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叹（三首选一）

其三

裘薄便冬暖，箪空畏午饥[1]。临成乞米帖，看入借车诗[2]。学古心犹壮，忧时语自悲。公卿阙自重，社稷欲谁期[3]？

这首诗是绍熙元年（1190）冬陆游在山阴作。

* * *

[1] 箪（dān，音单）：盛饭的竹器。

[2] “临成”二句：乞米帖，唐书法家颜真卿乞米于李大夫帖云：“拙于生事，举家食粥而已数月，今又罄矣，实用忧煎。”帖即今书笺。借车诗，唐诗人孟郊有《借车诗》云：“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颜真卿乞米，孟郊借车，都是生活贫困的事例。陆游借用其事，以喻自己生活贫困的情形。

[3] 社稷：社是土神，稷是谷神，古代天子、诸侯筑坛立庙以祭之，后来遂用为代表封建时代国家之称。期：希望的意思。

晚秋农家（八首选一）

其五

我年近七十[1]，与世长相忘[2]。筋力幸可勉，扶衰业耕桑[3]。身杂老农间，何能避风霜？夜半起饭牛[4]，北斗垂大荒[5]。

这首诗是绍熙二年（1191）晚秋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叙述了作者免官归家后，愿意致力农业和参加了一些劳动的情形。

* * *

[1] “我年”句：绍熙二年陆游已年六十七岁，故说近七十。

[2] “与世”句：言与世人久不往来，对世事亦久不过问。

[3] “扶衰”句：扶持衰老之身从事耕种和蚕桑。

[4] 饭牛：即饲牛。

[5] 大荒：遥远辽阔的野外。

梅花绝句（十首选一）

其十

山月缟中庭[1]，幽人酒初醒[2]；不是怯清寒，愁蹋梅花影。

这首诗是绍熙二年（1191）冬陆游在山阴作。

* * *

[1] 缟中庭：缟，白绢。缟中庭，谓月照庭中，明亮如白绢。

[2] 幽人：作者自谓。

梅花绝句（二首选一）

其一

幽谷那堪更北枝[1]，年年自分着花迟[2]。高标逸韵君知否[3]？正在层冰积雪时。

这首诗是绍熙二年（1191）冬陆游在山阴作。诗中赞扬在严寒季节开花的深谷中的梅花，其实亦是对不畏环境艰苦、坚持崇高气节的人的歌颂。

* * *

[1] 幽谷：深谷。北枝：向北的树枝。深谷内向北的树枝，不易见到阳光。

[2] 自分：自己料定的意思。着花：谓树枝上花苞开放。

[3] 高标逸韵：高尚的气节，俊逸的风度。

叹俗

风俗陵夷日可怜[1]，乞墦钳市亦欣然[2]。看渠皮底元无血，那识虞卿鲁仲连[3]？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春陆游在山阴时作。诗中对当时丧失气节的人，直斥之为“无血”动物。

* * *

[1] 陵夷：衰颓的意思。

[2] “乞墦（fán，音凡）”句：墦，坟墓。乞墦，谓向祭墓者乞食。《孟子·离娄篇》载的一个故事：齐国有一人，他有一妻一妾，他每出去必吃得酒醉肉饱才回来。他的妻妾问他和什么人在一起吃饭，答说都是些富贵的人。后来齐人的妻子发生了怀疑，就悄悄跟着他，结果看到在他所到的地方，没有一个人肯理他，原来他是到东门外坟地里去向祭墓的人乞讨点剩余下的酒肉，这里讨的不够又到那里。他的妻子回来就在院子里痛哭，并且大骂。但是齐人不知道他的行径已被揭穿，仍然得意洋洋地从外边回来，对他妻妾的态度依然十分骄傲。钳市，以铁束颈游街。西汉楚元王敬礼申公等。穆生不嗜酒，但元王常为他设醴酒。元王孙王戊嗣位后，起初还常设醴酒，后来有一次忘了设酒。穆生说：“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遂称病辞去。申公、白生却留下来不走。后王戊淫暴，与吴通谋，申公、白生谏之，王戊不听，反把他们二人联锁在一起，使他们穿上罪人的衣服，在市上杵臼碓舂。（见《汉书·楚元王传》）这句诗是借乞墦钳市二事，说明当时某些人为了富贵利禄，不讲操守，对于别人的侮辱，亦欣然接受，不以为耻。

[3] 虞卿：战国时人。赵孝成王不听虞卿联合楚魏以抗秦的政策，大败于秦。赵王拟割六县于秦求和，虞卿反对，他认为割地求和不是好办法，秦国得了地还会再来进攻。于是他就说服赵王派他出使齐国，联齐抗秦。秦怕齐赵联合，遂赶快派人到赵国讲和。后来秦昭王拘平原君以索魏相魏齐的头，魏齐逃亡，见虞卿。虞卿遂弃万户侯、卿相之印，间行去赵，困于梁。后魏齐自杀，虞卿穷愁不得意，于是著书，以刺讥国政得失。（见《史记·虞卿列传》、《范雎列传》）鲁仲连：战国时齐人，又称鲁连。好奇伟之策，而不肯仕宦。秦兵围赵邯郸，赵求救于魏，魏使将军辛垣衍劝赵王尊秦昭王为帝，以求解围。当时鲁仲连在围城中，听说这件事，就去见平原君，由平原君介绍见辛垣衍，阻止辛垣衍劝赵王尊秦王为帝，秦军听说这件事，退兵五十里。后邯郸解围，平原君欲封之，鲁仲连不受。平原君乃置酒，席间请以千金为寿。仲连笑说：“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见《史记·鲁仲连列传》）

