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肃
梁肃(753—793),字宽中,一字敬之,祖籍安定(今甘肃泾川),世居河南陆浑(今河南嵩县),至其父梁逵时又迁新安(今属河南)。少为古文家李华所推奖,又师事独孤及习古文。德宗建中初中文辞清丽科,授校书郎,累转右补阙、翰林学士,兼皇太子诸王侍读,卒赠礼部郎中。肃继萧颖士、李华、独孤及之后,倡导古文,为文渊奥,儒林推重,韩愈、李观等皆师事之。《新唐书》有传。有两卷本《梁补阙集》清抄本存世。今人有整理本《梁肃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2000年出版。
过旧园赋[1]并序
余行年十八,岁当上元辛丑,盗入洛阳,三河间大涂炭。因窜身东下,旅于吴越,转徙阨难之中者,垂二十年[2]。上嗣位岁[3],应诏诣京师。其年夏,除东宫校书郎[4],遂请告归觐于江南[5]。八月,过崤渑[6],次于新安[7];东南十数里,旧居在焉。时岁滋远,荆榛芜翳,乔木苍然,三径莫辨[8]。访邻老而已尽,眄庭柯以霑衣,情之所锺,可胜叹耶?夫怀旧之志,在昔所不免,圣如尼父[9],达若庄叟[10],且有归与之叹,怅然之思。予蓬艾存乎胸中,喜惧形于膝下[11],寓江海之遐阻,念归来而不得,思潘园板舆之乐[12],陶野巾车之游[13],愿言莫展[14],一食三叹。至是当秋日萧索,征途浩渺,栋宇摧落,曾不得乎少留。心之忧伤,又加于他日一等。遂作赋纪事,以“过旧园”命篇。其辞曰:
白露既戒夫清秋[15],爰驾言而东迈[16],漫征路之悠悠。且予发乎新安,历函关之旧邱[17],灌丛林以相属,披一径而可求。阒里巷之罕人[18],辨原田而莫由[19]。堂除既缺[20],衡宇亦折[21]。树蔽户而稍稍[22],水冲堤而活活[23]。骇兽群起,颓墉四达[24]。识旧井于庭隅[25],吊重萝于木末[26]。既循省而顾慕[27],愈辛酸而惨怛。何缠迫而求所安[28],激予哀而不可遏也!
昔予生之三岁,值勍虏之冲奔[29]。徙穹庐于华县[30],蒙郊庙于氛昏[31]。皇游蜀川,帝出朔原[32],尸逐才血[33],乌丸又屯[34]。俄四逆之荐凶,扇熛炭而爇黎元[35]。予既幼舍此居业,虑性命之所存,始窜迹于许都[36],又逃刃于夷门[37];沿汴水之汤汤,棹淮波之翻翻[38]。荷闻诗之前训,迫驰役而不敢言[39]。截淛河以径度,趣诸越而休止[40]。在长洲与兰陵,亦一闰而三徙[41]。袅袅兮秋风,湛湛兮春江,伤吾心其何已!皇八叶之御极,亦既安此寰中[42]。浮窳缤其来归,真独郁犹未通[43]。
洎大历之二七,六龙忽其上升[44]。赫元圣之统天,敷太和于黎蒸[45]。建皇极以成化,启公车以选能[46]。予筮遇观之六四,聿投迹于云罗[47]。谬试言于内殿,俾典校乎承华[48]。聆圣贤之休风,仰坟籍之长圃[49]。与世道而游息,实人伦之宪矩[50]。史正直以终始,蘧卷舒于嘿语[51]。展甘黜而不去,庄颐神以遐举[52]。谅修己之异宜,各宏道而得所[53]。矧微生之庸拙,胡可嫚夫出处[54]?眇江湖之漂荡,废田里于草莽[55]。苟将惬乎予思,孰辨夫怀安之与怀土[56]?伊吾土之所安,乃陋狭而在斯[57]。实旧德之师俭,庶后昆以易持[58]。(高祖父赵王府记室宜春公洎曾王父侍御史府君已降,三世居陆浑,有田不过百亩。开元中为大水所坏,始徙于函关)[59]其始也,桑柘接连,蔬果芳滋;彼茅轩与瓮牖,亦寒燠之攸宜[60]。羌百岁而员居,曾未几而乱离[61]。二十载而一来,纷芜秽而莫治。驻周览而未已,又旋指于江湄[62]。曾是追感于平生,孰不悲伤而涕洟[63]?抑闻乎仲长之园,面流水而览平原,遭世绪之溷浊,竟初怀之罕存[64]。又闻夫郭泰之德不违亲,贞不绝俗,当罻罗之周布,竟淳白而不辱[65]。何天宇之交泰,蹇予生之孱独[66]?退无庇迹之所,进靡代耕之禄[67]。慨舍此而不留,徒仰高于前躅[68]。日晼晚而命驾,恨盘桓以出谷[69]。虑将归之或迷,吾斯志夫乔木[70]。乱曰:
所居而安,易之序兮[71];历聘怀归,孔之虑兮[72]。粤予庸昧,道莫著兮[73]。曩离旧邦,纷世故兮[74]。林井残泥,禽亦去兮[75]。坠废居业,忸而惧兮[76]。迟归有时,葆吾素兮[77]。
《梁肃文集》卷一
周公瑾墓下诗序[78]
昔赵文子观九原,有归欤之叹[79];谢灵运适朱方,兴墓下之作[80]。或怀德异世,或感旧一时,而清词雅义,终古不歇。十三年春[81],予与友人欧阳仲山旅游于吴[82],里巷之间,有坟岿然[83]。问于人,则曰:“吴将军周公瑾之墓也。”予尝览前志[84],壮公瑾之业;历于遗墟,想公瑾之神。息驾而吊[85],徘徊不能去。
昔汉纲既解[86],当涂方炽[87],利兵南浮,江汉失险[88]。公瑾尝用寡制众,挫强为弱,燎火一举,楼船灰飞[89]。遂乃张吴之臂,壮蜀之趾[90]。以魏祖之雄武[91],披攘踯躅[92],救死不暇。袁彦伯赞是功曰:“三光三分,宇宙暂隔。”[93]富哉言乎[94]!于是时弥远而气益振,世逾往而声不灭,有由然矣[95]。
诗人之作,感于物,动于中,发于咏歌,形于事业[96]。事之博者其辞盛,志之大者其感深[97]。故仲山有过墓之什,廓然其虑,粲乎其文[98],可以窥盘桓居贞之道,梁父闲吟之意[99]。凡有和者,当系于斯文[100]。
《梁肃文集》卷二
* * *
[1] 德宗建中元年(780)初,梁肃中“文辞清丽”科,得授东宫校书郎之职。莅任未久,因母老辞归。是年八月,过新安(今属河南)旧居,伤衡宇摧折,林井残泥,乃赋此篇。赋寄恨于安史之乱带给他家族及其童年的祸患,对残破的新安故居怀有深深的眷恋之情。赋铺陈往事,始终沿着两条线索:时局和家族迁徙。故而使此赋具有“史”的性质。
[2] “余行年”八句:唐肃宗上元元年(760)闰四月,史思明入东京洛阳,次年,唐将李光弼攻洛阳,与史思明战于邙山,大败,河阳、怀州皆陷,梁肃一家转徙不定,最后避难于浙东。三河,汉代以河内、河东、河南三郡为三河,即今河南洛阳黄河南北一带。按梁肃生于天宝十二载(753),至上元二年(761)始九岁,“行年十八”当为“行年九岁”之误。岑仲勉《唐音质疑》:“赋序‘十八’,实‘九’字之破体,一字而误析为两也。”所说是。
[3] 上嗣位岁:指唐德宗即位之建中元年(780)。
[4] 东宫校书郎:建中元年,梁肃中文辞清丽科,授太子府校书郎之职。
[5] 请告归觐:请假归谒母亲(其父已去世)。
[6] 崤渑:亦称崤塞,在今河南陕县东南、渑池西,为崤山、渑池间交通要隘。
[7] 新安:今属河南。
[8] 三径:旧以三径指归隐者家园。此指故园。
[9] 尼父:对孔子的尊称。
[10] 庄叟:庄子。
[11] “予蓬艾”二句:意谓故乡草野一直存念于胸中,虽在父母身边亦不能掩饰喜惧之情。蓬艾,草野、民间。膝下,形容在父母身旁。
[12] “思潘园”句:用晋潘岳《闲居赋》事。《闲居赋》:“太夫人乃御版舆,升轻轩,远览王畿,近周家园,体以行和,药以劳宣,常膳载加,旧疴有痊。”后因以“潘园”代指养亲之所。版舆,即板舆,一种人抬的代步工具,多为老人乘坐。
[13] “陶野”句:用陶渊明《归去来辞》事。《归去来辞》:“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巾车,有帷幕的车子。
[14] 愿言:思念殷切貌。
[15] 戒夫清秋:谓到了秋天。戒,通“届”,至、到。
[16] 爰:语首助词。驾言:驾车,乘车。言,语助。
[17] 函关:即函谷关。旧邸:故居。
[18] 阒:空,寂静。罕人:罕见行人。
[19] 原田:原野与田畴。
[20] 堂除:堂下的台阶。
[21] 衡宇:指房屋。
[22] “树蔽户”句:意谓树木遮蔽,门户隐约可见。稍稍,稍微。
[23] 活(guo 郭)活:水流貌。
[24] 颓墉:崩塌的墙壁。
[25] 旧井:多年的老井。
[26] 吊:感伤、凭吊。重萝:攀缘植物。
[27] 循省(xing 醒):犹言环视。顾慕:眷念爱慕。
[28] 缠迫:谓日月运行,岁月迫人。
[29] “昔予”二句:指天宝十四载(755)发生的安史之乱。勍(qíng 晴)虏,强寇,指安史叛军。
[30] “徙穹庐”句:意谓安、史叛军进占中原腹地。穹庐,古代游牧民族居住的毡帐。华县,即中原之地。我国古代称华夏,省称“华”;县,古称天子所居之地。安、史叛军先据有洛阳,后又进占关中,入长安。
[31] “蒙郊庙”句:谓天子蒙尘。郊庙,古代天子祭天地与祖先处。氛昏,云雾,烟尘。
[32] “皇游”二句:谓玄宗避难蜀地,肃宗即位于灵武。天宝十五载六月,潼关破,玄宗西出京,仓皇逃蜀,太子李亨北趋灵武,七月,即帝位,即肃宗。蜀川,即今四川。朔原,朔州、原州,此指灵武(今属宁夏)。
[33] 尸逐:汉时匈奴官名“尸逐骨都侯”的省称,此指安禄山。安系突厥族人,天宝后期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节度使。血,死。至德二载(757)初,安禄山被部将严庄杀死。
[34] 乌丸:亦作乌桓,汉时北方少数民族名,原是东胡族的一支,因迁移至乌桓山而得名。此指史思明。史亦突厥族人。屯,屯兵。肃宗乾元二年(759),史思明称帝于范阳,上元元年(760),入洛阳,改元应天。
[35] “俄四逆”二句:谓安、史连年作乱,祸及百姓。四逆,指安禄山、安庆绪父子,史思明、史朝义父子。荐凶,连年为祸。熛(biāo 标)炭,燃烧的炭火。爇(ruò 若),烧、焚烧。黎元,百姓。
[36] “始窜”句:谓其家在乱中先避难于许都。许都,即许昌(今属河南)。
[37] “又逃”句:谓其家再避难于汴州。逃刃,躲避锋刃。夷门,指汴州(今河南开封)。战国时魏有隐士侯嬴,曾为魏国都大梁(唐时汴州)夷门(东门)监者。此以夷门代汴州。
[38] “沿汴水”二句:谓其继续沿汴水东南行,避难于越中。汤(shāng 商)汤,水流貌。翻翻,疾驰貌。
[39] “荷闻”二句:意谓其曾蒙《诗经》教诲,兼因路途急迫而不敢言。按《诗·小雅·雨无正》有“哀哉不能言”之句,毛诗序云:“大夫刺幽王也。”
[40] “截淛(zhè 折去声)河”二句:谓全家渡过浙江,到达越国之地方才停下来。淛河,即浙江。截、径度,都是渡过的意思。趣,同“趋”。诸越,春秋时越国,此指今浙江绍兴一带。
[41] “在长洲”二句:谓在江南之地,亦曾多次迁徙。长洲,唐置县,为苏州治所。兰陵,当指东晋所置的侨郡兰陵郡,治今江苏武进。一闰,三年。我国历法,三年一闰。
[42] “皇八叶”二句:谓代宗即位,天下始安定。皇八叶,指代宗。代宗为李唐第八代皇帝。叶,世、代。御极,即位、登位。代宗宝应元年(762)即位,次年正月,史朝义势穷,自缢死。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结束。
[43] “浮窳(yu 羽)”二句:谓流离失所的百姓纷纷归还故乡,自己因为不得回返旧居而忧郁不释。浮窳,游荡懒惰,此指因战乱而逃离家园的老百姓。真独,隐居者,作者自指。
[44] “洎大历”二句:谓代宗薨于大历十四年(779)。洎,至,到。二七,十四年。六龙上升,指代宗薨。古代天子的车驾为六马,马八尺称龙,因以为天子车驾的代称。此处代指天子。
[45] “赫元圣”二句:谓德宗即位,普天下百姓享受太平之福。元圣,大圣,此指德宗。统天,统领天下,此指德宗即位。太和,天地间冲和之气,此指天下太平。黎蒸,百姓。
[46] “建皇极”二句:谓德宗建大中之道,开启科举以选贤能。皇极,帝王统治天下的大中至正之道。成化,完成教化。公车,汉代以公家车马递送应征之人,后以“公车”为举人应试的代称。
[47] “予筮”二句:谓其占卜吉凶,得吉兆,遂决定参加科举。筮,占卜。观之六四,即“观”卦(坤下巽上)之六四,《周易·观六四》:“象曰:‘观国之光,尚宾也。’”是参加科举考试的吉兆。云罗,高入云天的网罗,此指科举。
[48] “谬试”二句:谓侥幸中选,授东宫校书郎之职。试言,指其参加“文辞清丽”科考试。典校,即校书郎。承华,东宫宫门名,此处代太子府。
[49] “聆圣贤”二句:谓在太子府,可以听到诸多鸿儒的美妙议论,读到丰富的古代典籍。休风,美好的风格、风度。坟籍,古代典籍。长圃,比喻藏书丰富。
[50] “与世道”二句:意谓与世间社会共行止,确实是人伦的法式。游息,犹行止。宪矩,法式、典范。
[51] “史正直”二句:意谓史家以正直而终始,蘧伯玉在默与语之间卷舒自如。史正直,用春秋时齐太史简事。襄公二十五年,齐大夫崔杼弑齐庄公,太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蘧伯玉,名瑗,春秋卫大夫,汲汲于仁,处献公之乱世,或默或语,以善自终。其事迹散见于《史记·卫世家》、《孔子家语·弟子行》、《论语·宪问》等。嘿语,沉默与言语。嘿,同“默”。
[52] “展甘黜”二句:意谓展禽三黜而不离故土,庄周颐养精神远行飞扬。展禽,名获,居柳下,仕为士师,三黜而不去。人问之,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见于《论语·微子》。
[53] “谅修己”二句:意谓前贤所适虽然各不相同,但他们修养自身品行,能各自弘扬道德而得其所。修己,自我修养。异宜,所宜各不相同。
[54] “矧微生”二句:意谓何况自己平庸笨拙,岂可轻慢自己的出处?嫚(màn 慢),轻慢、懈怠。
[55] “眇江湖”二句:谓往日飘荡于江湖,祖先之田里废弃于草莽间。眇,辽远、久远。
[56] “苟将”二句:意谓人情之常,只要快意于一己之思,谁又能分辨怀安与怀土有何区别?怀安,留恋妻室、贪图安逸。怀土,怀恋故土。
[57] “伊吾土”二句:意谓让我安宁的故土,即是简陋而狭窄的此处。伊,发语词。
[58] “实旧德”二句:意谓这实在是先人节俭的德泽,庶几让后辈子孙易于保持永久。后昆,后嗣,后辈。
[59] 按:括号中一段话,《文集》及《文苑英华》、《全唐文》等皆为双行小字夹注形式,当是作者所为。
[60] “彼茅轩”二句:意谓故居的茅屋虽然简陋,但无论寒热居住也甚相宜。瓮牖,以瓮为窗户,形容贫寒之家。燠(yù 域),热。
[61] “羌百岁”二句:意谓原打算永久居住在此,孰料未几就发生了乱离。羌,发语词。员居,即居,员同云,无义。
[62] “驻周览”二句:意谓驻足环视未已,又回转向着江岸。周览,遍览。江湄,江岸。
[63] “曾是”二句:意谓追感于平生遭遇,谁不为之悲伤而流涕?涕洟,眼泪和鼻涕。
[64] “抑闻”数句:用汉仲长统事,谓仲长统有良田广宅的美好理想,然遭世之乱,功业难就,其良田广宅的理想,罕有能实现者。仲长统,字公理,山阳(今江苏淮安)人, 性倜傥,敢直言,每州郡命召,辄辞疾不就,欲卜居清旷,以乐其志,尝论之曰:“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场圃筑前,果园树后。舟车足以代步涉之艰,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其后参谋曹操军事,献帝逊位之年卒,年仅四十一岁。事见《后汉书·仲长统传》。溷(hùn 混)浊,义同“浑浊”。
[65] “又闻”数句:用汉郭泰事(泰,《后汉书》本传作太)。泰字林宗,太原介休(今属山西)人,家世贫贱,早孤,母欲使泰给事县廷,泰曰:“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乎?”遂辞。然事母至孝。泰通博坟籍,善谈论。游洛阳,见河南李膺,遂相友善,名震京师。州郡举有道,皆不就,或劝仕进,对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持也。”遂并不应。然性明知人,好奖掖士类。晚年于乡里讲学,弟子多至数千。或问汝南范滂:“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泰善人伦,而不为危言峻论,故宦官擅政而不能伤,当党锢之祸时,泰得以全身免祸。事见《后汉书·郭太列传》。不违亲,谓依从母亲之命。罻(wèi 慰)罗,捕鸟的罗网,此指党锢之祸。淳白,清白。
[66] “何天宇”二句:意谓天地之气融通、万物通泰,为何我的一生却弱小孤独?交泰,谓天地之气融通,万物各遂其生。蹇,语首助词。孱(chán 缠)独,弱小孤独。
[67] “退无”二句:意谓自己退无可凭依之所,进无做官的俸禄足以养家。靡,无。代耕之禄,指做官。旧时官吏不耕而食,因称为官食禄为代耕。
[68] “慨舍此”二句:意谓怀着感慨离开此地,徒然仰慕前人高尚的风范。仰高,即“高山仰止”之意。前躅(zhú 竹),前人的风范。
[69] “日晼”二句:谓天已晚,于是命驾动身,怀着怅恨,盘桓而出山谷。晼(wǎn 晚)晚,太阳偏西,日将暮。
[70] “虑将归”二句:意谓恐怕将来归来或者迷路,于是在故居的大树上做了标志。志,记住。
[71] “所居”二句:意谓理应久安于所居,然而时局改变了这个次序。易,改变。
[72] “历聘”二句:意谓自己游历天下以求聘用,但仍深深怀念着故乡。历聘,游历以求聘用,指此次应“文辞清丽”科考试。孔之虑,深虑。孔,甚,很。
[73] “粤予”二句:意谓自己平庸愚昧,道德修养未著。粤,语首助词。
[74] “曩离”二句:意谓从前离开故乡,是因为世事变故纷乱。曩,从前。旧邦,指在新安的旧居。
[75] 林井:即上文所说的乔木、旧井。残泥:指燕巢残泥,取“空梁落燕泥”之意,形容破败。
[76] 忸而惧:惭愧而且恐惧。
[77] 葆吾素:永葆我的素心。素心,即回归旧乡之心。
[78] 代宗大历十三年(778),作者寓居浙东、漫游吴地时作。周公瑾,即三国时东吴名将周瑜(175—210)。瑜字公瑾,庐江府舒城(今属安徽)人,少与孙策为友,随策征战有功,任建威中郎将,时年仅二十四岁,人称“周郎”。策死,与张昭同辅孙权,任前部大都督。建安十三年(208),与刘备合兵破曹操于赤壁,拜偏将军、南郡太守。后以病卒。《三国志》有传。瑜墓,一说在苏州,一说在庐江,另有舒城、巢湖、宿松之说,今已难详。文中表达了作者对周瑜丰功伟业的敬仰,借友人过墓下之诗,抒发其守正待时、建不世之功的向往之情。
[79] “昔赵文子”二句:用赵文子企慕前贤事。赵文子,即赵武,春秋晋人,赵盾之孙、赵朔之子。为晋卿,死谥“文”,世称赵文子,事迹见《史记·赵世家》。九原,山名,在今山西新绛北,晋国卿大夫墓地多在此。后因称墓地为“九原”。归欤,犹言“归附于何人”。《礼记·檀弓下》:“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吾谁与归?’”意谓墓中人倘可以起死回生,其中何人最贤可令我归附?
