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希腊孩子可以在“闺中”住上七年之久,他可以玩弄皮球、铁圈、小滑车、小马车,他会架房子、挖木船,或许还会用石榴壳来做蛤蟆。他的父亲是一个“慈父”,他或许会像阿里斯托法涅斯(aristophanes)的《云》里的老头儿那样,把他首次做法官所得来的两角钱为他的爱儿在节日里买一辆面粉制的小玩车。那孩子还有许多心爱的小动物,如小狗、乌龟、鸭子和别的家禽。希腊人对于雕塑一道有绝大的本能,他们从小就会用黏土或黄腊来塑造各样的形体。
柏拉图说过“小孩子是最顽皮不过的动物”,所以一到了八岁的年龄就得要好好管束他。这时候他从深闺里出来,落到一位“奴隶看管人”的手中:他的一切举动都要受监视,进进出出,赴校回家都由那位奴隶看管。这看管人并不是一位教师,他原是一位已经不能做事的老奴隶,只因人品很高,且有相当的学识,才受了主人的付托。这种人物我们在戏剧里和瓶画上见得很多,他长着满脸的胡须,披着长袍,手里还携一根长拐棍。
那孩子上学时,他总是跟在后面,替他携带书卷、乐器和写字板,不让他同路人谈话,不让他东张西望。那孩子在家时,他得留心他的礼貌习惯,看他是否用左手拿面包,用右手取食物;看他在尊长面前是不是一个哑巴,看他知不知道起立致敬;还不许他跷着腿,不许他用手来支着脸。如果他犯了这些规矩,那老年人可以责骂他,可以用拐杖打他。希腊人把这些事情看得十分重要。据柏拉图说,他们重视儿童的礼貌和举动远胜于他们重视学校里的教育。好的看管人不容易找,只有上等人家才能得到这种良好的家庭教育。实际上有许多野孩子没有人看管,在街头上玩耍、拔河、追逐、猜单双、做瞎子。他们会系着蜣螂的脚腿让它高飞,或是做一些淘气的事情。
那时代没有官立学校,没有寄宿舍。所有的学校都是很小的,至多也不过只有一二百学生。学生的多寡可以决定先生的名望。记得有一个音乐学校里只有两个学生,人家问那位教师他学校里有多少人物,他回答说有十二个,因为除了那两位学生外,他还陈列着九尊文艺女神和一尊日神的像,日神原是音乐之神。
雅典的教育并不是由国家管理的,法律上并没有规定什么强迫教育。国家盼望每个儿童都能受教育,舆论也是这样鼓吹。法律上只规定了一条明文,凡是小时候没有受过教育的公民没有奉养双亲的义务。但希腊人并不是为了这种规定才肯注重教育,另外有一种超越的理想使他们这样去做。
学校里的课程有背书、写字、诵诗、唱歌、奏乐、体育、算术和绘画。此外还有游泳。希腊没有职业教育,他们不为谋生而求学,乃是为自身的修养,好成为一个完好的公民。希腊教育的目的原是为锻炼身心、感化性情。
那些小学生先学alpha,beta,gamma,先生扶着他们的手学写字。起初用铁笔写在蜡板上,后来学好了再用芦笔写在埃及纸草片上。那时候不用桌子,只是端着蜡板或是放在膝头上书写。那些小学生并不敬爱他们的先生,因为那无情的棍子和皮鞭时常在他们身上滚动。所以每晨太阳出来时,他们都不乐意前去上学。到了月底,他们的家长才去缴纳学费。有时候为敬奉文艺之神或是为敬奉那位善于辞令的神使(hermes),他们大开庆祝,每一个学生都得送一点礼物到学校里去。他们也有许多例假,特别是在春季里。那些贫穷的家长每遇到这种节日便说他们的孩子病了,不能上学,省得花钱送礼物。实际上他们的孩子在那个日子里成天在街头上游玩,许还会逢见他们的先生呢。
那些孩子这时候学会了写读便开始诵诗,特别是诵荷马的诗,他们背得一大半。他们对着先生站着,一边背诵,一边做出各种的姿势。这史诗里净是一些英雄事迹,可以鼓励他们向上进取。
到十三岁开始受音乐教育,除唱歌外,还要学弹琴(lyre)。至于吹笛和吹号只有专门的人才去学习。这两种乐器会把脸貌弄得怪模怪样的,而且是专为祭祀和宴会用的,所以普通的学生都不去学习。他们学琴的时候还可以背诵“琴诗”(lyric),也就是“情诗”。他们学习音乐的目的,并不是想在交际场中做得很风雅,乃是为陶养性情。
这时候他们且在“角力学校”里开始受体育(教育),在专门教师的指导下学习角力、赛跑和跳跃。差不多所有的学生都会跳舞和游泳,他们在“角力学校”里挨打的机会更多了。
到了十六岁的时候,他们的教育便算完成了。那些穷人家里的孩子便开始做工去了。那些有钱的子弟却有机会再读两年“普通文科”,同时还要受严格的体育训练。这“普通文科”包括自然科学、哲学、诡辩术等等。那些传授诡辩术的教师收取很高的学费,有的竟收取千元以上的学金。可是也有些穷苦的学生,晚上在磨坊里做工,白天把所得的工资拿去听哲学讲演。他们用过这两年的苦功,便成了一个完善的人(kalos kagathos,a fine and good man)。
到了十八岁那年,他们取得了公民资格,再去受军事训练。在雅典这一批同年的青年大概有一千个。他们一同上神殿里去宣誓,不得抛弃他们的武器,不得在战场上抛弃他们的弟兄,并且要遵守法律,服从命令,还要敬仰他们的天神。于是他们穿上制服,变成了学兵。他们去到派利阿斯(peiraeus)码头上去受极严格的道德管束,去学习武艺。他们每天有两三角钱的军粮。他们学好后,便回到雅典,在酒神剧场里表演,每人领得了一个盾牌和一支矛子。于是一同到边境上去担任防守的责任,还要学摆阵势、掘战壕,练习一切攻守的方法。
过了一些时候,他们仍旧回到雅典去努力他们自己的事业,大多数是回家去耕田种地。到这时他们已经成为了一个很有用的公民,一个很有知识的人。
译者附记:这是从塔刻(t. g. tucker)的《古雅典的生活》(life in ancient athens)第九章里节译出来的。有些小地方是译者补充的。
1937年1月5日一个纪念日
(载《宇宙风》第411卷,193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