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之季,由朴学而趋游谈,士之善谈论者辄获盛名,
《后汉书·郭太传》:“博通坟籍,善谈论,美音制。乃游于洛阳,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震京师。”又《谢甄传》:“与陈留边让,并善谈论,俱有盛名。”又《符融传》:“游太学,师事少府李膺。膺风性高简,每见融,辄绝它宾客,听其言论。融幅巾奋褎,谈辞如云,膺每捧手叹息。”
或为美语,相为题品,
《后汉书·党锢传》:“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又《儒林传》:召驯“博通书传……乡里号之曰:德行恂恂召伯春”[1]。许慎博学经籍,“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
或以核论,高下人物,
《后汉书·许劭传》:“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此一时之风气也。汉、魏之际,天下大乱,乘时趋势者,不以道义为重。
《魏志·武帝纪》:“建安十九年十二月,令曰:‘夫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耶?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裴松之注:“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曰:‘昔伊挚、傅说出于贱人,管仲,桓公贼也,皆用之以兴。萧何、曹参,县吏也,韩信、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著千载。吴起贪将,杀妻自信,散金求官,母死不归,然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今天下得无有至德之人放在民间,及果勇不顾,临敌力战,若文俗之吏,高才异质,或堪为将守,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其各举所知,勿有所遗。’”
旷达之士,目击衰乱,不甘隐避,则托为放逸,
《魏志》:“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时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庄》《老》。”
《魏氏春秋》:“籍以世多故,禄仕而已。闻步兵校尉缺,厨多美酒,营人善酿酒,求为校尉。遂纵酒昏酣,遗落世事。”
而何晏、王弼等,遂开清谈之风。
《晋书·王衍传》:“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日知录》:“魏明帝殂,少帝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玠,谓长吏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有二子,太祖赐名曰咸,曰粲。谓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余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言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后人企慕如此。”
晋室之兴,世乱未已,向秀之徒,益尚玄风。
《晋书·向秀传》:“雅好老、庄之学……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
名士达官,翕然倾响,不治世务,祖尚浮虚,
《晋书·王衍传》:“衍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衍将死,顾而言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又《乐广传》:“广性冲约,有远识,寡嗜欲,与物无竞。尤善谈论,每以约言析理,以厌人之心,其所不知,默如也。……尚书令卫瓘,朝之耆旧,逮与魏正始中诸名士谈论,见广而奇之曰:‘自昔诸贤既没,常恐微言将绝,而今乃复闻斯言于君矣。’命诸子造焉,曰:‘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王衍自言曰:‘与人语甚简至,及见广,便觉己之烦。’其为识者所叹美如此。”
故论者谓五胡之乱,由于清谈焉。
《日知录》:“讲明文艺,郑、王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
