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斋”
我写《古冠礼研究》一文时,因提议冠者在行礼前或许斋戒,曾将斋的一般意义述了几句。太常妻一年三百五十九日斋云云者,恰巧被我遇着,所以也引入。其出处,则迟至今日始于《汉官仪》(汉军谋校尉应劭撰,孙星衍校集)卷上里面发现。文云:
北海周泽为太常,斋,有疾。其妻怜其年老被病,窥内问之。泽大怒,以为“干斋”。椽吏叩头争之,不听,遂取送诏狱,并自劾谢。议者非其激发不实。谚曰:
居世不谐,为太常妻:
一岁三百六十日,
三百五十九日斋。
一日不斋醉如泥,
既作事,复低迷。
(见《初学记》《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三书“职官部”)
太常是掌礼仪祭祀的专官,祭祀前他奏其礼仪,及行事主导赞天子(《续汉书·百官志》,又《太平御览》职官部)。所以像周泽的那种行动,从坏的方面说,固然是不近人情,然从好的方面说,未始不是他意识自己的职分地位和他竭力保持自己的圣洁之表示。
我们看“干斋”的女子须送狱与夫椽吏至以叩头争,可悟当时人把那件事认为何等重大的罪过。干斋者如其有罚,冠于庙时胡乱闯入或偷看行礼的女子又将何如?
然当时的士大夫和一般人,究竟已从原始思想得到或种解放,所以自上到下,都能表同情于太常的妻。那个嘲笑太常妻们的谚,尤其不能说里面没有“反宗教”的精神吧?真乃治中国宗教史中国道德史者的好材料也。
——《语丝》第98期
1926年9月26日
求爱的法术和祈祷
我国男女们求偶或求爱的法术,我在广州第一中山大学所编的《迷信研究讲义》颇收入了一些。这种把戏,他国自然也有;那时我没有西书可查,当然讲不详细了。顷偶读伦敦《民俗学杂志》,见第三十七卷第一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份)mrs.n.huxley roller《关于南斯拉夫人的几种信仰及节令之笔记》中有点好材料,急抄录于此。
恋人(男性)去后,女子不令人见,私跟踪之,路上的土经他踏过,当然留有足迹。这土,她应小心收集了去,置于花盆中而植everlastings,应极力爱护培养之,花开的愈多愈茂盛,男子爱他的心便愈增加。(页四四)
未嫁女单身到树林中去,捉一蜘蛛,置之于预先备好的空芦管内,将两端塞好,带了回家,于是脱去衣衫,默想诸圣,对着管画十字三次,口念—“蜘蛛啊,你是高高低低都能爬去的。替我找到我命里该嫁的丈夫,将他带来,让我在vision中可以看见。把他引了来,我便在清晨释放你,让你在世界上再往前游行;若是你不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可就要压扁你。”(页四五)
未嫁女求夫者,可上山独祷,略云:“求上帝不要叫我因为想男人活活想死了;求上帝让我得到一个勇敢强壮的丈夫。假使你要我这样死才心里高兴呢,也罢,就请你把我变作山上一棵青青的瘦松,把我的发化为满地的嫩clove,把我的双目化为两股清泉,庶几乎我所想的人上山打猎时可以在这树下憩息,他的马呢,就吃那clove喝那泉水。”(有歌;译自f.s.krauss的sitte und brauch der suedslaven〔wien,1885〕)。(页四五至四六)
新月初弦时之礼拜二、五,或礼拜日之前一晚,未嫁女俟日将落时走进附近的树林,将夕阳照着的长春藤扯下一条,做成一个帽圈,口中说:“亲爱的落日啊,像这时候你正看着这个藤圈,让我也这样在梦中看见上帝判给我为夫的那个男子。”于是将藤圈戴在头上,祝云:“青藤圈,你若不把我命中注定的丈夫带了来,由他将你取下,你可就青不成了。”藤圈不要拿下,但不得令人见,夜间再祷告上帝,带着它就寝。(页四六。)
我国民间,想来少不了这宗迷信。如承读者通信赐教,我将来自当把我所找到的报告诸位。
——《贡献》一卷7期
1928年2月5日
僧道淫乱厌法
施了法术,能使女神“不规矩”。但是人们另有法术能使活人“规矩。”《百镇》卷四云:
镇寺观出淫乱僧道
凡寺观中,僧道多有淫乱,败坏佛道之法;镇用猴心狗心,以香炉盛之,埋于三门(“山门”之讹?)下,深三尺,以子合定,用山下土盖之,其僧道淫邪之心自然永断归正。
另一书《千镇》卷三里的“禳寺观不存僧道”法,其一也是于三门下埋猴心狗心各一。
一切法术背后的“感应观”真有趣!例如本题的吧:爱女人,爱出外的僧道们,其心无异猴心狗心,所以如其取猴狗的心,埋在本寺观的地下,与之同类的僧道心便也安分了。此果可信,反对新思想者只要多派些人分头在学校党会著作发行者住家的门下大埋其猴心狗心;志在铲除军阀财阀贪官污吏的人,也只须偷偷地跑去他们的公馆,掘地三尺,埋入狗肺狼心,天下便可无事了!