[80] “谢灵运”二句:用谢灵运事。谢灵运(385—433),东晋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名将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朱方,春秋时地名,故址在今江苏丹徒东南。灵运有《过庐陵王墓下作》诗,其中有“晓月发云阳,落日次朱方”之句。
[81] 十三年:指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
[82] 欧阳仲山:生平事迹不详。其《过周公瑾墓下》之作亦不传。
[83] 岿(kui窥)然:高大耸立貌。
[84] 前志:前代史志、记载。
[85] 息驾:停车。
[86] 汉纲既解:指东汉末年汉天子的权威已经涣散松懈。
[87] 当涂方炽:谓魏势力方盛。当涂,又作当涂高,均是三国魏的代称。《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肃承天命”裴松之注:太史丞许芝见谶纬于魏王曰:“故白马令李云上事曰:‘许昌气见于当涂高。当涂高者,当昌于许。’当涂高者,魏也;象魏者,两观阙是也。当道而高大者魏,魏当代汉。”
[88] “利兵”二句:谓曹兵大举南下,荆州刘琮不战而降,江东已无险可以凭借。利兵,锋利的武器,此指曹魏大军。
[89] “公瑾”四句:谓周瑜联合刘备抵御曹军,以弱胜强,赤壁用火,曹军大败。
[90] “遂乃”二句:意谓经赤壁一役,东吴与西蜀两国军事实力均大为增强。张,张大。
[91] 魏祖:指曹操。操先为魏王,建安二十五年,其子丕代汉称帝,国号魏,追称操为太祖武皇帝。
[92] 披攘:披靡,喻军队溃败。踯躅(zhí zhú 直逐):以足顿地、徘徊不进貌。
[93] “袁彦伯”数句:袁彦伯,谓东晋文学家袁宏,宏字彦伯。“三光三分,宇宙暂隔”见于袁宏《三国名臣序赞》(《文选》卷四七),意谓赤壁一役,造成三国鼎立局面,犹如三光三分,天下隔断为三。三光,日、月、星。
[94] 富哉言乎:指其言论含义宏富。
[95] “于是时”三句:意谓周瑜的功业,时代愈远而气势愈壮,声名愈加不灭,这是有由来的。
[96] “诗人”五句:语出《礼记·乐记》:“乐者……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又,《诗·周南·关雎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97] “事之博”二句:赞欧阳仲山之作。
[98] 粲乎其文:粲然有文采。
[99] “可以窥”二句:意谓由欧阳仲山之诗可以窥见作者虽然迟滞不进而志行端正、身为隐者而忧乱伤时的怀抱。盘桓,停滞不前。居贞,遵守正道。贞通正。梁父闲吟,用三国诸葛亮事。《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甫吟》。”梁甫一作梁父,乐府曲调名。
[100] 系于斯文:联属于此文之后。
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德宗贞元八年(792)进士第,两为节度使幕僚,十八年(802)授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因论事贬阳山令。宪宗元和元年(806)召为国子博士,后历仕河南令、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考功郎中、中书舍人等。元和十二年(817)随彰义军节度使裴度讨淮西,迁刑部侍郎。十四年因谏迎佛骨贬潮州刺史,量移袁州刺史。穆宗即位,召为国子祭酒,历兵部侍郎、京兆尹、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卒。愈诗文兼擅。其诗豪健雄放,与孟郊齐名,并称“韩孟”。愈推尊儒学,力排佛老,反对六朝以来的骈文,提倡古文,与柳宗元同为当时文坛盟主,世称“韩柳”。苏轼谓韩愈“文起八代之衰”(《潮州韩文公庙碑》),对后世散文影响极大。两《唐书》有传。有宋编《昌黎先生集》四十卷传世。今人整理本有《韩愈全集校注》,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出版;文集整理本有《韩昌黎文集注释》,三秦出版社2004年出版。
原道[1]
博爱之谓仁[2],行而宜之之谓义[3],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4]。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5]。故道有君子小人[6],而德有凶有吉[7]。老子之小仁义[8],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9],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10],孑孑为义[11],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12]。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13]。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14]。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15],黄老于汉[16],佛于晋、魏、梁、隋之间[17],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18];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19]。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20]:孔子,吾师之弟子也[21]。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22],今之为民者六[23];古之教者处其一[24],今之教者处其三[25];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26],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为之贾[27],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28],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29];为之政,以率其怠倦[30];为之刑,以锄其强梗[31]。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32];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33]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34]。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35],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36]。
帝之与王,其号虽殊,其所以为圣一也[37]。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虽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38]?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39]:“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40]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41]。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42]。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43]。经曰[44]:“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45]《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46]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47]!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尚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48]。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49]。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50],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51];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52]。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53],火其书[54],庐其居[55]。明先王之道以道之[56],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57]。其亦庶乎其可也。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一
原毁[58]
古之君子[59],其责己也重以周[60],其待人也轻以约[61]。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62]!”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63]。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64],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65]。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66]。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67]。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68]。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69]。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70],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71]?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72],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73]。怠者不能修[74],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75];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76],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77],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78]、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一
马说[79]
世有伯乐[80],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81]。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82],骈死于槽枥之间[83],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84],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85],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86],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87],食之不能尽其材[88],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一
师说[89]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90]。人非生而知之者[91],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92],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93]?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94]!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惑矣[95]!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96],惑之不解,或师焉,或不焉,小学而大遗[97],吾未见其明也。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98],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99]。”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100]。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101],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圣人无常师[102]。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103]。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104]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105],年十七,好古文,六艺经传[106],皆通习之;不拘于时,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107]。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二
进学解[108]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109],招诸生立馆下[110],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111]。方今圣贤相逢[112],治具毕张[113]。拔去凶邪,登崇俊良[114]。占小善者率以录[115],名一艺者无不庸[116]。爬罗剔抉,刮垢磨光[117]。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118]?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119]。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120],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121],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122];记事者必提其要[123],纂言者必钩其玄[124];贪多务得,细大不捐[125],焚膏油以继晷[126],恒兀兀以穷年[127]:先生之于业,可谓勤矣。抵排异端[128],攘斥佛老[129],补苴罅漏[130],张皇幽眇[131];寻坠绪之茫茫[132],独旁搜而远绍[133];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134]: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郁,含英咀华[135]。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136],浑浑无涯;周诰殷盘[137],佶屈聱牙[138];《春秋》谨严[139],左氏浮夸[140];《易》奇而法[141],《诗》正而葩[142];下逮庄骚[143],太史所录[144],子云相如,同工异曲[145]: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146]。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147]: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148],动辄得咎[149]。暂为御史,遂窜南夷[150]。三年博士,冗不见治[151]。命与仇谋,取败几时[152]!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153],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154],细木为桷[155]。欂栌侏儒[156],椳扂楔[157],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158],赤箭青芝[159],牛溲马勃[160],败鼓之皮[161],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162],杂进巧拙[163],纡馀为妍[164],卓荦为杰[165],校短量长,惟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166];荀卿守正,大论是弘。逃谗于楚,废死兰陵[167]。是二儒者,吐辞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168],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169],言虽多而不要其中[170],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171]。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172],窥陈编以盗窃[173]。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174],投闲置散,乃分之宜[175]。若夫商财贿之有亡,计班资之崇庳[176],忘己量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177],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178],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179]。”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二
子产不毁乡校颂[180]
我思古人,伊郑之侨[181]。以礼相国[182],人未安其教,游于乡之校,众口嚣嚣。或谓子产:“毁乡校则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岂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维善维否[183],我于此视。川不可防,言不可弭[184]。下塞上聋[185],邦其倾矣。”既乡校不毁,而郑国以理[186]。
在周之兴,养老乞言[187]。及其已衰,谤者使监[188]。成败之迹,昭哉可观。维是子产,执政之式[189]。维其不遇,化止一国[190]。诚率是道,相天下君,交畅旁达,施及无垠[191]。
於虖[192]!四海所以不理,有君无臣。谁其嗣之,我思古人!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三
张中丞传后叙[193]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194],得李翰所为《张巡传》[195]。翰以文章自名,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196],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197]。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198]。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199]。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200]。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201],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202],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203],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
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204]。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205]!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206],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馀,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207]。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208]?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209]。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210]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211]。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212],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213]。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馀日矣[214]。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215]。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屠[216],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217];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218]。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219],嵩时年六十馀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220]。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馀,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卷,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卷,因乱抽他帙以试[221],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222],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223],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
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224]。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三
画记[225]
杂古今人物小画共一卷:骑而立者五人,骑而被甲载兵立者十人[226],一人骑执大旗前立,骑而被甲载兵行且下牵者十人[227],骑且负者二人,骑执器者二人,骑拥田犬者一人[228],骑而牵者二人,骑而驱者三人,执羁靮立者二人[229],骑而下倚马臂隼而立者一人[230],骑而驱涉者二人[231],徒而驱牧者二人[232],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钺植者七人[233],甲胄执帜植者十人,负者七人,偃寝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234],寒附火者一人[235],杂执器物役者八人,奉壶矢者一人[236],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237],挹且注者四人[238],牛牵者二人,驴驱者四人,一人杖而负者,妇人以孺子载而可见者六人[239],载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戏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马大者九匹。于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牵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240]、立者、人立者、龁者[241]、饮者、溲者、陟者[242]、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相戏者、怒相踶啮者[243]、秣者[244]、骑者、骤者[245]、走者、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为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牛大小十一头。橐驼三头,驴如橐驼之数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车三两[246]。杂兵器弓矢,旌旗、刀剑、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属[247],瓶盂、簦笠、筐筥、锜釜、饮食服用之器[248],壶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极其妙。
贞元甲戌年[249],余在京师,甚无事,同居有独孤生申叔者[250],始得此画,而与余弹棋[251],余幸胜而获焉。意甚惜之,以为非一工人之所能运思,盖丛集众工人之所长耳,虽百金不愿易也。明年出京师,至河阳[252],与二三客论画品格,因出而观之。座有赵侍御者[253],君子人也,见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进曰[254]:“噫!余之手摸也[255],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时,常有志乎兹事,得国本[256],绝人事而摸得之[257],游闽中而丧焉[258]。居闲处独,时往来余怀也[259],以其始为之劳而夙好之笃也[260]。今虽遇之,力不能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261]。”余既甚爱之,又感赵君之事,因以赠之,而记其人物之形状与数,而时观之,以自释[262]焉。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三
蓝田县丞厅壁记[263]
丞之职所以贰令[264],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265]。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266]。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267]。卷其前,钳以左手[268],右手摘纸尾[269],雁鹜行以进[270],平立,睨丞曰[271]:“当署。”丞涉笔占位署[272],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273],至以相訾謷[274]。丞之设,岂端使然哉!
博陵崔斯立[275],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276]。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于人[277]。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278]。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279]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枿去牙角[280],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281]。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282],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钜竹千梃,俨立若相持,水循除鸣[283]。斯立痛扫溉,对树二松[284],日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285]。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三
答李翊书[286]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287]。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288],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
生所谓“立言”者[289],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290]。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291]?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292],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293]。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馀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294],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295]!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296],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297]。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298],平心而察之[299],其皆醇也,然后肆焉[300]。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尚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
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301]。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邪[302]?用与舍属诸人[303]。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304],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
有志乎古者希矣[305],志乎古必遗乎今[306]。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307]。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308]。愈白。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三
送孟东野序[309]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310],其趋也或梗之[311],其沸也或炙之[312]。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313]。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314],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315],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316],咎陶、禹,其善鸣者也[317],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318],又自假于《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319];伊尹鸣殷[320],周公鸣周[321]:凡载于《诗》、《尚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322]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323]。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324]。臧孙辰、孟轲、荀卿[325],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眘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326],皆以其术名。秦之兴,李斯鸣之[327]。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328]。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329],其辞淫以衰[330],其志弛以肆[331],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332],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333],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334]。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335]。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
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336]?东野之役于江南也[337],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四
送李愿归盘谷序[338]
太行之阳有盘谷[339]。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340]。”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341],进退百官[342],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343],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344],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345],秀外而惠中[346],飘轻裾,翳长袖[347],粉白黛绿者[348],列屋而闲居[349];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350]。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351],刀锯不加,理乱不知[352],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353],足将进而趑趄[354],口将言而嗫嚅[355],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356],与之酒而为之歌曰:
“盘之中,维子之宫[357];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358];盘之阻[359],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360];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殃[361];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362]。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363],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四
送董邵南序[364]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365]。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366],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367],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368]!
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369]?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370],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371]?为我谢曰[372]:“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四
祭十二郎文[373]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374],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375],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376],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377],既又与汝就食江南[378]。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379]。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380]。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381],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382],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383],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384],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385],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386]。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387],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388],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呜呼!其信然邪[389]?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390]?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391],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392]!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393]。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394]。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395],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396],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397]。其然乎?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398],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馀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399],然后惟其所愿[400]。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401]。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402]!彼苍者天,曷其有极[403]!
