛的昆虫界和动物群落。我必须提到那些令谭卫道神甫特别感兴趣的种类,然后继续简单地列举那些最打动我这个过路者的生物。华美的蝴蝶;我见过的最灿烂的萤火虫群落;无数小鸟,哪怕还有许多鹞和鹰(中国人称“崖鹰”,悬崖之鹰),小鸟中最常见的是金黄鹂(urocina sinensis)、冠蓝鸦和无处不在的麻雀。有两种红尾巴的小岩雀,其中一种有白色的冠毛,在水边的岩石上蹦蹦跳跳。山里头有红腹锦鸡、白鹇和白冠长尾雉,前者我只看过关在笼子里贩售的,而后者的尾羽常常被用来装饰戏台上用的帽子。这些白冠长尾雉尤其钟爱宜昌对面的砾岩山,欧洲冒险家们在那里捕获过好几只。鸫鸟和鹩哥也很常见,鸬鹚和温顺的水獭一样,在各处都受雇捕鱼。至于哺乳动物,除了家养的牛、猪、羊和狗外很少看到别的生物,对于一位陌生人来说,四川遍地都是狗也是个大麻烦。你会听说很多关于豹子趁夜下山来袭击猪圈的事。还有猴子,成群的猴子会在凌晨突袭山坡高处的玉米地。在更险峻的山峰上,是“山羊”的家,它们是一种岩羚羊:冒险家们曾射中过一两只样本,但某些羊永远不会被逮到。
四川的鱼又小又少,因此很昂贵。满是泥沙的急流和岩石丛生的河床不适合它们的生长,与其他许多方面一样,扬子江上游与下游在这方面也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区别在宜昌峡谷脚下猛然突显出来。上游河流中没有已知的大型鱼类,但到了宜昌河段,你可能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的江豚在清澈的河水中玩耍——这是少雨冬季中的特有现象;偶尔会捕到巨大的鲟鱼,而且众所周知,河中挤满了各种类型的鱼;甚至还有蜥蜴类,小短吻鳄(扬子鳄alligator sinensis)成群出没在更下游的河段和毗连的溪谷中,偶尔还能在上海租借地外的黄浦江里被逮到。
关于四川的谷物和经济产品,在那些冗长的报告里,我们的领事官们是不是并没有详细描述过它们,它们是不是被埋藏在了那些很少有人阅读但最有价值的作品——蓝皮书里了?我们完全可以说,在四川,几乎每一种粮食作物都欣欣向荣,包括糖,当然也不会少了鸦片,还有源源不绝的药物供应。整个季节里,成船成船的药品从重庆往外输送,给药房带来了财富,也毁掉了顾客的胃——富裕阶级的胃部实在脆弱。谷草被编成了世界上最精美的草辫。到处都生长着风味绝佳不过味道很浓的烟草,它们被卷成雪茄的样子,用烟管抽吸,每个烟民的袋子里都带着包裹的材料和填充的烟叶。除了棉花以外,中国东部生长的一切在四川都生长得更好。它境内的山脉也许可以被看作是喜马拉雅山最东部的延伸,而它的茶自然也非常明显地分享了印度阿萨姆邦的风格。
四川的地界面积几乎完全等同于法国的面积,这里甚至有更优越的气候,和远多于后者的人口——同样勤勉又节俭。这片土地有着赏心悦目的崎岖地貌,最高的山坡上都适合种植。这个壮美的省份中的产品也许应该被洋洋洒洒地书写好几卷,不过碍于篇幅的显著,我只能将自己局限在这快速写就的梗概里。
这里矿产的种类与其分布一样广泛。扬子江长长的急流可以输送能供应整个欧洲的铜矿。尽管官员们阻碍了矿业发展,但我们还是找到了小规模作业的铁矿,它们沿着巫山和万县间的100英里河道断续分布。铁矿因本地贸易影响而被制成小细条,经由两地之间左岸众多的小支流向下运送。四川的砂岩中灌满了大量的铁,水流冲刷而下,给汉口平原的夏季洪水染上了红色。这些洪水每年都在8月1日左右涨至洪峰,它们的成因看来显然是季风雨,另外就像常常被提及的一样,小部分成因是西藏的融雪。另一方面,多山的地貌无疑还提供了金沙,它们在每个夏季都会有新一层沉积,到冬季在沙洲上经过反复地冲洗,摊开晾干——往东远至洞庭湖都是如此。因此,上述所展示的富饶的基质,也许会令此地成为另一个可为世界供应金矿的加州。
