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九宫山张道清坐脱 白云观长春子谈玄
诗曰:
坐化仙游各有因,莫教昧却本来真。虚无悟彻玄元理,空寂了明自在身。亿万天神常拥护,大千世界任游巡。尘寰接引多方士,可谓超凡入圣人。
却说白紫清离了罗浮,邀游临安。宋帝闻之,征至,命馆太乙宫。居未半载,酒酣堕在西湖水中而去。后复见于海丰县。后至姑苏台,咏梅未竟,值泥丸至,邀去复归武夷山,以应止止庵詹琰夫五年复归之约。
时万年宫道士施宗时至诚精修,投白真人门下为徒。真人授以九灵飞步章奏及太上紫枢玉晨洞阳飞符,并梵音炼科、五雷秘法,乃亲为陈过忏罪,表奏天庭。真人诏众门人,曰:“我自十六岁弃家访道,苦志参玄,受了千辛万苦。大死三次,死而复苏。一志不移,甘受苦恼。方至四十二岁得遇真师,始达修身奥旨。苦修至六十四岁,才得丹成。迄今九十六岁,方能了道。自此相别。汝等有志者,效我之志,,何愁德之不立,道之不成哉?”语毕,坐而尸解。众人见真人空中跨鹤飞升,拜送不表。
宋帝宁宗闻之,诏封海琼紫清明道真人,敕建武夷宫,彰其道德。真人弟子彭鹤林纂辑其书四十卷,并撰其事迹,实以发明道法之枢要也。
且说张道清真人,自应诏后,复归九宫山,以符水济人疾苦,灵异莫测。云集道众,大演玄风。一日,上堂示众曰:“昔日我师谭长真真人在蜀示我云;‘凡人轮回,生死不停,只为有心之故也。心生,则种种魔生;心灭,则种种魔灭。若能一念不生,则脱生死矣。何为有心?盖缘众生有此贪、嗔、痴三毒孽。欲学道者,必当清净三孽,跳出三山。何为三山?即无明山、火焰山、陷空山也。须割情弃爱,摧强挫锐,除去一切不善之心。私欲之心净尽,方见父母未生之时的真性,即是本来之真面目也。何为不善之心?即一切境物之上,起无名悭贪嫉妒财色之心,种种计较意念,生灭不停,被这孽障旧来熟境朦昧真源,不得解脱。须要灭尽种心,得见自性。何为自性?自性者,即天赋之禀性,非气质之性也。要在十二时中,念念清静,不被一切旧染境界朦昧真源,心住虚空,逍遥自在,自然神气交媾,一意冲和,如如自在,一性圆明。似皓月之当空,照耀大地,无处不烛。毋使一念摇动,云雾遮其性光。固无生死之忧,焉有孽障可系?稍生一念,心不清静,即有挂碍,不能入道,如何得见本来?只要子等一志如山,不动不摇,向前逢魔,心无畏惧,志不退转,其魔自消。倘然见魔退惧,终入尘网,焉能跳出苦海?心清意定,登天有路;志迷性乱,即入地狱之门矣。众可参之。所以通灵者是神,所以长生者是气。我自得师传,刻刻在道,念念不忘,存其一神,养其一气,故能通灵。以符水济人,无不应验。吾何异乎?只存其神气,守其正心而已矣。我今久厌尘世,欲往终南会集师友,同应天诏矣。”退归丹房。越三日,唤人众门人,作偈一首,安然而逝。偈云:
邀游大地已多年,撒手悬崖了性天。笑指蓬瀛三岛地,回头只在我身前。
及至殡殓时,其尸如蝉蜕然。众门人知师尸解而去,遂安葬之。
且说蒙古主自西域班师回都,燕京行省石抹公、宣使刘仲禄及诸官等,各持疏恳请帝旨,至山东诏丘处机,封为蒲察大使,主燕京太极宫观,主管道家事。丘师许之,遂应诏至燕京,居太极宫。奏敕改太极宫为白云观。道侣云集,教字日兴。丘师乃建八会:曰平等,曰长春,曰灵宝,曰长生,曰明真,曰平安,曰消灾,曰金莲。求取法名者日众,远近翕然,闻风而道化。此时大阐宗风,公侯伯子皆来皈依,门人不知其数。
附近这些凡僧,见道风丕畅,心怀不伏,在白云观之西离二里余,建一西风寺,以惟“西风起,白云散”之意。丘师以洪钟镇之于西,使西风不能摇动,风属木,以金制之也。盖天下庙宇之钟鼓,皆是东金西木,颠倒五行,惟有白云观之钟鼓,东木西金,故停而不叩耳。
九月,宣抚王楫言:“荧惑犯尾宿,主燕京有灾。宜清蘸以禳之。”问丘师所费若干。丘师曰:“一物之失,犹怀不忍,何况合境乎?这数年人民困苦,公私交空,我当以常住物给之。”遂设大醮七日。醮南毕,宣抚进揖,喜而贺曰:“师之道心感格天心,荧惑已退数舍,今则无忧矣。”丘师曰:“天之感应,如声应谷,急速如此,世人岂可背乎?善恶昭彰,报应分明,岂有虚哉!奈何时人不信,可不悲钦!”