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404],以待馀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405]!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五
平淮西碑[406]
天以唐克肖其德[407],圣子神孙,继继承承于千万年,敬戒不怠[408],全付所覆[409],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410]。高祖、太宗,既除既治[411]。高宗、中、睿[412],休养生息。至于玄宗,受报收功,极炽而丰,物众地大,孽牙其间[413]。肃宗、代宗、德祖、顺考[414],以勤以容。大慝适去[415],稂莠不薅[416],相臣将臣,文恬武嬉[417],习熟见闻,以为当然。
睿圣文武皇帝既受群臣朝[418],乃考图数贡[419],曰:“呜呼!天既全付予有家[420],今传次在予[421],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见于郊庙?[422]”群臣震慑,奔走率职[423]。明年,平夏[424]。又明年,平蜀[425]。又明年,平江东[426]。又明年,平泽潞[427],遂定易、定[428],致魏、博、贝、卫、澶、相[429],无不从志。皇帝曰:“不可究武[430],予其少息。”
九年,蔡将死[431],蔡人立其子元济以请,不许[432]。遂烧舞阳,犯叶、襄城,以动东都[433],放兵四劫。皇帝历问于朝,一二臣外皆曰[434]:“蔡帅之不庭授,于今五十年,传三姓四将[435],其树本坚,兵利卒顽,不与他等。因抚而有,顺且无事。”大官臆决唱声[436],万口和附,并为一谈,牢不可破。
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437],不为无助。”曰:“光颜,汝为陈许帅,维是河东、魏博、郃阳三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438]曰:“重胤,汝故有河阳、怀,今益以汝,维是朔方、义成、陕、益、凤翔、延、庆七军之在行者,汝皆将之!”[439]曰:“弘,汝以卒万二千属而子公武往讨之!”[440]曰:“文通,汝守寿,维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军之行于寿者,汝皆将之!”[441]曰:“道古,汝其观察鄂岳!”[442]曰:“愬,汝帅唐、邓、随,各以其兵进战!”[443]曰:“度,汝长御史,其往视师!”[444]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赏罚用命不用命!”[445]曰:“弘,汝其以节都统诸军!”[446]曰:“守谦,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抚师!”[447]曰:“度,汝其往,衣服饮食予士。无寒无饥,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赐汝节斧,通天御带,卫卒三百。凡兹廷臣,汝择自从。惟其贤能,无惮大吏。庚申,予其临门送汝!”[448]曰:“御史,予悯士大夫战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庙祠祀,其无用乐!”[449]
颜、胤、武合攻其北,大战十六,得栅城[450]、县二十三,降人卒四万。道古攻其东南,八战,降万三千,再入申[451],破其外城。文通战其东,十馀遇,降万二千。愬入其西,得贼将,辄释不杀,用其策,战比有功[452]。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师,都统弘责战益急,颜、胤、武合战亦用命。元济尽并其众洄曲以备[453]。十月壬申[454],愬用所得贼将,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驰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门,取元济以献,尽得其属人卒[455]。辛巳[456],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飨赉功[457]。师还之日,因以其食赐蔡人。凡蔡卒三万五千,其不乐为兵愿归为农者十九,悉纵之。斩元济京师。
册功[458]:弘加侍中[459];愬为左仆射,帅山南东道[460];颜、胤皆加司空[461];公武以散骑常侍帅鄜、坊、丹、延[462];道古进大夫;文通加散骑常侍。丞相度朝京师,道封晋国公[463],进阶金紫光禄大夫,以旧官相[464],而以其副总为工部尚书,领蔡任[465]。既还奏,群臣请纪圣功,被之金石[466]。皇帝以命臣愈[467]。臣愈再拜稽首而献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万邦。孰居近土,袭盗以狂[468]?
往在玄宗,崇极而圮[469]。河北悍骄,河南附起[470]。
四圣不宥[471],屡兴师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472]。
夫耕不食,妇织不裳。输之以车,为卒赐粮[473]。
外多失朝[474],旷不岳狩[475]。百隶怠官[476],事亡其旧[477]。
帝时继位[478],顾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
既斩吴蜀,旋取山东。魏将首义,六州降从[479]。
淮蔡不顺,自以为强。提兵叫讙,欲事故常[480]。
始命讨之,遂连奸邻[481]。阴遣刺客,来贼相臣[482]。
方战未利,内惊京师。群公上言,莫若惠来[483]。
帝为不闻,与神为谋。乃相同德[484],以讫天诛。
乃敕颜胤,愬武古通。咸统于弘,各奏汝功[485]。
三方分攻[486],五万其师。大军北乘,厥数倍之[487]。
常兵时曲[488],军士蠢蠢[489]。既翦陵云[490],蔡卒大窘。
胜之邵陵[491],郾城来降[492]。自夏入秋,复屯相望[493]。
兵顿不励,告功不时[494]。帝哀征夫,命相往釐[495]。
士饱而歌,马腾于槽[496]。试之新城,贼遇败逃[497]。
尽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师跃入,道无留者[498]。
察城[499],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顺俟。
帝有恩言,相度来宣。诛止其魁,释其下人。
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妇女,迎门笑语。
蔡人告饥,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赐以缯布。
始时蔡人,禁不往来。今相从戏,里门夜开[500]。
始时蔡人,进战退戮[501]。今旰而起[502],左飧右粥。
为之择人,以收馀惫[503]。选吏赐牛,教而不税。
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觉,羞前之为。
蔡人有言:天子明圣。不顺族诛,顺保性命。
汝不吾信,视此蔡方。孰为不顺,往斧其吭[504]。
凡叛有数[505],声势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506]?
其告而长[507],而父而兄。奔走偕来,同我太平。
淮蔡为乱,天子伐之。既伐而饥,天子活之。
始议伐蔡,卿士莫随。既伐四年,小大并疑。
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断乃成[508]。
既定淮蔡,四夷毕来[509]。遂开明堂[510],坐以治之。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七
柳子厚墓志铭[511]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512]。曾伯祖奭为唐宰相[513],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514]。皇考讳镇[515],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516];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517],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518];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519]。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520]。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521]。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522],率常屈其座人[523]。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524]。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525]。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526];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527]。
居闲益自刻苦[528],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529],为深博无涯涘[530],而自肆于山水间[531]。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532]。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533],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534]。子厚与设方计[535],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536],足相当,则使归其质[537]。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538],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539],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540],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541];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542],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543],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544],梦得于是改刺连州[545]。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546],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547],握手出肺肝相示[548],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549],不自贵重顾籍[550],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551],故卒死于穷裔[552],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553],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554]。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555]。行立有节概[556],立然诺[557],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558],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559]。遵,涿人[560],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561],庶几有始终者。铭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七
毛颖传[562]
毛颖者[563],中山人也[564]。其先明眎[565],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566],因封于卯地[567],死为十二神[568]。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569]已而果然。明眎八世孙[570],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571],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572]。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573],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574],以《连山》筮之[575],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576]。独取其髦[577],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578]!”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579],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580],聚其族而加束缚焉[581]。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582],而封诸管城[583],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584],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585]、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586]、百家、天人之书[587],及至浮图[588]、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巿井贷钱注记[589],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590]、胡亥[591]、丞相斯[592]、中车府令高[593],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594],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595],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596],虽官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597],相推致[598],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599],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中书君,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600]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601]。战国时有毛公、毛遂[602]。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603]。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八
送穷文[604]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605],主人使奴星结柳作车[606],缚草为船,载糗舆[607],牛系轭下[608],引帆上樯。三揖穷鬼而告之曰:“闻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问所涂,窃具船与车,备载糗,日吉时良,利行四方,子饭一盂[609],子啜一觞[610],携朋挈俦,去故就新,驾尘风[611],与电争先,子无底滞之尤[612],我有资送之恩,子等有意于行乎?”
屏息潜听,如闻音声,若啸若啼,砉欻嚘嘤[613],毛发尽竖,竦肩缩颈,疑有而无,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与子居,四十年馀;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学子耕,求官与名;惟子是从,不变于初。门神户灵,我叱我呵[614];包羞诡随,志不在他[615]。子迁南荒[616],热烁湿蒸;我非其乡,百鬼欺陵[617]。太学四年,朝齑暮盐[618];唯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终,未始背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于何听闻,云我当去?是必夫子信谗,有间于予也[619]。我鬼非人,安用车船?鼻齅臭香[620],糗可捐[621]。单独一身,谁为朋俦?子苟备知,可数已不[622]?子能尽言,可谓圣智;情状既露,敢不回避?”
主人应之曰:“予以吾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俦,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满七除二[623]。各有主张,私立名字,捩手覆羹,转喉触讳[624]。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语言无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穷:矫矫亢亢[625],恶圆喜方[626],羞为奸欺,不忍伤害;其次名曰学穷:傲数与名[627],摘抉杳微[628],高挹群言[629],执神之机[630];又其次曰文穷: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631],只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穷:影与行殊,面丑心妍,利居众后,责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穷:磨肌戛骨,吐出心肝[632],企足以待,寘我仇冤[633]。凡此五鬼,为吾五患;饥我寒我,兴讹造讪,能使我迷,人莫能间[634];朝悔其行,暮已复然;蝇营狗苟[635],驱去复还。”
