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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讲 自我超越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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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期的回忆

二、深刻的记忆

一、早期的回忆

在分析了一个人生活方式的重要性之后,我们现在转移到对早期回忆的题目上来。对早期的回忆可能是了解生活方式的最重要的方法。借着追溯孩童时期的记忆,我们就能够揭开原型——生活方式的中心,这较之其他方法更好。

如果我们要找出一个人——孩子或成人——的生活方式,在听过有关他的一点抱怨之后,我们就应该问起他早期的记忆,然后拿来和他提供给我们的其他事实作比较。

(一)回忆的方式

生活的方式大部分都是不会改变的,同一个人总有同一种人格、同一种组合。正如我们已经证实的,生活方式是通过争取优越感的特殊目标而建立的,因此我们必须期望每一个行动和感觉都是整个“行动路线”的有机部分。现在,在某些点上,这个“行动路线”更清楚地得到表达了。这特别发生在对早期的回忆上。

然而我们不应该把旧的和新的记忆区分得太清楚。因为在新的记忆当中,也包含着行动路线。在开始的时候,会更容易找出行动路线,也更具启发性。因为如此一来,我们发现了主题,也能够了解一个人的生活方式不易改变。在四五岁生活方式的形成期,我们发现了过去记忆与目前行动的关联。因此在做过许多此类的观察之后,我们能够肯定这样的结论:在早期记忆中,我们总能找到病人之原型的真正部分。

当一个病人回溯他的过去时,我们可以肯定,他记忆里的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具有情感上的兴趣,因此我们针对他的人格可以找出一丝线索。我们不能否认,忘记了的经验对生活方式和原型来说也很重要,但是有很多次,要寻找出忘记了的经验,或者如他们所说的潜意识回忆,乃是更加困难的。意识和潜意识回忆同样具有朝向同一优越感目标的共同性质,它们都是完整原型的一部分。因此,如果可能的话,寻找出意识和潜意识回忆是最好的。意识与潜意识回忆最终是同等重要的,而个人自己一般都无法了解,了解和诠释它们是外人的事。

让我们从意识记忆开始。当我们问一些人关于他们的早期记忆时,这些人会回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必须请求这种人集中精神,试图去回忆。但是这种迟疑不决可能会被看成他们不愿回溯他们的孩童时期的象征,而我们也可能因此下结论说,他们的孩童时期很不愉快。我们必须引领这样的人,必须给予他们暗示,以找出我们想要的。他们最终都会想出什么来的。

有些人声称他们可以记得自己1岁时的事情。其实这不太可能,事实上,这些可能是他们幻想出来的记忆,而不是真实的回忆。但是既然它们都是人格的一部分,是幻想的或是真实的并没有关系。有人坚持他们不能肯定,到底是他们记得的还是他们的父母告诉他们的,这个也无关紧要。因为即使是他们的父母告诉他们的,也已经在他们心中固定了其印象,从而它们也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他们的兴趣在哪里。

如我们在上面所解释过的,为了某些目的,我们把个人分门别类较为方便。现在,回忆根据类别而有所不同,并且显示出某一特别方式的行为。举例来说,让我们拿一个人的情形来看,他记得他看到一棵美丽的圣诞树,其上挂满灯火、礼物和蛋糕。这个回忆最有趣的地方在哪里?在于他所看到的。但何以他告诉我们他看到了?因为他对视觉事物总是很有兴趣。他在视觉方面有某些困难,在经过训练之后,他就总是对看产生兴趣,并且也很关注。或许这不是他的生活方式最重要的构成部分,但这是有趣而重要的部分。它指示出我们必须给他一个职位,这个职位必须让他使用他的眼睛。

我们发现一个对视觉很有兴趣的小孩不愿用耳朵倾听,因为他总是想看看什么。在这种小孩的个案上,我们应该有耐心,尝试教导他们去听。学校里,很多小孩子都只被从一方面教导,因为他们只对一种感觉发生兴趣,他们可能只精于听或精于看,正如有些人总是喜欢移动或不停地工作。对三种不同类型的小孩子,我们不能够期待相同的结果,特别是如果这个老师仅仅喜爱一种方法,比如说训练喜欢听的小朋友,因为当使用这种方法时,喜欢看的小孩和喜欢做的小孩的发展就会受到阻碍。