——《新女性》三卷3期
1928年1月1日
水与淫
(一)民国十四年六月,我从汉口乘火车回北京。同车有王某,是北京同仁堂药铺的跑外。我们二人,一路时常交谈,有一次而且谈到了女人。他告诉我,梁士贻的姨太太和小姐们对于买卖公债票是怎样的精;他又畅谈北京商界中人是怎样的爱“逛胡同”;最后他又将南方北方的妇女作比较。因为并不把我认作南方人,他就把他对于南方妇女的只字评,老实说出,曰“淫”。谈话时火车还在湖北的境内跑着,我记得分明,他用那刚才蘸过贵重的“闻药”(里面有金屑,所以贵重)的手指,指着餐车窗外活像在飞跑的河流,发议论曰:南方多水,所以南方的女子比北方的轻狂。
(二)十六年二月,我在北京无意中遇见了一个可说是王跑外的同调。其人乃一年老的人力车夫,因他拉得很慢,我就和他说话解闷儿。“不怕你笑话:碰着,我一天也拉一块来钱儿,毛两块钱儿。”因为他的“坐儿”都是他的“街坊”,街坊是干吗的呢?私娼。她们都“怜惜”他,“照应”他,所以他的钱来得容易。说时,他对于她们颇有恕辞。“自然哪”,我说,“有落儿的谁还干那个?”“倒不是有落儿没落儿”,他改正我道,“这年头儿,没落儿的也许不干那个,有落儿的也许干……您想,现了北京城里,到处安了自来水。水管子一天到晚的开着,哗哗的放水。照‘字儿’上说,人沾多了水气,不是总有点儿改变吗?”(注:比较“淫”和“”字。)
以上两段,想为歙县王一仁先生所乐闻——胡适之题字又章太炎作序的《中国医药问题》,便是这位王先生的大作。页十三至十六曰:
天时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换言之,就是空气。空气不要钱买,你可一天不吃饭,不可一时断绝空气。但是天空的气候,常常有变动的。普通分春,夏,秋,冬的四时,而四时中包含的气候,可以分析的,叫做风,寒,暑,湿,燥,火的六气……六气的名词,可以推广分析其原素,以至于无尽。但是:总不能完全根本否认有六气的说法。你要说没有,良心一定不答应的。(绍原按:此句妙极,应加双圈。)家去病兄阅政治思想史,谓法国学者孟德斯鸠,亦言寒燥暑湿之影响于人性者甚深。寒地之民重自由,而热地之民则多奴隶性,且谓多妻制度,亦热地人之专有。虽其言是否可信,固成为问题,但亦足见寒cold 燥dryness暑heat湿moisture之说,西人未尝不持之也。持气候移人之说者,在孟德斯鸠之前,有波丹者则以经度longitude纬度latitude为言。谓北方人尚勇,南方人尚智(此纬度之分),西方人则近于北方人,东方人则近于南方人(此经度之分)。其说亦有几分理。惟风火二字,尚未能见其说。(绍原按:我仿佛见过。)据此看来:六气可以影响人性,不要说是疾病了。总之中外学理,本有相通,不说中国的说话,必等外国人印证而始信罢了。六气之说,既有着落,那么中医几千年的学术论理,便是有了根据,你就不能推翻了。
——《贡献》二卷2期
1928年3月15日
连啐带扇
江老爷:
前几期见贵部把“啐”字讨论得很热闹,又接住引起陈翔冰泗水少爷们的云合响应,小子当时也想抽空来凑凑热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就搁到如今。
按“啐”字,在广州的妇女们多用来作骂人骂物的口头禅的,读若choio,“啐”的声音是出诸口,此外还有相附而生的“啐”的动作,那是现于眼的了。当嘴里说一声“啐”时,同时两手随即端起衣服的前一披,像扇扇子似的向着所咒的目的物一扇二扇……扇,次数多少以当时的情感高低为断。尖锐而长的声音大的声色俱厉,就不会有多的次数的了。先有声,后有动作,或一齐同来,或有此缺彼都没有准,总之这样的声音和动作是体面的人所认为最泼辣而侮辱的咒人法,比打还凶些的。例如大清早出门碰见了出丧,那是迷信者所认为不吉利的事,要祓除这些不祥,她们多以“啐”几声为最有力的传统的反抗。很自然的,却不用揭起衣服的前幅来扇的多,仿佛这样一“啐”那不祥之兆就却走了。这又是广州的妇女们所啐的一种。其他还有彼此打情骂趣的“啐”法,却是很温柔的,和咒骂的语调,听来两样的。比较上受过些学校教育的广州的妇女,是不大用了,但旧社会里的却大多数很普遍的沿用着。来历如何,是希望江老爷去考究了。要鉴赏这“啐”的语调,在上海虹口一带广州人荟萃之地留心物色一下吧,包管你不会失望的。谨安您。
招勉之
一九二七,十二,圣诞节夜
招老爷:
广东人清晨碰见了僧尼,不是也要连啐几口吗?仿佛南海康有为的著作中(记不清是《新学伪经考》抑是《孔子改制考》了)就说起过。
至于妇女们“当嘴里说一声‘啐’时,两手随即掀起衣服的前一披,像扇扇子似的向着所咒的目的物一扇二扇……扇”,我恐怕那是用阴hu厌敌。(不幸的很,我们又需提到阴hu,四方学者,原谅原谅。)
请参看《梵天庐丛录》卷三十“厌炮”条:
光绪甲午春,四川顺庆土匪作乱。徐杏林时以全省营务处代理提督,适患足疾,遣部将马总兵雄飞带兵平之。一日,战未毕,忽见对阵之匪拥出裸妇人数十,哭声震天,官军大炮竟不燃。此见诸近人笔记者,名曰婚(疑为“妇”字之讹)人厌炮。昔读《六合内外琐言》,亦有妇人裸以厌敌之说,诚不值通人一笑。此种邪说,流传甚久,亦甚广。时至今日,尚有信之者,可忧也。(原书册十五,页廿二)
我提议的解释,招老爷和其他诸位老爷们以为如何?
顺颂政祺。
绍原 十七年二月十二日于杭州
——《贡献》二卷3期
1928年3月25日
满族的成胎论及孪生起因论——“莲花”
浙江图书分馆所藏惟一的西文民族学专书—social organization of the manchus(俄人s.m.shirokogoroff 著, royal asiatic society,north china branch刊行,上海,一九二四,价四元)页一一一至一一二云:
满洲人认孕娠为性交之后果。照他们看来,月水净后第三或第四日为受孕之期,其解释如下。女子的性器官里边有一种花,在上述时花瓣是开着的。交媾中男性element深入此花,两elements联合而胚胎以成。故满洲人对于双生这样解释:有两个男性elements落于花中,这是能够有的事,倘若交媾了一次之后花仍未闭。照这个理论说,这种事是能够发生的,假使女子在短期中,即二十四小时以内,与人交合两次。
原注—此花的观念,可从数种仪节和风俗中见之。例如新年后之第十八日称“莲花日”(莲花是此花之汉名;满洲名我现已忘却)。花有五瓣,色白,或粉红,或大红,雌雄蕊色黄。花的形状像lily(仿佛是lotus)。它也象征女子之性器官,满洲人常云:个个女子有她的莲花。在象征语中,莲花即作“阴hu”解。女子不得在此日工作。她若破了这个禁戒,莲花就许不开,她将不能再添小孩子。满洲人在新娘的鞋底及礼服上绣莲花,这是极有意义的。此风俗若视为不但象征新娘之性的功能,而且象征新娘已自其父族中死去,则其义可解。这一切风俗和受孕观,以及此花各部分之形状,我想是从汉人拿去的。花之观念与其名,似乎都非满洲所本有。
(附注:原书的英文,刊前虽有人为之改过,仍极坏。)莲花说,汉人的确有。《祈嗣真诠》(宝颜堂秘笈收入)之外,近见石天基的《传家宝》二集,卷四“种子心法”中亦说及,兹引之:
凡天地生物,必有氤氲之气;万物化生,必有发育之候……妇人行经之时,必有一日氤氲之候,于一时辰间,或气蒸而热,或神昏而闷,有欲交接不可忍之状,此的候也。但妇人含羞,不肯自言,男女(?)须预密告之,若有此候,即便直说,再以手探阴内,子宫门有如莲蕊挺开,便是真确。此时交合,一举成胎,万无一失,此最妙最应之法也。
问题:汉族的莲花观念是否自创的?
