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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晋南北朝时的宗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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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宗教生活概况

一 东汉以后思想转变的原因

从东汉以后,在思想方面有很显然的改变。这种改变的最大表现,就是由极端的尊儒变成为崇拜老佛,造成道佛二教对峙的形势。推厥原因,大旨不外乎三端。

(一)为汉代经学的反动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尊崇六经以后,综汉一代,前后凡三百五十年间,一般学者莫不以专研经学为务,或发挥其义理,或考核其训诂;末流所及,乃至破碎支离,出奴入主。班固尝举其流弊而言曰:“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见《汉书·艺文志·六艺序》)[155] 这种情形往往使学者生厌,于是如魏武等的倡导法术,何、王等的大扇玄风,何莫非这种经术研究所激起的反动。

(二)为时局离乱的结果

汉末自黄巾叛乱,三国争衡,干戈相寻,性命有如朝露;群雄既自相割据,骨肉且尽成刀俎,加以权奸起伏,倾轧凌夷,先王的礼法不足以防闲,儒家经世主义已无复支持能力;便相率鄙弃儒术,别求安心立命之道。这也是一种自然的趋势。

(三)为老佛学说的影响

自王弼注《老》《易》,开六朝玄学之先,于是一般学者咸以研精《老》《易》为一时风气,以为儒学浅薄,不若老庄,老庄浮诞,不若佛理,于是舍儒学老,舍老学佛,这便成了当时学术思想上的普遍趋势。老佛学说因而大兴,竟夺孔子的地位。

这三点不可谓非当时学术思想转变的重要原因,但把它归纳起来,也可以说半由于喜新厌故,半由于时局纷扰。

二 道佛思想的发展

从上述种种原因所产生的结果,修仙学佛便成为这时代极普遍的趋向。就道教言,从葛洪首倡黄白之术,著《抱朴子》以神其说以后,南齐的顾欢、梁的陶弘景等,[156] 莫不努力于神仙道术的提倡。道武帝崇信斯术,[157] 服食仙药;寇谦之退隐嵩山,献图录之书,太武乃信从其说,为建天师道场,亲受符箓,改元为太平真君。后来有韦文秀、祁纤、绛略、吴劭、阎平仙、鲁祈、王道翼、张远游、赵静通、张宾、卫元嵩等道士出来,[158] 都得当时帝王的宠幸,道教于是乎大盛了。其时不独服食导引、烧丹炼药为一般人士所深信,尤其是《云中科诫》斋醮科仪的方法,[159] 也普遍于一般社会,大家以为神仙可学、不死有方,信从的人便日愈众多了。

佛教亦然,其旨趣本与道教相符,深投当时人之所好,并且当时僧徒的来自西域的日愈众多,如佛图澄之于后赵,鸠摩罗什之于后秦,菩提达摩之于后魏,以及其他硕学高僧,或译经论,或宏教理,一读《高僧传》所载,大半皆是这时候的人物。同时,也有不少中国僧徒远赴西域,以求梵典。梁任公曾从《高僧传》中搜罗得西游僧人,而撰为《千五百年前之中国留学生》一文,谓自汉末朱士行起至唐贞元间有百零五人之多,佚名者尚八十二人,[160] 这时代的人物占百分之四十有奇。最著名的莫如晋初的法护、后秦的法显,他们皆身历险阻,广求佛法,其影响于中国佛教者实至大。统计当时胡僧来中国的有三千余众,译著经典多至四百余部,建立寺院有三万余所,出家僧尼数达二百万之多,[161] 这时期佛教的发达也就可以想见了。

三 南北朝的风气

东晋以后,中国分裂,遂称为南北朝;南朝宋、齐、梁、陈,北朝则后魏之后,复分东西魏及北齐、北周,是汉以来最纷乱的时代。篡弑逆乱,视为常事,南朝二十四君中,被弑者十一,被废者三;北朝二十六君中,被弑者十五,被废者一。又有十六国之纷扰,始于宋元嘉十六年,历百三十年之久,有五凉、二赵、三秦、四燕与夏、成、汉等国。纷乱情形,可见一斑。不独学术文化大受影响,即宗教风习亦因而变迁。南朝承西晋风气,鄙弃儒术,主张放任,清谈之风犹未尽息;以退隐为务,以旷达为高,流连佛道,不问世务,养成柔靡之民风,无力复偏安之局。北朝来自蒙古,民风强悍,不脱游牧之习;对于南方风气甚表不满,虽亦崇信佛教,却拒斥老庄的浮诞,反而尊重儒术,广兴大学;刘渊父子的好学经史,刘曜、苻坚的振兴学校,[162] 后魏孝文的精通文艺,儒术因以大兴;彬彬文学之盛,反较南朝为优,遂使重道重儒的南北风气,似显然中分鸿沟。综此二百余年间,趋向各别;即就人材而论,自西晋以来,在南方儒学衰微,研究经术者,除杜预、范宁而外,王弼虽曾注《易》,却与老学混合;齐之王俭,梁之皇侃,为当时仅有之经学家。而北朝则后魏之徐遵明兼通诸经,卢景裕、李周仁、李铉等皆通经术,尤以李铉等为北齐所重。其弟子熊安仁为北齐博士,刘炫、刘焯俱博学而富著述。同时南朝之文学家,如谢灵运、颜延年、张融、徐陵、沈约、庾信之徒,无不耽好内典,梁世诸帝尤多皈依浮屠,罗什及沙门之译著经论,一读《弘明集》,知佛典的发扬反驾儒术而上。不若北朝诸帝中的雅好经史者不一其人,如刘渊之师事崔游,勤习五经,其子刘和、刘宣师事孙炎,经史百家无所不通。刘聪亦从学崔岳,立太学于长乐宫,立小学于未央宫,选民间俊秀,教以经术。苻坚虽为氐人,幼好学儒,用王猛辅政,一月三临太学,奖励周孔微言。慕容皝立东庠于旧宫,亲自临考。他如姚兴与范勖、姜龛讲究经籍,[163] 姚泓、沮渠蒙逊等无不好研经史。后魏如道武设太学,置五经博士,献文建乡学,孝文修国子大学四门小学,造明堂辟雍,奖励经术。此皆北方重儒的大概情形,宜乎南北风气的截然各别。惟佛教信仰,南北皆极兴盛,在宗教生活方面受佛教影响,尤为中国历史上不可讳言的事。