让我们来看看一个24岁青年的例子。他常常会昏厥,当让其回忆时,他说当他4岁时听到机器轰鸣声就晕倒了。换句话说,他是一个被听到了的人,因此对听觉有兴趣。此处没有必要解释这个年轻人后来如何发展出昏厥的毛病来,我们注意他从小时候起即对声音很敏感就足够了。他精于音乐,却不能忍受嘈杂的、不和谐或尖锐的声音。因此,我们不至于惊奇于他会如此被笛子的声音影响。总是有很多成人或小孩子对某些事物感兴趣,是由于他们曾因为它们而受苦。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这样的早期记忆,正如我们所谈的,我们可以预期病人的后期生活会发生什么事。然而我们必须明白早期记忆并非原因,它们也只是暗示什么将会发生和发展以及如何发生;它们指示出朝向目标的活动,并指示出什么困扰必须被克服;它们显示出一个人如何会对生活的一面比另一面更有兴趣。我们看到他可能有我们所称的创伤,举例来说,在性的方面,他可能对这方面比对其他更有兴趣。如果问及他早期的记忆,我们听到性的经验,将不会感到惊奇。对性感兴趣是一般常见行为的一部分,但是正如我们所说过的,有各种不同的情形和程度。我们经常发现当一个人告诉我们有关性的回忆情形时,他后来就会在这方向上发展,生活的结果便不会很和谐,因为这一边的生活被过分加重了。

(二)纵容与憎恨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被纵容的孩子的早期记忆。早期记忆很清晰地反映出这种人的特性,这种类型的小孩会经常提到他的母亲。或许这是自然的,这就是他必须争取一个有利地位的表象。有时候,早期记忆似乎是没什么影响,但是一经过分析,它们的影响就显现出来了。举例来说,一个人告诉你:“我坐在我的房间内,而我的母亲站在柜子旁边。”这看起来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他提到他母亲乃是其所感到有兴趣的事物的一个表象。有时候,如果母亲隐藏着,研究就将更为复杂难解,我们必须猜测母亲代表什么意义。因此我们问一个人,他会告诉你:“我记得我旅行了一次。”如果你问他是谁陪伴,你会发现是他母亲。或者如有小孩子告诉我们:“我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在乡村的某一个地方。”我们已经预知其父亲在城市工作,是母亲陪伴着他。然而我们仍可以问:“谁跟你在一起?”以此方式,我们便能经常看到母亲的影响。

研究这些回忆,我们可以看出对被宠爱的争取态度。我们从中可以看出一个小孩子在他发展的过程中开始估价他母亲给他的纵容。这对我们的了解是重要的,因为当一个小孩子或成人告诉我们这种记忆时,他们就是处于危险之中,或者另外一个人正在比他更受宠爱。我们看到他紧张的程度增加了,并且越来越明显,而且他们的心灵尖锐地集中到这个概念之上。这样的事实是重要的:它指示出在后来的生活里,这种人非常喜欢嫉妒。

有一个男孩子,他进高中读书总像个谜一样。他要不断转变、移动,从来没办法安定下来读书。他总是想着别的事物,去咖啡店或拜访朋友都是在他应该读书的时刻。因此,研究他的早期记忆是很有趣的。他说:“我可以记得我躺在摇篮里,瞪着墙壁。我注意到贴在墙上的纸,上面有花、画像等等。”这是个只准备“躺在摇篮里”,而不是准备考试的人,他无法集中精力读书,因为他老是想着其他事情,企图同时追赶两只兔子,而这是绝不可能的。我们可以看出这个人是个被纵容了的小孩,无法单独工作。

我们现在来研究喜欢憎恨的小孩子们。这种类型很少但也正代表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小孩真的从生命的开始就憎恨一切,那他就无法生活了,将走投无路。通常孩子们都有父母或保姆在某些程度上纵容他们,并满足他们的欲望。我们在违法的、罪犯的和被遗弃的孩子当中发现这种憎恨型的小孩,经常看见这种小孩变得抑郁沮丧。我们会经常在他们的早期记忆中发现这种憎恨的感觉。举例来说,有一个人,他说:“我从小就被责打,我的母亲责骂我、折磨我,直到我逃走为止。”当他逃走时,他已经几乎不成人形了。