又,妻云江浙通俗,死人着的鞋,底面均绣莲花(所用枕,亦然),活人的鞋则大忌此。那么满人之绣莲花于新娘的鞋底——假定史禄国之记载可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汉人的这种意见呢?如满人虽明知而且承认之,然仍故意在新娘的鞋底上绣出莲花,则史禄国所提议之解释(象征新娘死于父族而投生于夫族)似乎便很可能性了。
——《贡献》二卷8期
1928年5月15日
人们求婚求宠的行为
《语丝》四卷6期载周启明先生《论求婚》文,云:
这已是数个月前的话了,有一天一位同事给我看广东供食用的二种昆虫。其中之一为甲虫,名曰龙虱。他是一种黑色带绿的甲虫,光亮的背脊,胖胖的最前的一对脚,很引人注意的。他的前肢为什么胖胖的呢?研究生物学的人都知道:那里有一对吸盘吸住他的异性死不放。但学科学者最忌言过其实,死不放的话要不是比喻之词,未免有言过其实之嫌,盖龙虱对于雌虫并非真是吸住死不放,不过有时长久的吸住至数日不放罢了!
但像龙虱的用吸盘吸住他的配偶,及海狗的拖住她,这等求婚是缺乏艺术,要是这也可以称求婚的话,也是强奸式的求婚罢?因为这实比阿q的见女人跪下祈求更其粗糙了。
这种粗糙的求婚在生物界中不是惟一的形式,此外更有精美的或武勇的形式存在。说到武勇,鹿之类雄的均有角,公鸡更有锐利的嘴和距,这是他们的武器,竞争配偶的时候所当用的。鹿之类在虎豹爪下是怯弱的东西,但竞争雌头时却有着他们的勇武,有时牡者喘息着,身上斑斑的染着血污。虽然不乏例子,败者甘心死于情敌的手下;但也不乏例子:他走了,企图他日的再试。
若说精美的一方面,则有鸣禽及其他装饰得很美丽的鸟。他们是不用武力的,只放开喉咙唱他们的甜美的歌,或展开闪耀的羽毛,或者作有节拍的跳舞,在对方的前面献媚。他们是不掠夺,不强求,待对方选取最美的做了她的配偶后,落选者便失意地都走了。
以上是动物界中的求婚的不同的形式,在人间社会里也同样的多样,前面已说及,阿q的求婚形式,是见了女人便跪下叩头,口中哀告:“我同你睡觉”的。这是不止一种形式中的一种,别一方面尚有别种形式存在。最显著而且最流行的是所谓“绑票式求婚”,其中最大的特色便是“恐吓”与“要挟”。所谓恐吓是告诉对手,倘使不允要求便当杀掉你;要挟是她不允所求时,便发表她从前和他往来的信件或事迹。在这一方面,某艺术家发表《情波记》以攻击对方是显著的例,主张情人制和提倡美育的张竞生也曾用什么记之类以掊击先前的情人,利用因袭的贞洁观念为武器。呜呼,人间的丑恶和矛盾有过于这种行为的么?
更有一种求婚的形式,是很难得到适当的名称的。这类人眼前正多着。他们的特色,便是觌面或书面求婚的时候,照例是说倘若不允所求,必定自杀。若在更进步的一派,则不曰自杀而竟曰流血。盖自杀也许悬梁或投河,或服安眠药水,平安的死去,流血则不是用刀刎颈,定是拳铳穿胸,形势显得更险恶了。愿人生存是女人的特性,在为母的时候即显出这伟大来。但这在那些求婚者的心中却变为良好的弱点,可以利用的了—虽然即遭摈弃,履行他们的话的究竟有几人!至于过分的表扬对手的如何有感情,以束缚她的自由,却还只能算是辅助的手段。
无赖之中有所谓“挨党”者,以“哀”与“韧”见长。他来和你寻衅时候,盼望你打他。既被打,他于是有词可借,就得诈称打伤,要钱调养了!以自杀或流血要挟对方的人,办法虽然不同,精神却很相像。但他不重在韧着挨打而重在示人以哀。在没有法子之中,我们姑且称施用这等手段的为“哀党式”的求婚罢。
人是生物界的一分子,但正因为仅是一分子之故,故有着其他生物所不具的特点。固然,他有着他的伟大和可敬的人性,但同时也充满着卑劣和无可比拟的丑恶。在求婚的行为中也会显示着这方面!
读了周先生的文章之后,我就翻看《本草纲目拾遗》“龙虱”条,目的在查查看,有没有人用它为壮阳品:此虫既有“一对吸盘吸住他的异性死不放”,人们未必没有注意过,注意了,未必不利用之。不幸《拾遗》中实无此说。然我的心仍不死:《拾遗》虽无之,他书或许有;即使不见于任何书,“民间”许真有这个传说。我应随时留心查考,此外敬恳各地的同志通信赐教。
人们之注意到动物间的两性关系,则毫无问题;其乞灵于动物以增进其夫妻或仅男女间的和谐,亦属不可掩的事实。已见实例不少,姑引《拾遗》卷十的一段话为证:
队队
游宦余谈:队队,形如壁虱,生有定偶。缅甸有之,夷妻有不得于夫者,饲于枕中,则其情自合,故不惜金珠以易。○詹景凤小辨:同年苏侍御民杰按云南还,语予云南有小虫,名曰队队,状如虱,出必雌雄随。人偶得之,以卖富贵家,价至四五金。富贵家贮以银匣,置枕头内,则夫妻和好无反目。此则物气之正人也。
入媚药,治夫妇不和。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够找足了材料,写一本《中国的性的故事》。
——《新女性》三卷5期
1928年5月1日
火与淫
三月廿五日周启明先生来信,云:
见二之二贡献小品(一八一)上说及“水与淫”,令我想起南方人之相反的论调。故母舅在五十余岁时丧其独子,因拟纳妾,本人在北京依其岳叔沈祖宪(袁之幕友),而嘱其家中买一女留以待之,其理由即“畏”北女,自揣年老不堪“贡献”也!仿佛吾乡舆论如比,据(故)敝母舅(系懦医,但不开业)考证,北方因睡在炕上,故女性多淫(?)云。审是则干湿之影响人性确成定论,难怪□□诸名流之信仰矣。中国似因多土之故,头脑受其影响,殆多已硬化,思想运转不灵,此病我以为比什么“慈化”(此上一字避讳,代用,前有革命文学家蒋光□,现易名光慈,今从其例)更可怕,然而亦无如之何,因为非用西药(“赛先生”方)所能治愈,恐只有中医才能治之耳!