第二节 魏晋的人生观

一 清谈派的影响

研究当时的人生观,清谈派足以为代表,清谈之风何自生?由于汉末人的过重名节,弊乃至于狷介偏固,不愿为礼仪法度所拘束。降及魏晋,遂生反响。加以政权时移,佛说东渐,一时士夫托名风流,不预世务;既求避祸,复贱礼法;开其端者,厥推王、何,他们祖述老庄,主张虚无,谓天地万物以无为本。阮籍继之,作《大人先生传》,以为世之礼法君子如虱之处裤。慕其风者,有王衍、乐广,后进遂以老庄为宗,贱黜六经,以言礼言治者为俗吏迂儒。载酒遨游,放谈玄妙,则所谓竹林七贤者是其代表,嵇康、阮籍尤为领袖。七贤之外,王澄、阮修、毕卓、谢鲲,皆以放任为达,甚至醉裸通衢,盗酒被执,“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在这些人原是一时不得已的办法,但因此而造成一代风气,影响到社会国家非常之大,几使上自王公,下至士庶,莫不趋向到消极厌世的境界,不能不说是清谈派始作之俑。

这种消极的人生观,大概含着两种质素:一根于老庄的学说,一原于浮屠的旨趣。当时学者莫不出入老佛,麈尾念珠,同普遍于士夫手中。《陈书·马枢传》载邵陵王萧纶亲讲《大品经》,[164] 复命马枢讲《维摩》、《老子》、《周易》,道俗听者达二千人,可见南朝风尚犹不脱清谈遗风。自宋至陈,虽朝代数迁,而信老信佛,继续不替。老佛既混合为一,而老佛思想结成为一种逍遥闲适、清静无为的人生观。晋祚的不永,时局的纷乱,清谈派实不能辞其咎。其流风所及,历隋唐而未已,助长佛焰,潜力尤大。故在宗教思想史上,清谈之风实为儒佛的一大过渡时期。

二 纵乐人生的倾向

纵乐人生,也是厌世思想的一种表现;他们看时世既不可为,便抱着“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的态度,以为人生至暂,行乐必须及时,像《列子·杨朱》篇所记:

“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165] 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166] 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

《列子》这本书,大概都以为是这时代的伪作,所以它里面所表现的思想,也可以作为这时代的代表。从上面这段话里,看见当时的人,对于人生既然这样的悲观,便不能不要想出一种解决的方法来,但是他们的解决方法怎样?只有:

“恣耳之所欲听,恣目之所欲视,恣鼻之所欲向,恣口之所欲言,恣体之所欲安,恣意之所欲行。”(同上)

专图目前的快乐,求解脱人生的痛苦。且再看《杨朱》篇里记载着公孙朝弟兄的故事:一个是好酒,一个是好色,都可以作为极端的纵乐主义的代表。以为惟能这样纵乐,方能算得全性保真的自然人,否则受礼法的束缚,受仁义的桎梏,人生还有什么快乐可说呢?那时的人生多数有这样的倾向,像刘伶、毕卓之徒,嗜酒如命,以及竹林七贤等的淫逸放达,莫不出发于纵乐的思想。因为他们既感到现世的人生只有痛苦,没有快乐;欲求快乐,只有忘记痛苦的一法。酒是麻醉神经的,所以具这种思想的人莫不嗜酒。这种人生观,直流到唐宋的诗人之中。同时,也想从积极方面去寻找一种快乐的方法,于是道佛的思想便为他们所欢迎。所谓蓬莱仙境,所谓净土乐国,予悲观主义者以新的希望;所以这种悲观厌世的纵乐主义,也做了道佛宗教发皇的媒介。这种思想虽不能算是一种宗教思想,但却可以说是厌世的宗教思想侵入的导线。

第三节 佛教的特兴[167]

