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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变篇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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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题)王晳曰:“晳谓九者,数之极;用兵之法,当极其变耳。或曰九地之变也。”张预曰:“变者,不拘常法,临事适变,从宜而行之之谓也。凡与人争利,必知九地之变;故次军争。”

基博按:世之为军争者,往往知进而不知退,见可而不见不可,勇于敢而不勇于不敢;此军争所以为危,而覆军杀将之必以“必死”“必生”“忿速”“廉洁”“爱民”五危也!如审知其不可,而变通以尽利,圮地无舍,衢地无闭,绝地无留,围地无守,死地无困;涂有不由,军有不击;城有不攻,地有不争;则通于九变之利,而军争为利矣。故以《九变》次《军争》。变者,谓杂于利害,而无意必固我,审知其不可以为变通尽利也。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

(训义)李筌曰:“地下曰圮,行必水淹也。”陈皞曰:“圮,低下也;孔明谓之地狱。狱者,中下,四面高也。”何氏曰:“下篇言‘圮地吾将进其涂’,谓必固之地,宜速去之也。”

衢地合交。

(训义)李筌曰:“四通曰衢。”梅尧臣曰:“夫四通之地,与旁国相通,当结其交也。”何氏曰:“下篇云:‘衢地吾将固其结’,言交结诸侯,使牢固也。”

基博按:交邻结援,当讲之于平日,岂暇合之于临敌。“合交”二字,或系合兵交战之谓;盖衢地,四战之地,宜于合兵交战也。下篇云“衢地吾将固其结”,“结”者,或指结阵而言;盖四战之地,防敌人四方而至,将结阵以自固耳。

绝地无留。

(训义)贾林曰:“溪谷坎险,前无通路曰绝;当速去无留。”郑友贤曰:“‘绝’当作‘轻’;盖轻有无止之辞。”

围地则谋。

(训义)贾林曰:“居四险之中曰围地;敌可往来,我难出入;居此地者,可预设奇谋,使敌不为我患乃可济也。”何氏曰:“下篇亦云‘围地则谋’,言在艰险之地,与敌相持,须用奇险诡谲之谋,不至于害也。”

死地则战。

(训义)梅尧臣曰:“此而上,举九地之大约也。”何氏曰:“下篇亦云‘死地则战’者,此地速为死战,则生;若缓而不战,气衰粮绝,不死何待也。”张预曰:“走无所往,当殊死战;淮阴背水陈,是也。从‘圮地无舍’至此,为九变;止陈五事者,举其大略也。《九地篇》中说九地之变,唯言六事,亦陈其大略也。凡地有势有变,《九地篇》上所陈者,是其势也;下所叙者,是其变也。何以知九变为九地之变?下文云:‘将不通九变,虽知地形,不能得地利’;又《九地篇》云:‘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不可不察’;以此观之,义可见也。下既说九地,此复言九变者,《孙子》欲叙五利,故先陈九变;盖九变五利,相须而用,故为言之。”郑友贤曰:“或问九变之法,所陈五事者,何也?曰:九变者,九地之变也。‘散’、‘轻’、‘争’、‘交’、‘衢’、‘重’、‘圮’、‘围’、‘死’,此九地之名也;‘一其志’,‘使之属’,‘趋其后’,‘谨其守’,‘固其结’,‘继其食’,‘进其涂’,‘塞其阙’,‘示不活’,此九地之变也。九而言五者,阙而失次也。下文曰:‘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是九变主于九地,明矣。故特于《九地篇》曰:‘九地之变,人情之利,不可不察也。’然则既有九地,何用九变之文乎?曰:武所论‘将不通九变之利’,又曰:‘治兵不知九变之术。’盖九地者,陈变之利;故曰:‘不知变,不得地之利。’九变者,言术之用;故曰:‘不知术,不得人之用。’是故六地有形,九地有名,九名有变,九变有术。知形而不知名,决事于冥冥;知名而不知变,驱众而浪战;知变而不知术,临用而事屈;此所以六地、九地、九变皆论地利,而为篇异也。李筌以‘涂有所不由’而下五利,兼之为十变者,误也。复指下文为五利,何尝有五利之义也?”