一个地理区内“奸杀案”之多寡,或者可算是其妇女淫不淫之一种客观的证据吧。前年(?)北京报纸上登过司法部所发表的某种统计,仿佛记得其中的奸杀案数,北几省多过南几省。此点拟敬求启明先生设法一查。
汉人似乎总觉得旁地的妇女淫:南北人互贬之外,又常听见汉人说满洲日本西洋的女子非常淫,“难以应酬”。
干湿等影响人性之性质与程度,我们应拜托科学家去研究。至于关于此事之俗传,则我们殊不应随便相信。因其中固饱含错误观察,先见,误解,实在未必比书本上的“中央土,其民……”“东方火,其民……”高明到哪里去。或许“淫”之判断在先,而所以“淫”之说明在后,故南人说北女因睡炕而淫,北人说南方女子因近水而淫。
十七年四月九日
——《新女性》三卷6期
1928年6月1日
妇人食龙虱能媚男子之说
《闽小记》,清周亮工(栎园)撰。其卷下“龙虱”条云:
龙虱,漳州海口,每八月十三日至十五日,三日飞堕,余日绝无;食之,除面上黝赤气,妇人貌美,能媚男子。
然则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所引并不完全(见《人们求婚求宠的行为》一篇),而龙虱确有功能助媚之说也。有些迷信既然是或种事实之误解或误用(mis—application),故研究迷信者最好常参考科学家的观察;研究关于动物之迷信者,应参考动物学家叙述虫鱼禽兽之形态习惯等之语;研究关于植物之迷信者,应将植物学家叙述草木形态生态之语,放在心上;余可类推。此系最近一年来余渐渐悟出的一个要点,小品读者,想不忽视之。
《血与天癸》第一章之绪言,点明人们每以为一物之“性”或“特能”实散布于其全体。龙虱用以吸着异性“死也不放”者虽是那一对吸盘,然人们并不一定说妇人食或佩带吸盘者能媚男子,而只云食了龙虱便能;—这不是一个极好的例吗?《血与天癸》讨论此原则较详,请读者参阅。
——《新女性》三卷7期
1928年7月1日
“阴门之骨可御神龙”
周松堂先生致函云:在七月二日的宁波《四明日报》上,载着一件剥尸盗骨的新闻。特牺牲四分邮票,寄上该报半张。回忆儿时听得一位老先生说,宁波有一处地名冰仓(音厂)根,地下藏天然冰很多,夏时当龙神要发龙风下雹时,每每要去借用冰块,所以仓主人必须置粪浸草于冰上以拒之,此与盗骨事有异道同归之妙。
西乡布政市发生剥尸盗骨之惨剧
尸身被毁……疑是兽咬
鄞县西乡布政市,地处荒僻,交通阻塞,久为盗贼出没之所。近年以来,因时局不靖,附近乡区,除原有警察外,纷纷筹设保卫团,昼夜逡巡,盗风稍杀,居民始得安居乐业。讵今岁入春以来,忽发现一骇人听闻之惨案,初尚以为宵小故技,偶一为之,故虽属惊骇莫名,而被害之家,惟有自认晦气,严加防范而已。讵此后此惊人惨案,竟连续不绝,于是哄动全市,死不贴席矣。其事惟何?即剥尸盗骨是。先是有住居该处之客民王阿昌者,小贩为业。有妻洪氏,于今春二月初十日患病身死。王某因贫无余赀,草草成殓,厝于大树下荒原之侧。甫经三日,其妻厝坟,忽倾倒狼藉。经人报告,王某以为薄棺旧料,偶经野兽撞踏,以致倾倒者。迨往视,则不但坟石狼藉,即棺盖亦失其原有位置,同时并发觉其亡妻尸身之下部血肉狼藉,惟衣冠无恙。当时尚以为尸身被兽所咬,自认晦气,改葬了事,故附近邻居亦未加注意矣。
既剥衣衾……复盗阴骨
距布政市不远之张家潭,有张某者(被害人嘱姑隐其名),经商在外,积资颇富,为该村居民所推颂。有妻冯氏,后仓冯家某公之女公子,现年十八岁,嫁张已二年有余,本月初四日,因病身死,初八日即出柩,葬于本村祖坟之侧。至十一日早晨,有行贩某甲经过该处,见张妻新墓,石破棺露,知有异,遂立即奔告。张某得讯大惊,即率家人往视。至则坟砖四散,棺盖横陈,棺内尸身倒置,面部朝下,衾衣及殉葬等物,均不翼而飞。当时尚以为宵小剥尸,张某虽哀痛欲绝,但亦无可如何,只得另备衣衾,重行葬殓。正在尸身扶起重殓之际,忽发现尸身下部阴门骨被毁,遍觅无着,不知去向。于是众人均大惊失色,而张某尤痛哭失声。四近居民纷纷来观,人言庞杂。未几,首先被害之王阿昌,亦闻惊赶到,声述前情,不谋而合。始悉作此惨无人道之宵小,初非见财起意而来剥尸,实系另有作用,专盗女尸之阴门骨。于是在场众人,愤不可遏,全市哄然。事后竟发觉同样惨案者有四家之多,且均属死甫一周,阴门骨即被盗去者。
阴门之骨……可御神龙
出事第二日,该处被害者及附近居民,均纷纷赶至张家潭察看究竟,及讨论善后办法,一致主张先行派人赴附近各村调查,究竟被害者共有几家,一面呈请当局严缉剥尸盗骨之奸人到案严究,以平民愤。又据该乡村老传述,谓迷信社会,有一种怪诞不经之恶习。凡属大帆船或捕鱼船下水,船上挂帆之桅,其顶上须嵌有妇人之阴门骨一枚,则可避免飓风。盖帆船往洋,时遇飓风,多致倾覆,迷信者谓是龙王作怪。龙惧秽物,故以妇人阴门骨以抵御之云云。观此,则此剥尸盗骨之奸人,盗得阴门骨归去,售与渔人船夫,作御龙之用,可知矣。又闻昨日上午,被害人张某,由乡来甬,拟请人缮写呈文,以便向官厅呈报,并要求申雪。同时并向旅城乡人处报告,以便共筹善后之策。上述消息,即被害人张姓来馆报告者,故事实殊属可靠也。
绍原按:我很感谢寄报的周先生,因为我正想从书本上搜辑舟子渔夫的迷信,而他这样让我晓得的阴门骨御龙说,我还未在书上遇见过。俗传秽布和铁器能够压蛟,这与船桅上嵌阴门骨和冰上放置粪浸草,显属同一范畴。关于龙的传说,除去从前的文人所辑的各种短篇之外,我只见过两个研究:一为章鸿钊之《三灵解》(北京出版),一为美国人hayes的the chinese dragon(商务印书馆出版)。对于章先生的书,我暂不表示什么意见。hayes 的小著,则幸亏他的自序和邝富灼序写的明白,不是几个月而是二三十年的研究之所得——幸亏他们这样说了,否则我们就书论书,很难看出它的写作竟需要这般长的时日。
十七年七月七日
——《新女性》三卷9期
1928年9月1日
三谈龙虱
新会吕蓬尊先生赐函云:
小品百九八谈起龙虱,此物俗称“水”,据说能补肾(以其色黑味咸故),所以有些色事过度的人多买它来吃;但也有甘其味而食之者。
我很高兴读到这段话,因为它让我知道粤人果然用龙虱为补阳品。龙虱一对吸盘之能将异性死也不放的吸着,必是惹引世人用它去补阳的真原因,而色黑味咸故能补肾云云(肾属水,在味为咸,见医籍),则只系事后的说明。世人对于有些食物药物的功效之信念,的确是出生于五行论式的说明之先的。五行论式的说明毫无价值外,它所 rationalize 的基本观察与推论也未必一定可靠。所以我深信(1)食物药物的功效须受科学的鉴定;(2)关于它们的种种可靠的或不可靠的信念之所以能出生,于可能范围内,我们也应负说明之责;(3)科学家叙述它们的形状性质之语,有时确能增加我们的解释力。吕先生以为我说的对吗?