一 佛徒的翻译事业

佛教既来自印度,则所有著作自是多出于翻译。翻译极盛的时代,在自东汉至中唐约七百年间(本章述及佛教各节,以事实上之不可分,往往涉及唐代,希读者注意)。据唐僧智昇撰《开元释教录》记:译人一七六,译经二一七八部,[168] 七〇四六卷。元僧庆吉祥等撰《法宝勘同总录》,总括至元以前所译诸经典,有译人一九六。最近梁启超著《佛典之翻译》,[169] 分之为三时期:自东汉至西晋,约二五〇年间为第一期;自东晋至隋,约二七〇年间为第二期;自唐贞观至贞元,约一六〇年间为第三期。

关于第一期的译务,前文已略说及,相传《四十二章经》为摄摩腾、竺法兰所译,为翻译佛经之始,但文体摹仿《老子》,道安所辑《经录》没有它的名,所以梁启超疑其为魏晋以后的东西。除此以外,东汉译经大师,要推安清与支谶二人,据慧皎《高僧传》说[170] :“清本安息国太子,出家遍历诸国,汉桓帝时到中国来,二十余年计译《安般守意经》等三十九部。”道安尝曰:“惟清所出,为群译首。”[171] 谶于灵帝时译出《般若道行》、《般舟三昧》、《首楞严》等三部,有华人孟福、张莲为之笔受;道安谓《大阿阇王》、《宝积》等经似亦出其手笔。梁僧祐撰《三藏集记》谓:[172] 安译计三十四部,支译十四部。隋费长房撰《历代三宝记》谓:安译有百七十六部,支译有二十一部之多。数目竟不同如此。但安译多属小乘,出于《四阿含》中者居多。支译则半属大乘,《华严》、《般若》、《宝积》、《涅槃》皆抽译。

支谶有弟子曰支亮,支亮有弟子曰支谦,后世称为三支。支谦为月支人,生长中国。其父于灵帝时来中国,同来的有六百余人,皆归化中国。谦既生于中国,兼通六国语言,献帝时避乱入吴,孙权拜为博士,在江左翻译经典,除译出《维摩》、《大般泥洹》、《法句》、《阿弥陀》等经外,又注《了本生死经》,可为中国注经的起原。《高僧传》谓其译经四十九种,僧祐谓有三十七种,费长房谓有百二十九种,都属小乘经。

同时有首赴西域的朱士行,曾在于阗国求得梵本,由竺叔兰等译出,曰《放光般若经》,计二十卷,惟僧祐则云是三十卷。同时,又有支疆梁接译出《法华三昧经》六卷,为《法华》输入之始。晋武帝时有竺法护,一名昙摩罗刹,月支人,世居敦煌,故称为敦煌人,通三十六国语言文字,于西元二六五年西游求经,计二十六年始返,得梵经一五六部,《高僧传》谓其自西域归,大赍梵经,沿路传译,写为晋文。回中国后,又得聂承远、聂道真父子襄助,共译出大小乘经一五四部,传称其终身写译,可谓第一期中译著最勤的人,而且能直接自译的。

至于第二期中最能弘扬佛教的,首推道安。他虽不通梵文,但于译务上却有极大贡献。其所辑《经录》,为佛典谱录的起原,以后一切经录,都由此演出。所著《五失本三不易论》,讨论翻译文体,极为谨严。何谓五失本?一、句法倒藏,二、好用文言,三、删去反覆咏叹之语,四、删去一段落中解释之语,五、删后段覆牒前段之语。何谓三不易?一、既须求真,又须喻俗;二、佛智悬隔,契合实难;三、去古人久远,无从博证。他又尝品骘译本,注重直译,其弟子中襄译之人都得其指导。首创念佛宗的慧远,乃其弟子之一,虽亦未尝自译,但曾遣其弟子法领西求得《华严》;又尝在庐山设般若台译场,指导监督完成两《阿含》及《阿毗昙》,实有大功;鸠摩罗什亦尝与之讨论翻译义例。

贡献最大的,任何人都能知道是鸠摩罗什了。他本来是龟兹国人,在《高僧传》中记载他的历史很详。初得道安的介绍,苻坚极欲招致之,乃命吕光率兵七万征龟兹,而得鸠摩罗什以归;甫抵凉州,闻苻坚已经败亡,罗什便为后秦姚兴所得,礼之为国师,设立译场于长安逍遥园中。当时襄理译务的人,有僧叡、僧肇、法钦等八百余人之多。这是国立大规模译场的起头。综其生平,共译出经论有九十四部,四百二十五卷之多,属于经部的有:华严部《十住经》四卷,是与耶舍同译的,宝积部三种,方等部七种十八卷,般若部四种四十三卷,法华部二种八卷;属于论部的有:大乘论九种百六十三卷,小乘论二十卷;属于律部的有:三种七十九卷;尚有若干未列入典录的译品。这真可算得翻译事业上的第一人了。