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二首选一）

其二

三万里河东入海[1]，五千仞岳上摩天[2]。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秋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先描写沦于金人的祖国雄伟的河山，然后述说陷区人民眼泪都已哭干，年年盼望南宋军队前来恢复国土，年年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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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万里河：河指黄河，三万里，极言其长。

[2] 五千仞岳：这里指西岳华山。岳，高大的山。五千仞，极言其高。

秋日郊居（八首选一）

其七

儿童冬学闹比邻[1]，据案愚儒却自珍[2]。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不着面看人。农家十月乃遣子入学，谓之冬学。所读杂字百家姓之类，谓之村书。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秋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刻画了当时农村的冬学先生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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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比邻：邻里，邻居。

[2] 愚儒：指冬学的教书先生。自珍：自己珍惜自己，指下文闭门睡觉说。

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

我昔学诗未有得，残余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1]，酣宴军中夜连日[2]。打球筑场一千步，阅马列廐三万匹[3]；华灯纵博声满楼[4]，宝钗艳舞光照席；琵琶弦急冰雹乱，羯鼓手匀风雨疾。诗家三昧忽见前[5]，屈贾在眼元历历[6]。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非刀尺[7]。世间才杰固不乏，秋毫未合天地隔[8]。放翁老死何足论，广陵散绝还堪惜[9]。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九月在山阴作。这是一首作者自述其创作成长和发展过程的诗。大意是说，早年虽已成名，但作品还不免有模拟的毛病。中年入蜀从戎以后，创作上才达到了独立的风格。而现在已年老，惟恐自己死后继起无人。

* * *

[1] “四十”句：作者从军南郑时已四十八岁，四十是举其整数。

[2] 酣宴：宴饮尽欢的意思。

[3] 阅马：检阅军马。

[4] 华灯：华丽明亮的灯。纵博：尽情博弈。

[5] 三昧：本是佛教用语，这里作要诀解。

[6] “屈贾”句：屈，指屈原。贾，指贾谊。贾谊是西汉初年著名的辞赋家。历历，分明之意。这句是说好像清楚地见到了屈原和贾谊，也就是领会了他们创作的精神的意思。

[7] “天机”二句：天机，指神话中的天上织女的织布机。云锦，谓织女所织的锦绣美如彩云。非刀尺，是妙手天成，不要凭借刀尺的意思。二句以制衣比作者善于利用材料，剪裁得当。

[8] “秋毫”句：秋毫谓秋天鸟兽新生的毫毛，细小而难见。全句略与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之意相当。

[9] “放翁”二句：广陵散，古琴曲名。三国时魏文学家嵇康善为此曲，后康为司马昭所杀，临死时，再弹一曲，叹说：“《广陵散》从此绝矣！”后世遂谓绝艺之失传者为《广陵散》。这二句诗的意思是说，自己死了倒不算什么，可是死后诗学要是失传了才真值得惋惜。

夜读范至能揽辔录，言中原父老，见使者多挥涕。感其事，作绝句[1]

公卿有党排宗泽[2]，帷幄无人用岳飞[3]。遗老不应知此恨，亦逢汉节解沾衣[4]。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陆游在山阴作。诗中是说南宋政权内部，投降派得势，抗战派被排挤，被迫害。中原沦陷区的遗民，虽然不应知道这些令人愤恨的事情，但他们毕竟清楚地意识到故国的政权已经抛弃了他们，所以每见南宋使者，多挥涕哭泣。

* * *

[1] 范至能：范成大，字致能，一作至能。已见《送范舍人还朝》诗注。揽辔录：书名，是范成大乾道六年（1170）出使金国时所作的日记。内载其过相州（今河南安阳）时，“遗黎（民）往往垂涕嗟啧，指使人云：‘此中华佛国人也。’老妪跪拜者尤多”。

[2] “公卿”句：公卿，指宋高宗亲信投降派黄潜善、汪伯彦等。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宗泽知磁州（今河北磁县），屡次打击金兵。建炎元年（1127），宗泽任汴京留守。招募义兵守城并联络两河及陕西义军屡败金兵，金人畏惮，呼为“宗爷爷”。当时各地义军大规模发展，宗泽部署诸军，准备渡河收复失地，前后共二十多次上书高宗，请他还都开封，安定民心，振作士气。但是逃到扬州的宋高宗和黄潜善、汪伯彦等却积极向金人求和，不理睬宗泽的建议，反而怀疑他，派副留守监视。宗泽见恢复无望，忧愤成疾，于建炎二年连呼“过河”三声而卒。