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新女性》三卷10期
1928年10月1日
淫哉蛇也
下见清凉道人《听雨轩笔记》卷一(乾隆丁亥八月序):
蚺蛇出两广,而西省为更多,其形头方口阔,目光如镜,皮色黑白斑然,尾甚细,其末可贯数百钱。土人言蛇大如人臂……性最淫,妇女山行者,皆佩观言藤一条,否则必为其所缠,以尾入阴死……捕者探知穴之所在,群集多人,各断藤尺许,携之以往,伺其入穴,以妇女污裤衵衣置诸前穴之口,而燔柴草于后穴,以叉入之,烟满穴中,蛇不能耐,遂直窜前穴而出,闻衣裤秽气,即盘旋缠绕之,至于破碎而不已。人伺其力懈,群以所赍藤遍掷其身,遂垂首贴地,不敢动矣……其骨有名如意钩者,形仅如钱,惟雄者有之,为房术上药,口衔之可通宵不倦。其腹中之油,力能缩阳,人不可近。予友萧山周鸣皋(振声)客太平时,有小童自外看宰蚺蛇归,忽大哭,以失阳告。裸而视之,阳与二卵俱缩入腹中。一仆云,方开蛇腹时,渠以手理其肠胃,定沾蛇油,故尔致此也……遍求解之之法,皆云蛇生有几年,则阳缩几年,屈期自出,无药可治也……
蚺蛇果真“淫”到这样的地步吗?无论研究人或研究动物,皆应捐除成见,客观观察。关于人的也罢,关于蛇的也罢,传说俗信,总以不轻信为佳。
七月二十五日
——《新女性》三卷10期
1928年10月1日
两种“阿堵物”秘戏图与钱
(1)李念孙先生函(北京厂桥四号,十六年一月二十八日),云:
(上略)仆往年投笔以从戎,西北一隅,足迹殆遍,民间习俗,与中土迥不相同。如卓咨山包头一带,于大人先生们谓为有伤风化而又难于一见的春宫之图,在此地真是屡见不一见,大多数人家甚且裱成横幅,悬诸厅堂。队队鸳鸯,活跃纸上,与大人先生们之悬挂名书法画,竟是同一用意,不知是何道理?然其礼门亦自有内外,三纲五伦,比他们还要加倍的崇拜。此真奇特极矣。愿先生一详考之。此上,并颂撰安。
这是一年多以前我在北京时收到的信。李君嘱我详考之事,至今未能,当时又因穷忙,连回信也没写,尤歉。但我以为包头等处人家的悬挂春宫,目的或许在避邪赶鬼,和中原人家挂龙图、一笔虎、钟馗图等之原意,并无不同。
十七年十月十七日于杭州
(2)樊先生函(十七年八月十一日,自吴淞发)论及春宫避邪等事。
用春宫避邪破法的举动,我在广州时查到一些,编入《迷信研究讲义》。今夏将讲义寄给樊先生看,后得复书,其第十条云:
春宫之妙用 民十四我从四川再出来到上海,船过九江的时候,一位卖书的上船来,出售各种消闲书报,其实是在卖淫书与春宫。他诚恳地劝我买一套春宫,我回答他拿来没有用场,他说摆在行李里,掱手就不敢掱,就是开了箱子,见了这东西,也就不敢动别的物事。但我终于没有买,幸好也没遇见掱手。
(3)魏建功先生函(十七年十月)云:
赵骑特勒钱,背文一荷刀蒙古骑士,盖厌胜物也。中国民俗中,钱之地位殊占重要。厌胜钱制不一,有作七星灵龟者,亦有作春图者。尝因《营口难记》(海宁诸仁安著,在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记“营口灶神,一男一女,亦贴污秽之形于厨,名曰避火图,大非处家所宜,虔告北人,此风早革”云云,欲从事考察各处有关此种厌胜之风习,兼搜厌胜物品。偶于北平地摊得此物,即拓寄绍原先生。谓此物为厌胜用者,庄君慕陵也。赵骑特勒抑作赵特骑勒,均尚未深考。弟拟研究我们民俗中的“火”,不知先生果有暇见教否?苦雨翁说及刊办民俗杂志事,弟甚赞成也。
(4)宣鼎《夜雨秋灯录》四集卷二“海滨古铁”条:
余侨寓盐城时,见东街有古铁板七块……县署库中一,共成数之八……铁则传为薛仁贵跨海征东时,铸以压战舰,防波涛掀簸,捷归留此—语亦近理。然吾每阅古丛书载前人误掘古陵寝,中既遍堆牡蛎壳,上图春工,更多积大铁板,注云,所以防蛟龙也。盐城近海,安知非前人设此为防蛟龙凌啮乎?且城名瓢,安知非堪舆家鉴其形式,恐其飘泊,特铸以镇压之欤?及游范公堤,则堤上亦间有古铁……其形不一,于此益可信防蛟龙之说矣。
绍原按:妇人月布既能厌蛟(看《血与天癸》),春宫图当然也可以,什么方便就用什么可也。爱新觉罗氏见不及此,难怪东陵被一个曾通电主张维持旧道德的军人所掘开。
(5)下文见清李世熊《钱神志》卷一,想于魏建功先生有用。
(甲)又按汉有厌胜钱十三种(原刻本页五三)。
(乙)厌胜品—永安五男钱 七夕钱 福庆钱 撒帐钱男钱 辟兵钱 千金钱 丰乐钱 君宜侯王钱 长年钱富钱 五男二女钱 天下太平钱
种种特制的“厌胜钱”之外,普通钱也可以有厌胜之用;研究之者,至少应注意钱之以下五六点:质形,文,字,时代,铸者。
又两种阿堵物既然各自能避邪,聪明的人便把它们“合一炉而冶之”,造出一种双料阿堵。双料阿堵的避邪力,必不下于古文教科书之能矫正革命思想吧?