言未毕,五鬼相与张眼吐舌,跳踉偃仆[636],抵掌顿脚[637],失笑相顾。徐谓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为[638];驱我令去,小黠大痴[639]。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于时,乃与天通。携持琬琰,易一羊皮[640];饫于肥甘,慕彼糠糜[641]。天下知子,谁过于予?虽遭斥逐,不忍于疏。谓予不信,请质《诗》、《尚书》[642]。”
主人于是垂头丧气,上手称谢[643],烧车与船,延之上座。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八
鳄鱼文[644]
维年月日[645],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646],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647],罔绳擉刃[648],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649],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650],扬州之近地[651],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献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据外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652],与刺史亢拒[653],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654],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之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655],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八
论佛骨表[656]
臣某言[657]: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流入中国[658],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659];少昊在位八十年[660],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661],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662],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663],武丁在位五十九年[664],书史不言其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665]。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666],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667],国亦寻灭[668]。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669]。臣常恨焉[670]!伏惟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671]。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672],御楼以观,舁入大内[673],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674],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675]。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676]。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677],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678],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679]古之诸侯行吊于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680]。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681]。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682]。
《韩昌黎文集注释》卷八
* * *
[1] 韩愈有“五原”(《原道》、《原性》、《原毁》、《原人》、《原鬼》)之作,约作于德宗贞元末、其任四门博士之前。“五原”的主旨,或阐述和发挥儒家的基本思想,或批判社会陋习,是韩愈作为儒家思想家的代表作。本篇是“五原”中系统阐述儒家思想、排斥佛老最重要的作品。当中唐之际,佛、老思想对士人思想严重的侵蚀,遍地林立的寺院、道观中孳生的大量的“坐食”阶层对社会生产和国家经济严重的破坏,是韩愈写作此文的背景。“原道”就是探求道的本源,即篇中反复陈述并强调的儒家“仁义”之道。作者以此为理论武器,批判老子的“去仁与义”之道和释氏的“弃君臣、去父子、禁生养”的“夷狄之道”。文章立言正大而布置谨严,条分缕析,说理极其透彻。
[2] 博爱:义同爱人、泛爱等儒家思想。《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学而》:“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梁惠王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尽心上》:“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语义本此。
[3] 义:儒家之行为规范,即符合正义、情理之行为。《礼记·中庸》:“义者,宜也。”《论语·述而》:“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即此义。
[4] “由是”三句:意谓按此标准而进行修养便是道,发自内心而无待于外力去实行仁义便是德。
[5] “仁与义”二句:定名,即实,意谓仁义有具体所指,故为定名(实);虚位,即无所实指,意谓道德须待仁义充实乃为儒家之道德,故为虚。
[6] “故道有”句:谓道有大小之别。君子之道为大,为儒家之道;小人之道为小,为老子之道。《易·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礼记·中庸》:“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7] “而德”句:吉德、凶德,即君子、小人之德。《左传·文公十八年》:“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
[8] 小仁义:以仁义为小。《老子》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三十八章:“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
[9] 坐井而观天:语出《尸子》:“自井中视星,所见不过数星;自丘上以望,则见始出也。非明益也,势使然也。”
[10] 煦煦:小惠貌。
[11] 孑孑:琐细貌。
[12] “其所谓”六句:《老子》又称《道德经》,故云。
[13] 公言:公众的言论。
[14] 私言:一家之言。
[15] 火于秦:谓秦始皇焚书坑儒。
[16] 黄老:黄帝与老子。编纂于秦汉之际的《黄帝内经》被视为黄帝所作,与《老子》共称黄老之术。后世道家奉黄帝为始祖,黄老遂并称。黄老于汉,谓汉尊黄老之术。《汉书·外戚传》:“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
[17] “佛于晋”句:东汉明帝时,佛教自印度传入中国,盛于南北朝间。
[18] 杨、墨:谓杨朱与墨翟。杨朱,战国时魏人,字子君,又称杨子,时代后于墨翟而前于孟子,其说重在爱己,不以物累,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墨翟,又称墨子,春秋、战国之际宋人(一说鲁人),主张兼爱、非攻。《孟子·滕文公下》:“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19] “入者”二句:附,增益。污,卑下。
[20] “老者曰”三句:老者,指学老子者。《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及《孔子家语》俱有孔子问礼于老子的记载。
[21] “佛者曰”三句:佛教尝妄称孔子、老子、颜回为佛门三弟子。《海录碎事》卷一三上引《清静法行经》:“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萨,彼称孔丘;净光菩萨,彼称颜回;摩诃迦叶,彼称老子。”
[22] 为民者四:指士、农、工、商。
[23] 为民者六:士农工商之外再加僧、道为六。
[24] 古之教者:施教育于人者,此指士。处其一:谓士处四民之一。
[25] 今之教者:此指士与僧、道。处其三:谓士、僧、道处六民之三。
[26] 木处而颠:传说远古之民穴居野处,有巢氏乃教民构木为巢,居于树上。见《韩非子·五蠹》。
[27] 贾(gu 古):商贾贸易。
[28] 礼:行为准则及道德规范。《论语·子罕》:“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29] 乐:音乐。湮(yān 烟)郁:义同“抑郁”。
[30] 率:督促,劝勉。怠倦:疲倦、懈怠。
[31] 强梗:骄横跋扈。
[32] 符玺:契约、印信。斗斛:量器。权衡:衡器。
[33] “圣人”四句:语见《庄子·胠箧》。
[34] 诛:责、罚。《周礼·天官·大宰》:“以八柄诏王驭群臣……八曰诛。”郑玄注:“诛,责让也。”
[35] 而:同“尔”、“汝”。下同。
[36] “呜呼”数句:幸与不幸,分别就佛老与儒家而言。佛老之说出于三代之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不得及见而黜之,故能孳生繁盛,是为佛老之幸;而佛老之说出于三代之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不得见而正之,致使其扰乱中国,是为儒家之不幸。
[37] “帝之”三句:帝,指尧、舜。王,指禹、汤、文、武。意谓帝与王名号虽异,然其有功德于民间则同。
[38] “今其言”二句:概括老子“为无为,事无事”及“老死不相往来”、回归原始时代的主张。
[39] 传:儒家称五经之外解释经典的著作为传。此指《礼记》。
[40] “古之欲明”十句:语出《礼记·大学》。明德:光明之德。儒家以为人皆有明德,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故教人者须遂其理使明其明德。治其国:使其国得以治理。齐其家:教育并整治其家庭。修身:修成自身道德。正心、诚意:谓心术正、意念诚。皆是修身之先决。
[41] “然则”二句:意谓古人其所以强调正心诚意者,在于其为修身、齐家、治国、明明德之始端,而后乃有大作为。
[42] “今也”数句:意谓佛者亦欲教人治心,但却以天下国家为外,灭人天常,使人子不子、臣不臣、民不民。天常,即天伦。
[43] “孔子之作”三句:意谓孔子为《春秋》,下字谨严,凡中国诸侯用夷礼,其书中则以夷视之,而夷人能向慕中国之礼者,其书中则以中国视之。
[44] 经:此指《论语》。至东汉,五经之外,增《公羊》、《论语》为七经。
[45] “夷狄”二句:语出《论语·八佾》。意谓夷狄虽有君长而无礼义,中国虽偶无君,如周召共和之时,而礼义不废。诸夏,义同中国。
[46] “戎狄”二句:语出《诗·鲁颂·(bì闭)宫》。戎狄,指西北方少数民族。膺,抵御。荆舒,南方二国。荆指楚国,舒约在今安徽庐江一带。惩,讨伐。
[47] “今也”四句:意谓今之佛者、老者以夷狄之法施之于中国,不须几时中国民众将皆为夷狄。胥,皆。
[48] “是故”二句:意谓人生则得父母之养,得师友、宾主、昆弟、夫妇之爱;死则得医药之济,终其天年。
[49] “郊焉”二句:意谓祭天则天神降临,祭祖则祖宗享受祭品。古时皇帝祭天曰郊,祭祖曰庙。假,通“格”,降临。人鬼,谓祖宗。飨,通享。
[50] 荀与扬:荀卿与扬雄。
[51] 周公而上:指尧、舜、禹、汤、文、武。句谓以其说为君,则政事畅通。
[52] 周公而下:指周公、孔、孟。句谓以其说为臣,则流传长远。
[53] 人其人:谓使僧道之徒还俗并尽其出粟米、麻丝、作器皿等义务。
[54] 火其书:焚其(佛道)经典。
[55] 庐其居:谓改其寺观庙宇为房屋庐舍。
[56] 道之:导引民众。道同导。
[57] “鳏寡”句:《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鳏寡孤独皆有所养,即“生则得其情”之急迫者。
[58] 原毁,即探讨毁谤之本源。本篇揭露并批判当时社会在人才问题上存在的不正之风,即怠与忌的心理,很有针对性。韩愈出身于寒素之家,在个人奋斗的经历中多有挫折和磨难,故本篇也有他深切的感受在。而怠与忌的心理不独古代有,今时也存在,所以在“五原”中,《原毁》是最具当代现实意义的一篇。文章通篇排比,古之君子与今之君子,责己与待人,详(重以周)与廉(轻以约),作为全文的两扇,句与句、段与段、意与意皆相对,在比较中展开议论,最后归结到怠与忌,变化中不失其整齐,愈排比而愈古。又能曲尽人情,摹写世俗,如闻如见。
[59] 古之君子:泛指古之贤者。此为立论方便而设,不必有所专指。
[60] 重以周:严格而全面。
[61] 轻以约:宽松而简约。按:此即孔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论语·卫灵公》)之意。
[62] “责于己”数句:《孟子·滕文公上》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文义出于此。
[63] 多才与艺:是周公自谓,见《尚书·金縢》:“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材、才通。
[64] 是人也:这个人,即“古之君子”。
[65] “即其新”二句:意谓关注其现在,不追究其从前。
[66] 恐恐然:忧惧貌。
[67] 今之君子:泛指当世之人。与前“古之君子”相对。
[68] “其责人”二句:详,多,即“重以周”之义;廉,少,即“轻以约”之义。
[69] 自取也少:个人所得甚少。
[70] “外以欺”二句:即自欺欺人之意。欺,蒙骗。
[71] 已廉:甚少。已,甚词。
[72] 众人:当为“圣人”之误。
[73] 怠:懈怠。忌:忌妒。
[74] 修:修身,提高道德修养。
[75] 与:同伙、交好者。
[76] 怒于言:言辞激烈表示反对。
[77] 说:同“悦”。下同。
[78] 光:光大。
[79] 韩愈有《杂说》四首,本篇为第四首。“杂”是随题立名、无一定文体之意;“说”为论说文之一体,解释义理而出以己意。本文兼杂、说二体。当为韩愈早期作品。韩愈四试于礼部(进士试)始一得,三试于吏部(博学宏词科)皆落选;又三上宰相书,宰相置之不理。于是作此文泄其不平。通篇借伯乐与马为喻,比喻人才固然难得,而鉴识发现人才尤为难得。全文短小精悍,无限感慨,且寓意深刻。
[80] 伯乐:姓孙名阳,字伯乐,春秋秦穆公时人,善相马,以识千里马著名当时。
[81] “千里马常有”二句:意谓各处皆有人才,惟在善于发现并善使之。
[82] 奴隶人:指驱役马者。
[83] 骈死:并死、接连而死。
[84] 食(sì 饲):同饲。下句“食之不能尽其材”同。
[85] 外见:表现出来。见,同“现”。
[86] “且欲”句:谓千里马欲与寻常之马得同等待遇亦不可。
[87] 策:马鞭。不以其道:犹言鞭笞过甚。
[88] 尽其材:充分满足千里马的食量。
[89] 德宗贞元十八年(802)韩愈为国子监四门博士时作。此文虽因李蟠从其为师而作,实则借此抨击当时以世族士大夫为代表的知识阶层自恃门第高贵、骄傲自满、耻于从师并轻视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的恶习。文中还对师、弟子之道有精辟论述,鼓吹从师的重要性,提高师的尊严,以扭转社会不良风习。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说:“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为师。”说明此文在当时产生了极大的社会反响。文章结构严密,笔法波澜起伏,在不长的篇幅里,极尽错综变化之妙。
[90] 传道、受业、解惑:此三项为师的职业工作。谢枋得《文章轨范》卷五:“道者,致知格物诚意正心治国平天下之道;业者,六经礼乐文章之业;惑者,胸中有疑惑而未开明也。”
[91] “人非”句:《论语·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句出此而用意略有不同。
[92] 吾师道:犹言我所师从的是道。
[93] 庸知:岂知,何必知。
[94] 师道:为师和从师之道。为师之道指师对学生学业和品德上的教导,从师之道指学生对师的不耻于学和尊重。
[95] 惑矣:犹言真胡涂啊。此处的“惑”作动词,与前“解惑”不同。
[96] 句读(dòu 豆):古人指文辞休止和停顿处。文辞语意已尽为句,语意未尽而须停顿处为读。
[97] 小学而大遗:意谓小惑而从师,大惑则不从师。
[98] 百工之人:各种从事手工技艺者。
[99] “彼与”二句:年相若,谓年龄相仿佛。道相似,谓学问相同。
[100] “位卑”二句:位卑、官盛,谓职位低下和官职很高。皆指所从之师。
[101] 不齿:不与同列。不齿一作“鄙之”,是瞧不起的意思,较为妥当。
[102] 无常师:无固定专一之师。
[103] 郯(tán 坛)子:春秋时郯国国君。鲁昭公十七年,郯子来鲁,昭公问郯子少皥氏以鸟名名官之事,孔子听说,见于郯子而学之。见《左传·昭公十七年》。苌(cháng常)弘:春秋时周敬王大夫,孔子尝问乐于苌弘,见《孔子家语·观周》。师襄:鲁国乐师,孔子尝学琴于师襄,见《史记·孔子世家》。老聃(dān丹):即老子,孔子尝问礼于老子,见《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家语》。
[104] “三人行”句:见《论语·述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105] 李蟠:贞元十九年进士。
[106] 六艺:即《诗》、《尚书》、《礼》、《易》、《乐》、《春秋》,又称六经。《乐》至汉时已亡,此处泛指儒家经典。经传:分指六艺本文和后世儒者阐释六艺之书,如《礼》为经,《礼记》为传;《春秋》为经,《左传》、《公羊》、《穀梁》为传。