按魏、晋人之性质,当分数种。有志世事,横受诬污,以其清高,目为浮华,一也。(何晏、邓飏等事曹爽,志在强魏之宗室。司马懿以诡谲杀爽等,而世论多集矢于何、王,非确论也。)故作旷达,以免诛戮,不守礼法,近于佯狂,二也。
《晋书·阮籍传》:“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耶!’……籍著《大人先生传》,其略曰:‘世之所谓君子,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不见群虱处于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裈裆,自以为得绳墨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处域内,何异夫虱之处于裈中乎!’此亦籍之胸怀本趣也。”
风气既成,自矜领袖,一倡百和,以言取名,三也。正始之风,未必即肇永嘉之祸,求其因果,宜更推勘其曲折变迁,不可以一概而论也。
《世说新语》卷一《德行类》:“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刘孝标注引王隐《晋书》:“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谓‘通’,次者名之谓‘达’。”据此,是阮籍以佯狂为谨慎,而晋代诸人则以狂荡为率真。其迹同,其心实大异也。
清谈者崇尚老、庄,则以任天率真为贵,推之政治,遂有鲍生无君之论。
《抱朴子外篇·第四十八诘鲍篇》:“鲍生敬言好老、庄之书,治剧辩之言,以为古者无君,胜于今世。故其著论云:‘儒者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夫强者凌弱,则弱者服之矣;智者诈愚,则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然则隶属役御,由于争强弱而校愚智,彼苍天果无事也。夫混茫以无名为贵,群生以得意为欢。故剥桂刻漆,非木之愿;拔鹖裂翠,非鸟所欲;促辔含镳,非马之性;荷轭运重,非牛之乐。诈巧之萌,任力违真,伐生之根,以饰无用。捕飞禽以供华玩,穿本完之鼻,绊天放之脚,盖非万物并生之意。夫役彼黎烝,养此在官,贵者禄厚,而民亦困矣。夫死而得生,欣喜无量,则不如向无死也;让爵辞禄,以钓虚名,则不如本无让也。天下逆乱焉,而忠义显矣;六亲不和焉,而孝慈彰矣。曩古之世,无君无臣。穿井而饮,耕田而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泛然不系,恢然自得。不竞不营,无荣无辱。山无蹊径,泽无舟梁,川谷不通,则不相并兼;士众不聚,则不相攻伐……势利不萌,乱祸不作;干戈不用,城池不设。万物玄同,相忘于道。疫疠不流,民获考终。纯白在胸,机心不生,含餔而熙,鼓腹而游。其言不华,其行不饰。安得聚敛以夺民财?安得严刑以为坑穽?降及叔季,智用巧生,道德既衰,尊卑有序,繁升降损益之礼,饰绂冕玄黄之服。起土木于凌霄,构丹绿于棼橑,倾峻搜宝,泳渊采珠。聚玉如林,不足以极其变;积金成山,不足以赡其费。澶漫于淫荒之域,而叛其大始之本。去宗日远,背朴弥增。……造剡锐之器,长侵割之患。弩恐不劲,甲恐不坚,矛恐不利,盾恐不厚,若无凌暴,此皆可弃也。故曰:‘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使夫桀、纣之徒,得燔人,辜谏者,脯诸侯,葅方伯,剖人心,破人胫,穷骄淫之恶,用炮烙之虐。若令斯人,并为匹夫,性虽凶奢,安得施之?使彼肆酷恣欲,屠割天下,由于为君,故得纵意也。君臣既立,众慝日滋,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间,愁劳于涂炭之中,人主忧栗于庙堂之上,百姓煎扰乎困苦之中,闲之以礼度,整之以刑罚。是犹辟滔天之源,激不测之流,塞之以撮壤,障之以指掌也。”[2]
反之者则又崇尚实务,勤于人事。
《晋书·卞壸传》:“阮孚谓壸曰:‘卿恒无闲泰,常如含瓦石,亦不劳乎?’壸曰:‘诸君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执鄙吝者,非壸而谁?’时贵游子弟,多慕王澄、谢鲲为通达。壸厉色于朝曰:‘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晋阳秋》(邓粲):“陶侃勤而整,自强不息,又好督劝于人。常云:‘民生在勤,大禹圣人,犹惜寸阴,至于凡俗,当惜分阴,岂可游逸!生无闻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又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而不敢行。君子当正其衣冠,摄以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耶?’”
《晋中兴书》(何法盛):“侃尝检校佐吏,若得樗蒱博弈之具,投之曰:‘樗蒱,老子入胡所作,外国戏耳。围棋,尧、舜以教愚子。博弈,纣所造。