十七年十月十七正午
淫哉蛇也之二
以下是诸长垲搜集的关于蛇的传说:
见《新女性》第三卷第十号载有《淫哉蛇也》,便想起了敝镇—江苏珠家角的关于淫哉蛇也的二则民间传说,现在把它们写下,求关心的人们指正研究。
一 见蛇交施术
我们在旷野里游玩,倘使看见了两条蛇正在交媾,那么可以就把自己的手帕,或是短衫裤子等,放在两条蛇的身上,最好一个人独做,不要被旁人家看见。放后隔了一会揭开来看时,那蛇据说已经是不见了;于是把方才放上去的手帕,或是短衫裤子等,收藏起来,放在身边。假使有这东西的人,看中了外间的一个美丽的女子,不论是认识或是不相识的,只要把这手帕等,轻轻的在她的身边一拂—但不要被她知道,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手帕放在枕下,那么稀奇的事情来了!到了熟睡了以后,忽然梦中有二个仙童—就是二条蛇的化身—领了日间所看见的那个女子,走到床上和你睡觉,交媾,直到兴尽,那二仙童方才把那女子领回去。及至天明醒来,不过是昨夜梦中遗精,湿淋淋的还遗留在被褥之间。据人说,就是被看中施术的女子,也同样的在那夜间,和那不相识或相识的男子,做这一回奇怪的事。
(按)这种事情,没有人使过,因为没有这样的巧,可以遇到蛇交的机会;并且是损害人家,不利自己的事。要施术的那件东西—手帕等—永久的放在身边,不可失掉。倘是失掉了,那就要死的。又有人说,只能施一二次的术,否则就为老天所不容,就要遭到雷击天谴哩,所以许多人不敢轻于一施啊!
二 蛇精可以制迷妇人的药
相传玩蛇的人,把两蛇相交媾时遗下来的精虫,炙成了灰,放在一个不透气的瓶中,可以在应用的时候,拿出来施法,很是灵验的!
在一个盛大的男女杂座的酒席上,有蛇精灰的人,倘使看中了一个女子—美貌的女子,只要把这灰,轻轻地放一米粒在那女子的吃酒杯中,或是饭中,那个女子吃了以后,便昏昏然,如醉一般的,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自然的和他亲热,而且肯听他的指挥,随便你要和她接吻,拥抱,甚至于交媾,她服服帖帖,跟着他走,但到了一交媾以后,她就大梦初醒了。一般淫荡的女子,就将计就计的和他发生关系,长久的做着露水夫妇;但是若是一个富贵人家贞洁的女子,就要弄出事情来,甚至于要发生诉讼,把施术的他捉将官里去,结果有生命的危险。因之大家不肯轻于一施,因一时的快乐而贻下终身的痛苦。
淫哉蛇也之三
新近在杭州买了一部非“善本”《格致镜》。原书上盖有“宁海陈友松轩”的印,此陈某,据书店老板说是个惨遭枪毙的人!
卷九十九蛇部中有以下两条:
《五杂俎》:蚺蛇大能吞虎,惟喜花草妇人。山中有藤名蚺蛇藤。捕者簪花,衣红衣,手藤以往,蛇见,辄凝立不动;即以妇人衣蒙其首,以藤缚之。其胆护身,随击而落。若徒取胆者,以竹击其一处,良久,利刀剖之,胆落矣。其胆噙一粟于口,虽拷掠百数,终不死,但性大寒,能萎阳,令人无子。
《鸟兽续考》:明武宗初年,尝宿豹房。刘瑾等以蚺蛇油萎其阳,是以不入内宫。
同是蚺蛇体内的东西,为什么“如意钩”(见小品《淫哉蛇也》)被认为能壮阳,而油与胆则有萎阳之说?
蛇精和染过蛇气的手帕,能够迷惑妇人外(见《淫哉蛇也之二》),据说蛇蜕还能够迷惑贵人的心。我的劣本《万法归宗》卷四云:
龙衣益媚
龙衣益媚,少人之辰,取藏于衣领间,不问他乡并外国,与人相见动招欢。○至刚曰:龙衣者,乃郊外蛇退也。至春社辰日或秋社辰日寻取,藏于衣领内,以线缝之,凡人见贵人,无不忘动欣羡。
取龙衣咒
龙衣龙衣,动人心意。出入求谋,利官见贵。我赖汝灵,护我身体。急急如律令!(punctuation?)
又n.w.thomas云hucul的猎者出猎时,必带一块蛇肉,说这样做便可以引野兽前来。我想这和龙衣益媚之说,都起于蛇有蛊惑力的一个俗信,不知果然否。
淫哉蛇也之四
清水先生致函云:
小品《淫哉蛇也》里所说的话,我们这里也有,不过不是清凉道人《听雨轩笔记》所说的“蚺蛇”,而为世俗所常见的“男蛇”吧。
“男蛇”尾细长而硬,有二三斤的,叫做“男蛇公”,常常要追人,且能“淫妇人”。妇人独行山径中,遇得它,每被缠住,以尾穿裤入阴而死。即不死,自被淫后,每多黄黄肿肿的,一点血红的颜色都没有了。
更奇怪的,有人说,被淫后,要生“蛇子”呢。
这里只说蛇肉能去风湿,蛇骨能治腰痛。《听雨轩笔记》上所说为“房术上药”的话,尚没有听过。蛇,周身都有用,蜕皮,皮,油,胆……都有用而且很值钱。油,胆,可用以熬膏药,缩阳的话,尚未之闻也。“蛇何以能淫妇人?”初夏曾与友人丘凤人在新书社谈过,均以为妇女的装服香艳,气味不同所致。《听雨轩笔记》所说携妇人汗裤亵衣前往捕蛇,或许就是因为秽气为蛇嗜好吧?不然何以会在裤衣上“盘旋绕之,至于破碎而不已”呀!