苻秦时先罗什而来的,有僧伽跋澄、昙摩难提、僧伽提婆,[173] 合译《增一阿含》五十卷,《中阿含》六十卷,以及《鞞婆沙论》、《阿毗昙论》等,小乘教义几已译尽;昙摩耶舍,亦称为前耶舍者,也参与其中。与罗什同时的,则有后耶舍,名叫佛陀耶舍,曾与罗什合译《十住经》(也叫《十地论》)并《十诵律》;又与竺佛念合译《四分律藏》四十卷,此书为小乘律中最完备之书;又独译《长阿含经》二十二卷及《虚空藏菩萨经》,亦为当时译务上的健将。至于竺佛念,本为凉州人,幼治小学,精通训诂,兼通梵语,所以在当时的翻译家中,除了罗什以外,没有一个不得他的帮助的;因为像跋澄、耶舍那些人,都是不通华语的。他自己也译了不少的东西,如《十住断结经》、《菩萨璎珞经》、《摩诃般若钞经》、《菩萨处胎经》、《中阴经》、《璎珞本业经》、《戒因缘经》等。当时在译务上襄理的华人,除后汉有张莲、孟福、严佛调、支曜、康巨、康孟祥等外,在这时候有聂承远父子、陈士伦、孙伯虎、虞世雅等人,竺佛念也是其中的一个。

与罗什齐名的,要算佛驮跋陀罗这个人,他的中国译名叫觉贤,是迦维罗卫人,与释迦同祖。当时智严、宝云二人,曾跟法显西游,宝云到了于阗天竺以后,就先自归来了;智严独从觉贤受禅法,宋武帝邀之东来,后智严又赴天竺,卒于罽宾。觉贤初来中国的时候,曾与罗什会晤,同理译务,后因细故,为罗什弟子所摈弃,遂离罗什南下,关中诸僧邀之北返,不果,慧远亦驰书劝解。法领从于阗所得《华严》,法显从印度所得《僧祇律》,都经其手译出。综其所译凡十五部一百十七卷,其中最大的,则有晋译本《大方广佛华严经》六十卷、《观佛三昧海经》、《观无量寿经》等。此外尚有一译务上的伟人,名叫昙无谶,是中天竺人,起初学习小乘,深明印度五明之学,后来学习大乘,在北凉沮渠蒙逊的时候来华,曾经携来《涅槃经》。那时智猛也从天竺带来了《涅槃经》,不过仅前分二十卷,惟昙无谶所携的乃前后分四十卷,便译成华文。又译《大方等大集经》、《金光明经》、《悲华经》、《楞伽经》、[174] 《菩萨地持经》,[175] 以及《优婆塞戒》、《菩萨戒》等律本,在译务上的成绩亦很可观。综当时译务上的人材,罗什、觉贤、昙无谶,[176] 可称为六朝时的三大哲。

总上所译,已占佛经的大部分,《四阿含》、《华严》、《法华》、《涅槃》,皆全译出;《大集》、《宝积》也译出半数;《般若》小品大品,单行大乘经数十部;戒律、大小乘论,也译出不少,可以想见其盛了。此后又有求那跋陀罗的译《楞伽》、《杂阿含》、《阿毗昙论》等;菩提流支再译《楞伽》,[177] 及《解深密》、《思益梵天》等经,[178] 及《十地论》等;勒那摩提译《宝性论》;佛陀扇多译《宝积》诸品及《摄大乘论》;拘那罗陀,即真谛,译《大乘起信论》、《摄大乘论》、《决定藏论》、《中边分别论》、《大乘唯识论》、《大宗地玄文本论》、[179] 《俱舍释论》等,为罗什后译述最多的人。般若流支译《唯识论》、《顺中论》;[180] 以及那连提耶舍、阇那崛多、达摩笈多、波罗颇迦罗这些人,[181] 所译虽不少,然皆属于论部,惟真谛所译《起信论》、《唯识论》,却为大乘法相输入的关键,关系非常之大,所以人都称他为小玄奘。

从此以后,则入于第三期了,这期中的巨擘,要算玄奘,在这里暂不叙述,留在下文再说罢!

二 帝王的信佛

佛教自东汉输入中国,明帝为建白马寺于京城,同时明帝之弟楚王刘英极信仰之,[182] 《后汉书·楚王英传》记之甚详,有:“尚浮屠之仁慈……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等语。梁启超谓其信奉佛教,乃受地域的影响。其次如汉桓帝建祠宫中,吴大帝孙权欢迎康僧会,皆汉代三国帝王中信仰佛教之证。[183] 到了晋朝,后赵石勒、石虎的敬礼佛图澄,起佛寺至八百九十余所;甚至当时的国人,相戒不生恶念,以“大和尚知汝”为戒,其感化力的伟大至此(见《高僧传·佛图澄传》)。其弟子道安与习凿齿为友,同归苻坚,坚喜曰:“朕以十万师取襄阳,所得唯一人半,安公一人,习凿齿半人。”其重视道安又至此。后凉后秦的优待鸠摩罗什,居之于逍遥园,待之以国师礼,皆足影响到当时的社会。