[3] “帷幄”句：帷幄谓军帐。全句是说当时南宋掌军权的人不肯任用岳飞。岳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曾为宗泽部属，屡破金兵。“岳家军”深得人民爱戴。绍兴十年（1140）岳飞任河北诸路招讨使，派部将渡黄河联络义军，并派部将收复洛阳、郑州等地。岳飞自率军大破金兀朮，进军朱仙镇，距开封仅四十五里。北中国各地义军准备与宋军会师。金军心动摇，自燕以南号令不行。然而高宗、秦桧为贯彻其投降阴谋，却严令岳飞迅速退兵。岳飞退兵后，河南各地又被金人侵占。绍兴十一年（1142），岳飞竟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高宗、秦桧投降派杀害。

[4] 汉节：节谓使节，指宋使范成大等人。沾衣：泪水沾湿衣裳。

书适（二首选一）

其一

老翁垂七十[1]，其实似童儿。山果啼呼觅，乡傩喜笑随[2]。群嬉累瓦塔，独立照盆池。更挟残书读，浑如上学时[3]。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冬在山阴写的，在这首诗里，年近七十的老诗人，描写了他的生动活泼、富有情趣的乡居生活，并且幽默地把自己比作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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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翁”句：老翁，作者自谓。陆游这时年已六十八岁，故说将近七十。

[2] 乡傩（nuó，音挪）：古代乡间举行驱逐疫鬼的仪式，谓之乡傩。这是一种迷信的做法。

[3] 浑如：完全像。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选一）

其二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1]。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2]。

这首诗是绍熙三年（1192）十一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人在孤村深夜风雨之中，不是哀叹自己的境遇，却想着在这样的风雨之中去为国家戍守西北边疆。

* * *

[1] 轮台：汉代西域地名，即今新疆轮台县。

[2] “铁马”句：是想像梦中北征的情景。冰河，泛指北地封冻的河流。

落梅（二首）

其—

雪虐风饕愈凛然[1]，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2]。

《落梅》诗是绍熙三年（1192）冬末在山阴作。这首诗歌咏“气节高坚”的梅花，同时也借以自赞。

其二

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3]。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4]？

* * *

[1] 饕（tāo，音涛）：古凶兽名，这里借用形容风势凶猛。

[2] 东君：这里指春神。

[3] 桃李：桃李于春天梅花残落后始开，以比逢迎时势以求得意的人。

[4] “向来”二句：是说严寒之时，百卉凋零，只有梅花不畏冰雪。除了梅花，还有谁能把春天扭转回来？斡，挽回的意思。

稽山农余作《避世行》，以为不可常也，复作此篇[1]

华胥氏之国[2]，可以卜吾居[3]；无怀氏之民[4]，可以为吾友。眼如岩电不看人，腹似鸱夷惟贮酒[5]。周公礼乐寂不传[6]，司马兵法亡亦久[7]。赖有神农之学存至今[8]，扶犁近可师野叟。粗缯大布以御冬，黄粱黑黍身自舂，园畦剪韭胜肉美，社瓮拨醅如粥[9]。安得天下常年丰，老死不见传边烽；利名画断莫挂口，子孙世作稽山农。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正月在山阴作。在此诗之前，陆游写了一首《避世行》，抒写他因厌恶封建官僚间的倾轧而产生的一种避世隐居的情绪。但他以为避世究竟不是“常”法，于是随即就写了这首《稽山农》诗。此诗先对道家政治理想中的自由国度表示向往，次则赞述农村耕作的朴素生活，最后盼望天下太平，年年丰收，子孙世世务农，不涉名利。

* * *

[1] 稽山：即会稽山，在今浙江绍兴县东南。

[2] “华胥氏”句：华胥氏之国是古代寓言中的国家，道家借以阐明其政治理想。《列子·黄帝篇》：“黄帝昼寝，而梦逝于华胥氏之国。其国无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

[3] 卜居：选择住处。

[4] “无怀氏”句：无怀氏，相传为上古帝号，在帝太昊之先。《路史·禅通记》说无怀氏之时，民“甘其食，乐其俗，安其居，而重其生意，形有动作，心无好恶，老死不相往来”。这也是道家的政治理想。

[5] 鸱（chi，音吃）夷：盛酒的革囊。

[6] 周公礼乐：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武王殁，周公摄行政事，定出一些巩固王室政权的制度，进一步加强了周的统治，故后世儒家称颂周公制礼作乐以兴太平。

[7] 司马兵法：即司马穰苴兵法。《史记·司马穰苴列传》：“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今存《司马法》一卷。

[8] 神农之学：相传上古帝王神农氏始制耒耜，教民耕种，后世以有关农业的学问为神农之学。

[9] 社瓮：瓮同“甕”，社瓮谓盛社酒的甕。醅（pēi，音胚）：没有过滤的酒叫做醅。

僧庐[1]

僧庐土木涂金碧，四出征求如羽檄[2]。富商豪吏多厚积[3]，宜其弃金如瓦砾。贫民妻子半菽食[4]，一饥转作沟中瘠[5]。赋敛鞭笞县庭赤[6]，持以与僧亦不惜。古者养民如养儿，劝相农事忧其饥[7]。露台百金止不为[8]，尚愧七月周公诗。流俗纷纷岂知此？熟视创残谓当尔[9]！杰屋大像无时止[10]，安得疲民免饥死[11]？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初春陆游在山阴作。诗中描写了南宋统治阶级推行佛教，修建佛寺，从而直接加重了对农民残酷的剥削和掠夺的情况。