[107] 贻:赠送。
[108] 宪宗元和七年(812)作,时韩愈为国子学博士。“进学解”意谓关于增进学、行的辨析,借师生之间的问答,阐述自己对于卫道、治学、为文及做人的见解。两《唐书》本传俱录此文,《新唐书》本传说愈“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喻。”故本文又是发牢骚之文,借学生之口,突出自己学问精深、信念坚定,但历尽坎坷,居于下位的景况,曲折含蓄地对社会待己的不公予以批评,其源出于东方朔《答客难》、扬雄《解嘲》而实过之。文中骈散相间,又杂以韵语,语言上力去陈言,极富创造性,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109] 国子先生:即国子博士,愈自称。太学:唐国子监有国子学、太学、四门馆学,太学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
[110] 馆:学馆、学舍。
[111] “业精于勤”四句:是先生在学问、德行两方面对学生的教诲。嬉,嬉游。思,独立思索。随,因循随俗。
[112] 圣贤:指圣君贤相。
[113] 治具毕张:治理国家的法令措施俱得其宜。
[114] “拔去”二句:意谓除去凶暴邪恶者,提拔才德优秀者。
[115] 占:有、具有。录:录用。
[116] 名一艺:谓能通一经。艺,即经。唐科举有明经科,凡通二经以上皆可应试。庸:同“用”。
[117] “爬罗”二句:形容政府搜求、培育人才不遗馀力。爬,梳;罗,罗致;剔,剔除;抉,选择。刮垢,刮去污垢;磨光,磨去瑕疵,使其发光。
[118] “盖有幸”二句:意谓虽有凭借侥幸而获得选拔者,但绝无才艺多而名声不扬者。选,指学生经国子监选拔而取得应朝廷(进士、明经)考试资格。
[119] 有司:指主管职能部门。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因称主管部门为有司。
[120] 言未既:言未终了。
[121] 六艺:六经。详见《师说》注〔18〕。
[122] 手不停披:形容读书之勤。披,翻阅。百家之编,指六艺以外诸子百家之文。
[123] 记事者:指记载史实一类的著作。提其要:概括其要点。
[124] 纂言者:指言论一类著作。钩其玄:探取其深奥道理。
[125] “贪多”二句:形容读书之博。捐,弃置。
[126] “焚膏”句:形容读书用功。膏油,灯烛之类。晷(gui 轨),日影。
[127] “恒兀兀”句:形容读书终年勤苦。兀兀,劳苦貌。
[128] 抵排:抵制、排斥。异端:与儒家学说相抵触者。
[129] 攘斥:排斥。佛老:佛家和道家。老,指老子,道家以老子为鼻祖。
[130] 补苴(ju居):填补。罅(xià)漏:裂缝、缺口。
[131] 张皇:张大、显豁。幽眇:幽邃而不明者。此指儒家思想隐秘深奥之处。
[132] 坠绪茫茫:指儒家学说衰落,其端绪已难把握。
[133] 旁搜远绍:形容四处寻觅。
[134] “障百川”二句:形容独力支撑儒家残局,成效巨大。障,挡、堵,“障百川而东之”就是阻挡一切川水使归入大海。
[135] “沉浸”二句:谓涵泳于精妙文章意味之中,仔细体会咀嚼。郁:酒香芳烈。此形容文章。含、咀,英、华,俱同义互用。
[136] 规:取法。姚姒:代《尚书》。《尚书》中有《虞书》、《夏书》,虞舜姚姓,夏禹姒姓。此句“上规”言文章取法自前代,“规”字直贯以下所言《周诰》、《殷盘》、《春秋》、《左氏》、《易》、《诗》等;下文“下逮”用法略同。
[137] 周诰:代《尚书》中的《周书》。《周书》中有《大诰》、《康诰》等篇。殷盘:代《尚书》中的《商书》。《商书》中有《盘庚》篇。
[138] 佶(jí吉)屈聱(áo 熬)牙:意谓《周书》《商书》文字艰涩难懂。
[139] 谨严:谓《春秋》文字严谨简约,语含褒贬。
[140] 浮夸:谓《左传》文字铺排夸张。
[141] 《易》奇而法:谓《周易》文辞奇幻而有法则。
[142] 《诗》正而葩(pā 趴):谓《诗经》思想纯正而文辞华美。葩,华美。
[143] 庄骚:指《庄子》和《离骚》。
[144] 太史:史官名。此指司马迁及所著《史记》。
[145] “子云”二句:谓扬雄、司马相如赋的文辞皆工致而意趣不同。扬雄字子云。
[146] 闳中肆外:指所作文章内容博大精深而文辞壮美恣肆。
[147] “长通”二句:与“少始知学”二句对言,意谓年长之后学术为人俱到老成练达地步,无所不宜。
[148] 跋:踩踏;踬(zhì质):跌倒。语出《诗·豳风·狼跋》:“狼跋其胡,载疐其尾。”意谓狼向前则踩踏其胡(颔下赘肉),后退则绊其尾。疐,音义俱同“踬”。
[149] 动辄得咎:但有举动便获罪责。辄,承接连词,犹则、便。
[150] “暂为”二句:指韩愈贞元十九年(803)冬任监察御史时上书言事贬阳山令事。阳山,今属广东,唐时属江南西道连州,地接岭南,故称南夷。
[151] “三年”二句:谓韩愈元和元年(806)任国子博士,至元和四年(809)始调任都官员外郎,三年之间如置于闲散之地而不显其政绩。冗,冗官,闲散之职。见(xiàn 现)治,表现出政绩。
[152] “命与”二句:意谓命运与仇敌相合,取败已无需多久。谋,谋合。
[153] 头童:头发脱落。童,山无草木,以喻人发秃。
[154] 杗(máng 忙):栋梁之属。
[155] 桷(jué 决):方形椽子。
[156] 欂栌(bó lú 博炉):柱上承托栋梁的方形短木,即斗拱。侏儒:亦作朱儒、株檽,梁上短柱。
[157] 椳(wēi 威):门臼,以承门枢。(niè 聂):古代门中央所竖立木。古代门有二,二之中为中门,二之旁为枨,以别尊卑出入。扂(diàn 电):门闩。楔(xiē 些):门两旁竖木。
[158] 玉札:药名,即地榆。丹砂:药名,即朱砂。
[159] 赤箭:药名,即天麻。青芝:药名,又名龙芝。以上皆贵重药材。
[160] 牛溲:牛尿,可入药。李时珍《本草纲目·兽一·牛溲》:“牛溺,气味苦辛,微温,无毒,主治水肿、腹胀、脚满,利小便。”马勃:菌类,干燥后可以入药。
[161] 败鼓:破鼓。破鼓之皮可以入药。以上皆至贱之药。
[162] 登明选公:录用举荐人材明察且出于公心。
[163] 杂进巧拙:杂用巧拙之人使各得其宜。巧拙,敏便和朴讷之人。
[164] 纡馀:委婉曲折。此以喻才艺缜密者。
[165] 卓荦:超绝干练。此以喻才能杰出者,
[166] “昔者”四句:谓孟子以其雄辩,使孔子之道大明天下,但其一生周游诸侯,不遑安处,最后老死于游说途中。《孟子·滕文公下》:“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辙环天下,谓车轮之迹遍天下。按,孟子晚年归于邹,与弟子讲学并著《孟子》,并未“卒老于行”。
[167] “荀卿”四句:谓荀子遵守儒家正道,其理论发扬弘大,但因躲避谗言,逃于楚国,不为世用而死于兰陵。兰陵,战国时楚地名,故址在今山东苍山县境。《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序列著数万言而卒。”
[168] 优入圣域:犹言进入圣人境界而优。圣域,圣人的境界。《汉书·贾山传》:“禹入圣域而不优。”语本此。
[169] 繇:同“由”。统:统系。
[170] “言虽多”句:犹言不得其要害。要(yāo 腰),求得;中(zhòng众),要害。
[171] 靡:消耗、浪费。
[172] “踵常途”句:谓随俗逐众,虽劳苦而无成绩。踵,随人行走。促促,劳苦不安貌。
[173] “窥陈编”句:谓其著述不过窥探旧籍,盗窃其辞句而已。陈编,指古人著作,即前文所说《尚书》、《春秋》、《左传》、《易》、《诗》等。
[174] “动而”句:谓举动即遭毁谤,名誉也随之低落。
[175] “投闲”句:谓就任博士闲散之职,恰如其分。
[176] 商、计:同义互用,谋算、计较的意思。财贿之有亡:指俸禄的多寡,亡,同“无”。班资之崇庳:指品秩的高下,庳,同“卑”。
[177] “忘己”二句:意谓自不量力而去指责上司的缺失。量,容量。称,相称、相符。前人,即前文所说的宰相。
[178] 诘:诘责。杙(yì 意):小木桩。楹:柱子。
[179] “而訾”二句:訾,非议、批评。昌阳,药名,即菖蒲,有聪耳明目、延年益寿等效用。豨(xi希)苓,药名,即猪苓,贱药,可以利尿。
[180] 子产,春秋时郑大夫,后为郑相。姓公孙,名侨,字子产。执郑国政二十六年,郑大治。《史记》有传,其事迹多见《左传》。子产不毁乡校事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之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乡校,郑之学校。春秋时,国学为天子之学,诸侯之学为庠、序、校。本篇称赞子产广开言路、虚心听取批评意见,借子产不毁乡校的故事和西周因对待言论不同而一兴一衰的教训,告诫当时的执政者。文中“我思古人”首尾一呼一应,充满激愤之情,有深刻的现实意义。茅坤评云:“子产之思远,故不毁乡校;退之之思深,故为颂。”(《唐宋八大家文钞·昌黎文钞》卷一〇)极是。
[181] 伊:发语词。
[182] 以礼相国:谓子产为政以宽。
[183] 维:语首助词。否(pi痞):恶、坏。
[184] 弭:止。
[185] 下塞:谓民众言路堵塞。上聋:谓天子不闻民众声音。《穀梁传·文公六年》:“上泄则下,下则上聋。”句意本此。,音义俱同“暗”。
[186] 理:治。唐时避高宗讳,以治为理。
[187] 养老乞言:语出《诗·大雅·行苇序》:“周室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西周公刘时,已举行养老的典礼。老指老成有德之人,乞言即请求老人说话。
[188] “及其”二句:西周末,厉王虐,国人谤王,王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事见《国语·周语》。
[189] 式:准则、榜样。
[190] “维其”二句:谓子产不遇于时,其教化仅止于一国。
[191] “诚率”四句:谓若使子产以此道相于天子,则上下畅达,仁爱惠及无穷。
[192] 於虖:同“呜呼”。
[193] 宪宗元和二年(807)作,时韩愈为国子博士分司东都。张中丞为张巡。天宝末(755),禄山乱起,巡为真源(今河南鹿邑)令,率兵保雍丘(今河南杞县),以拒禄山。至德二载(757),巡又与睢阳(即宋州,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南)太守许远合兵镇守睢阳,玄宗闻而壮之,授巡主客郎中兼御史中丞。后因援绝粮尽,城陷被杀。两《唐书》有传。《张中丞传》,李翰上元二年(761)所作;后叙,《传》后所补叙之事。韩愈因李翰所为《传》有阙失,乃作此《后叙》。又因为当时流行着一股对张、许横加指责的言论,即张、许二家子弟亦为这些言论所惑,互相攻讦,舆论一时纷扰。这些言论,貌似公正,实际上是为叛乱者张目,为拥兵自保、坐视不救者张目。激于义愤,韩愈为此《后叙》。安史之乱为唐朝政局一大变故,前后历经八年始平息,而乱后藩镇林立,唐中央政府对国家的军事控制,几乎不能出京畿之外。韩愈为此文,用意不止于重为英雄立传,而有重要现实意义。文章夹叙夹议,叙则笔下生风,或缓或疾,时如飘风骤雨,得《史记》叙事精髓;议则义形于色,透彻精辟,将浮言谬论一扫而光。
[194] 张籍:字文昌,原籍吴郡(今江苏苏州),著名诗人,韩愈友人。详见本书张籍文作者简介。
[195] 李翰:字子羽,赵州赞皇(今属河北)人,天宝中进士,为盛唐著名古文家。李翰《张巡传》今已不存,其《进张中丞传表》尚存,见《全唐文》卷四三○。
[196] 许远:字令威,天宝末拜睢阳太守,与张巡婴城固守,以拒安禄山,坚守十月之久,城陷,被执送洛阳,不久为叛军所杀。两《唐书》有传。
[197] 雷万春:张巡守睢阳时偏将,与南霁云同为巡所倚重。城陷,与巡等一同被害。《新唐书》有传附张巡、许远传后。传极简略,云:“雷万春者,不详所来。”即因李翰《张巡传》有所阙所致。
[198] “远虽”数句:《资治通鉴·唐纪三五》:至德二载(757)正月甲戌(二十八日),安庆绪将尹子奇将兵十三万“趣睢阳,许远告急于张巡,巡自宁陵(今属河南)引兵入睢阳。巡有兵三千人,与远兵合六千八百人。贼悉众逼城,巡督励将士,昼夜苦战,或一日至二十合。凡十六日,擒贼将六十馀人,杀士卒二万馀,众气自倍。远谓巡曰:‘远懦,不习兵,公智勇兼济,远请为公守,公请为远战。’自是之后,远但调军粮,修战具,居中应接而已,战斗筹划一出于巡。”
[199] “城陷”二句:至德二载冬十月癸丑(九日),睢阳城陷,巡、远等俱被执,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三十六人即日被害,贼将尹子奇生致许远于洛阳,囚于偃师。至十月庚辰(十六日),唐大军至,安庆绪帅其党走河北,杀所获唐将哥舒翰、程千里、许远等。详见《资治通鉴·唐纪三五》。据此,远后死于巡不过七日而已。
[200] 两家子弟:指张巡子去疾、许远子岘。《新唐书·许远传》:“大历中,巡子去疾上书曰:‘孽胡南侵,父巡与睢阳太守远各守一面,城陷,贼所入,自远分。尹子奇分郡部曲各一方,巡及将校三十六人皆割心剖肌,惨毒备尽,而远与麾下无伤。故远心向背,梁、宋人皆知之,使国威丧衄,巡功业堕败,则远与臣不共戴天。请追夺官爵,以刷冤耻。’诏下尚书省,使去疾与许岘及百官议。”
[201] “远诚”数句:睢阳被围时,城中粮尽,巡杀爱妾食众,远亦杀其奴僮。见两《唐书·张巡传》。
[202] 蚍蜉(pí fú 皮浮):大蚂蚁。蚁子:小蚂蚁。
[203] 国亡主灭:谓唐祚及天子俱亡灭。当巡守雍丘时,雍丘令令狐潮降贼,潮语巡曰:“本朝危蹙,兵不能出关,天下事去矣。”又大将六人语巡其势不敌,天子存亡莫知,劝巡降。详见两《唐书·张巡传》。
[204] 说者:当时妄议巡、远之事的人。其议论见前引张巡子去疾所上皇帝书。妄议者在先,去疾不明就里而苟同之。
[205] 不乐成人之美:语本《论语·颜渊》:“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新唐书·许远传》:巡子去疾上书后,“诏下尚书省,使去疾与许岘及百官议,皆以去疾证状最明者,城陷而远独生也。且远本守睢阳,凡屠城,以生致主将为功;则远后死,巡不足惑。且艰难以来,忠烈未有先二人者,事载简书,若日月不可妄轻重。议乃罢。然议者纷纭不齐。”文中所谓“不乐成人之美”者,即议罢之后仍“纷纭不齐”、议论不休的人。
[206] 逆遁:预先转移他处。巡、远当时原有弃城他去之议,《新唐书·张巡传》:“众议东奔,巡、远议:以睢阳江淮保障也,若弃之,贼乘胜鼓而南,江淮必亡;且帅饥众行,必不达。”
[207] 其讲之精:指李翰《张巡传》所载当时巡、远关于拒守孤城或弃城逆遁的议论已很明确。
[208] “守一城”八句:李翰《进张中丞传表》中称:“巡退守睢阳,扼其咽颔,前后拒守,自春徂冬,大战数十,小战数百,以少击众,以弱击强,出奇无穷,制胜如神,杀其凶丑凡九十馀万,贼所以不敢越睢阳而取江淮,江淮所以保全者,巡之力也。”数句本此。
[209] “当是时”六句:《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五》至德二载:“是时,许叔冀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又《资治通鉴·唐纪三六》至德二载:“张镐(代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采访等使)闻睢阳围急,倍道急进,檄浙东、浙西、淮南、北海诸节度及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共救之。(闾丘)晓素傲狠,不受镐命,比镐至,睢阳城已陷三日。镐召晓,杖杀之。”“擅强兵坐而观者”,即此类。
[210] 汴、徐二府:即今河南开封、江苏徐州。贞元十二年至十四年(796—798),韩愈为汴州观察推官;十五年至十六年(799—800),为徐州节度推官。
[211] 双庙:至德二载末,唐政府立巡、远庙于睢阳,岁时致祭,时号双庙。
[212] 南霁云:张巡偏将,善骑射。禄山反,始从巡守睢阳。睢阳陷,与巡同时遇难。《新唐书》有传附巡、远传后。贺兰:即贺兰进明,时为河南节度使,屯兵临淮(故址在今江苏泗洪东南)。南霁云往临淮求救,约在至德二载八月上、中旬间。
[213] “贺兰”二句:据《资治通鉴·唐纪三五》,至德初,房琯为相,恶贺兰进明,既以贺兰进明为河南节度使,又以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二人俱兼御史大夫衔,以牵制贺兰进明。许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官与进明同等,故不受其节制。贺兰进明不敢分兵救睢阳,不但疾巡、远功名,亦惧为许叔冀所袭。
[214] “睢阳”句:《资治通鉴·唐纪三五》至德二载:七月“壬子,尹子奇复征兵数万,攻睢阳。先是,许远于城中积粮至六万石,虢王巨(唐宗室,曾祖父凤为高祖第十四子。禄山乱初,巨为河南尹兼东京留守)以其半给濮阳、济阴二郡,远固争之,不能得。既而济阴得粮,遂以城叛,而睢阳城至是食尽,将士人廪米日一合(十合为一升),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而贼粮运通,兵败复征。睢阳将士死不加益,诸军馈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饥病不堪斗,遂为贼所围。”
[215] “因拔”三句:柳宗元《南霁云睢阳庙碑》述南霁云事云:“(霁云)乃自噬其指,曰:‘啖此足矣。’”见《柳宗元集》卷五,与此略不同。《旧唐书·张巡传》与柳文同,《新唐书·张巡传》与韩文同。
[216] 浮屠:亦作浮图,佛寺。此指佛塔。
[217] 朱熹以为“欲、将”二字衍(多出)一字。其说是。见其《韩文考异》。
[218] 常:同“尝”,曾经。
[219] 和州:即今安徽和县。乌江县:和州属县,故址在今和县东北。张籍祖籍吴郡(今江苏苏州),后徙居和州乌江。
[220] “以巡”句:谓于嵩因随从张巡守睢阳之功授临涣县尉。临涣县,今属安徽。
[221] 帙:书衣。
[222] 仅万人:多达万人。仅,将近,多至。
[223] 起旋:起来小便。《左传·定公三年》:“阍(守门人)以瓶水沃廷,邾子(邾庄公)望见之,怒,阍曰:‘夷射姑(邾国大夫)旋焉。’”杜预注:“旋,小便。”杨伯峻注:“此谓因有尿而喷水。”韩愈《石鼎联句诗序》:“道士起,出门,若将便旋然。”旋亦作小便解。一说旋即盘旋环视,亦通。
[224] 亳(bó 博)、宋:亳州、宋州。亳州今为安徽亳县,宋州在今河南商丘。
[225] 文中所记之画,或为《出猎图》。先备记各色人物,其他兵器、旗帜、甲胄弓矢器具等随人而记;再记马,次牛、驼、驴、车等,极参错而精整,文句全用白描,繁而明,简而曲,“流水帐”式的记述中处处生色,读来令人兴味盎然。文末交待画的来历,失而复得者的喜悦,爱而不吝、慷慨赠与者的大方,使全文进入另一种境界。
[226] 被甲载兵:穿着铠甲,扛着兵器。被,同“披”,载,同“戴”,背负。
[227] 下牵者:在下牵马者。
[228] 拥田犬:带着猎犬。田,音义俱同“畎”。
[229] 羁:马络头。靮(dí 敌):马缰。
[230] 臂隼(sun损):臂上驾着隼。隼,即鹘,猛禽类,能辅助人捕获禽兽。
[231] 骑而驱涉者:骑在马上驱赶马群过河者。
[232] 徒而驱牧者:徒步行走驱赶牲畜者。
[233] 甲胄手弓矢、钺植者:身着甲胄手持弓矢、执钺者。甲胄,军帽、军服。,斧;钺,大斧。皆长柄。植,立,此指钺之柄立于地。
[234] 脱足:脱去鞋袜。
[235] 寒附火者:因冷而烤火者。附火,靠近火。
[236] 壶矢:古代投壶所用器具。其法是:将矢投入壶中,以投中多少定胜负。
[237] 舍而具食:在屋中准备饭食。
[238] 挹且注者:汲水并将水注入者。挹,汲取。
[239] 妇人以孺子载:妇女带着孩子乘车。
[240] 讹者:指马抖动者。
[241] 龁(hé 何)者:马嚼草者。
[242] 陟(zhì质)者:马爬高者。
[243] 踶(dì 帝)啮者:指马踢且咬。
[244] 秣者:指马吃饲料。