南朝的帝王中,[184] 几无一不信佛教。宋之文帝,曾任慧琳参与朝政,[185] 时人称他为黑衣宰相;又迎求那跋摩于天竺,命居祇洹寺讲《法华经》,帝率群臣亲临听讲;复设戒坛于南林寺,授僧尼戒律。孝武帝优容昙标,齐高帝听僧远讲《维摩经》于庄严寺,又任沙门法献、法畅参知政事,时人称为黑衣二杰。梁武帝信佛尤笃,初奉道教,继乃舍道奉佛,曾率道俗二万人,于天监三年举行舍道信佛大典礼;时光宅寺法云,开善寺智藏,庄严寺僧旻,称为三大法师,帝皆笃信而尊崇之;又亲自受戒于慧约,[186] 建戒坛于禁中,受戒者有四万八千人之多;亲听僧旻讲《胜鬘经》,且自注《大品般若》;迎达摩于广州,为之撰文立碑;迎真谛于南海,令翻译经典;曾经三幸同泰寺舍身,设盂兰盆会;及至侯景兵临城下,饿死台城,犹荷荷念佛。[187] 陈宣帝崇信智,听经于太极殿。智后为晋王杨广招至扬州,[188] 创立天台宗派。至于北朝诸帝中,亦多信佛,北凉沮渠蒙逊迎昙无谶于天竺,令译《涅槃经》。后魏孝文帝竟至七次下敕,振兴佛教。宣武帝精通教理,亲讲《维摩》;且迎菩提流支,从事译务;国内寺院多至万三千余所,僧侣至二百万人,西域沙门有三千之多,可谓北朝佛教最盛的时候。

从此以后,历隋唐而至清,帝王信佛非常之多,佛教在中国兴盛之故,大半因此。下文当再详说。

三 佛道的混合

晋代之初,研究道家学说者,群以注老庄之书为务,如孙登、王弼等的注《老子》、向秀、郭象等的注《庄子》,皆足以觇当时的学风。南北朝时,道教渐形成为具体的宗教,设坛场,授符箓,营斋醮,哲学的道家,至是完全成为宗教了,但皆从摹仿佛教而来,马端临说[189] :“理致之见于经典者,释氏为优,道家强欲效之,则只见其敷浅无味;祈祷之具于科教者,道家为优,释氏强欲效之,则只见其荒诞不切矣。”(见《文献通考·经籍考》五十二)释道两家的互相摹仿,固为不可掩饰的事实,所以自晋代以后,两教在思想上、仪式上,都有渐趋于混同之势。它们在思想上既同属于厌世,在仪式上又复有经典科教的办法,黄冠缁流无非一邱之貉,于是乎道佛本一、三教同源的说素,也渐渐地产生了。我们若从当时道教所发生的派别,与佛教的派别互为比较,也可以见得在思想上的相同。

(一)虚无派,根据老子无名无为的学理,以为天地万物莫不以无为本,所以王弼注《老子》,有“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的话。这与佛教中以无为主的成实宗没有两样。

(二)崇有派,与虚无派立在相反的地位,裴所著《崇有论》以为,老子之有生于无,虽以无为辞,而旨在全有,力辟当时虚无派的谬误。与佛教中一切有部的俱舍宗相同。

(三)神仙派,《抱朴子》是这一派的代表,以玄为天地宇宙的本体,合乎玄道的便可以成神仙。《畅玄》篇中说:“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此殆以老子“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话做根据,与佛教认真如为不生不灭的宇宙本体,一样是大乘教的思想了。

(四)无君派,《抱朴子·诘鲍》篇载抱朴子与鲍敬言讨论无君问题,说甚长,抱朴子说:“鲍生好老庄之言,以为古者无君,胜于今世……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此种主张,似今之无政府主义;但是他们的主张废君,却不是为了伸张民权,乃是觉得人君易于作恶,这与佛教敝屣尊荣,认富贵为罪恶之源一样观念。

可以提出来比较的问题很多,现在不必再举,已经可以证明佛道思想的融通,又加以仪制的互相取法,自然渐趋一致了。周颙与张融讨论这个问题,曾经著通源之论,[190] 言释道本无二致,尝喻之曰:“昔有鸿飞天……越人以为凫,楚人以为,人自楚越耳,鸿常一鸿乎。”[191] 周颙就张融“致本则同”之义,[192] 说道:道之虚无,与佛之法性,本末无二,道之虚无为形式,佛之虚无为法性[193] (见《弘明集》卷六)。故顾欢《夷夏论》中说:“佛即道也,道即佛也……泥洹仙化,各是一术,[194] 佛号正真,道称正一,一归无死,真会无生,[195] 在名则反,在实则合。”同时有明僧绍、谢镇之、朱昭之、朱广之、释慧通、释僧愍等与之辩驳(见《弘明集》卷六卷七)。[196] 这都是认佛道思想一致的论调。至于建寺观,塑神像,礼经忏,虔礼拜,在种种仪式和制度上又复相同,故中国民众对于二教的观念和信仰,初无何等轩轾。

四 佛道的争端

佛道两教,思想仪式既趋一致,何以复发生争端?这种争端并不是由于两教本身而起,乃是一般有权势的人借此以行使他的权威。佛教所遭遇的“三武一宗”之厄,在佛教则张大其辞,自召其祸,如《佛道论衡》所记斗法等事,与《弘明集》所搜集的论文,[197] 类皆抑彼扬此,足以激起道教的反感;在道教则利用帝王权威,表显其嫉妒的摧残。因此,道佛两教,便发生了纷争,[198] 兹仅就三武一宗的历史事实略为说明:

1.在后魏太武帝时,他是一个崇信道教的人,曾经自号为太平真君;道士寇谦之与其宰相崔浩,逢迎帝意,劝灭佛教。适于一佛寺中发见妇人及武器,便据为理由,以兴大狱,奏毁天下佛寺。帝遂敕令臣下,坑杀僧尼,破毁经像寺塔。虽有太子百般谏阻,终不见听,幸太子遣使泄其谋于僧众,令亟避免;但庙宇佛像,已毁坏无遗了。这是第一次道教得势佛教遭殃的事。

2.北周武帝,[199] 听信道士张宾的话,[200] 欲废佛寺,乃于建德三年邀集百官,令沙门与道士辩论,沙门智炫等竭力抗辩,[201] 帝虽偏袒道教,亦不能屈,于是连道教一并废毁。寺观庙宇悉改为王公邸宅,僧侣道士悉充军民,北地的佛道宗教,一时销声匿迹。这是第二次从佛道争衡而至于两败俱伤的事。

3.为此后之唐武宗时,他也是尊信道教的,曾经师事道士赵归真,请除灭道教以外的宗教;同时罗浮山道士邓元超,[202] 衡山道士刘元靖,[203] 也有同样的奏请,宰相李德裕等也都赞同,于是在会昌五年,有毁废各教的事。其时佛寺被破坏的有四万余所,还俗僧尼有二十六万多人;钟盘铜像,毁以铸钱,铁像改铸农具,其余金银佛像悉纳于官。同时遭厄的又有景教、祆教、摩尼教等。这是第三次道教得势各教失败的事。

4.为五代时的后周世宗,他也有毁佛寺三万余所与佛像铸钱的事。虽不是起源于道教,但佛教亦受极大的打击。这是第四次佛教遭厄的事。

综上看来,佛道两教的互相水火,大多发动于道教的嫉妒;但是佛教虽屡遭摧残,不久仍恢复旧观,流传不断。在一般社会人士看来,这种争端是两教的自身问题,与民间的宗教信仰绝不发生任何影响,而且因佛教频受摧毁之故,民间的拥护佛教反更出力。因为中国国民的宗教容纳性,不但认佛道二教可以并行不悖,即任何其他宗教,亦很容受不拒的。

第四节 佛教思想的影响

一 灵魂存灭的讨论

这个问题的发端,是从梁范缜所著《神灭论》起头的。他看见当时佛教传布的兴盛,认为于国家社会有很大的害处,所以想从根本上推翻佛教。在他所著的三十一条问答之中,曾经自述他的理由,说道:

“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趣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邪?[204] 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色;千钟委于富僧,欢怀畅于容发。岂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无遗秉之报,务施不关周给,立德必于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205] 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故舍逢掖,袭横衣,废俎豆,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至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于土木,所以奸宄弗胜,[206] 颂声尚权,惟此之故也,其流莫已,其病无垠。若知陶甄禀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忽焉自有,怳尔而无,来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垄亩,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以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为己,可以为人,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见《弘明集》卷九)

他的反佛理由,在这一段话里已叙述得很详尽。后世如傅奕、韩愈等反佛文章,[207] 亦不过拾其余唾而已。从他这篇洋洋大作发表以后,一时信佛的人便起了极大的恐慌;梁武帝竟诏敕臣下著论辩驳,当时显宦名士高僧,著文辩驳者有六十三人之多,搆成一回极大的笔战。其妹婿萧琛也曾加入辩驳,[208] 曹思文最为努力,有《重难神灭论》之作,范缜皆一一加以还驳,针锋相对,可说是宗教史上的奇观,我们可以从《弘明集》中看见两方面的论调。

现在我们把他三十一条问答总括起来,大概可以看出他的意见。

1.他以为形与神(即肉体与灵魂)是一个东西,所以说“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

2.他用许多比喻来证明他的论据,他以为神与形,犹利之于刃,舍刃即无利,又如木之与质,人生如木之有质,岂有异木之知。[209]

3.他辩驳知虑是神的话,以为知虑是心器所主,心器为五脏之一,是亦神即形之证。

4.他又辩驳人死为鬼的话,以为皆属妖妄,大凡历史冤鬼索命等事皆不足信,人灭为鬼,鬼灭为人,决无此理。

5.他又以为古人为宗庙祭祀,乃圣人从孝子之心所以设教,并不是真有鬼。

这些是三十一条中的大概意见,而辩驳他的文章中,也不外根据这几点,这里无庸琐说了,参阅《弘明集》便可以明白。现在我们可以把关于这个问题的意见,从古代至今的学者中略略提及。

历史上态度最明了而承认灵魂不灭的,首先要算墨子,他在《明鬼》篇里举出许多冤鬼索命的事,证明鬼神的存在,人身虽死,灵魂不灭。其次如道家的老子说:“以道莅天下,[210] 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亦不伤人”(见《老子》第六十章),似乎也是承认有神的。列子、庄子分精神骨骸为二,如曰:“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又说:“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见《列子·天瑞》篇)这是明明承认神不灭的。庄子尝以薪火来比喻形神,如曰“指穷于取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陆树芝以薪比肉体,以火比精神(见《庄子雪·养生主》篇)。文子更有“形有靡而神不化”的话。足以证道家思想也是信神不灭的。孔子虽没明白地说过,[211] 但“祭神如神在”,似承认神不灭的。惟荀子则不然,他说:“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见《荀子·天论》)[212] 他不承认鬼神的存在。汉的王充与荀子意见相同,他说:“人之死,犹火之灭也,火灭而耀不照……火灭光消而烛在,人死精亡而形存;谓人死有知,是谓火灭复有火也。”(见《论衡》下《论死》篇)他又以水凝为冰,比喻形神的关系。范缜的意见,实渊源于荀子、王充,说理尤复相同。