以上概述可以表明,在这片宽广的地域里,还有无数事物依然等待着被观察被发现。尽管很多探险家已经对中国局部地区进行了探索,但是其对欧洲的科学作家仍然具有价值,因为关于中国的很多情况被普通的科学常识忽视了。只有李希霍芬通过检视西北那片广袤的黄土地,证实了大气作用改变地表的可能性,以前人们认为这种改变只可能源自水。而曾经是王朝谷仓的山西省现在正备受反复干旱的折磨,这又开启了另一个有益研究的领域。黄河在规模和重要性上仅次于扬子江,现在它于我们眼前发生的变化又是一个问题,其颠覆了我们在水文学上许多先入为主的概念。此处我们所说的是一条浩瀚的河流,其历史意义远胜于长江,它所奔流的河床比其流域地面高出相当多,而这本应该让它自然地流干。这条河在不到30年前将河口向北挪动了300英里,在一个夏季里抛弃黄海直奔北直隶湾,淤塞了天津港,并迅速把海湾转变成了一片农业平原。铁路设计者侃侃而谈要让铁路延伸往各个方向,随意地画着他们“虚构”的路线,让它们穿过北方破碎的黄土台地、以及西部连绵不绝的险峻山岭和深幽峡谷。可是谁知道在这样一个国家里,我们未作变革的西方铁路系统又能适合它多久?
在更详细地研究这片大地的环境和历史后,被暴露出来的不只是物理问题,还有社会、政治及伦理问题。如果能有人不带偏见地进行这样的研究,那研究结果无疑将改变我们对这些主题的许多认识。比如说,只要对这里的人民做一次近距离的研究,你就不会再认为秩序、公平和文明的高级状态是基督教国家的专属特性。然而,欧洲的善人们继续花光我们与这个国家交易时赚的钱,徒劳地想把我们西方的伦理和信仰植入到一片完全不适合它们的土壤上,他们显然相信,要连根拔起一个在过去如此根深蒂固、如此彻底贴合其民族特质的系统,只是一个人力与财力的问题。中国共有18个省,每一个省的面积和人口密度都相当于一个欧洲王国,其可供观察的领域完全可以容纳无数探索者——不仅在于物理科学的各个分支,还同样在于历史、伦理与语言研究领域。我们这里所说的这个国家,它的文明与尼尼微和巴比伦源自同一时期,由于意外的隔绝状态,其文化对于批判性的19世纪完全可以是崭新的启迪。等我们能够正确地理解并完全欣赏这个从远古时幸存下来的有趣文明时,我们难道不能从中获得一些线索,以解决如今西方面临的众多严重的伦理问题吗?这个从起源和发展上都完全独立的文明必定可以对我们有所教诲,并且这种影响不会小于我们的文明可对中国人产生的影响。两者交融的最后结果是什么,我们尚未可知。至目前为止,中国人似乎只急于从我们对战争艺术的出众领悟中得益,然而这个目标——若非其结果——只会让国家纷纷反目。让我们期望两种文明最终能融合到一起,希望那一天不再遥远,彼时将如中国经典文学中意味深长的表述:
“上应天时,下占地利,中通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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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交趾支那是越南旧称,交趾支那海为南海旧称。——译者注
[2] 萨克森瑞士:位于德国东部,拥有奇特的白垩纪侵蚀景观和中欧仅有的白垩砂岩岩石景观,被称为德国的“张家界”。——译者注
[3] 此处应指楠木。——译者注
[4] 实际上是柞木,在某些地区被称为冬青,但并非冬青树。——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