* * *

[1] 僧庐：佛寺。

[2] 征求：征求修造佛寺所需资财。

[3] 厚积：资财蓄积丰富。

[4] 半菽食：菽，豆类的总名。半菽食，谓人民穷困不能全食豆，尚须杂以野菜。

[5] 沟中瘠：瘠，瘦。沟中瘠，指因饥饿转死沟壑中的人们。

[6] 笞（chi，音吃）：古代一种刑罚。宋时笞刑是用棍打。县庭赤：流血很多，染红了县府的公庭。

[7] 劝相：劝是勉励，相是帮助。

[8] “露台”句：露台是露天的凉台。《史记·孝文帝本纪》：“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值）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何以台为？’”此用其事。

[9] “熟视”句：熟视，看得清清楚楚。创残，谓被鞭笞受伤或成残废的人。创，受伤的意思。当尔，应当如此。

[10] 杰屋：谓雄壮的寺庙。大像：高大的佛像。

[11] 疲民：劳苦穷困的人民，指农民。

读陶诗

我诗慕渊明，恨不造其微[1]。退归亦已晚，饮酒或庶几[2]。雨余锄瓜垄，月下坐钓矾[3]。千载无斯人，吾将谁与归[4]？

这首诗是淳熙四年（1193）八月陆游在山阴作。

* * *

[1] 造其微：达到陶诗那样深远微妙的境界。

[2] 庶几：相近，犹言差不多。

[3] “雨余”二句：或在雨后锄瓜地，或在月下坐在水边钓鱼的石头上休息，这是作者自述其退归乡居的生活。

[4] “千载”二句：与归，归从；有追随其后的意思。二句是说陶渊明死后再没有同调的人。

秋晚闲步，邻曲以予近尝卧病，皆欣然迎劳[1]

放翁病起出门行，绩女窥篱牧竖迎。酒似粥知社到，饼如盘大喜秋成。归来早觉人情好，对此弥将世事轻[2]。红树青山只如昨，长安拜免几公卿[3]？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晚秋陆游在山阴作。诗中表现了普通劳动人民对于诗人的关怀；诗人极为珍视这种友情，并对官场的庸俗生涯表示轻视和冷淡。

* * *

[1] 迎劳（lào，音涝）：接待，慰问。

[2] 弥：愈，益。

[3] “长安”句：与上句“红树青山”相应。意思是说，乡间一切仍是照旧；可不知京城里的官场中又拜免了几任公卿大臣，起了多大的变化。长安，我国古典诗文中常以长安作为国都之代称，这里指临安。拜免，任用和罢免。

怀昔

昔者戍梁益，寝饭鞍马间。一日岁欲暮，扬鞭临散关。增冰塞渭水[1]，飞雪暗岐山[2]。怅望钓璜公[3]，英概如可还[4]。挺剑刺乳虎，血溅貂裘殷[5]；至今传军中，尚愧壮士颜。岂知堕老境，槁木蒙霜菅[6]。泽国气候晚[7]，仲冬雪犹悭[8]。曩事空梦想[9]，拥褐自笑孱[10]。胡星未地[11]，大弓何时弯[12]？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冬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回忆作者在陕南军中时登临大散关，俯瞰关中失地的情形；记述了作者刺杀乳虎的事迹。而现在年老家居，尚盼有机会能参加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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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增冰：“增”与“层”古通用。增冰谓层厚的冰。

[2] 岐山：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

[3] 钓璜公：即太公吕尚。《竹书纪年》：“太公钓于磻溪，得玉璜。”璜，佩玉的一种。磻溪在今陕西宝鸡县东南，北流入渭水，相传太公钓于此而遇周文王。

[4] “英概”句：是说姜太公的气概好像并没有消失，可以再回来的样子。

[5] 殷：这里读yān，赤黑色。

[6] “槁木”句：槁木是枯木。菅（jiān，音尖），草名，可以用作苕帚。全句形容自己衰老。

[7] 泽国：多水之地。陆游所居绍兴三山地方临近镜潮，故曰泽国。

[8] “仲冬”句：旧历十一月为仲冬。悭（qiān，音千），吝啬。谓十一月还没有雪，天很吝啬。

[9] 曩（nǎng，音囊上声）事：已往的事。

[10] 拥褐：褐，粗衣。拥褐，围抱着粗布衣服。

[11] “胡星”句：胡星即髦头星。“”与“陨”同，坠落之意。古代迷信的说法，以为某星是代表某人，某星陨落则其人死亡。这里胡星未地，即是说金人势力至今还未被驱逐。

[12] “大弓”句：弯，射箭时挽弓弦使之弯。全句是说作者告老乡居，不再过戎马生活，故说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挽大弓去参加战斗。

癸丑十一月下旬，温燠如春，晦日忽大风作雪[1]

今年一冬晴日多，草木萌甲风气和[2]。百钱布被未议赎[3]，老翁曝背儿行歌。吾侪小人虑不远[4]，积雪苦寒来岂晚？青天方行三尺乌[5]，不料黑云高[6]。明朝雪恶冻复饿，儿啼颊皴翁噤卧[7]。九重巍巍那得知[8]？门催班百官贺[9]。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十一月晦日陆游在山阴作。诗中表现了作者对于严寒骤至而布被未赎的贫苦人民的关怀和同情。