绍原复:我想我们应当先确定蛇是否真喜欢“花草妇人”,解释不妨暂缓。蛇与人交的故事传说,尤应多多搜集。
见蛇性交
(1)近蒙汕头兴宁蛛窠剑岳先生将所著《乡居随笔》中关于兴宁迷信的记载多条,用汉文打字机打出一部分寄示,其页四云:
见蛇性交
见蛇性交,俗以为不吉。但也有禳法,即由见者到各邻家去乞米,每家二三勺,乞够一二合了,便走到碓前去煮粥,煮好,即在碓前戴着敝笠吃掉。可是法子虽然是这样行,据说仍不可靠,因为行了之后,仍不免有凶事发现。
(2)叶德均先生所赠《辰州真本灵验符咒全书》(民十二上海精灵学社初版印行,余哲夫手录,杭辛斋校阅)云:
禳龟蛇相盘
如有人见龟蛇相盘者,系水火两将相搏也,主犯疾病。以此符佩带之,大吉。(符略)
(3)下见《千镇厌法经》(民三,锦章书局石印)卷三:
禳龟蛇相盘
凡人见龟蛇盘者,是水火二相将(?),主本人见人(?)有疾病。用蜈蚣一条,天月德土和泥,泥本人福德位,大吉。七种名香,附子一个,苍术一两,宅内焚之,祭宅神,吉。(原有符)
禳人见蛇相盘
凡人见蛇相盘者,主口舌病疾争讼,书此符或贴或带,大吉。(符略)
(4)《本草纲目》卷四十三“诸蛇”条注:“段成式云,人见蛇交三年死;李廷飞云,人见蛟(?)交主有喜。”
龟蛇的生殖器
世人关于龟蛇的传说,不为不多,但是说起来可怜而且滑稽,龟蛇的身体的构造,世人实在很欠研究。我们普通人—特别是我们书生—开口批评世人,或者要遭而且该遭他们的白眼,但是研究生物的科学者,不能说也没有资格讲话吧。刘丕基的《人间误解的生物》(十七年,商务印书馆印行)第二编云:
雄龟的生殖器误解为蛇
世人看了明人杂俎“俗称妻子外淫者,其夫为乌龟,盖龟不能交,纵牝者与蛇交也”(见梁同书《直语补证》)一段谬话,大家以为龟是真不能交了,须和蛇交的。实则雄龟的生殖力却很强的,不必用蛇;他所以有这种传说的缘故,因雄龟的生殖器很长很大,形状如蛇。世人不细细的研究,就误认为蛇了。然而(此二字似应作“而且”)它交接的时候也很长久,一时不能脱离,因交接器的前端,有指状突起的缘故。
蛇的生殖器误解为足
蛇的生殖器,不露在身体的外面,生在排泄腔内。有的人捉到了雄蛇,有时压迫它的腹部,它那排泄腔内的生殖器,忽然突出于外面,我们看见了,就误认为蛇足了。
实则今日的蛇,是完全没有足的了……它所以能够运动,都靠着腹鳞和肋骨的运动的缘故,不是有足而能行动。咦!生殖器的误认为足,实属可笑。
关于动物的folklore是动物学的前驱。我希望此二者在中国都有人研究,而研究前者的人,无疑应多少知道点后者(贾祖璋先生似乎颇知道注意动物传说,我在此谨祝他努力)。
十八年一月二十九日
——以上各篇均见《新女性》四卷3期
1929年3月1日
女人秽物也
高植先生十八年三月十六日文曰:
女人在挑担子的扁担上或推车者的颈带上跨过,若为这男人看见了,立刻会要吵嘴的,必至这跨过扁担或颈带的女人将颈带或扁担在头举一下才得了事。因为不然,那男人会要从此倒霉的。这种事我曾亲见过。又一般家庭中洗衣服,放衣服,都要把男人的衣服放置在上面的。又男人的帽子不能落至女人胯下。
绍原附言:女人之不圣洁,谁不晓得?然而去年六月一日上海中国圣洁洗衣厂在《时事新报》上登的广告,却未必人人见过。兹将我所剪存的该广告粘在下面,至希编者付印,以广流传。(董事中的江长川、邬志坚,均为著名的基督徒。)
中国圣洁洗衣厂六月一日开幕宣言
近年以来,卫生运动风起云涌,国人亦渐知卫生之重要矣。但一般号称洗衣厂者,率皆沿守旧习,不知改良。其最使人不满意者有二大端:一曰男女衣衫一概混杂。夫上躯下体,男女有别,今合投一锅,殊犯俗忌。此人人所不取者。二曰欲求清洁,反戕本质,失衣之耐久力,对于经济大有影响。此顾客所以望而却步也。同人等有鉴于此,爰组织圣洁洗衣厂,力矫此弊,更大别衣服为三等,曰a、b、c。此外专聘技师,备机器消毒,务求美观。而对于顾客之衣服,尤爱护备至,聘有监察员,专为监督工人。意在革除时下恶习,而求适合人生应享之幸福也。并设西法染坊,专染各等绫罗绸绢,中外衣服,贵重舞衣,各色丝绒地毡。倘蒙学校教会教友及各界机关赐顾本厂,当遣人专任收发并备汽车收送,以答雅意。谨此奉告,伏乞 鉴纳。
上海中国圣洁洗衣厂谨启
厂址 美租界塘山路一九一八至一九一九号兆丰路口电话 北一二一○ 电车十八十七路过本厂门前
名誉董事 俞宗周 高翰卿 邬志坚 江长川 张廷贵西 医 孔锡鹏 石运玲 俞祖光
法律顾问 叶少英 杨凛知 张嘉惠 司 理 胡鹤鸣厂 长 王镜翡
监 察 史麟芳
会计师 曹延荣
这是很好的“洗衣哲学”—laundry philosophy。
——《文学周报》八卷11期
1929年3月10日
请看不讲胎教的鳖
(1)清济南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二十“庆忌”条:
莱人张允恭,明天启壬戌进士,为南阳守,治河,役夫夜宿岸侧,闻桥下每夜有哭声,共伺之,乃一巨鳖。因置铁镬烹之。忽镬中人语曰,“勿杀我,我当利汝。”众惧,益烈其火,少顷,无所闻,启视之,鳖已死。剖腹得一小人,长数寸许,眉目宛然,以献于守。携之归,识者谓即管子“涸泽之精,名曰庆忌”是也。康熙壬子岁,济南人炰鳖,亦于腹中得小人……人多见之。
(2)清华亭董含《莼乡赘笔》中卷“鳖中儿”条:
总戎梁公进鳖羹,庖人剖之,中有一小儿,长三寸,肢体俱全,亟弃去。松人闻之,竞绝此味。医蔡生天槎云鳖中往往有之,不知何据。或言鳖交水面,窥见过往舟中人形,感而肖其像,恐亦未确。
孕妇见兔,令子缺唇;见龟频数,子将龟背(看《迷信研究讲义》)。故人不可以不讲胎教。鳖交水面,窥见人形,取剖其腹,小儿三寸。故动物亦不可以不讲胎教(或交教)。哈哈。
——《新女性》四卷9期
1929年9月1日
用口涎及小便的“吸爱术”
吸爱术
俗有种种流行的吸引亲爱的方术:(一)任何人,如果你想他或她爱你,你可以把你的口涎私给他或她吃,他或她便渐渐的来爱你,而且渐渐的会听从你的命令了。(二)用自己的小便渣少许代口涎,也有奇效。(三)用一种“符水”代口涎给人吃,据说,较口涎尤验。不过符是怎样的,我还没有查出;因为制造这符水的人们,视它为秘传的禁方,不肯轻易传授云云。(s君说:他们并无什么秘传的;不过自称秘传,在暗房里弄些灰水,以骗乡妇的钱而已。)
今俗语,凡人很听从非亲属非主人的命令的,旁人会加他(她)一句:“一定吃了她(他)的口涎渣了。”或说“一定吃了她(他)的尿脚了”。或说“一定吃了她(他)的符水了”。
写到此处,想起一件故事:一个傻子,新娶妻……妻见他样子很傻,不肯和他共眠,他没有法子。越日,走来告诉同学;一个滑稽的便告以灌口涎的法。第二夜,他就照办,待他的妻睡着了,他就偷偷地爬进房里去,把他的口对着她的口,一口一口的唾落去。谁知唾了太多,她憵朴醒起来,看见傻子向她唾,一翻身立起,把他持着乱掴。明朝,他垂头丧气的走到学堂里来,大家问:“怎么?”他说:“唾了三口,她不但不爱我,反起来把我打得痛死!”