同时,在晋初讨论这问题的,先有慧远的《形尽神不灭论》,郑道子的《神不灭论》;他们都以佛教立场,以薪火为喻。慧远说:“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惑者见形朽于一生,便以谓神情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谓终期都尽耳。”(见《弘明集》卷五)这是解答当时的一种问难。郑道子之作也是答客难的,共五条,其大意:“形与气息俱运,神与妙觉同流……各有所本,相率为用。”他又以为“因薪则有火,火本自在,因薪为用”,这与桓谭所说“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烛”同一意义。凡此皆先范缜而讨论形神的关系。同时,在范缜、萧、曹的讨论之外,还有沈约的几篇著作——《形神论》、《神不灭论》、《难范缜神灭论》,[213] 与萧、曹、慧远等有同等的价值(上皆见《弘明集》卷五卷十)。

二 三教同源说

自康僧会初至江南时,阚泽便有答吴主三教对比之问说:“孔老二教,法天制用,不敢违天;诸佛设教,天法奉行,不敢违佛。”牟子作《理惑论》,论儒佛思想之一致;道安以《老子》语解《般若经》。这些可以说是三教一致的最初意见。晋初老佛思想既趋一致,但多有怀疑于儒佛的不同,于是有孙绰倡儒佛一致论,[214] 他所著的《喻道论》则说:“周孔即佛,佛即周孔,盖外内名之耳[215] ……佛者梵语,晋训觉也;觉之为义,悟物之谓,犹孟轲以圣人为先觉,[216] 其旨一也。周孔救极弊,佛教明其本耳,共为首尾,[217] 其致不殊。故逆寻者,每见其二;顺通者,无往不一共。”[218] (见《弘明集》卷三)

继之者则有张融,他与道士陆修静为友,自称为天下之逸民,临终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以表明其三教同重的思想。同时周颙尝与之讨论释道,张融所著《少子》五卷虽已失传,[219] 但在《弘明集》中尚可以见他们互相问答的话(见《弘明集》卷六)。张融曰:“道也与佛,逗极无二,[220] 寂然不动,致本则同;感而遂通,达迹成异”,世人不悟其同,故设鸿之喻,[221] 以明同者其本,异者其末,故其结论则曰:“道同器殊。”就是说:在形而上方面的道,本来是一;惟在形而下的器方面,方有释教道教之分;不但佛道本于一源,即一切圣人的道,都是没有分别的,所以说“百圣同投,本末无二”,竟承认万教一致的。顾欢亦有同样的论调,所著《夷夏论》有“释道二教,在形而上之道则同,在形而下之器则异,故不可以道之相同,而器亦云一致。理之相若,俗亦尽然,佛教向西夷而发,道则向中夏而生”等语,[222] 且曰:“道即佛,佛即道,在名则反,在实则合。”又以舟车行远为喻,以为行水行陆虽不同,而致远则一。这些都是六朝时三教同源的意见,这种意见影响于后世亦非常之大。隋之王通,虽为纯粹的儒家,但却本修齐治平之道,观察三教的利害,说道:

“诗书盛而秦世灭,非仲尼之罪也;虚玄长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易》不云乎?‘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或问佛?子曰:‘圣人也。’曰:‘其教何如?’‘西方之教也。’”(见《文中子·周公》篇)

他以仲尼、老庄、释迦并列,认三教同一,无异南北朝时的论调。唐初虽有道释争次之事,但是从武则天明定位次以后,[223] 德宗则开三教讲论,宣宗以后,每逢皇帝诞辰,必行三教谈论。韩愈虽辟释老,谓李翱《复性书》参杂释老,[224] 但他自己所著《原性》,以子思孟子为骨干,实以释老为枝叶,尝说“彼等以事解,我以心通”,[225] 实已非儒教的本来面目,而含有释老的意味,实足以开理学的先河。宋代理学,虽明言反对佛老,而其思想实已充满佛老质素。僧如契嵩,尤力求儒佛调和,所著《辅教编》,[226] 与宋儒理论完全相同。德洪有诗赞契嵩[227] :“吾道比孔子,譬如掌与拳,展握故有异,要之手则然。”王浮著《化胡经》,谓释迦文殊乃老子尹喜所化。法琳作《破邪论》,谓佛遣弟子教化震旦,孔子即儒童菩萨,老子即摩诃迦叶。穿凿附会,以诬破诬,异常可笑;但三教一致之思想,亦可见其普遍了。刘谧著《三教平心论》,[228] 多言三教本一之理,这种思想大都根源于六朝而来。