* * *

[1] 癸丑：宋光宗绍熙四年是癸丑年。下旬：十日为一旬，下旬，每月二十一日至月底。燠：暖。晦日：旧历每月最末一日。

[2] 萌甲：萌是萌芽，甲是草木初生时所带的种皮。

[3] “百钱”句：是说因天气暖和，所以典了一百钱的布被还没有考虑赎回来。

[4] 吾侪（chái，音柴）：我辈，我们。

[5] 三尺乌：“尺”字疑当作“足”字，三足乌，谓太阳。

[6] （jiǎn chǎn，音减产）：高峻屈曲的形状。

[7] 颊皴（cun，音村）：面颊皮肤皱裂。噤：不作声。

[8] 九重：犹言深宫，指古代帝王所居住的地方。

[9] “门”句：宋制，设东西门使，文武百官朝见辞谢，由门使视其品秩以为引班叙班的次序。催班是催促百官排班。二句诗是说天降大雪，群臣百官认为是丰年的预兆，都忙着对皇帝朝拜庆贺，在九重深宫里的皇帝和群臣百官们哪里知道此时有多少穷苦人民正在受冻挨饿？

赛神曲

击鼓坎坎[1]，吹笙呜呜。绿袍槐简立老巫[2]，红衫绣裙舞小姑。乌臼烛明蜡不如[3]，鲤鱼糁美出神厨[4]。老巫前致词，小姑抱酒壶：愿神来享常欢娱，使我嘉谷收连车；牛羊暮归塞门闾，鸡鹜一母生百雏；岁岁赐粟，年年蠲租[5]；蒲鞭不施[6]，圜土空虚[7]；束草作官但形模，刻木为吏无文书[8]；淳风复还羲皇初[9]，绳亦不结况其余[10]！神归人散醉相扶，夜深歌舞官道隅。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十二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描写了当时民间流行的赛神的风俗；并通过祈神老巫的致词，反映了人民渴望发展生产，免除租税，解除官吏和暴政压迫的情绪。

* * *

[1] 坎坎：鼓声。

[2] 槐简：槐木做的笏，巫祈神时所执用。

[3] 乌臼烛：用乌臼树的种子制成的蜡烛。

[4] 糁（sǎn，音散）：原是用米和的羹，这里作羹汤讲。

[5] 蠲（juān，音捐）租：免除租税。

[6] 蒲鞭：以蒲草为鞭，虽笞不痛，表示耻辱而已。

[7] 圜土：古狱城，即后世的监狱。

[8] “束草”二句：是说只须束草作官员的形状，刻木以为吏人，并不需要设立官吏，也不需要公文法令。

[9] 羲皇：伏羲氏号为羲皇，是我国古代传说中古帝王之一。

[10] 绳亦不结：据传说，上古时代无文字，结绳以记事，大事用大结，小事用小结。《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作者因想返回理想中的远古生活，故说连结绳记事都用不着。“愿神”句至“绳亦”句为老巫所致辞。

书叹

夜深青灯耿窗扉，老翁稚子穷相依。齑盐不给脱粟饭[1]，布褐仅有悬鹑衣[2]，偶然得肉思共饱，吾儿苦让不忍违。儿饥读书到鸡唱，意虽甚壮气力微；可怜落笔渐健快，其奈瘦面无光辉！布衣儒生例骨立[3]，纨裤市儿皆瓠肥[4]。勿言学古徒自困，吾曹舍此将安归？作诗自宽亦慰汝，吟罢抚几频歔欷[5]！

这首诗是绍熙四年（1193）十二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抒写退休乡居期间的贫困生活和教育儿子的情形，颇有感慨不平之意。

* * *

[1] 齑（ji，音机）：酱调的菜食或肉食。不给：不能供给。脱粟饭：仅仅脱去稃壳的糙米做成的饭。

[2] 悬鹑衣：敝恶的衣服，像鹑鸟短秃的尾巴。

[3] 例骨立：例，这里是向来的意思。骨立，谓瘦得只有骨头支立起来。

[4] 纨裤：纨，绢。古时富贵子弟服纨，故称他们为纨裤子弟。瓠（hù，音户）肥：瓠，葫芦。这里瓠肥是形容身体肥胖。

[5] 抚几：犹言拍案。歔欷：悲泣时气咽抽噎的样子。

蔬食[1]

今年彻底贫，不复具一肉。日高对空案，肠鸣转车轴[2]。春荠忽已花，老笋欲成竹[3]。平生饭蔬食，至此亦不足。孰知读书却少进[4]，忍饥对客谈尧舜[5]。但令此道粗有传，深山饿死吾何恨？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三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人自述乡居期间，生活贫困，蔬食不足，但还是坚持读书，讲论尧、舜治国安民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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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蔬食：犹言素食。