涂有所不由。

(训义)杜佑曰:“厄难之地,所不当从也;不得已从之,故为变也;道虽近而中不利,则不从也。”王晳曰:“途虽可从而有所不从,虑奇伏也。若赵涉说周亚夫,避殽黾厄陕之间,虑置伏兵,请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间不过差一二日,是也。”

军有所不击。

(训义)杜牧曰:“盖以锐卒勿攻,归师勿遏,穷寇勿迫,死地不可攻。或我强敌弱,敌前军先至,亦不可击,恐惊之退走也。言有如此之军,皆不可击。斯统言为将须知有此不可击之军,即须不击,益为知变也;故列于《九变篇》中。”张预曰:“纵之而无所损,克之而无所利,则不须击也。又若我弱彼强,我曲彼直,亦不可击。如晋楚相持,士会曰:‘楚人德刑政事典礼不易,不可敌也,不为是征。’义相近也。”

城有所不攻。

(训义)杜牧曰:“盖言敌于要害之地,深浚城隍,多积粮食,欲留我师,若攻拔之,未足为利;不拔,则挫我兵势,故不可攻也。宋顺帝时,荆州守沈攸之反,素蓄士马,资用丰积,战士十万,甲马二千,军至郢城。功曹臧寅以为:攻守异势,非旬日所拔,若不时举,挫锐损威;今顺流长驱,计日可捷,既倾根本,则郢城岂能自固!故《兵法》曰:‘城有所不攻’,是也。攸之不从。郢郡守柳世隆拒攸之,攸之尽锐攻之,不克;众溃,走入林,自缢。后周武帝欲出兵于河阳以伐齐,吏部宇文进曰:‘今用兵,须择地;河阳要冲,精兵所聚,尽力攻之,恐难得志。如臣所见,彼汾之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过于此!’帝不纳,师竟无功;复大举伐齐,卒用计以灭齐。”张预曰:“拔之而不能守,委之而不为患,则不须攻也。又若深沟高垒,卒不能下,亦不可攻。如士匄请伐偪阳。荀曰:‘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是也。”

地有所不争。

(训义)张预曰:“得之不便于战,失之无害于己,则不须争也。又若辽远之地,虽得之,终非己有,亦不可争。如吴子伐齐,伍员谏曰:‘得地于齐,犹获石田也。’”

君命有所不受。

(训义)曹操曰:“苟便于事,不拘于君命也;故曰:‘不从中御。’”张预曰:“自‘涂有所不由’至此,为五利。或曰:自‘圮地无舍’至‘地有所不争’为九变;谓此九事皆不从中覆,故统之以‘君命有所不受’。”

故将通于九变之利者,知用兵矣!

(训义)贾林曰:“九变,上九事。将帅之任,机权遇势则变,因利则制,不拘常道,然后得其通变之利;变之则九,数之则十,故君命不在常变例也。”梅尧臣曰:“达九地之势,变而为利也。”何氏曰:“《孙子》以‘九变’名篇,解者十有余家,皆不条其九变之目者,何也?盖自‘圮地无舍’而下至‘君命有所不受’,其数十矣,使人不得不惑。愚熟观文意上下,止述其地之利害耳,且十事之中,‘君命有所不受’,且非地事,昭然不类矣。盖《孙子》之意,言凡受命之将,合聚军众,如经此九地,有害而无利,则当变之,虽君命使之舍留攻争,亦不受也。况下文言‘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其君命岂得与地形而同算也?况下之《地形篇》云:‘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厥旨尽在此矣。”

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

(训义)张预曰:“凡地,有形有变;知形而不晓变,岂能得地之利。”

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

(训义)曹操曰:“谓下五事也。”张预曰:“凡兵有利有变,知利而不识变,岂能得人之用。曹公言下五事为五利者,谓九变之下五事也;非谓杂于利害已下五事也。”

基博按:上云“九变之利”者,谓相地而通变也;此云“九变之术”者,言因利而制权也。“利”者,地之自然;“术”者,人之权谋。上下文递承而下,若曰:“通于九变之利而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而不能通变以尽利者,人谋之不臧也。”张预曰:“知利而不识变”,未是;宜曰“通变而不知术”。

右第一节,论九变之利。

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

(训义)王晳曰:“将通九变,则利害尽矣。”张预曰:“智者虑事,虽处利地,必思所以害;虽处害地,必思所以利;此亦通变之谓也。”

杂于利而务可信也,

(训义)杜牧曰:“信,申也;言我欲取利于敌人,不可但见取敌人之利,先须以敌人害我之事,参杂而计量之;然后我所务之利,乃可申行也。”

杂于害而患可解也。

(训义)曹操曰:“既参于利,则亦计于害;虽有患,可解也。”王晳曰:“周知其害,则不败矣。”

是故屈诸侯者以害,

(训义)曹操曰:“害,其所恶也。”张预曰:“致之于受害之地,则自屈服。或曰:间之使君臣相疑,劳之使民失业,所以害之也。”