鞋压口涎渣可得同梦
俗说:梦得与意中人同欢,醒来,急起向床下唾一口涎,把鞋压着所唾的涎;这样,便可使对方同时得到同样的梦了。
以上像江绍原写的文字吗?当然不像;那是他从剑岳先生所著但尚未刊行的《乡居随笔》中抄来的。他(江)在《语丝》上发表过一篇题名“吐沫”的中品,署名李秀峰。剑岳先生如愿一读,他可以把他存下的一份交邮局寄到兴宁县蛛窠去。
剑岳先生在所辑《粤歌一斑》之附录“方言汇释”中释“憵朴”曰:“音僻朴。方言:‘憵朴,猝也。’注:‘谓急速也。’今俗语,称梦中猝醒曰‘憵朴醒’,是其义也。”《粤歌一斑》是客系居民中“比较富有文学意味”的儿歌、情歌、丐歌二百余首的结集,剑岳先生已寄交江绍原代为接洽发行。
十八,八,十二日
——《新女性》四卷9期
1929年9月1日
桃花女与蔼里斯 爱的艺术与爱的法术
因为改一篇旧稿之故,又看夏斧心君译的《女子的性冲动》(蔼里斯原著),无意中就看到了下文:
女子性器官较为复杂,其引起亦较为困难,因而发生一种极重要的实际的结果,交媾中女子底泄精比男子底达到得迟缓一些。这是很易有的事:男子底色情圆满的全程序完成之后,他的同伴底才开始,她便被冷然撇开而未得发泄。这也是女子比男子较近人类初期底一方面。(页八八至八九)
假若不管是任何原因,在挑情程序中……女子底服从仅是一种意志底心灵的及徐缓的行动(恐有错字),而不是本能的及冲动的参与,那么性的发泄和满足是必然失败的了。当我们遇见一个女子显示对性的关系有些漠不关心,以及表示不能获得完全的满足,我们必得承认,其责咎不归于她,而应归之于那无能的情人,因为他不会如意地玩弄这复杂而且灵活的挑情的玩艺。因结婚之夜受着振动与痛苦而起的性冷,是一极常见的现象(注)。……我们拿动物的挑情来比拟我们人类底结婚以前底挑情实在是一个错误。挑情,若已正确了解时,是一种手续,为的要使男女双方同抵于色情亢进底状态中,此状态差不多是准备性交的必须条件。挑情底戏剧,因此不能认为结婚底仪式即是它的结局,只能认为每次交媾底天然开场。(页九三至九四)
注:一位有名的妇科医生从美国写信来说道:因第一夜的苦恼而生厌恶,我曾屡次看见。一件最显著的事是:一位很有妇人气的少年女子,长得很标致;她是一个好女子,并且极仰慕她的丈夫,但是她用尽了气力去提起欲念和热情,她总不能成功。我怕将来有一天会有一个能提起这潜伏的感觉的男子出现。(页一二九)
蔼里斯及他的通信者所说的自然都是白种人;但妇人因结婚之夜受了痛苦而起的“性冷”,想来我国也不会没有,而且许还是较多。据某青年的一篇《北京婚礼谈》,那里的闺女出阁时,母亲例须嘱咐她,今晚不许拒绝做那件事。新郎未必个个是内行,新娘又不免为羞耻恐惧与道德顾虑所牵制;有这种情形在,女子之“本能的及冲动的参与”,在我国旧式结婚下的初夜许不多见。经过这第一夜的波涛与苦恼,性交厌恶当然不免发生了。
以上只是我的揣测。我并举不出事实为证,虽则我相信若有人肯调查,这宗事实必不难碰见。(张竞生编的《性史》,我至今未寓目,其中苟有什么与此有关的材料,敬请朋友们告诉我。)不过也可以说我有一个间接的证据—来自一部讲禳镇术的书,名《古贤桃花女周公讲谕镇书》,简称《桃花镇》,“彘川郡王东山撰行”。此书卷一有一条云:
论女嫌夫,不行房事,此时嫁娶迎门有碍体露灯光之意(以上十四字疑有脱误)。宜用正月雪水一升,青蜓蛇二只,二人发一两,青红替身二个,五和香一两,安瓶内,于房中深一尺埋之,上用浑心石一块盖之,书符三道,于柏木板上悬,房永美也(末句疑亦有脱误)。
这里的“女嫌夫,不行房事”,固然许是嫌他貌丑,或家贫,或无才,或不举……但“结婚之夜受着振动与痛苦而起的性冷”,当然也是一种“女嫌夫”。
十七年二月二日
附记:
(1)顷吾妻为述下事:在北京雇用的老女仆金妈(满人)说她的女儿“回娘家”之日(嫁期后一日),泣不可抑,那处肿了,回去时,几乎不能够迈步上车。后来金妈登门责问,亲母即将新郎叫来,当面骂他不该那样强暴,把新郎羞得低着头不说话。以后(注意此句!)金妈的女儿就“一直没生养”。这或者可算是新娘因第一夜受了“振动与痛苦”而起“性冷”—而且也就是“女嫌夫”—的一个实例吧。
(2)所用《桃花镇》,是上海锦章图书局石印本,印错处极多。各地同志如见到过较好的本子,请示及。
十七年二月五日续写
——《新女性》四卷9期
1929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