这个人到心理医生那儿去,因为他无法离开他的家。我们从他对早期的回忆中发现他曾一度逃跑,并碰到很大的危险。这个印象被牢牢记在他的脑海中,后来每当他出走时,他一直在注意着危险。他是一个聪颖的小孩,但是他老是害怕考试无法得第一,所以他迟疑不决,无法前进。当他最后进入大学时,他很怕在指定的路程上无法与别人竞争。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可以回溯到他对早期所遇到的危险的记忆。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一个中年人,他老是抱怨无法入睡。他今年大概46岁,已婚,已为人父。他对别人总是批评个不停,总想要站在别人头上,特别是对他的家人。他的行为使得每个人都觉得难以忍受。

当被问到他的早期记忆时,他解释说他生长在一个父母经常吵架的家庭里,父母总是打斗、彼此威胁,所以他很害怕他的双亲。他总是衣衫褴褛地去上学。有一天,他的班主任老师缺席了,由另一个老师代课。这个代课的女老师对自己的工作和可能的成就很感兴趣,她认为教书很高贵并且她也很敬业。她在这个被忽视的孩子身上发现了可塑性,并开始鼓励他。这是他在生命中第一次得到这样善意的对待。从那时起,他开始上进,但是他总像是被人从后面推着一样。他不是真正地相信自己可以变得优秀,所以他整天工作,甚至在半夜也如此。以这样的方式,他训练自己半夜工作,或者根本不睡觉,整晚想着他该如何做。结果他开始认为,整晚醒着以完成工作是必须的。

后来,我们看到他要凌驾他人的欲望,表现在他对自己的家人和其他人的态度上。他可以在他们面前成为一个征服者,他的妻子和小孩不可避免地因为这种行为而痛苦不堪。

给这个人的个性做个总结,我们可以说他有优越感的目标,而这正是具有强烈自卑感的人的目标。他们的紧张正是他们对自己成功的怀疑,他们的怀疑又被优越情结掩盖起来,而这个优越情结其实是假的。对早期记忆的研究揭示了此种情境的真实状态。

二、深刻的记忆

在所有的心灵现象中,最能显露其中秘密的便是一个人的记忆。记忆是可随身携带并能使人想起本身的各种限度和环境意义的东西。记忆绝不会出自偶然——一个人会从他接受到的多得不可计数的印象中,选出那些他觉得对他的处境有重要性的东西。因此,他的记忆代表了他的生活故事:他反复地用这些故事来警告自己或安慰自己,使自己能够集中精力于自己的目标,并按照过去的经验或者行为模式来应付未来。在每天的行为中,很容易看到人们如何利用记忆来稳定自己的情绪。如果一个人因遭遇挫折而感到沮丧,他会回想起过去失败的例子;忧郁的人他的所有记忆都会带有忧郁色彩。假使他是愉悦而富有勇气的,他会选择完全不同的记忆,他回想起的意外都是愉快的,它们能使他的乐观主义情绪更为坚定。同样的,如果他觉得自己面临问题,会唤起各种记忆来帮助他摆脱准备应付问题的心境。因此,记忆也能达到和梦一样的目的。许多人在面临抉择时,常会梦见自己曾经顺利地通过考验。这是他们把决定看作一种考验,而想要重新塑造曾使他们成功的心境。在个人的生活模式中,心境的变化和他一般心境的结构以及平衡都遵守着同样的原则。患有抑郁症的人常常告诉自己:“我的整个生命都是不幸的。”并只选择能解释为他不幸命运的事件来回忆,因为假如回想起他的成功和他的得意时光,便不会再抑郁。记忆绝不会和生活的模式背道而驰。假如一个人的优越感目标让他感到“别人总是在侮辱我”,他会选择能被他解释为侮辱的事件来回忆。只要他的生活模式改变,他的记忆也会随之改变。