[2] “肠鸣”句：肚里鸣叫如车轴轮转时所发出的响声，极言饥饿。

[3] “春荠”二句：荠，菜名。春荠开花，笋老成竹，则皆不可食。二句言所食粗恶。

[4] 少进：稍有进步。

[5] 谈尧舜：儒家以古代传说中的尧、舜为理想的帝王。谈尧舜，是讲论尧舜治理国事之道。

三月二十五夜达旦不能寐

愁眼已无寐，更堪衰病婴[1]？萧萧窗竹影[2]，磔磔水禽声[3]。捶楚民方急[4]，烟尘虏未平。一身那敢计，雪涕为时倾[5]！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陆游在山阴作。诗人在彻夜失眠中，忧虑的只是当前国家的局势和人民的灾难，而不为自己一身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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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婴：缠绕之意。

[2] 萧萧：形容竹影摇动的样子。

[3] 磔（zhé，音哲）磔：鸟鸣声。

[4] 捶楚：古之杖刑。这里指官府鞭打人民以索赋敛。

[5] 雪涕：犹洒泪。

山头鹿[1]

呦呦山头鹿[2]，毛角自媚好，渴饮涧底泉，饥啮林间草[3]。汉家方和亲，将军灞陵老[4]。天寒弓力劲[5]，木落霜气早。短衣日驰射[6]，逐鹿应弦倒。金槃犀筋命有系[7]，翠壁苍崖迹如扫[8]。何时诏下北击胡，却起将军远征讨？泉甘草茂上林中[9]，使我母子常相保。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四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讽刺南宋政府无意出兵北伐，致使将军们闲着，日以驰骋射猎为事。“翠壁”句以上作作者口气，“何时”句以下则作鹿的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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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头鹿：唐诗人张籍新乐府诗已有《山头鹿》题。

[2] 呦呦：鹿鸣声。

[3] 啮（niè，音聂）：咬食。

[4] “汉家”二句：汉李广在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因兵少败于匈奴，被俘，由于他的机智和勇敢，才得逃回。汉吏因他为敌生俘，拟治他死罪，赎为庶人，遂退居蓝田山中。他常在山中打猎。一日，醉饮夜归，为灞陵尉所呵止，宿于亭下。其时武帝对匈奴已改变“和亲”政策，开始采取武力进攻的政策，所以李广退居的原因并非由于和亲。作者只是借用其事以喻南宋既已与金议和，只图苟安，无意恢复，将军们只以驰逐射猎为事，虚度时日。

[5] “天寒”句：天寒则弓胶愈固而弓愈硬，故其弹性愈强而有力。

[6] 短衣：指戎服。

[7] “金槃”句：金槃即金盘。“犀筋”疑当作“犀筯”。“筯”同“箸”，犀筯见杜甫《丽人行》。金盘、犀筯皆为珍贵的食具。全句是说被猎获的鹿是命中注定要被将军们吃的。又按《开元遗事》：“开元元年冬至，交趾国进犀角一株，色如金。使者请以金盘放置殿中，温然暖气袭人。上问其故，使者曰：‘如辟寒犀也。’”这里金盘犀筋疑暗用其事，只改犀角为犀筋，以比麋鹿为人猎捕，命运正复相同。则不改“筋”为“筯”亦通。

[8] “翠壁”句：是说山中的鹿为军队猎取完了，所以深山崖谷之中，再也不见它的踪迹，好像扫光了似的。

[9] 上林：汉苑名，故址在今陕西省长安、盩厔及鄠县界，宽广三百里，是汉代皇帝射猎的地方。

明妃曲[1]

汉家和亲成故事[2]，万里风尘妾何罪？掖庭终有一人行[3]，敢道君王弃蕉萃[4]。双驼驾车夷乐悲，公卿谁悟和戎非！蒲桃宫中颜色惨，鸡鹿塞外行人稀[5]。沙碛茫茫天四围，一片云生雪即飞，太古以来无寸草，借问春从何处归？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夏陆游在山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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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妃：汉元帝宫女王嫱，字昭君。晋时避晋帝司马昭讳，改称明妃。西汉元帝时对南匈奴呼韩邪部落采取羁縻政策。当时元帝按图召宫女，宫女都贿赂画工，只有昭君不肯，画工就把她画得很丑。及至呼韩邪单于来朝，元帝就把昭君赐给单于。昭君辞行的时候，元帝看见她举止娴雅，容貌为后宫第一，于是大悔。但既已许赠匈奴，也不得挽留了。后来元帝彻底究查这件事，将画工毛延寿等处死。

[2] 和亲：见《感愤》诗“诸公”二句注。故事：这里谓旧日已行之事例。

[3] 掖庭：宫中旁舍，后妃宫女居住的地方。

[4] 蕉萃：同憔悴。

[5] 蒲桃宫、鸡鹿塞：见《夜观秦蜀地图》“意气”二句注。蒲桃宫本汉长安宫名，哀帝时匈奴单于来朝住此，这里借指呼韩邪来朝时所居住的宫舍。

忧国

恩许还山已六年[1]，誓凭耕稼饯华颠[2]。养心虽若冰将释[3]，忧国犹虞火未然[4]。议论孰能忘忌讳[5]？人材正要越拘挛[6]。群公亦采刍荛否？贞观开元在目前[7]。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八月陆游在山阴三山故居作。诗中自述被劾归家以来，虽已发誓埋头在耕稼之中，送去晚年，但忧国之心还是不能消释，因而指出当时关键问题，是在于使朝廷开放言论和破格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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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恩许”句：陆游自孝宗淳熙十六年（1189）被劾罢归，至光宗绍熙五年，家居已达六年。