诸君国器,何以为此!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读书,武士何不射弓?’谈者无以易也。”
盖时当大乱,人心不宁,或愤慨而流于虚无,或忧惧而趋于笃实,皆时会所造,各因其性而出之。而理想之高,事功之成,亦分途并进,不相掩也。
清谈有尚简括者,
《晋书·阮瞻传》:“遇理而辩,辞不足而旨有余。……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
有尚博辩者,
《世说新语》:“谢镇西少时,闻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为谢标榜诸义,作数百语,既有佳致,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谢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
时人至以此为南北之判。
《世说新语》:“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然自东晋以降,南方之人,实兼有南北各地之性质,不能以此断之。赵翼论六朝清谈之习,谓梁时讲经,亦染谈义之习。
《廿二史札记》(赵翼):“当时父兄师友之所讲求,专推究老、庄,以为口舌之助。《五经》中惟崇《易》理,其他尽阁束也。至梁武帝,始崇尚经学,儒术由之稍振。然谈义之习已成,所谓经学者,亦皆以为谈辩之资。”
此则清谈与讲学,颇有连带之关系,虽讲经义与谈老、庄殊科,其为言语之进化,则事属一贯。研究三国、六朝之风气者,不可不于此注意焉。
汉代有讲经之法,
《汉书·宣帝纪》:“甘露三年三月,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
《后汉书·章帝纪》:“建初四年,诏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
魏沿其制,人主亦尝幸太学讲经。
《魏志·高贵乡公传》:“帝幸太学……讲《易》毕,复命讲《尚书》、讲《礼记》。”[3]
梁武之讲《孝经》,沿其例也。
《陈书·岑之敬传》:“梁武帝令之敬升讲座,敕中书舍人朱异,执《孝经》,唱《士孝章》。武帝亲自论难,之敬剖释纵横,应对如响,左右莫不嗟服。”
然后汉之时,师徒教授,有解说详富者,
《后汉书·杨政传》:“善说经书,京师为之语曰:‘说经铿铿杨子行。’”
有倚席不讲者,
《后汉书·儒林传序》:“自安帝览政,薄于艺文,博士倚席不讲。”[4]
魏晋人之谈《易》,亦复不尚多言。
《管辂别传》:“邓飏问辂:‘君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辂曰:‘夫善《易》者不论《易》也。’何晏含笑而赞之:‘可谓要言不烦也。’”《晋书·阮修传》:“王衍当时谈宗,自以论《易》略尽,然有所未了。……及与修谈,言寡而旨畅,衍乃叹服焉。”
南渡以后,私庭讲习论难,犹病其多。
《世说新语》:“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
其后聚徒讲说者,乃盛见于史策。讲说之法,亦多标著于史。如:
《南史·伏曼容传》:“宋明帝好《周易》,尝集朝臣于清暑殿讲学,诏曼容执经。……曼容宅在瓦官寺东,施高坐于厅事,有宾客,辄升高坐为讲说[5],生徒常数十百人。”又《严植之传》:“兼五经博士,馆在潮沟,生徒常百数。讲说有区段次第,析理分明[6]。每当登讲,五馆生毕至,听者千余人。”又《崔灵恩传》:“灵恩聚徒讲授,听者常数百人。性拙朴,无风采,及解析经理,甚有精致。都下旧儒,咸称重之。”又《卢广传》:“为国子博士,遍讲《五经》。时北来人儒学者,有崔灵恩、孙详、蒋显,并聚徒讲说,而音辞鄙拙,惟广言论清雅,不类北人。”《沈峻传》:“《周官》一书,实为群经源本……孙详、蒋显亦经听习,而音革楚夏,故学徒不至。惟峻特精此书,比日时开讲肆,群儒……并执经下坐,北面受业。徐勉奏峻兼五经博士,于馆讲授,听者常数百人。”又《张讥传》:“梁武帝尝于文德殿释《乾》《坤》《文言》……讥整容而进,諮审循环,辞令温雅,帝甚异之。……陈天嘉中,为国子助教。时周弘正在国学,发《周易》题,弘正第四弟弘直亦在讲席。弘正屈于讥议,弘直危坐厉声,助其申理。讥……谓弘直曰:‘今日义集,辩正名理……不得有助。’弘直曰:‘仆助君师,何为不可?’弘正尝谓人曰:‘吾每登坐,见张讥在席,使人懔然。’”[7]