(一)早期的记忆

早期的记忆是特别重要的。首先,记忆显示出生活模式的根源及其最简单的表现方式。一个孩子是被宠惯的还是被忽视的,从他学习和别人合作到何种程度,他愿意和什么人合作,他曾经面临过什么问题,以及他如何对付困难等可以得出判断。在患有视力困难而曾经训练自己要看得更真切的儿童的早期记忆中,我们曾看到许多和视觉有关的现象。他的回忆可能一开始就会说:“我环顾四周……”他也可能描述各种颜色和形状。行动困难而希望自己能跑能跳的儿童,也曾把这些兴趣表露在他的回忆中。从儿童时代起便记下的许多事情,必定和个人的主要兴趣非常相近。假如我们知道了他的主要兴趣,便能知道他的目标和生活模式。这件事实使早期的记忆在职业性的辅导中具有重大的价值。此外,我们在其中还能看出儿童和父母,以及家庭中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而至于记忆的正确与否,其实倒是没有多大关系的。记忆最大的价值在于代表了个人的判断:“即使是在儿童时代,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了”,或“在儿童时代,我便已经发现世界是这个样子了”。

各种记忆中最富有启发性的,是其开始述说其故事的方式,在一个人能够记起的最早事件中,第一件记忆能表现出个人的基本人生观雏形。它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一下便能看出,他是以什么东西作为其发展的起始点的。我在探讨人格时,是绝不会不剖析其最初记忆的。有时候人们会回答不出,或宣称他们记不清哪件事情发生在先,但是这种表现本身就很富于启发性。我们可以推测,他们可能是不愿意讨论它们的基本意义,或是不想合作。一般而言,人们都是很喜欢谈他们的最初记忆。他们把它当作单纯的事实,而不会想到隐藏着的意义。很少有人了解最早的记忆,大部分的人都会从他们的最初记忆中,坦然无隐地透露出他们生活的目的、和别人的关系,以及对环境的看法。在最初的记忆中,另外一点很有趣的是它们的浓缩和简要,能使我们利用它作为大量的探讨。我们可以要求一般学生写下他们最早的记忆,如果我们知道如何解释它们,那么对每个儿童就会是一份非常有价值的资料。

为了便于说明,下面我举几个最早记忆的例子并加以解释,以支持我们的推论。我们必须知道哪些事情可能是真的,也必须能够拿一种记忆和另一种记忆互相比较。尤其是应该能够看出:一个人所受过的训练是使他趋向合作,还是反对合作;他是勇气十足,还是胆小沮丧;他是希望受人支持和被人照顾,还是充满自信而能够独立;他是准备施与,还是只想收受。

(二)敌意的记忆

“因为我的妹妹……”环境中的那一个人在最早记忆中出现,是件必须要注意的重要之事。当他妹妹出现时,我们可以断定:这个人曾经在她的影响之下感受颇深。这位妹妹在他的身心发展上曾经投下过一层阴影。通常在这两者之间会发现一种敌对状态,就像他们是在比赛中互相竞争一样。我们也不难了解这种敌对状态会使其发展增加许多困难。当一个儿童心中充满对别人的敌意时,他绝不会像在想以友谊关系和别人合作时一样对别人产生兴趣。然而我们的结论也不能下得太早,也许这两个人是好朋友也说不定。

“因为我的妹妹和我是家庭中年纪最小的,所以在她长到可以去上学以前,我也是不能上学的。”现在,敌对状态变得很明显了:我的妹妹妨碍了我!她的年纪比我小,但我不得不等待她。她限制了我的机会!如果这是这个记忆的真正意义,我们能够想象到:这个男孩或女孩会觉得:“我生活中最大的危险,就是有某个人限制我,妨碍了我的自由发展。”这个案例的主角可能是一个女孩子,因为男孩子似乎很少受到这种要等待妹妹大到可以上学的限制。

“结果我们在同一天开始了。”站在她的立场,我们不认为这是对女孩子最合适的一种教育。这可能给她一个印象:因为她年纪较大,所以她必须等待他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能感到这个女孩运用着这种解释。她觉得她是为了要顾全妹妹的利益而被忽视的。她会把这种忽视归罪于某一个人,这个人很可能是她的母亲。如果她因此而更依恋她的父亲,想使自己成为他的宠儿,那么我们也不必感到惊异。