[2] 饯华巅：饯谓饯送，华巅谓白头。饯华巅犹言送老之意。

[3] 冰将释：是说心无挂碍，如冻冰的融解，毫不沾滞。《老子》：“涣兮若冰之将释。”此用其语。

[4] 火未然：然通“燃”。火未然，比祸乱行将发作。

[5] “议论”句：是说谁能够议论国事不避当权者之所忌恶，不讳言他们所反对的事情。

[6] 越拘挛：越谓超越；拘挛，指成规的束缚。

[7] 开元：唐玄宗开元、天宝间，经济文化发展达到鼎盛时期。

大风雨中作甲寅八月二十三日夜[1]

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屋漏不可支，窗户俱有声。乌鸢堕地死，鸡犬噤不鸣。老病无避处，起坐徒叹惊。三年稼如云[2]，一旦败垂成[3]。夫岂或使之[4]？忧乃及躬耕。邻曲无人色，妇子泪纵横。且抽架上书，洪范推五行[5]。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八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真实地记述了大风雨所造成的灾害和人们惊惧忧急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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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甲寅：绍熙五年是甲寅年。

[2] 稼如云：言禾稼像云一样多。

[3] 垂成：将成。

[4] 夫：语词。

[5] 洪范：《尚书》中的一篇。据《传》：“洪，大也；范，法也；言天地之大法。”篇中讲到五行（水、火、木、金、土）及雨、旸、燠、寒、风等“庶征”之事。按照迷信的说法，能用洪范推测天时的变化。

岁暮感怀，以“余年谅无几，休日怆已迫”为韵（十首选一）[1]

其十

井地以养民[2]，整整若棋画。初无甚贫富，家有五亩宅[3]。哀哉古益远，祸始开阡陌[4]。富豪役千奴[5]，贫老无寸帛。困穷礼义废，盗贼起蹙迫[6]。谁能讲古制，寿我太平脉[7]？

这首诗是绍熙五年（1194）岁末陆游在山阴作。作者感于南宋社会贫富悬殊，人民穷困，因而想到恢复传说中的古代井田制度，希望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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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余年”二句：这是韩愈《南溪始泛》诗第一首中的句子。原诗“谅”作“懔”，“迫”作“晚”。陆游此题共十首，分用二句诗中十字为韵；此第十首，故以“迫”字之韵为韵。

[2] 井地：相传我国古代曾经实行井田制：即把土地画成很多井字形，每井之内有地九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其余八百亩分给八家农民耕种。这里“井”字作动词用，就是画井地，行井田制的意思。

[3] “家有”句：据说那时每家除分得一百亩地之外，另外还分得五亩地盖房子，称为五亩之宅。

[4] “祸始”句：阡陌，是田间界路；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开辟阡陌封疆，承认各人新辟土地所有权，按各人所占土地面积定赋税。这个措施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是有相当作用的。作者认为“祸始开阡陌”，主要是从南宋社会贫富悬殊而发。

[5] 役千奴：役使千百奴隶。

[6] 起蹙（cù，音促）迫：蹙迫，穷促急迫，起蹙迫，意谓其原因是由于饥寒所迫。

[7] “寿我”句：是说使国家太平，延长它的命脉。

首春连阴[1]

入春十日九日阴，积雪未解雨复霪[2]。西家船漏湖水涨，东家驴病街泥深[3]。去秋宿麦不入土，今年米贵如黄金。老妪哭子那可听，僵死不复黔娄衾[4]！州家遣骑馈春酒[5]，欲饮复止吾何心？出门空叹岁华速[6]，已见微绿生高林。

这首诗是宁宗庆元元年（1195）正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对霪雨成灾，人民生活困苦以及人死无以为殓的情况，表示忧虑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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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首春：即正月。

[2] 霪（yín，音银）：久雨。

[3] 病：苦的意思。

[4] “僵死”句：黔娄，春秋时齐国人，鲁国聘他为相，齐国聘他为卿，皆不就。家甚贫，死后衣衾不能遮蔽尸体。这里用黔娄之事，以说明老妪贫困，儿子死后无衣衾以为殡殓。

[5] 州家：州郡官府。

[6] 岁华：即年华，犹言时光。

新春

老境三年病，新元十日阴[1]。疏篱枯蔓缀，坏壁绿苔侵。忧国孤臣泪，平胡壮士心。吾非儿女辈，肯赋白头吟[2]？

这首诗是庆元元年（1195）正月陆游在山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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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元：指庆元元年，宁宗初立所改的年号。

[2] “肯赋”句：诵诗为赋。《白头吟》是古乐府楚调曲名。其中有云：“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原来是讽刺对爱情不忠的诗。但作者这里是着重说明自己虽老，而壮心犹在，不肯效儿女辈自叹白头，与原作用意稍有不同。