[245] 骤者:指马奔跑者。
[246] 旃(zhān 毡)车:毡篷车。
[247] 矛楯:即藤牌。楯同盾。弓服矢房:弓袋、箭囊。
[248] 簦(dēng 登)笠:雨具。簦为有柄之笠,类后世的伞。筥(ju举):圆形筐。锜(qí其):三足釜。
[249] 贞元甲戌年:即德宗贞元十年(794)。
[250] 独孤生申叔:洛阳人,贞元十三年进士,能诗文,与韩愈友善。生,先生的简称。
[251] 弹棋:古代博戏之一。《后汉书·梁冀传》李贤注引《艺经》:“弹棋,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先弹之。其局以石为之。”洪兴祖《韩子年谱》:“沈存中云:弹棋有谱一卷,其局方二尺,中心高如覆盂,其巅为小壶,四角微隐起……白乐天诗‘弹棋局上事,最妙是长斜’,谓抹角斜弹,一发过半局。”其形制及规矩今已难详。
[252] 河阳:韩愈故乡,即今河南孟州。
[253] 赵侍御:名字不详。侍御,官职名,即侍御史,掌纠弹百官和受理冤讼。
[254] 少而进:少停而进言。
[255] 手摸:亲手临摹。摸,同“摹”。
[256] 国本:皇家藏本。
[257] 绝人事:屏居,谓断绝人事往来。
[258] 闽中:今福建一带。
[259] 往来余怀:时常牵挂于我心。
[260] 夙好之笃:往昔爱好之深。
[261] 大都:大略。
[262] 自释:自我宽解。
[263] 蓝田县,唐时属京兆府,今属陕西西安。韩愈友人崔斯立于元和十年(815)任蓝田县丞,时韩愈任考功郎中、知制造,本文即写于此年。唐时,朝廷各官署常有人题写“壁记”,叙述官署的创设、官秩确定、官员任迁始未等,刻于壁间。其后,地方官署也起而效法。写“壁记”的目的在于使后任了解自己的职责和前任情况,所以一般都写得比较详实严谨。韩愈的这篇“壁记”却有所不同。文章主要描写当时县丞一职的有职无权,形同虚设;受到胥吏的欺凌时,只能低眉顺眼、噤若寒蝉,有才能有抱负者居此亦无所作为。文章代崔斯立发出不平之鸣,对崔斯立任蓝田县丞的种种境遇尽情刻画,将小官奉职、狡吏怠惰玩忽光景,写得声容毕见,有极强的讽刺意味。
[264] 贰令:县令之副。
[265] 主簿、尉:县令之佐。主簿掌勾检稽失、纠正非违,县尉判众曹、催征课税及追捕盗贼,其位皆在县丞之下。
[266] “丞位”二句:谓县丞位高而逼近县令,为避嫌猜,对一县之事不置可否。
[267] 成案:已办理好了的案卷。
[268] 钳以左手:谓胥吏以左手卷起案卷前半。钳,握住、夹住。
[269] 摘纸尾:指示公文末端部分。
[270] 雁鹜行:侧身行貌。
[271] 睨:斜视貌。
[272] 涉笔:动笔。占位:应署名的位置。
[273] “谚数”二句:犹言俗语列举官慢者,必是县丞。慢,官闲且升迁缓慢。
[274] 相訾謷:谓县丞之间每以此互相讥诮。
[275] 崔斯立:名立之,博陵(今河北定县)为其郡望。
[276] “种学”四句:谓崔斯立苦学为文,大有储蓄。种学绩文,犹言为学为文如农夫之耕作,如织妇之纺绩。泓涵演迤,形容其学识广大,源流深远。
[277] “贞元”数句:谓崔斯立科场得意。按:崔斯立贞元四年进士第,六年又登博学宏词科。再屈于人,即使人再屈服于己。
[278] 再转:经过两次贬官。
[279] “官无”二句:犹言官无大小,在于材能不足以称职。
[280] 枿(niè 聂)去牙角:除去牙和角,形容消去锐气。枿,树木砍伐后留下的根株。此处作动词用。
[281] “一蹑”二句:意谓为丞一如从前,平心静气应付差事。崖岸,庄重、岸然貌;破崖岸,犹言放下尊严。
[282] 墁治壁:粉刷墙壁。墁,粉刷工具。
[283] (guó国):水流声。循除:绕阶。
[284] 对树二松:在竹林对面栽植二松。
[285] 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当时的官职名。考功郎中属吏部,掌文武官员考绩;知制诰,属中书省,掌草拟诏书。考功郎中是他的官衔,实际的职事是知制诰。
[286] 李翊,生平事迹不详,德宗贞元十八年(802)进士,书当作于李翊中进士前。书中,韩愈将自己学习古文的经验向后进和盘托出,如对面促膝而坐,循循善诱,恳切而且和蔼,一副长者热忱对待青年人的姿态。书中谈了两方面问题。一是“学”,一是“养”;“学”是学习为文,“养”是养其仁义之“根”。韩愈谈学习为文,又是刻苦读书、分辨正伪,又是陈言务去,到了“浩乎其沛然”的地步后,还要“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直到“其皆醇也”,才肯放手去做。这都是他的切身体会,所以谈得仔细而周到。然而韩愈念兹在兹者,尤其是“养”。他先是劝导李翊在学习古文时“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尚书》之源”,最后又将气与言的关系比喻作水与浮物的关系,“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说明在韩愈看来,“养”毕竟还是第一位的。
[287] 下而恭:谦虚而恭敬。
[288] “抑愈”句:意谓孔子的道德学问如大宫殿,但门墙很高,我不得其门而入,故不见其宫室之富。是韩愈自谦之词,语出《论语·子张》:“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
[289] 立言:著书而立其说。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290] 甚似而几:犹言甚为相似而所差无几。
[291] 蕲(qí 齐):求。
[292] 实遂:果实饱满。
[293] 蔼如:和气可亲貌。
[294] 俨乎:庄严敬肃貌。
[295] 戛戛(jiá 荚):艰难貌。
[296] 古书之正伪:指古书意义之正与不正,与“真伪”不同。其正即下文所说的“醇”。
[297] 汩汩然:水出貌。
[298] 迎而距之:逆而严格检察。距通拒,拒绝、排斥之意,是站在“敌对”的立场拒绝自己笔下的文辞,唯恐犹有他人之说存。
[299] 平心而察之:与“迎而距之”相对,经过一番拒绝、排斥之后,乃能平心静气地检察自己的文辞。
[300] 肆:放肆,放开去写。
[301] “气盛”句:此指古文之利与骈文之弊。骈文讲求偶对,言之短长一律;又讲求声律,声之高下有一定。古文则否,只要气盛,则无论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
[302] 肖于器:形同于器。器,器皿、器具。《论语·为政》:“子曰:‘君子不器。’”语本于此。
[303] “用与”句:意谓用或不用皆由人决定。
[304] “处心”二句:心中有主见,行动有定规。
[305] 希:通“稀”,稀少。
[306] 遗乎今:犹言为今人所弃用。
[307] “非敢”句:也是韩愈自谦的话,意谓只有圣人可以褒贬人,我非圣人,不敢随意褒贬他人。
[308] 聊:姑且。
[309] 德宗贞元十八年(802)作,时韩愈为四门博士。孟东野即孟郊。郊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贞元十二年中进士,时年已五十,间四年,即贞元十六年,方授溧阳(今属江苏)尉,郁郁不得志。次年春,郊适江南,愈为此文相送。全文由“物不得其平则鸣”发端,由物而至于人之于言;复由人之于言说到天之于时,再说到人声之精者文辞。在历数唐、虞、三代、秦、汉以及唐之善鸣者后,最后乃归到孟郊以其诗鸣。铺垫陪衬之多,几令人目眩。文章虽然说到了善鸣与不善鸣的区别、鸣国家之盛与自鸣其不幸的区别,似乎皆未脱“鸣”字,然其要旨,则在“不平”二字;合而观之,即韩愈重要的文论观点:“不平则鸣”。韩愈的古文理论,就思想内容而言,有两点。一是“修辞明道”(见韩愈《争臣论》。韩愈弟子李汉总结为“文以贯道”,宋儒总结为“文以载道”,其义大致相同),一是“不平则鸣”。如果没有“不平则鸣”为“修辞明道”作补充,则韩愈不过一儒者而已。有了这一条,使他的古文歌哭有怀,感情充沛,而且上升为对社会的批判。本文的另一个作意是寄同情于孟郊,“穷饿、思愁”固然是孟郊的不幸,但却可以“自鸣其不幸”,成为当代的善鸣者。以此为孟郊释怀,也很得体。
[310] 跃:水流飞溅。激:阻遏。
[311] 趋:水流急湍。梗:阻塞。
[312] 沸:水喧腾声。炙:烧、烤。
[313] 假之鸣:借助其发出鸣声。
[314] 金、石、丝、竹、匏(páo袍)、土、革、木:即所谓八音(八种乐器)。金谓钟镈(bó勃)之类,石谓磬之类,丝谓琴瑟之类,竹谓管箫之类,匏谓笙之类,土谓埙之类,革谓鼓之类,木谓柷敔(zhú yu祝语)之类。见《周礼·春官·大师》及郑玄注。
[315] 推敚:推移变迁。敚同夺。
[316] 唐、虞:即尧舜。尧初封于陶,又封于唐,号陶唐氏。舜其先国于虞,故称。或以为舜生于虞。
[317] 咎陶(gāo yáo 高摇):亦作皋陶、咎繇,舜的贤臣。
[318] 夔(kuí葵):舜时为乐官,制乐以赏诸侯。《韶》为乐名,然《尚书·益稷》孔安国传,仅云“《韶》,舜乐名”,不言为夔所制。
[319] 五子:夏时,启之子太康失国,昆弟五人与其母待太康于洛水之滨,怨其不返,作《五子之歌》。伪《尚书·夏书》有《五子之歌》。五子之名已不可知。
[320] 伊尹:殷之臣,名挚,佐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宰相)。汤逝,其孙太甲不遵法度,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三年后迎之复位,今古文《尚书》有《汤誓》、《咸有一德》、《伊训》、《太甲》诸篇,传为伊尹所作。
[321] 周公:即周公旦,姬姓,周武王弟。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佐之,制礼作乐,《尚书》中《大诰》、《康诰》、《多士》、《无逸》、《立政》诸篇,相传亦为其所作。
[322] “传曰”二句:语出《论语·八佾》。木铎,铃,以木为舌,故名木铎。相传古者有文事振木铎,武事振金铎。
[323] “庄周”句:意谓《庄子》言辞荒唐无根。庄子名周,晚年尝居于楚。荒唐谓其言辞广大漫无边际。
[324] 屈原:楚三闾大夫,有《离骚》、《九章》、《九歌》等。
[325] 臧孙辰:春秋时鲁大夫。孟轲:战国时邹人,有《孟子》七篇。荀卿:战国时赵人,有《荀子》三十二篇。
[326] 杨朱:战国时魏人,倡爱己,拔一毛利天下不为。墨翟:战国时鲁人,倡兼爱,有《墨子》五十三篇。管夷吾:即管仲,春秋时佐齐桓公霸诸侯,有《管子》二十四卷。晏婴:春秋齐人,有《晏子春秋》八卷。老聃:即老子,春秋战国之际楚人,有《老子》(即《道德经》)。申不害:战国时郑人,其说主刑名,有《申子》六篇。韩非:即韩非子,战国时韩人,有《韩非子》二十卷。眘(shèn 甚)到:战国时赵人,有《眘子》五篇。眘,古“慎”字。田骈:一名陈骈,战国时人,学黄老之术。邹衍:战国时齐人,阴阳家,有《邹子》四十九篇,今不传。尸佼:战国时鲁人,有《尸子》二十卷,久佚,今有清人辑本。孙武:春秋时吴人,有《孙子兵法》十三篇。张仪:战国时魏人,纵横家。苏秦:战国时东周洛阳人,纵横家。
[327] 李斯:战国末楚人,后相秦,佐始皇灭六国,定郡县制,下禁书令,变籀文为小篆。
[328] 司马迁:著《史记》。相如:即司马相如,辞赋家。扬雄:辞赋家,又有《法言》、《太玄》等。
[329] “其节”句:谓其音节繁杂短促。数(shuò 朔),频、急。
[330] “其辞”句:谓其文辞放荡而衰颓。
[331] “其志”句:谓其内容松弛而放纵。
[332] 陈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武后时为右拾遗,为诗倡汉魏风骨有名于时。苏源明、元结:皆已见前。李观:字元宾,陇西(今属甘肃)人,韩愈同年进士,好古文。
[333] 存而在下:指尚存活而居下位。按,李观卒于贞元十年(794)。
[334] 浸淫:进入、接近。
[335] 李翱:字习之,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从韩愈学古文。张籍:字文昌,和州(今属安徽)人,善乐府诗,又从韩愈学古文。
[336] “其在”二句:在上、在下皆指官位。
[337] “东野”句:指孟郊将赴溧阳尉任。
[338] 德宗贞元十七年(801)作,时韩愈辞去徐州幕职,闲居于洛阳。唐时有两李愿:一为西平王李晟(shèng 圣)之子,一为隐者。此文为隐者李愿而作,其生平不可知。盘谷位于太行山中,在今河南济源境内。文章借李愿之口,将遇知于天子的大丈夫与奔走于权势之门的小人作了对比,揭露了前者在雍容华贵背后的骄横和虚伪,刻画了后者的卑劣和怯懦。文中颂美李愿不慕荣利、归隐山林的高洁品质,是当时闲居洛阳的韩愈心情的反映。此文前半散中有骈意,后半作歌而有骚意,极尽变化之能事。
[339] 阳:山之南为阳。
[340] 盘旋:义同“盘桓”。
[341] 庙朝:庙堂、朝廷。此指中央政权机构。
[342] 进退百官:指升降、罢黜百官。
[343] 旗旄(máo毛):旗竿上饰以旄牛尾,是大官员外出的一种仪仗。
[344] 才畯:同“才俊”,才能出众者。
[345] 便(pián 骈)体:体态轻捷美好。
[346] 惠中:资质聪慧。惠通慧。
[347] “飘轻裾”二句:谓美人能歌善舞,舞姿妙曼。裾,衣服的前后襟;翳(yì亿),遮掩,是跳舞时挥舞衣袖的掩映姿势。
[348] 黛绿:谓眉。黛,青黑色的颜料,古时妇女用以画眉。青黑色近于绿,故称黛绿。
[349] 闲居:静居。闲,通“娴”,娴,静貌。
[350] “妒宠”二句:谓众妇女皆自恃美貌,争相献媚邀宠并嫉妒得宠者。
[351] 车服不维:没有做官的种种羁绊。车服,车舆、礼服,此处代指职官。维,羁绊、牵制。古代对天子以及级别不同的官员的车马、服饰有严格的规定,如新旧《唐书》的《车服志》、《舆服志》,即是关于这些规定的记载。
[352] “刀锯”二句:意谓刑罚不加于身,国家治乱不扰于心。理乱即治乱,唐代避高宗李治讳,以理代治。
[353] 形势之途:有地位、权势的处所。
[354] 趑趄(zi ju 资居):且前且却、犹豫不进貌。
[355] 嗫嚅(niè rú 聂如):欲说又止貌。扬雄《解嘲》有“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行者拟足而投迹”,为以上两句所本。
[356] 昌黎:魏晋时地名,故址在今辽宁凌源附近,为韩氏郡望。唐人重郡望,故韩愈自称“昌黎韩愈”。
[357] 宫:宫室、房舍。
[358] 可濯可沿:可以洗濯和游览。
[359] 阻:道路曲折。
[360] 廓:空廓。句谓其地空廓可以包容。
[361] 殃:殃祸。殃一作央,无央即无边际,亦通。
[362] 呵禁:喝止、禁止。不祥:谓山魈木魅之类。
[363] 膏(gào告)车、秣马:为车上油,为马喂料,即启程之意。
[364] 约作于德宗贞元十九年(803),时韩愈为四门博士。董邵南,寿州安丰(故址在今安徽寿县西)人。愈此前有《嗟哉董生行》诗,咏董邵南之事甚详,说他“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门外唯有吏,日来征租更索钱。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尽日不得息”,是个既耕且读而不免于贫困的下层知识分子。因科场连连失利,遂决意往河北另寻出路。中唐时,藩镇恃强坐大,自署官吏(节度使判官),唐政府的命令几不能出京畿。此文一本“董邵南”下有“游河北”三字;当时藩镇中有所谓“河北三镇”(卢龙、成德、魏博,据有今河北北部、西北部和中部一带),最为强悍,不服王命。韩愈是坚决反对分裂、拥护中央集权的,他既同情董的遭遇,又不愿董去为藩镇效力,故为此序,措辞上极费斟酌。全文百五十一字,始言往必有合,中言未必有合,末又讽以河北藩镇之归顺,极尽蚁封曲折、盘旋开合之能事,又感慨古今,包含无尽,明茅坤誉为“昌黎序文当属第一首”(《唐宋八大家文钞·昌黎文钞》)。
[365] 燕赵:指战国时燕、赵二国,约有今河北北部、河北西部一带。感慨悲歌之士:谓荆轲、高渐离之属。
[366] 利器:精良的工具。此以喻杰出才能。
[367] 慕义强仁者:仰慕仁义并勉力去实行的人。
[368] 矧(shěn 审):何况。
[369] 恶(wu 乌)知:焉知、怎知。
[370] 望诸君:指战国时乐毅。乐毅中山灵寿(今属河北)人,初在赵,燕昭王时入燕,任亚卿,大败齐军,下齐七十馀城。惠王即位,齐施反间计,毅出奔至赵,赵封毅为望诸君。《史记》有传。
[371] 屠狗者:隐于市井的豪侠之士。战国时荆轲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日饮于燕市,酒酣相乐。事见《史记·刺客列传》。
[372] 谢:告知、告诉。
[373] 贞元十九年(803)作,时韩愈为四门博士。题一作《祭兄子十二郎老成文》。韩愈父亲韩仲卿有子三人:韩会、韩介、韩愈,十二郎名老成,原为韩介次子,韩会无子,老成遂出嗣韩会为子。韩愈幼年丧父,由长兄韩会夫妇抚养成人。老成年龄稍小于韩愈,叔侄二人经历患难,关系非常亲密。对于老成的死,韩愈极其悲伤。祭文按格式应为韵文,又多为骈体,以四言为主。韩愈为此文时,不拘定式,只是随着感情波涛信笔写来。由于真情流露,字字如血泪凝成,遂成为祭文中千古绝调。
[374] 建中:韩愈的差人。韩老成时寓居宣州(今属安徽),韩愈为官,不便亲往,遂差人代己往宣城祭奠。
[375] 不省(xing 醒):不记得。怙(hù 户):依靠、凭恃。此指丧父。《诗·小雅·蓼莪》:“无父何怙?”韩愈父亲韩仲卿卒于大历五年(770),时韩愈三岁。
[376] “兄殁”句:谓兄韩会卒于韶州(今广东韶关)。大历九年(774),韩会为宰相元载用为起居舍人,十二年(777),元载以“恣为不法”被下狱赐死,韩会受元载案牵连贬韶州刺史,不久卒于任,其时约四十二岁。
[377] 河阳:即今河南孟州,为韩愈籍贯所在,有韩氏祖茔。
[378] 就食江南:指在宣州(今安徽宣城)居住。韩氏在宣州有田庄。
[379] “吾上”二句:韩愈三兄,今所知者仅长兄韩会、次兄韩介二人。韩介约卒于三十岁时。
[380] “又四”数句:韩愈来京城应进士试在贞元二年(786),“其后四年”为贞元六年(790);“又四年”为贞元十年(794),韩愈嫂郑夫人卒。
[381] “又二”数句:贞元十二年(796)韩愈为宣武军节度使董晋所辟,为观察推官。董丞相,指董晋。晋时以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以宰相的名义兼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汴州,即今河南开封,为宣武军治所。
[382] 丞相薨(hong轰):指董晋卒。贞元十五年(799)二月董晋卒,汴州军乱,韩愈失去幕职。
[383] 佐戎徐州:贞元十五年秋,韩愈再受宁武军(治徐州)节度使张建封辟为节度推官。
[384] “使取”二句:贞元十六年五月,韩愈辞徐州幕职,归洛阳。
[385] 西归:指归于河阳旧籍。
[386] 斗斛之禄:指自己贞元十七年(801)入京选官,调四门博士。斗斛:古代量器,十斗为一斛。此指官微职卑,俸禄极少。
[387] “去年”句:孟东野,即孟郊。贞元十八年(802)孟郊调任溧阳尉,韩愈有《送孟东野序》一文。溧阳今属江苏,唐时属江南西道,为宣州属县,所以韩愈托孟郊捎书。
[388] 诸父:伯叔辈。诸兄:兄与从兄辈。
[389] 其信然邪:犹言难道这是真的吗?其为语首助词,下数句其字并同。
[390] 不克:犹言终于不能。蒙其泽:蒙受先人的遗泽,即继承先人事业。
[391] “梦也”数句:老成死,任溧阳尉的孟郊有书信致韩愈,耿兰(应是宣州老成家里的差人)入京向韩愈报丧。
[392] “几何”句:犹言不久将随你死去。几何,若干、多少。此处表示少。
[393] “死而”数句:意谓如果死而有知,则我们的分离没有多久(自己也即将死去,即相会于九泉之下的意思);若死而无知,则我的悲伤也没有几时(因为自己行将死去),而死后就永远感受不到悲伤了。
[394] “汝之子”二句:韩老成有子二人:湘、滂,此指韩湘;韩愈子指韩昶。