“我很清楚地记得,妈妈告诉每一个人说,当我们第一天上学时,她是感到多么的寂寞。她说:‘那天下午,我跑到大门口好几次,盼望着女儿们。我一直怕她们不会回来了。’”这是对她母亲的描述,这个描述显示她的行为并不是非常理智的。这是这个女孩子对她母亲的看法。“怕我们不会回来”——很明显,这母亲是很慈爱的,她的女儿们也都知道她的慈爱,但是她同时也是紧张且焦虑的。如果我们能和这个女孩子谈谈,她可能会说出她母亲偏爱妹妹的更多的事情。这种偏爱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最小的孩子总是较受宠的。从她的最初记忆,可以做结论道:这两姊妹中年纪较长的一个,因为妹妹的敌对,而觉得受到妨碍。在她以后的生活中,我们很可能会看到嫉妒和害怕竞争的情形。假使她不喜欢比她年轻的妇女,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有些人在其一生中总觉得自己太老了:有许多善妒妇女,在比她们年轻的同性面前总是自惭形秽。

“……我最早的记忆是我祖父的葬礼。那是在我3岁时。”这是一个女孩子写的。她对死亡这件事存在很深刻的印象。这意味着什么呢?她把死亡看作生活中最大的不安全和最大的危险。她从儿童时期发生在她身上的各种事件中得出一个结论:“祖父会死。”我们还可能发现:她是祖父的宠儿,一直受到他的疼爱。祖父母几乎都是很疼爱孙儿们的,他们对孩子比父母亲较少负教养之责,而且他们也经常希望孩子们能依附他们,以显示他们仍然能够获得温情。我们的文化很不容易让老人家们感到自己有价值,于是他们会用一些简单的方法来肯定自己的重要性,例如喜欢动怒等。在此,我们不难相信当这个女孩幼小的时候,她的祖父非常疼爱她,他的宠爱使她产生深刻的记忆。当他去世时,女孩觉得受到严重的打击:一个亲属兼益友失去了!

“我很清楚地记得,他躺在棺材里,脸色苍白,全身僵硬。”我不认为让一个3岁的小孩看尸体是个明智之举,至少也应该让孩子先有心理上的准备。孩子们经常告诉我:他们对看到死人的印象非常之深刻,永远也无法忘怀,这个女孩子也没有忘记。这样的小孩会努力设法克服或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所以长大了当医生便成为他们的志向。他们觉得医生所受的训练,比其他人更能对抗死亡。反过来说,医生的最初记忆常包含有关于死亡的记忆。“躺在棺材里,脸色苍白,全身僵硬。”——这是对可见之物的记忆。也许这个女孩子是属于视觉型的,对感观世界特别感兴趣。

“然后到了坟墓。当棺材放进墓穴后,我记得那些绳子从那粗糙的盒子下面给拉了出来。”她又告诉我们她所看到的东西。我们更坚信,她已属于视觉型的猜测了。“这次经验留给我很深的恐惧,以后每当提起我的任何亲戚、朋友或熟人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总会吓得全身发抖。”

我们会再次注意到死亡留给她的深刻印象。如果我有和她谈话的机会,我会问道:“以后你想从事什么职业?”她可能回答:“医生。”假如她回答不出或避开这个问题,那么我会给她提示:“你不想当医生或当护士吗?”她可能会表示赞同,但是她从生活中获得的意义还是:“我们都会死。”这当然是事实,只不过不会是每个人的主要兴趣都在于此,还有其他许多事情能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三)根深蒂固的记忆

“我的姐姐拿过一条缰绳,牵着她的马,得意扬扬地在街上走着。”这是她姐姐的胜利姿势。“我的马紧跟着另一匹跑,跑得太快了,我总是赶不上。”——这就是她姐姐走在前头的结果!——“我跌倒了,它拖着我在地下跑。这次游玩兴高采烈地开始,却落得个凄惨不堪的收场。姐姐胜利了,又出尽了风头。”我们可以断定,这个女孩子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小心,我的姐姐会老是占上风。我会被打败,我会趴倒在地。安全的唯一方法就是领先。”我们也能了解:她的姐姐已经赢取了母亲,这就是她之所以转向父亲的原因。

“以后,我的骑术虽然超过我的姐姐,但这丝毫也弥补不了那次遗憾。”现在,我们的所有假设都得到证实。在这两姐妹之间,我们可以看到有一种竞争存在。妹妹觉得:“我一直都掉在后头,必须设法赶上,我必须超过其他人。”我曾经说过,次子或年纪较小的孩子,经常有一个竞争的对手,而他们又一直想要去击败他们的对手。而这个例子就是这种类型。这个女孩子的记忆强化了她的态度。