镜湖

躬耕蕲一饱[1]，闵闵望有年[2]。水旱适继作，斗米几千钱！镜湖泆已久[3]，造祸初非天[4]。孰能求其故？遗迹犹隐然[5]。增卑以为高，培薄使之坚；坐复千载利，名托亡穷传[6]。民愚不能知，仕者苟目前[7]，吾言固应弃，悄怆夜不眠。

这首诗是庆元元年（1195）三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反映了南宋时富豪圈占湖田，破坏水利，从而给人民造成灾难的严重情况。作者主张兴复水利，为民除害；但不为人所采纳，故深为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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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蕲（qí，音齐）：希求。

[2] 闵闵：忧心的样子。有年：丰年。

[3] 泆（yì，音义）：水动荡奔突而出。

[4] “造祸”句：按南宋时权门豪族与地方官府勾结，圈占镜湖湖田两千三百余顷，损毁湖堤，水利废弛，经常发生水旱灾。所以作者说灾祸的造成，不是由于天然的原因，而是由于人为。

[5] “遗迹”句：谓湖身湖堤遗留下来被人强占和破坏的痕迹还隐约可见。

[6] 亡：这里音义与“无”字同。

[7] “仕者”句：仕者，做官的人。这句是说地方官苟且随便，为眼前之计，不肯修治镜湖。

夜归

疏钟渡水来[1]，素月依林上。烟火认茅芦[2]，故倚船篷望。

这首诗是庆元元年（1195）三月陆游在山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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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疏钟：远处传来的稀落的钟声。

[2] “烟火”句：是说凭借着炊烟和灯火来辨认自己居住的茅舍。

农家叹

有山皆种麦，有水皆种粳。牛领疮见骨，叱叱犹夜耕。竭力事本业[1]，所愿乐太平。门前谁剥啄[2]？县吏征租声。一身入县庭，日夜穷笞搒[3]。人孰不惮死？自计无由生。还家欲具说，恐伤父母情。老人傥得食，妻子鸿毛轻。

这首诗是庆元元年（1195）三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写出了农民辛勤耕作，渴望过太平日子，但为官府逼租酷打，几乎不得生活下去的悲惨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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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业：我国古代认为农业为本业。

[2] 剥啄：敲门声。

[3] 笞搒（péng，音朋）：鞭打。

舍北晚眺（二首选一）[1]

其一

红树青林带暮烟，并桥常有卖鱼船。樊川诗句营丘画[2]，尽在先生拄杖边[3]。

这首诗是庆元元年（1195）九月陆游在山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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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眺：望。

[2] 樊川：晚唐诗人杜牧号樊川。营丘画：李成，宋营丘人，善画山水，山林薮泽，平远险易，无不逼真。

[3] 先生：作者自称。

读杜诗

城南杜五少不羁[1]，意轻造物呼作儿[2]。一门酣法到孙子，熟视严武名挺之[3]。看渠胸次隘宇宙[4]，惜哉千万不一施[5]！空回英概入笔墨[6]，生民清庙非唐诗[7]。向令天开太宗业，马周遇合非公谁[8]？后世但作诗人看，使我抚几空嗟咨[9]！

这首诗是庆元元年（1195）九月陆游在山阴作。诗中慨叹杜甫不得当政者重用，没有施展他的政治抱负；并对后世一些人只把杜甫看作一个普通诗人，表示异议。他对杜甫这样的评价，实际上也就是对自己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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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城南杜五：谓初唐诗人杜审言。他是杜甫的祖父，居长安城东南的杜陵，故曰城南杜五。

[2] “意轻”句：杜审言恃才狂傲，病将死，诗人宋之问等问候他，他说：“甚为造化小儿相苦，尚何言！”造物即造化，指大自然。

[3] “一门”二句：宋衡阳王刘义季素嗜酒，为长夜之饮，略少醒日。文帝责之，曰：“此非惟伤事业，亦自损性命。一门无此酣法，汝于何得之！”见《宋书》及《南史·衡阳王义季传》。熟视，连续注视。挺之，是严武的父亲。名，这里指直呼严武父亲的名字。据《旧唐书》，严武镇成都，保荐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待杜甫很好。杜甫醉后登严武床上，瞪着严武说：“严挺之乃有此儿！”在古代对人直呼其父的名字，是被认为极不礼貌的事。陆游以为杜甫这种狂放的态度是由杜审言遗传下来的。

[4] “看渠”句：渠，他，指杜甫。隘宇宙，宇宙都显得狭小，极言杜甫胸次广阔。胸次，指胸怀说。

[5] 施：施用，施展。

[6] “空回”句：是说只能把他的英雄气概表现在他所写的诗篇里。

[7] “生民”句：《生民》，是《诗经·大雅》篇名；《清庙》，是《诗经·周颂》篇名。全句意思是说杜甫的诗继承了《诗经》的优良传统，不可以一般的唐诗看待。

[8] “马周”句：马周，唐太宗时人。马周至长安，客居中郎将常何的家里。贞观年间，唐太宗诏百官言政事得失。常何是武吏，不懂得经学，于是马周就为常何条陈二十余事，都符合太宗的意思。太宗感到奇怪，问常何。常何回答：“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召见，马周后官至中书令。全句是说假如杜甫时的帝王能复兴太宗的事业，则他必将像马周一样得到皇帝的信用和提拔。

[9] 嗟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