《北史·刘献之传》:“献之善《春秋》《毛诗》,每讲《左氏》,尽隐公八年便止,云‘义例已了’,不复讲解。由是,弟子不能究竟其说。”[8]又《张吾贵传》:“曾在夏学,聚徒千数,而不讲《传》。生徒窃云:‘张生之于《左氏》,似不能说。’吾贵闻之曰:‘我今夏讲暂罢,后当说《传》,君等来日皆当持本。’[9]生徒怪之而已……三旬之中,吾贵兼读杜、服,隐括两家,异同悉举。诸生后集,便为讲之;义例无穷,皆多新异。”又《刘兰传》:“张吾贵以聪辩过人,其所解说,不本先儒之旨,惟兰推经传之由,本注者之意……甚为精悉。……瀛州刺史裴植,征兰讲书于州南馆,植为学主[10]。故生徒甚盛,海内称焉。”又《徐遵明传》:“教授门徒,每临讲坐,先持经执疏,然后敷讲。学徒至今,浸以成俗。”[11]又《权会传》:“性甚儒愞,似不能言,及临机答难,酬报如响,由是为诸儒所推。而贵游子弟,慕其德义者,或就其宅,或寄宿邻家,昼夜承间,受其学业。会欣然演说,未尝懈怠。”又《樊深传》:“深经学通赡,每解书,多引汉、魏以来诸家义而说之。故后生听其言者,不能晓悟,背而讥之曰:‘樊生讲书多门户,不可解。’”又《熊安生传》:“尹公正使齐,问所疑,安生皆为一一演说,咸究其根本,公正嗟服。”
且南北风气相同,均以敷陈义旨,演述周析为尚,是亦学术之一大进步也。
清谈所标,皆为玄理。晋、宋之际,遂有玄学之目,至立学校,以相教授。
《宋书·何尚之传》:“上以尚之为丹阳尹,立宅南郭外,置玄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颍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
《文献通考》:“宋文帝雅好艺文,使丹阳尹庐江何尚之立玄学,太子率更令何承天立史学,司徒参军谢元立文学,散骑常侍雷次宗立儒学,为四学。”
谈论者为玄言,著述者为玄部。
《南史·张讥传》:“讥笃好玄言,讲《周易》《老》《庄》而教授焉。吴郡陆元朗、朱孟博、一乘寺沙门法才、法云寺沙门慧拔、至真观道士姚绥,皆传其业。讥所撰《周易义》三十卷……《老子义》十一卷,《庄子内篇义》十二卷,《外篇义》二十卷,《杂篇义》十卷,《玄部通义》十二卷,《游玄桂林》二十四卷。”
欲精其学,亦至不易。
《南齐书·王僧虔传》:“僧虔戒子书曰:往年有意于史,取《三国志》聚置床头,百日许,复徙业就玄,自当小差于史,犹未近仿佛。曼倩有云:谈何容易。见诸玄,志为之逸,肠为之抽。专一书,转通数十家注,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尚未敢轻言。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马、郑何所异,《指》《例》何所明,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
梁世盛加提倡,玄风遂尔广播。
《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洎于梁世,兹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讲论。周弘正奉赞大猷,化行都邑,学徒千余,实为盛美。”
稽其理论,多与释氏相通,故自晋以来,释子盛治《老》《庄》,
《世说新语》:“支遁与许询、谢安共集王濛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乃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座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
《高僧传》:“释慧远博综六经,尤善《庄》《老》。”
清谈者亦往往与释子周旋。
《世说新语》:“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来与共语,便使其唱理。意谓王曰:‘圣人有情不?’王曰:‘无。’重问曰:‘圣人如柱耶?’王曰:‘如筹算。虽无情,运之者有之。’僧意云:‘谁运圣人耶?’苟子不得答而去。”
佛教之与吾国学说融合,由是也。梁、陈讲学,或在宫殿,或在僧寺,
《南史·张讥传》:“后主在东宫……令于温文殿讲《庄》《老》,宣帝幸宫临听。……后主尝幸钟山开善寺,召从臣坐于寺西南松林下,敕讥竖义。”
或以佛与儒道诸书并称。
《陈书·马枢传》:“枢博极经史,尤善佛经及《周易》《老子》义。梁邵陵王纶为南徐州刺史,素闻其名,引为学士。纶时自讲《大品经》,令枢讲《维摩》《老子》《周易》,同日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数家学者,各起问端,枢依次剖判,开其宗旨,然后枝分流别,转变无穷。论者拱默听受而已。”
足见清谈讲学者,皆与佛教沟通,当时盛流,咸受缁衣熏染矣。
* * *
[1] 此在东汉初。
[2] 《抱朴子》成于东晋成帝咸和五年,鲍生之文,成于其前。
[3] 其词甚长不录。
[4] 注:倚席,言不施讲坐也。
[5] 古者讲学皆席于地,伏置之高坐,特异于众,故史著之。
[6] 此可见其时讲书贵有条理。
[7] 此可见当时讲经,听者亦多问难。
[8] 此可见当时讲经,须毕全部,方为究竟。
[9] 此可见讲经时,学生皆持本。
[10] 此可见地方讲学者有学主。
[11] 据此,似遵明之前凡讲书者不持疏解,至是始变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