“我最早的记忆就是被我的姐姐带到宴会和各种社交场合。当我出生时,她大约是18岁。”这个女孩子记得她自己是社会的一部分。也许我们在这份记忆中发现:她的合作程度远比别人强。大她18岁的姐姐,是家里最宠爱她的人。她却好像曾经用很聪明的方式,使这孩子的兴趣扩展到别人身上。

“因为在我出生以前,我的姐姐是家中5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她当然喜欢拿我到处去炫耀。”这看来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当一个孩子被拿来炫耀时,他所感兴趣的可能会变成“受人欣赏”,而不是奉献自己所能。“因此,在我还相当小的时候,她就带着我到处跑。对于那些宴会,我所记得的唯一事情是:姐姐老是喜欢强迫我说些话。例如,跟这位小姐说说你的名字等。”这是一种错误的教育方法。假使这位女孩子因此产生口吃的毛病或言语上的困难,也不值得我们惊异。口吃的孩子通常是因为别人对他说话过分注意,他非但无法承受压力,自然地和别人交谈,反倒要过分关心自己,并设法使人了解自己。

“我还记得,在我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回到家总会挨一顿骂,因此我变得很讨厌出门和别人交往。”我们最先的解释必须完全修正了。现在,我们可以看出她最早记忆后面的意义是:“我被带去和别人接触,但是我发现那都是很不愉快的。由于这些经历,从此之后,我便讨厌这一类的合作。”因此,即使到现在,她仍然不喜欢与人交往。我们发现:她对这些事情会不自在而过分注意自己,她必须炫耀自己,并觉得这种要求过分沉重。她被训练得要与众不同,而难以平易近人。

“我的童年时期,有件大事是让我难以忘怀的。当我大约4岁时,我的曾祖母来看我们。”我们说过,祖父母通常都很宠爱他们的孙儿,至于曾祖母如何对待他们,则是我们尚未讨论的事情。“当她来看我们时,我们要拍张四世同堂的照片。”这个女孩子对她的门第非常感兴趣。由她这么清楚地记得她曾祖母的来访和合拍照片,我们可以推论出:她对家庭的依恋非常之深。如果我们说对了,我们就会发现她合作的能力很难超出她家庭圈子的范围。

“我很清楚地记得,我们开车到另一个镇上去。当我们抵达照相馆后,我立即换了一件白色绣花的衣服。”也许这个女孩子也是属于视觉型的。“在我们拍四世同堂的照片以前,我和弟弟先合照了一张。”我们就又看到她对家庭的兴趣所在了。她的弟弟是家庭中的一部分,我们很可能听到她和他之间更多的关系。“他坐在我身旁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手里拿着一个亮亮的红球。”她又再次记起见到的东西。“我站在椅子旁边,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我们看到这个女孩的主要努力目标了。她告诉自己:她的弟弟比她更受人宠爱。我们猜测,她的弟弟出生,并取代她最小和最受人宠爱的地位,她可能觉得非常不高兴。“他们叫我笑。”她的意思是:“他们想要使我笑。但是又有什么值得我笑的?他们把我的弟弟摆上宝座,还给他一个亮亮的红球,可是他们又给了我什么?”

“然后,拍四世同堂的照片,除了我,每个人都想照出最好看的样子。我一点都没有笑。”她对她的家庭表示抗议,因为她的家庭待她不够好。在这个最早记忆中,她并没有忘记告诉我们:她的家庭是怎么对待她的。“当要他笑的时候,我的弟弟笑得好甜,他好聪明。以后我却一直讨厌再拍照片。”她的回忆让我们领悟到大多数人应付生活的方式。我们得到一种印象后,总是喜欢用它来解释是永久真实的。很清楚,她在拍那张照片时觉得非常不愉快,以后便讨厌再拍照片。当一个人讨厌某件事物而要找出厌恶的理由时,他通常会从他的经验中挑选出某些东西来解释。这个最早记忆给予我们关于作者人格的两个主要暗示:第一,她是属于视觉型的;第二,她对家庭的依附性很强。她最初记忆的全部情节都发生在家庭圈子里面,她很可能不适合社会生活。