役诸侯者以业,

(训义)曹操曰:“业,事也;使其烦劳,若彼入我出,彼出我入也。”杜佑曰:“能以事劳役诸侯之人,令不得安佚;韩人令秦凿渠之类,是也。”张预曰:“以事劳之,使不得休。或曰:压之以富强之业,则可役使;若晋、楚国强,郑人以牺牲玉帛奔走以事之,是也。”

趋诸侯者以利。

(训义)杜牧曰:“言以利诱之,使自来趋我也,堕吾画中。”

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训义)曹操曰:“安不忘危,常设备也。”张预曰:“言须思患而预防之;传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

右第二节,承上九变之利,而论虑之离于利害以思患预防。

故将有五危;

(训义)李筌曰:“下五事也。”

必死,可杀也。

(训义)杜牧曰:“将愚而勇者,患也。黄石公曰:‘勇者好行其志;愚者不顾其死。’《吴子》曰:‘凡人之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将也!’”

基博按:一九〇四年,日俄之战,俄国远东之陆军,兵力不厚。苦鲁伯坚以满洲军总指挥,训令东路司令官,谓:“敌众我寡,不可当也!不如集中兵力,且战且退,既以阻日军之猛进,而以渐与在后之大军会合,毋陷于孤危以逞敌志!”顾司令查苏立声言:“尝受圣乔治勋章之武士,只知杀敌致果尔!不惯作逃将军也!”苦鲁伯坚亦无如何;遂为日军所歼,而陷于大败!此“必死可杀”之适例也。

必生,可虏也。

(训义)孟氏曰:“将之怯弱,志必生返,意不亲战,士卒不精,上下犹豫,可急击而取之!”新训曰:“为将怯懦,见利而不能进。”太公曰:“失利后时,反受其殃。”

基博按:一九三九年九月,希特勒之进攻波兰也,德军之在西境齐格菲防线者,仅三师以至十一师耳;而法军总司令甘末林以三十五师之兵力,不能疾捣其虚,而顿兵犹豫;以谓:“法为人口生殖低落之国,而第一次欧战之牺牲尤巨;吾法人宁堪如此流血之战争乎!我不能于大战之方始,而遽用凡尔登决战之战略也!”英伦《太晤士报》著论誉之曰:“法国之军事思想,在以攻为守;而甘氏则守而不攻,似相剌谬!顾有其不可及者,待机而动;慎重民命;自开战以迄于今,曾无有一卒焉而作无为之牺牲者!如甘氏为将,必坚持此重民命,节流血之策略,以待可胜,而保持法国之国力以不堕矣!”然失利后时,卒为德乘,而马奇诺防线以溃!法军之为希特勒所俘者一百九十万人;而所缴之军械,可以装备八十二师。呜呼!甘末林以国家久经训练,历年储备之精兵利器,身为统帅,成师以出,不用以杀敌致果,争机先而制胜;而节流血,慎民命,俾之束手就缚,堕军实而长寇雠,亡无日矣!岂非“必生可虏”之大戒乎!拿破仑大帝言:“我之战术,所以无不胜者有三:一集中兵力。二活泼。三活泼之中,持以坚定,扎硬寨,打死仗。死而英雄,何惜一死!生而战败,不如无生!”呜呼!甘末林独不闻之乎!

忿速,可侮也。

(训义)杜牧曰:“忿者,刚怒也;速者,褊急也;性不厚重也。若敌人如此,可以凌侮,使之轻进而败之也。十六国,姚襄攻黄落,前秦苻生遣苻黄眉、邓羌讨之,襄深沟高垒,固守不战。邓羌说黄眉曰:‘襄性刚狠,易以刚动。若长驱鼓行,直压其垒,必忿而出师,可一战而擒也。’黄眉从之;襄怒出战,黄眉等斩之。”

廉洁,可辱也。

(训义)梅尧臣曰:“徇名不顾。”

爱民,可烦也。

(训义)杜牧曰:“言仁人爱民者,惟恐杀伤,不能舍短从长,弃彼取此,不度远近,不量事力,凡为我攻,则必来救,如此可以烦之,令其劳顿而后取之也。”张预曰:“民虽可爱,当审利害。若无微不救,无远不援,则出其所必趋,使烦而困也。”

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

(训义)何氏曰:“将材古今难之,其性往往失于一偏尔!故《孙子》首篇,言‘将者智信仁勇严’,贵其全也”,张预曰:“庸常之将,守一而不知变,故取则于己,为凶于兵;智者则不然,虽勇而不必死,虽怯而不必生,虽刚而不可侮,虽廉而不可辱,虽仁而不可烦也。”

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训义)张预曰:“言须识权变,不可执一道也。”

右第三节,论将有五危;而究其所以为危,以执一而不通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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