三 佛教宗派的产生

初期佛教本没有什么宗派,佛灭后五世纪前,只有所谓大众上座之争,厥后意见纷歧,又别为二十部。马鸣、龙树而后,大乘说起,根据原始戒定慧三学,制教化教,执有执空,遂各异其趋向,于是渐演成为各种宗派。入华以后,罗什译经,始有宗派的流传,喜研《三论》的,则称为三论宗;讲演《成实论》的,则称为成实宗;有玩索《涅槃经》的,有学习《法华经》的,有弘传《地论》、《摄论》的,皆无非根源于一经一论,而发挥其意旨。隋唐以后,宗派始确然成立,便有普通所谓十三宗,即毗昙、成实、律、三论、涅槃、地论、净土、禅、摄论、天台、华严、法相、真言等是。厥后并涅槃于天台,并地论于华严,并摄论于法相,正式流传的,只有所谓十大宗派了。

言十大宗派的区别:毗昙宗则重三世因果,四谛十二因缘;成实宗则重人空法空,破除二障;律宗则重止持作持,戒行清净;三论宗则重破除邪执,显示正观;净土宗则重澄清念虑,往生净土;禅宗则重以心传心,恢复本来面目;天台宗则重教相观心,融悟三谛;华严宗则重法性真如,圆融无碍;法相宗则重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真言宗则重无显非密,无密非显。说来本极话长,无烦琐说了。我们在这里所应当知道的,就是有什么宗派在中国思想界发生过影响;追溯它的渊源,却不能不说到晋朝的南北两系统。南方系统中以慧远为领袖,北方系统中以罗什为领袖。慧远为道安弟子,居于江西的庐山,可为当时南方佛教思想的中心,静修禅定,勤求出世,持“沙门不拜王者”的主张,以摄心克欲为第一义。在庐山所开的白莲社,入社念佛的僧俗凡百二十三人之多,大半皆由北方慕道而来。现在所流传的《莲社高贤传》所列十八人中,如雷次宗、周续之等,皆当时的学者。谢灵运为慧远弟子,陶渊明常往来庐山,虽未列名在十八贤中,却与莲社有密切关系。他们都抱着高逸之风,承当时崇奉老庄余习,安闲乐道,啸傲山水,不独影响于南北朝一般的人生观,且为佛教思想中最有潜力的一派。后来所产生的净土与禅,不可谓非根源于此。因为莲宗所揭橥的口宣佛号、心观佛德,注重在三学中的定慧,定心凝观,虽不能与后来“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禅完全相符,而返观自心,从教启悟,确也是一种禅理,包含于当时念佛的意义之中。谁也不能否认千余年来佛教思想最普遍于中国社会的,就是念佛与参禅的两种修行方法;不独在梵刹中出家和尚暮鼓晨钟,奉此为唯一法门;即三家村的老媪与智识界的居士,也莫不知道口宣阿弥陀佛、心念如来。其影响之大,无待赘言。

至于北方思想,自罗什译经长安,当时参与逍遥园译务的有八百人之多,罗什弟子三千,尤为北方佛教的中坚分子。当时所译出的佛典,如《成实》、《三论》等论,空宗理论藉以广传;同时如《法华》、《般若》,亦皆于空论有所依辅。固不待道猛、僧柔、慧次等的讲演《成实》,道朗、僧诠、法朗、吉藏等的发扬《三论》,慧文、慧思、[229] 智等的宣传《法华》,而三论宗、成实宗、天台宗,已于其时开其端倪。其译经中的影响最大者,厥为般若部诸经,一切皆空之理赖以宣传。是以罗什所传,大都偏于空宗,且趋重于理论方面,与南方系统之趋重实行,似有不同。

此外尚有两种极普遍的思想:一为克欲的戒律,一为哲学的唯识,影响亦非常之大。当时所译出的《四分律》、《十诵律》、《僧祇律》,虽亦成为不同的派别,但在普通佛教认受戒为入道的第一法门,以为戒行清净,定慧自生,实属一致。不独有出家的具足戒条,尤其有在家的优婆塞(夷)戒律,是以设戒坛,度僧尼,不待相部、南山、东塔之分,而律宗已成为佛教中的重要法门。悟道莫先于禁欲,在中国思想中实生重大影响。理学家所讨论的天理人欲,普通社会所持的戒杀放生,何莫非渊源于此种思想而来。

唯识为法相宗的哲学主张,其宗派的成立虽始自唐玄奘的弟子窥基,而当时凭法相以研究本体却早具有。[230] 《俱舍》的七十五法,《成实》的八十四,分析色心王所之理,不独在心理学上有相当的根基,尤为哲学上的智识论。法相所主张唯识百法,分析更较详细,哲学上的价值更为一般人所承认。从现象的观察以求得真理,适用三支因明的论理方法,承认阿赖耶为唯识种子,而归结于种子生现行,现行薰种子,逃不出唯心论的哲学研究。不过这种明显的智识论,确为近代一般智识阶级所欢迎,也有法相宗人的特别发挥,影响亦很不小。

此外虽尚有大乘终教的华严,秘密庄严的真言等,然只供少数学者们的高深研究,与普通的社会思想似无直接影响。所以在普通所谓佛教十宗派中,在当时及后世思想界中发生较大的影响的,只有上述的几种,如:念佛,参禅,一切皆空,制欲的戒律,与智识论,数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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