(四)终生难忘的记忆

一个患有焦虑性社会病的35岁的男人跑来找我。他告诉我只有在离开家时才觉得焦虑。他曾经几度勉强地找到工作,但是只要一进办公室,他便终日呻吟,直到晚上回家和他母亲坐在一起时才会停止。当要求他说出最早记忆时,他说:“我记得4岁时,坐在家里靠近窗子,看街上有许多人在工作,觉得很好玩。”原来他只想坐在窗子边看别人工作。他一直以为生活的唯一方法就是受别人资助,可假如要改变他的情况,就必须改变他不能和别人一起工作的想法,甚至改变他的整个人生观。责备他是毫无用处的,我们也无法用药物或切除分泌腺来使他悔悟。他的最初记忆使我们较容易向他建议,能使他有兴趣地工作。我们发现他患有高度近视。正是由于这个缺陷,他要非常集中精力才能看清东西。当他开始困惑于工作问题时,他总是继续在“看”,而不是在“工作”。但是,这两件事情并不是互相对立的。当他痊愈后,他开了一间书屋。以此方式,他在我们分工的社会中,也能奉献自己的力量。

一个患有失语症的32岁男人也来请求治疗。他除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有一天,他因不慎踩到了香蕉皮,而撞在计程车的玻璃窗上,呕吐持续了两天。无疑他是患脑震荡了,但是脑震荡并不足以导致不能说话,因为他的喉咙部位未受到损伤。他完全说不出话达8天之久。他把意外事件提请法院诉讼并把责任归咎于计程车司机,要求汽车公司赔偿。我们不难理解:假如他丧失了某种能力,他在诉讼中所占的地位将有利得多。也许他在受到意外事件的震惊之后,才发现自己说话困难,我们不必说他企图欺骗,事实上他没有大声说话的必要。

这个病人曾经去找过一位喉科专家,但是这位专家找不出什么毛病。我们要求他说出最早记忆时,他说:“我躺在摇篮里,来回晃荡。仿佛看到挂钩脱掉了,摇篮掉下来,我也受了重伤。”没有人会喜欢跌跤的,这个人却过分强调跌跤。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跌跤的危险上,这就是他的主要兴趣。“当我摔下来时,门打开了,妈妈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他用跌跤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力,此外,这个记忆还是一种谴责——“她没有好好照顾我”。同样的,计程车司机和汽车公司也犯了类似错误,他们都对他照顾不周。这是一种被宠惯了的孩子的生活模式:他们总想让别人担负责任。

“5岁时,我头上顶着一块木板,从20米的楼梯上摔下来。我有5分多钟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对丧失语言能力是相当敏感的,他把跌跤当作拒绝说话的原因。他对这种做法经验丰富,而现在只要一跌跤,他便自然而然地说不出话来。如果要治愈他,必须要让他知道他犯了错误:在跌跤和丧失语言能力之间是没有关联的。同时,要让他看出在一次意外之后,他没必要持续失语达两年之久。而后在这个记忆中,还显现出了他为什么难以了解这些事情的原因。“我的妈妈又冲了出去,”他继续说道,“看起来非常激动的样子”。在两次意外事件中,他的跌跤都吓坏了他的母亲,并吸引了她对他的注意。他是个想要被宠爱,又想要成为别人注意中心的孩子。他要别人为他的不幸付出代价。其他被宠惯了的孩子,如果发生了同样的意外,也会这样做的,而只是他们可能不会拿语言失常作为工具而已。这是我们病人的特殊“商标”,它是他从经验中建立起来的生活模式的一部分。

另一个抱怨找不到满意工作的26岁男人,曾经来找过我。8年之前,他的父亲把他安插在经纪行业中,但他一直不喜欢干这一行,最终他辞职了。他想去别处再找份工作,却一直没有成功。他为此抱怨不已而难以入眠,并经常有自杀的念头。当他放弃经纪行业的工作后,他曾经离家在另一个城镇中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是不久他听到母亲因操劳过度而病重的消息,便又回家和家人一起生活了。