[395] 比得:最近患病。软脚病:一种脚病。孙思邈《千金要方序》:“因晋朝南移,衣缨士族不袭水土,皆患软脚之疾。”
[396] 如:依朱熹说,如字即“而”字之转。见朱熹《韩文考异》。
[397] 以上皆韩愈猜测之辞。老成死前(六月十七日)有书于韩愈,而孟郊书称老成死于六月二日,发生大的差错,故韩愈有此猜度。
[398] 终丧:古礼,人死三年除服(除去孝服),称为终丧。
[399] 先人之兆:指祖先坟茔。即归葬于河阳旧籍的意思。
[400] 惟其所愿:听从他们(指守以终丧的乳母、奴婢等)的意愿。
[401] 窆(biǎn 贬):下棺落葬。
[402] 尤:责怪、怪罪。
[403] “彼苍者天”二句:语出《诗·唐风·鸨羽》:“悠悠苍天,何其有极!”是悲愤无奈时呼叫苍天。
[404] 伊颍:伊水和颍水,都在河南境内。求数顷之田于伊、颍是归隐不做官的意思。
[405] 尚飨:旧时祭文的结束语,表示希望死者享用祭品。
[406] 宪宗元和九年(814)闰八月,彰义军(又称淮西军,治蔡州,今河南汝南)节度使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匿丧不报,自为留后。十年正月,宪宗发十道兵讨元济。至元和十二年(817)八月,讨蔡几三年而无功。宰相裴度请督师,宪宗许之,以度为淮西宣慰处置使,度引时为太子右庶子的韩愈为行军司马,大军驻郾城(今属河南)。十月,唐随邓节度使李愬乘虚入蔡州,擒吴元济,淮西平。十二月,讨蔡军归京,愈以功迁刑部侍郎。十三年正月,宪宗命愈撰《平淮西碑》,至三月底,碑成,即此文。《平淮西碑》分两大部分,前为序,以散文;后为铭,以韵文。序文首段以“天以唐克肖其德”领起,见得唐朝据有天下,率土之滨,应无阙遗,辞严义正,凛不可犯。次段叙宪宗即位之初平夏、楚之功,承以吴元济不臣,宪宗决定伐蔡,突出宪宗的能“断”,兼突出裴度的能“助”。中间叙众将用命,尤突出李愬入蔡擒贼之功。末段写皇帝行赏。铭文次序与序文同。序文语言质朴简要,铭文用语飞动酣畅,是韩愈“奉天子命所作,乃全集中第一用意文字”(清林云铭《古文析义》评语)。《平淮西碑》呈上后,宪宗诏令树碑于蔡州紫极宫。其后发生了李愬之妻(德宗之女,封唐安公主)诉碑文不实之事。所谓韩碑“不实”的议论,表面上有两方面,一曰“多归度功”,二曰“李愬特以入蔡功第一”,实质问题是裴度功第一,还是李愬功第一。李愬袭蔡州擒吴元济,固然是平定蔡州关键一役,但重要的一点是,淮西战事的胜利,不仅是军事攻守、一城一地的得失,政治策略的抉择和实施,更是重要环节,《平淮西碑》的撰写,就是要达到韩愈所说的“为将来法式”(《进平淮西表》)这样的目的。仅着眼于吴元济之被擒,是唯有军事眼光而缺乏政治眼光。然而宪宗对武臣心存怯惧,诏令磨去韩文,令翰林学士段文昌另撰。段文见《全唐文》卷六一七。韩、段文之优劣,后世评论者很多,多贬低段文,以晚唐诗人李商隐的长篇七古《韩碑》最为著名,恰可为韩碑作总结。至北宋初,蔡州地方官陈珦下令再磨去段碑,仍刊韩文。
[407] “天以”句:意谓上苍以为唐王朝之德与其(天)相似。克,表示程度,能、可以。肖,相似。
[408] 敬戒不怠:恭敬谨慎,不懈怠。
[409] 全付所覆:谓上苍将其所覆盖尽付与唐王朝。
[410] 悉主悉臣:意谓尽为天下之主,而天下尽为其臣。
[411] “高祖”二句:谓高祖及太宗既除去强暴,又治理天下太平。高祖为李渊,太宗为李世民。
[412] “高宗”二句:谓高宗、中宗、睿宗之时,较少征伐,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高宗为李治,中宗为李显,睿宗为李旦。
[413] “至于”数句:谓玄宗时期国力达到极盛,物产丰饶,然祸患亦萌芽于其间。孽牙,萌芽、始有端绪。此指安史之乱。牙,同“芽”。
[414] 肃宗:为李亨。代宗:为李豫。德祖:谓德宗李适,宪宗之祖。顺考:为李诵,宪宗之父。古人称故去的父亲为考。
[415] 大慝(tè 特):大邪恶者,指安、史馀部。
[416] 稂莠(liáng yòu 良右)不薅(hāo 蒿):未能除去杂草。稂莠,都是类似庄稼的杂草。薅,拔去。
[417] 文恬武嬉:文官安闲而武官嬉戏为乐。意谓习于和平而生疏战争,不加戒备。
[418] 睿圣文武皇帝:指宪宗。元和三年(808)正月,宪宗受“睿圣文武皇帝”尊号。
[419] 考图数贡:考察舆地的广狭,计算贡赋的至与不至。
[420] 天既全付予有家:意谓上苍既将天下付与我家。有,语助词。
[421] 传次在予:依次相传于我。予,宪宗自称。
[422] “予不”二句:意谓我不能成就帝王之业,有何面目见于祖宗?事事,做事、有所成就。郊庙,指祭天祭祖宗。古时帝王祭天地在郊,祭祖宗在庙。
[423] 奔走率职:勤奋于职务。
[424] “平夏”句:元和元年(806),宪宗平定夏州。永贞元年(805)八月,夏绥银节度使(治夏州,故址在今陕西靖边境内)留后李惠琳叛,元和元年,兵马使张承金讨斩之。按,贞元二十一年(805)八月宪宗即位,改元永贞,故称元和元年为“明年”。
[425] “平蜀”句:永贞元年八月,剑南节度使(治成都)韦皋卒,行军司马刘辟自称留后,叛。元和元年,东川节度使擒辟以献。按,刘辟之叛及被擒,皆在元和元年,叙事在“明年平夏”之后,而曰“又明年”,误。或是为了行文排比有气势,故意如此说。
[426] “平江东”句:元和二年(807)十月,镇海军节度使(治润州,在今江苏南京附近)李锜反,大将张子良执锜以献。
[427] “平泽潞”句:元和五年(810)四月,昭义军节度使(治潞州,即今山西长治)卢从史反,护军中尉吐突承璀及大将乌重胤设计擒之。
[428] “遂定易定”句:谓安定易、定二州(即今河北易县、定县)。元和五年十月,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以易、定二州归于朝廷。
[429] “致魏”句:元和七年(812)十月,魏博节度使(治魏州,故址在今河北大名县北)田弘正以所管六州归于朝廷。博州即今山东聊城,贝州故址在今河北清河西,卫州即今河南卫辉,澶州故址在今河南清丰附近,相州即今河南安阳。
[430] 究武:用尽武力。
[431] “九年”二句:元和九年(814)闰八月,彰义军节度使吴少阳死。蔡将,指吴少阳。
[432] “蔡人”二句: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摄蔡州刺史,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表请朝廷,不许。
[433] “遂烧”数句:谓吴元济纵兵四掠。舞阳、叶城、襄城,今皆属河南,地近东都洛阳。
[434] 一二臣外:犹言一二大臣之外。按,当时大臣中唯宰相武元衡、御史中丞裴度主张进讨,其他皆主张安抚,故云“一二臣外”。
[435] “蔡帅”三句:代宗广德元年(763),以李忠臣为淮西节度使,德宗贞元二年(786)四月,以陈奇为之,同年十月,以吴少诚为之。此为“三姓”。代宗大历十四年(779),李忠臣为部将李希烈所逐,共为“四将”。自广德元年至吴少阳死,恰五十年。
[436] 臆决:以一己之意决定。唱声:倡言,首言。
[437] 一二臣同:谓武元衡、裴度与宪宗主张相同。
[438] “曰光颜”数句:光颜为李光颜,时为陈州(今河南太康)刺史、忠武军节度使(领陈、许二州,治许州,即今河南许昌)。讨吴元济时,以光颜等分掌行营,河东(今山西蒲州)、魏博二州及郃阳(即今陕西合阳)所出之兵皆归其统制。
[439] “曰重胤”数句:重胤为乌重胤,其时为汝州(今河南临汝)刺史,充河阳(今河南孟州)、怀(今河南沁阳)、汝(今河南临汝)节度使,讨吴元济时,朔方军(治灵武,今属甘肃)、义成军(治滑州,今河南滑县)、陕州(今河南陕县)、益州(今四川成都)、凤翔(今属陕西)、延州(今陕西延安)、庆州(今甘肃庆阳)之兵皆归其统制。
[440] “曰弘”数句:弘谓韩弘,为宣武军(治汴州)节度使,讨吴元济时,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其子公武率一万三千参战。而,义同“尔”。二千,为“三千”之误。
[441] “曰文通”数句:文通谓李文通,为左金吾大将军,讨吴元济时,文通为寿州(今安徽寿春)团练使,扼固始(今属河南)之险,凡宣武军(治汴州)、淮南(治扬州)、宣歙(治宣州,今属安徽)、浙西(治润州,今江苏镇江)之兵皆归其统制。
[442] “曰道古”数句:道古为李道古,为黔州(今重庆彭水)观察使,讨吴元济时,道古为鄂岳观察使(治鄂州,今属湖北)。
[443] “曰愬”数句:愬为李愬,为太子詹事,讨吴元济时,为唐、邓、随节度使(治随州,今属湖北)。
[444] “曰度”数句:度为裴度,先为御史中丞,主张对淮西取强硬态度,元和十年五月尝亲往淮西视察。长御史,即为御史台之长。
[445] “曰度”数句:元和十年六月,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宪宗以度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惟汝予同,指唯有裴度与宪宗主张相同。用命不用命,语出《尚书·甘誓》:“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
[446] “曰弘”数句:讨吴元济之初,宪宗任命韩弘以宣武军节度使充淮西行营兵马都统。其后宪宗命裴度督师,使裴度为行营兵马都统,裴度辞之,只保留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名号,韩弘都统名号仍旧。
[447] “曰守谦”数句:守谦为梁守谦,为枢密近臣(内侍宦官),讨吴元济时,宪宗以之为监军。抚师即监军使,是安史乱后宦官特权表现。
[448] “曰度”数句:是裴度大军出发前宪宗对裴度的叮嘱。遂生蔡人,谓不须多杀戮。节斧,印信仪仗之类。通天御带,即犀带,皇帝所用,以赐裴度。元和十二年(777)八月三日,裴度大军出发,诏以神策军三百骑卫从,宪宗御通化门(长安东门)慰勉之,赐犀带。
[449] “曰御史”数句:因悯念战士死伤,以御史监察百官,战争期间除祭祀天地外,撤除娱乐之事。
[450] 栅城:用竹、木等围成的阻拦物,此指军营。按,吴元济驻军处多称栅,如凌云栅、文城栅、兴桥栅等。
[451] 申:即申州,即今河南信阳。
[452] “愬入”数句:据《新唐书·李愬传》,凡贼来降,李愬辄听其便,或父母及孤未葬者,即遣还。擒贼将丁士良,不杀,署为将,士良感激,用计降元济将吴秀琳,愬亦不杀。秀琳复助李愬擒元济健将李祐,亦不杀,后果用李祐计,雪夜入蔡城,擒吴元济。
[453] 洄曲:因汝水、溵水在此洄曲而得名,为吴元济精锐驻防之处,其地当在郾城东南。
[454] 十月壬申:元和十二年十月十六日。
[455] “愬用”数句:据《新唐书·吴元济传》,吴元济降将李祐为愬谋,守蔡城者,皆百姓及疲卒,劲兵皆在外,若直捣蔡城,元济可擒。愬然之,以精骑夜袭蔡,戍者不知。元济恃重兵防洄曲,不虞师之至。及愬攻内城,接战,元济始惊。官兵烧内城门,百姓抱薪增火,门坏,擒元济,举族押送长安。
[456] 辛巳:为十月二十五日。
[457] 大飨:大摆宴席。赉(lài 赖)功:赏有功将士。
[458] 册功:皇帝册封功臣。
[459] 侍中:门下省长官,是韩弘的兼衔。
[460] “愬为”二句:左仆射,尚书省长官之一。帅山南东道,即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461] 司空:三公之一,是节度使的兼衔。
[462] 以散骑常侍帅鄜坊丹延:即以散骑常侍的兼衔为鄜坊丹延节度使。散骑常侍,谏官名,中唐以后,散骑常侍职位高而无实际职务。
[463] “丞相”二句:谓班师途中封裴度为晋国公。度为晋人,故封为晋国公。国公为唐爵位之一,在九等爵位中仅次于亲王和郡王。
[464] “进阶”二句:谓晋升裴度官阶为金紫光禄大夫,仍以旧官(裴度原为门下侍郎)为丞相。金紫光禄大夫,唐代文散官阶品名,为正三品。
[465] “而以”二句:谓以裴度之副马总以工部尚书为彰义军节度使。按,裴度讨蔡时,以刑部侍郎马总为宣慰副使;裴度班师后,马总节度留后。
[466] “皇帝”句:按,裴度还朝后,韩愈以军功迁刑部侍郎。
[467] 被之金石:指撰文刻于碑石。
[468] “孰居”二句:犹言是谁居于京畿近地为非作歹?近土,指关内及中原、江南之地。安史乱前,唐政府仅在缘边地区设方镇,近土则不设方镇,亦无叛乱者。
[469] 崇极而圮:盛极而发生叛乱。圮,倾颓。
[470] “河北”二句:谓安史乱后河北、河南藩镇叛乱迭起。
[471] 四圣:指肃宗、代宗、德宗、顺宗。不宥:不宽赦。
[472] “有不”二句:意谓若有不能克者,则益兵以防守之。
[473] “夫耕”数句:谓因输粮于兵卒,蔡州百姓耕者不得食而织者不得衣。
[474] 外多失朝:意谓外地官员因叛乱者所隔断,不得进京朝觐。
[475] 旷不岳狩:谓皇帝巡狩四岳之礼亦多旷废。
[476] 百隶怠官:百官荒疏职守。
[477] 事亡其旧:意谓朝廷之事皆失去从前章程。
[478] 帝:指宪宗。
[479] “魏将”二句:指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以六州之地归于朝廷。按,六州之地唐时属河北道,此处按华山以东称山东。
[480] “淮蔡”数句:谓淮蔡嚣张不服朝命。欲事故常,打算按旧样子维持现状,即《新唐书·藩镇传》所谓“擅署吏,以赋税自私,不朝献于廷,以土传子孙”。
[481] 遂连奸邻:宪宗讨淮西,平卢节度使(领淄、青等六州)李师道与成德节度使(领镇、冀等四州)王承宗与淮西相呼应,奸计百端,阻挠进兵,并频献表章,请赦元济。
[482] “阴遣”二句:指元和十年六月李师道遣刺客行刺宰相武元衡事。
[483] “方战”数句:谓接战未久,并不顺利,群臣共言休兵招抚。惠来,招徕。
[484] 乃相同德:指宪宗以主战的裴度为相。
[485] “乃敕”数句:谓宪宗分派各路兵马,以韩弘为都统。
[486] 三方分攻:即由北、东南、东三个方向进攻淮西。参见前注。
[487] “大军”二句:谓裴度大军自北而南,兵员数倍于淮西。
[488] 常:同尝。时曲:即洄曲,元济屯兵于此。
[489] 蠢蠢:骚动貌。此指元济兵。
[490] 陵云:即元济驻兵的凌云栅。
[491] 邵陵:亦作召陵,地名,在郾城东,裴度大军曾于此大胜元济军。
[492] “郾城”句:指元济郾城守将邓怀金降于李光颜。
[493] “自夏”二句:谓自元和十年夏至秋,讨元济之军收复元济屯兵之所相望皆是。
[494] “兵顿”二句:谓自元和十一年五月之后,讨元济之军战事不利。兵顿,兵士疲顿。励,同“利”。
[495] “帝哀”二句:谓宪宗命裴度前往督战。釐(lí 离),料理、处置。
[496] “士饱”二句:形容士气复振。
[497] “试之”二句:谓裴度大军初至郾城与元济军接战,取得小胜。新城,指裴度大军在郾城外所筑之新城。
[498] “尽抽”数句:谓李愬军长驱袭蔡。因蔡州重兵皆防于北境,李愬西进之兵于途毫未遇蔡州兵卒。西师,指李愬军。
[499] (é 额):高耸貌。,同“额”。
[500] “帝有”数句:谓裴度代表皇帝宣慰安抚蔡人。吴少阳父子治蔡时,法严苛,禁人偶语于途,夜不燃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死。至此蔡人始知人生之乐。
[501] “始时”句:谓吴少阳父子时,蔡人唯有进战,倘有退却则杀戮。
[502] 日旰(gàn 赣)而起:谓蔡人日晚尚往来无禁。日旰,日晚。
[503] “为之”二句:谓为蔡人选择官吏,以解除其疲敝。
[504] 往斧其吭:是拟蔡人言语,犹今俗语用斧子砍其头,因协韵而用“吭”。吭,喉。
[505] “凡叛”句:谓反叛者数镇,如平卢、成德等。
[506] “吾强”二句:意谓我(朝廷)强大而不姑息反叛者,则反叛者势弱有何可恃?不支,不助长其势。
[507] 而长:你的兄长。而,代词。下同。
[508] “惟断”句:是总结淮西战事胜利,关键在于宪宗皇帝能断,即下决心。讨蔡前,韩愈有《论淮西事宜状》,其中说:“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馀,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可立而待。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尔。”即此意。
[509] 四夷毕来:谓四方之国俱来朝觐。
[510] 明堂:天子朝见诸侯之所。
[511] 柳宗元字子厚。为墓志铭,称墓主官衔是惯例。韩愈为柳宗元为墓志,称字而不称官衔,表示作者与墓主是知交。德宗贞元间,韩愈与柳宗元为文字至交,且为御史台同僚。后来柳宗元(还有刘禹锡等)参与王叔文集团,而韩愈非集团中人;贞元末,韩愈因上书言事遭贬,尝怀疑是王叔文集团所为,故韩柳关系一度蒙上阴影。宪宗即位,严厉惩罚王叔文集团中人,柳宗元先贬永州,再贬柳州,十馀年不得还朝,少年志气挫折殆尽;韩愈在官场升沉浮降,也经历了复杂的人生际遇,二人重新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元和十五年(820)柳宗元病故,遗言以墓志托付韩愈。柳宗元久处贬地,其平生出色处,乃在品德与文章,故此篇墓志,全力发明柳宗元的文学风义而略于世系政绩。凡叙及人情世态及柳宗元遭遇处,笔端每挟感情,或顿挫盘郁,慷慨淋漓,或婉曲缠绵,小心回护,无限爱惜,皆能感人至深。
[512] “七世祖”二句: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云:“六代祖讳庆,后魏侍中平齐公。五代祖讳旦,周中书侍郎济阴公。”韩愈此处所记有误。侍中,门下省长官,掌传达皇帝的命令。北魏时侍中位同宰相。拓跋魏,北魏国君姓拓跋(后改姓元),故称。
[513] “曾伯祖”句:柳奭(shì 事)字子邵,唐高宗永徽四年(653)代褚遂良为中书令(宰相)。按,奭为柳宗元父之曾伯祖,见柳宗元《神道表》,此处亦误。凡为人墓志,于其先世,多据其子孙开列之行状。宗元虽有子,然皆幼稚,无能为其父开列先世;韩愈为此墓志时,远在袁州(时愈任袁州刺史),于柳先世,只能据个人记忆书写,故多有误植。
[514] “与褚”二句:永徽五年(654),高宗欲废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柳奭、韩瑗、褚遂良等力争,不许,后废,贬柳奭象州刺史。许敬宗等构奭通宫掖,与韩、褚等朋党,奭被杀,褚遂良贬潭州,韩瑗贬振州。褚遂良,字登善,高宗时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韩瑗,字伯玉,官至侍中。
[515] 皇考:对亡父的尊称。
[516] “以事”二句:天宝间,柳镇任长安主簿时,居母丧,服除,吏部命为太常博士,镇以有尊老孤弱在吴,愿为宣城(今属安徽)令。太常博士:太常寺属官,掌宗庙祭祀等。
[517] “其后”句:肃宗时,镇上书言事,擢右卫率府兵曹。佐郭子仪朔方府,三迁至殿中侍御史,以事触窦参,贬夔州司马。权贵,此指窦参,时为御史中丞。
[518] “权贵”二句:窦参贞元五年(789)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贞元八年以交结中外,贬郴州别驾,再贬州司马,未至,赐死。
[519] “号为”二句:柳宗元《先君石表阴先友记》列其父之友六十八人,知名当世者有二十馀人。
[520] “能取”二句:柳宗元以贞元九年(793)进士第。见,同“现”。
[521] “其后”句:柳宗元以贞元十四年(798)中博学宏词科,授集贤殿正字。博学宏词,唐代制科名目之一,由吏部主持(进士科由礼部主持)。
[522] 踔(chuo 戳)厉风发:谓议论纵横不歇。
[523] 率常:常常。屈其座人:使人折服。
[524] 监察御史:御史台属官,掌纠察百官、巡察刑狱。
[525] 礼部员外郎:礼部属官,掌礼乐、学校、图书等。按,监察御史为正八品上,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因王叔文执政之故,柳宗元得以超拜。