从他的经历中,我们发现他的母亲对他非常溺爱,而他的父亲却对他滥施权威。他的生活就是对他父亲威严的一种反抗。当我们问他在家庭中的排行时,他说他是“老幺”,而且是唯一的男孩。他有两个姐姐,最大的老想管住他,另一个也相差无几。他的父亲对他总是不断地吹毛求疵,因此他深刻地感到:整个家庭都在逼压着他,只有母亲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直到14岁才开始上学。之后,他被父亲送进农业学校,因为这样他才能在父亲计划要购买的农场里帮忙。这个孩子在学校表现得相当优秀,可却不愿当个农民。因此,他的父亲把他安插在经纪行业中。奇怪的是,他竟然在这工作上熬了8年之久。他说:他能够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母亲。

他说,童年时,他懒散而胆小,既怕黑暗,又怕孤独。当我们见到懒散的孩子时,我们总可以找到有某个人习惯于帮他收拾东西;当我们见到怕黑暗和怕孤独的孩子时,我们总可以找到某一个经常在注意他、抚慰他的人。对这个青年而言,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他不以为和人交友是简单的事,但是当他周旋于陌生人之间时,却也觉得相当自在。他没有恋爱过,对恋爱不感兴趣,而且也不想结婚。他认为父母的婚姻是不美满的,这一点能够帮助我们了解他自己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的父亲仍然逼着他,要他继续从事该死的经纪事业。而他自己很想进入广告业工作,因为他相信他的家庭不会给他钱让他开拓事业。从这一点,我们能直接感觉到他行动的目的是在反抗他的父亲。当他从事经纪工作时,他已经能够自立,可是他没有想要用自己的钱来从事广告工作。他只有现在才想起要以此作为对他父亲的新要求。

他的最初记忆,很明显地暴露出一个被宠惯了的孩子对其严父的反抗。他记得自己如何在父亲的餐馆中工作。他喜欢擦洗碟子,并把它们从一张桌子搬到另一张桌子上。显然他玩弄碟子的作风惹火了他的父亲,当着顾客的面,他挨了一记耳光。他用这个早期记忆作为对父亲敌意的证明,从而他的整个生活也变成反抗父亲的一场游戏。他并没有工作的诚意,如果他能伤害到父亲,他就完全满足了。

他自杀的念头也很容易被解释,每个自杀案件都是一种谴责。想要自杀时,他的意思是说:“我父亲的所作所为都是罪恶的。”他将对职业的不满归咎于他的父亲。每次父亲提出一项计划,做儿子的均表示反对,但是娇生惯养的他,又无法独立开创自己的事业。他并不是真的想工作,而是只想嬉游,可是他对母亲又存在合作之意,所以又像是想找工作一样。然而他对父亲的抗争又如何解释他的失眠呢?

如果他睡不着觉,第二天他也就没有精神去工作。他的父亲等他去做事,他却疲倦得无法动弹。当然他可以说:“我不想做事,我也不要受压迫。”但是他必须考虑他的母亲和他经济状况欠佳的家庭。假使他干脆拒绝了工作,他的家庭会认为他不可救药而拒绝再资助他。他必须找个理由下台,结果他找到了这种表面看来似乎是无懈可击的毛病——失眠。

我给他一个劝告:“今天晚上要睡觉的时候,你若一直担心随时都会醒过来,这样你明天就会很疲劳的。你要想,明天你累得不能工作时,你父亲怒火冲天的情形。”我要他面对事实。他的主要兴趣在于激怒并伤害他的父亲。如果我们无法制止这种争战,治疗便不能产生效用。他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我们都能够看出这一点,现在他自己也明白了。

这种情形非常类似于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这个青年一心一意地想要伤害他的父亲,而又非常依附于他的母亲,可这与性无关。他的母亲宠爱他,他的父亲却毫无爱怜之意。他受过错误的训练,并对他所处的地位解释错误。遗传基因在他的烦恼中并未占据丝毫地位。他的烦恼并不是由杀死部落酋长的野蛮人的本能中繁衍出来,而是从他自己的经验中创造出来的。每一个孩子都可能培养出这种态度,只需要我们给他一个像这个案例一样宠孩子的母亲和一个凶恶的父亲就可以了。如果这个孩子也反抗他的父亲,而无法独立地解决自己遭遇的问题,我们便可以了解要采取这种生活模式是件多么简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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