[526] “遇用”句:永贞元年(805)八月,宪宗即位,贬王叔文渝州司户,宗元与同辈七人同贬,宗元贬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用事者,指王叔文。例出,循例出为刺史。
[527] “未至”二句:同年十一月,宪宗加重对“永贞党人”的处罚:王叔文赐死,柳宗元等贬为远州司马。宗元为永州(即今湖南零陵)司马。其时宗元尚在赴邵州途中,故曰“未至”。
[528] 居闲:指州司马职务清闲。
[529] 泛滥停蓄:形容柳宗元文笔汪洋恣肆而深厚含蓄。
[530] 深博无涯涘:深厚博大无边际。此亦用来形容柳宗元文笔。按,柳宗元去世后,韩愈尝致书刘禹锡,称赞柳宗元文章“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约与此义同。
[531] “而自肆”句:谓柳宗元放情于山水间,为“永州八记”等山水文章。
[532] “元和”四句:宪宗元和十年(815)春正月,因坐王叔文党人谪官者十年不得量移,执政有怜其才而欲进之者,遂悉召至京师;然终不为所用,再出为远州刺史。柳宗元为柳州(今属广西),刘禹锡为播州(故址在今贵州遵义附近)。
[533] 教禁:教导与禁止的法令。
[534] “其俗”四句:唐时岭南一带有所谓典贴男女的风俗,即良民百姓以身作抵押(充奴仆)偿还债务。以良人为奴是触犯唐代法律的,但政令不通,岭南一带以良为奴现象仍很严重。穷苦人家因天灾人祸,或因赋税迫急,窘困之中将儿女质钱入富户为奴,至期再以钱赎出。逾期无钱赎出,则永沦为奴隶。子本相侔,利息与本金相等。
[535] 设方计:筹划计策。
[536] 书其佣:计算其为佣所应得的报酬。
[537] 质:人质,即没入为奴的男女。
[538] 观察使:即观察处置使。唐初置十道(玄宗开元间增为十五道。道是州郡以上的更大的行政区划),每道设采访处置使;安史乱后,易采访处置使为观察处置使,简称观察使。观察使有很大的行政权力。
[539] 为进士者:指习进士学业者。
[540] 中山:古国名,约在今河北正定县东北。刘禹锡自称郡望为中山。
[541] 大人:此指刘禹锡母亲。
[542] 拜疏:向皇帝上奏章。
[543] 重(chóng 虫)得罪:再加一重罪。
[544] “遇有”句:谓御史中丞裴度及户部侍郎崔群。《新唐书·刘禹锡传》:“御史中丞裴度为言播极远,猿狖所宅,禹锡母八十馀,不能往,当与其子死诀,恐伤陛下孝治,请稍内迁。乃易连州。”崔群亦上疏言及此。
[545] 连州:即今广东连阳。
[546] 相征逐:互相召唤追随。形容往来密切。
[547] 诩诩:笑貌。以相取下:表示谦恭居下。
[548] 出肺肝相示:形容坦诚,似乎要掏出肝肺来。
[549] 勇于为人:即勇于助人。
[550] 顾籍:顾惜。
[551] 推挽:荐引。
[552] 穷裔:穷荒僻远之地。此指柳州。
[553] 台省:指御史台及尚书省礼部。柳宗元先为监察御史,属御史台;再为礼部员外郎,属尚书省。
[554] 万年:县名。唐长安辖两县,西为长安,东为万年。
[555] 河东:唐时区划名,开元时十五道之一,治蒲州(故址在今山西永济西南)。河东为裴姓郡望。裴行立:元和十二年为桂管观察使,柳州为其所辖。
[556] 节概:气概、气节。
[557] 立然诺:树立信用。
[558] 为之尽:为之尽心尽力。按,此指柳宗元为其下属,尽心尽力做出政绩。
[559] 舅弟:表弟。柳宗元母亲姓卢。
[560] 涿:今河北涿州。
[561] 经纪:照料、经管。
[562] 约作于元和三、四(808、809)年间,时韩愈为国子博士分司东都。是以史传体裁为“毛颖”(即毛笔)写的一篇传记。或以为《毛颖传》是传奇;然而传奇须有人物、情节(故事)和场景,《毛颖传》则缺乏完整的情节,也几乎没有场景的描写。唐李肇《国史补》:“韩愈撰《毛颖传》,其文尤高,真良史才也。”基本上倾向于将《毛颖传》归于“史传”,但是无论正史、野史,未尝为不存在之“物”(或幻想中之“物”)写传。《毛颖传》设幻为文,又有所寄托,似可以归于寓言类;但寓言是明示读者“此为幻”,不似此篇一本正经地先叙毛颖籍贯,再叙其先世,又依次叙其经历,至于终,有太史公“传赞”。李汉编韩愈文,在传统的书启、赠序、碑志、祭文等以外,有杂文类,《毛颖传》即编在此,可见李汉(可能还包括韩愈本人)也不好将《毛颖传》分类。似史传而非史传,似传奇而非传奇,似寓言而非寓言,《毛颖传》在体裁和艺术上的重大突破即在此。大体上说,《毛颖传》是古文家的韩愈受当时传奇影响所写的一篇游戏之作,有寓意,然寓意究竟何在,亦不能明,或竟是韩愈抒其牢骚之作。韩愈此文传开后,社会上颇多批评,谓其“讥戏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纰缪者”(《旧唐书·韩愈传》)。元和五年(810),柳宗元在永州读到《毛颖传》,大加赞扬,说:“读之若捕龙蛇,搏虎豹,急与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韩子之怪于文也!”(《读韩愈所作〈毛颖传〉后题》)真正是文章行家的鉴赏语。柳宗元的评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可读性极强,捧起来就放不下”,这是只有传奇才具有的特点。
[563] 毛颖:毛笔。颖为笔尖之锋毫。
[564] 中山:古国名,旧地在今河北正定一带。
[565] 明眎:兔的别名。眎,同“视”。《礼记·曲礼下》:“兔曰明眎。”贾公彦疏:“兔肥则目开而视明。”
[566] “佐禹”二句:《说文》:“土,地之吐生物者也。”兔、土谐音,故谓兔“养万物”。
[567] 卯地:谓东方。古以十二支配十二方位,卯在东方。
[568] 十二神:即十二相属,十二肖。古以十二种动物与十二支相配,兔为卯。卯主东方,故兔为东方之神。其说见王充《论衡·物势》。
[569] 当吐而生:据说兔舐毫而孕,及其生子,从口而出。见王充《论衡·物势》。
[570] (nóu 耨阳平):兔之子。
[571] “世传”数句:《淮南子·览冥》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先奔入月中,为月精。”姮本作恒,汉避文帝讳改作常,通作嫦。旧传月中有兔,然此处谓“窃姮娥、骑蟾蜍”则无所依据,并前“匿光使物”云云,皆出于想象。
[572] “居东郭”数句:(qun 逡),良兔名。一作逡。韩卢、宋鹊,皆良犬名。《战国策·齐策三》:“韩子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逡者,天下之狡兔也。卢逐逡,环岗者三,腾山者五,兔殛于前,犬疲于后。”《礼记·少仪》:“为问犬名。”郑玄注:“若韩卢、宋鹊之属。”醢(hǎi 海):肉酱。
[573] 蒙恬:秦大将。始皇二十六年,恬率军攻齐,助始皇统一天下。
[574] 左右庶长:秦爵名。军尉:秦军中低级军官。
[575] 《连山》:占卜之书。《周礼·春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筮:以蓍草占卜。
[576] “不角”数句:皆是兔子形状。衣褐之徒,兔毛灰白色。八窍,兔唇上裂,共八窍。趺居,兔盘足而蹲。
[577] 髦:兔毛之长而硬者,取来制笔。
[578] “天下”二句:始皇统一中国后,天下同书(统一写秦国文字),故而是吉兆。
[579] 豪:双关语,既指兔毛,又指兔族之为长者。
[580] 章台宫:秦咸阳宫名。
[581] 聚其族:双关语。既指俘获兔族,又指捆扎兔毛而制笔。
[582] 赐之汤沐:双关语。既指赐浴,制笔时又须将兔毛濡湿。
[583] 封诸管城:双关语。既指分封兔族,又指将毛笔纳于笔管之内。管城,古地名,在今河南郑州。崔豹《古今注》:“蒙恬造笔,以柘木为管,鹿毛为柱,羊毛为被,非兔毫也。”按,此是作者随手借用,与崔豹注无关。
[584] 结绳之代:传说上古时代结绳记事。
[585] 占相:占卜看相。
[586] 九流:古以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九家为九流。
[587] 天人之书:有关天文与人事的书。
[588] 浮图:指佛教。
[589] 市井贷钱注记:民间货钱的记载和记录。
[590] 扶苏:始皇长子。
[591] 胡亥:始皇少子。后为秦二世。
[592] 丞相斯:指李斯。
[593] 中车府令高:指赵高。中车府令为宦者之职。
[594] 见废弃:被废弃。指笔秃。
[595] 中书令:唐有中书省,长官为中书令。此为双关语,既指官职,也指毛笔书写便利顺手。
[596] 衡石自程:《史记·秦始皇本纪》:“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程,不中程不得休息。”衡,即秤。石,一百二十斤为一石。
[597] “颖与”二句:绛人陈玄、弘农陶泓、会稽褚先生,分指墨、砚、纸。墨以陈者佳,故曰陈玄;砚为陶制,中间凹处蓄水,故称陶泓;褚,通“楮”为木名,皮可制纸,故称褚先生。
[598] 相推致:互相推究、协助。
[599] 拂拭之:指笔在墨汁中拂拭。
[600] 尽心者:语义双关。既是尽心尽力之意,又指笔心之毫残缺。《孟子·梁惠王上》有“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此用其意。
[601] “文王”二句:鲁、卫、毛、聃,皆文王子周初所封之国。周公旦封于鲁,康叔封于卫,毛伯郑封于毛,聃季载封于沈。
[602] 毛公:西周初人,为周卿士。毛遂:战国时为平原君门客。
[603] “春秋”三句:意谓孔子修《春秋》,绝笔于获麟,其时尚无毛颖,故非其罪。
[604] 元和六年(771)正月作,时韩愈为河南令。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有云:“(正月)晦日,送穷。按《金谷园记》云:‘高阳氏子廋约,好衣弊食糜,人作新衣与之,即破裂,以火烧穿,着之,宫中号曰穷子。正月晦日,巷死。’今人作糜,弃破衣,是日祀于巷,曰‘送穷鬼’。”旧注引《文宗备问》又云是颛顼时宫中之子,可见民俗送穷,由来已久。此文拟扬雄《逐贫词》,而所送之穷,为“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并非“叹老嗟贫”的“穷”,是典型的不平则鸣发泄牢骚之作,与《进学解》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作者又出于游戏之笔,游戏之中时见激愤之词,读来不但觉得多诙诡之趣,且能感受到下层官吏的耿直之气。作品以四言韵语为主,间以散行长句错杂期间。
[605] 晦:月末。此夜无月,故称晦。
[606] 星:奴仆名。
[607] 糗(qiu zhāng 丘上声张):用米麦做的干粮。
[608] 轭(è 饿):车辕前套在牲口脖子上的器具。
[609] 子饭一盂:犹言请你吃一碗饭。子,对穷鬼的称呼。饭,作动词用。
[610] 子啜(chuò 辍)一觞:请你饮一杯酒。
[611] :原意是张弓,此处作驾驭解。
[612] 底滞:停滞。
[613] 砉欻(huā xu 花虚):形容其声音。嚘嘤(you ying 优英):欲语不语状。
[614] “门神”二句:犹言我如戒备门户之神灵,凡有殃咎,皆斥之呵之。
[615] “包羞”二句:意谓忍受羞耻随从于你,别无他志。诡随,不问情由地跟随。
[616] 子迁南荒:指贞元十九年(803)韩愈因上疏自监察御史贬阳山令。
[617] “我非”二句:意谓若无我在其乡,则百鬼皆欺负于你。
[618] “太学”二句:韩愈元和元年至元和四年(806—809)为国子博士。朝齑(ji击)暮盐:形容生活贫困。齑,腌菜。
[619] 有间:有挑拨离间者。
[620] 鼻齅:用鼻子闻。齅,同“嗅”。
[621] 可捐:应该扔掉。捐,弃。
[622] “子苟”二句:犹言你若备知我等,可否一一列举。
[623] “子之”数句:皆是“五”的暗示。
[624] “捩(liè 列)手”二句:谓动辄惹祸,抬手即覆羹,开口即犯忌。捩手,转手。触讳,触犯禁忌。
[625] 矫矫亢亢:不同流俗,卓异高尚。
[626] 恶(wù 物)圆喜方:不喜圆通而坚守方正。圆,指为人圆通骑墙。
[627] 傲数与名:轻视术数与名物之学。术数,如关于天文、历法、占卜之类。名物,辩事物之名与特征等。
[628] 摘(tì 剔)抉杳微:阐发儒者幽微的道理。摘,开发、阐发。
[629] 高挹群言:谓挹取群言之高妙者。挹,吸取。
[630] 执神之机:谓具有神妙之思。神机,神奇灵巧。
[631] 时施:施用于当时。
[632] “磨肌”二句:形容诚心交友,刻骨磨肌,恨不能吐出心肝。戛,刮刻、敲击。
[633] “企足”二句:承上二句,谓我企足以待彼(友人),而彼竟然置我于仇冤之地。寘,同“置”。
[634] 人莫能间:意谓他人皆不能在我与五鬼之间有相异之词。间,异词。《论语·先进》:“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之言。”即此义。
[635] 蝇营狗苟:谓五鬼祸祟其身,使其沉迷不醒故态依然。营,蝇往返飞。苟,苟且因循不思改进。
[636] 跳踉偃仆:跳跃狂笑状。跳踉,跃起。偃仆,仆倒。
[637] 抵掌:手掌相击。
[638] 凡我所为:犹言并知我之所为。
[639] 小黠大痴:小处聪明而大处愚笨。
[640] “携持”二句:犹言携持美玉而去换取羊皮。琬琰,美玉。
[641] “饫于”二句:犹言饱于美食而羡慕糠粥。
[642] “请质”句:《论语·卫灵公》有“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句,故云。
[643] 上手:举手相让。
[644] 作于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四月,时韩愈莅潮州刺史任未久。《旧唐书·韩愈传》:“初,愈至潮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鳄鱼,卵而化,长数丈,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居数日,愈往视之,令判官秦济炮一豚一羊,投之湫水,呪(《新唐书》呪字作祝字)之曰”云云。故此文是韩愈体恤百姓疾苦之作。韩愈驱鳄,至今在潮州传为美谈,但面对冥顽不灵的鳄鱼,而以大道理呪它(或嘱咐它),作成一篇大文章,韩愈的行为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以设想,当作为刺史的韩愈在实施“驱鳄”(或杀鳄)的政府行为时,文学家的韩愈的本性“复活”了:何不写一篇文章以助其兴趣呢?所以此文仍带有“以文为戏”的成分。但毕竟是好文章,辞严义正,腕下凛然生风霜。两《唐书》全文予以录入,说明编者是多么的欣赏。一些选本题多作《祭鳄鱼文》,是自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始。唐时地方官员,多有祭神之文,然鳄鱼不是神,故茅坤题前加“祭”字无道理。
[645] 年月日:一本作元和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
[646] 军事衙推:刺史属吏。
[647] 列:同“烈”,焚烧。
[648] 罔绳擉(chuo 戳)刃:用网绳捕捉,用刃刺杀。罔,同“网”,擉,同“戳”。
[649] 岭海之间:谓潮州处于五岭与南海之间。
[650] 禹迹所揜:大禹治水足迹所到之处。揜,同“掩”。
[651] “扬州”句:大禹治水时,分天下为九州,扬州为其一。潮州古属扬州。
[652] 种:繁衍。
[653] 亢拒:抗拒。亢,同“抗”。
[654] 伈伈(qin 寝)(sì 四):怯惧窥伺貌。
[655] 丑类:同族、族类。
[656] 宪宗元和十四年(819)正月作,时韩愈为刑部侍郎。史载,关内道凤翔府扶风县(今属陕西)法门寺内有护国真身宝塔一座,藏有释迦牟尼佛指骨一节。元和十三年十一月,“功德使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佛指骨一节,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来年应开,请迎之。”(《资治通鉴·唐纪五六》)宪宗准奏,遣中使(宦官)率众僧往扶风迎之。十四年正月十四日,佛骨入长安,宪宗命留禁中三日,然后送京城各佛寺供养。随着佛骨进入长安,长安士庶掀起了一次空前的崇佛高潮。面对“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的局面,一贯持反佛立场的韩愈上《论佛骨表》。当此时,佛教对宗法伦理、行政秩序和经济秩序的危害显得格外突出,韩愈已无暇、亦无必要从哲学思想上对佛教仔细加以论列。即使如此,《论佛骨表》还是韩愈在《原道》之后再一次对儒家原则的阐发和坚守。《表》中对佛及佛骨都极为蔑视,至如“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等语,更显示了韩愈不屈的斗志和反佛的决心。
[657] 臣某言:臣下奏表起头的一种格式。“某”代表上奏表者。
[658] “自后汉”句:据《后汉书》,明帝刘庄夜梦金人,长丈馀,头有金光。以问群臣,傅毅言:是佛。于是派遣使臣蔡愔往西竺(古印度)求取佛法,得《四十二章经》及佛像、僧人等归来。蔡愔用白马载经,因此立白马寺于洛阳,从此中国有佛。
[659] “昔者”二句:此及以下古帝王年岁,多据皇甫谧《帝王世纪》,或据传闻,并不可靠。
[660] 少昊:姓己,一说姓嬴,名挚,居曲阜,号穷桑帝。
[661] 颛顼(zhuān xù 专续):相传为黄帝之子昌意的后裔,居帝丘,号高阳氏。
[662] 帝喾(kù 库):相传是黄帝之子玄嚣的后裔,居西亳,号高辛氏。
[663] 太戊:为汤第五代孙。
[664] 武丁:为汤第十一代孙。
[665] 穆王:名满,文王五世孙。
[666] 元魏:即拓跋魏。自孝文帝迁都洛阳,改拓跋氏为元。
[667] “惟梁武”八句:梁武帝即萧衍,字叔达,梁朝开国皇帝。平生信佛,曾三次到佛寺舍身作佛徒。舍身之后,按佛教之规矩,日止一食,膳无鲜腴,惟豆羹粝饭而已。太清三年(549)三月,降将侯景叛,围台城,武帝所求皆不供,忧愤寝疾,至五月,崩于净居殿。台城,建康(今江苏南京)附郭宫城,武帝居于此。
[668] 国亦寻灭:武帝卒后七年,梁亡。
[669] “高祖”数句:唐高祖武德九年(626)四月,诏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大寺观,给其衣食,无令阙乏,庸猥粗秽者,悉令罢,勒还乡里。京师留寺三所,观一所,诸州各留一所,馀皆罢之。高祖诏见两《唐书·高祖纪》。诏下未久,高祖崩,事遂不行。
[670] 常:同“尝”。
[671] “即位”数句:宪宗元和二年(807)三月诏,谓“男丁女工,耕织之本,雕墙峻宇,耗蠹之源。天下百姓或冒为僧道士,苟避徭役,有司宜备为科制”。宪宗诏见《唐会要》卷五。
[672] 凤翔:唐时府名,今属陕西。唐时扶风属凤翔。
[673] 舁:抬。大内:皇宫。
[674] 焚顶烧指:皆佛教苦行之法。自残其体,以表示其信仰之诚。下文“断臂、脔身”等亦是。
[675] 业次:指持生之业。
[676] 供养:佛家语。谓善男信女用香花、灯明、饮食、赀财等物以资养佛。上文“令诸寺递迎供养”的“供养”,意义略同于供奉,与此不同。
[677] “口不”二句:谓佛教不合乎礼义规定的言论和服装。语出《孝经·卿大夫》:“非先王之法言不敢言,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
[678] 宣政:指宣政殿,在大明宫。
[679] “敬鬼”句:语出《论语·雍也》。意思是对鬼神要尊敬,但不可过于亲近。
[680] “古之”三句:谓古之诸侯临臣之丧,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其不祥,然后才进行吊丧。桃,桃枝;茢,笤帚。古人以之扫除不祥。
[681] 恳悃:恳切诚心。
[682] 诚惶诚恐:是臣子在表疏中向皇帝表示忠心恐惶的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