时师在白云观,设坛传戒,用律门度人。初演初真信戒,行持一年,俱足十戒。著初真信衣,说《功过格》、《感应篇》明其罪福因果,习学规矩威仪。明年,方许受中极净戒,三百条章,行持一年。说《四品经》、《明心经》、《日用》等经,讲明修身理路,俱足戒行。明年,方许受天仙大戒,所说《悟真篇》、《参同契》、《南华》、《道德》诸般丹经,受持天仙大戒。以后无戒不戒,不戒自戒,乃为真戒。至此地位,动也合道,静也合道,行住、坐卧、语言、举事,般般圆通,事事在道,岂有不合道之事乎?
丘师一日登葆光堂说法,普示云:“汝等既已出家学道,因缘看破红尘,故来皈投三宝。入此道门,又不肯端的修行办道,更不肯劳身积功,内不得清静心身,修持道果;外不肯苦己利人,栽培根基。只图偷安享福,坐消信施,作孽造罪,更增愆尤。及至福尽孽满,死堕地狱,受苦满足,或投生六畜,以力酬劳,偿其夙债;或以肉偿还,滋其口腹。至此之时,悔之何及?是此观之,何不急早立定脚跟,把牢主意,苦志坚心,修身办道。省悟世情,事事非真;虚空本性,般般是道。且如我昔年十六岁弃家慕道,十九岁得遇真师,随师二十余载,未闻一言半句之道,更受许多折魔。我心无半点怨尤,方至我师了道之时嘱咐丹阳,而后得授道旨。那时我稍有嗔恨怠惰之心,早已入鬼域,化为异类矣,焉有今日成道之事哉!”
于清风稽首问曰:“或有人无心无着,一意不离方寸,守至老死无成,终不遇师点化,何也?”师曰:“无心无着,落于幻空。一意不离方寸,执心也。未到真空实际之地,如何感动真圣?故而老死无成。真空者,难言也。待你心上除了一分思欲,就有一分的功;除了十分,有十分的功;除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分,只有一分不除尽,不名真空。直须除尽,真仙必来向汝心上校勘,自然有真师来度你。若处尘世之间,安能常常无事?若有些小事,亦是外行,不得不应酬。但事过不可寻也,事来不可避也。故吕祖曰:真常须应物,应物要不迷。事来则应,事去则止。如此行持,日应万事,而心不乱。闲暇之时,泰然而定,何着之有哉?”
弟子问曰:“修道之人,还是静处好,闹处好?”师曰:“初心未定,情欲未曾却尽,宜避静之处,渐可却情断欲。若有真志者,尘心已净,闹处更好。如我昔在蟠溪,六年苦志,能比他人六世之功夫也。”
或问曰:“弟子一心向道,体尝有漏,如何治之?”师曰:“汝等心未寂静真清,故而有漏。若到心源湛寂,元神泰定,神气混合,六贼无侵,精化于气,神气交结,炼成至宝,精路自然永闭,安有漏体之患哉?”
或问曰:“尝闻修身者,全凭志愿。何谓志愿?”师曰:“志者,持心炼己,一念不迁,除情灭欲,勿起贪嗔。不以富贵荣华乱其真心不以困苦患难移其处向,不恋一尘,不起一念,此是真志也。愿者,几起利人利物,一切行功积德,度人济世之心,皆是愿也。”
有人问:“调息如何?”师曰:“龟息绵绵,乃是道人活计,但不可著他。禅家不言调息自炼的工夫,单言清静寂灭四字,是两重粪土。故曰:色身元有限,情欲浩无涯。痴似蜂贪蜜,狂如蝶恋花。
“大凡修身之道,抑亦多门,未遇明师指示,卒难洞晓。世传术法,或存神注想,摇筋摆髓,呼吸吐纳,吞霞服气;或用卦爻而运用抽添;或用炉火以烧茅炼汞;或得旁通技术,巧诈愚人;或引采战之术,耗精败德;或伪言设教,哄诱平民,自人傍门,诽谤真教。此等之人,生为教中罪人,死堕地狱畜生,不足举也。经云:‘长生至慎房中急,何为死作令神泣?’盖世人恣情纵欲者,身虽未死,而神早已丧矣。夫道,修无形之形,以无人有,以有含无,存守一点虚灵不昧之真性。所以云六合之广,三光之明,亦天地之有形也。吾故养其无象,像固常存;含其无心,性明不昧。是以炼成仙真,神合于虚,身存于道,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故我身可以飞升玉京,可以邀游金阙,能有能无,不终不没。故无降谪之事,亦无劫运之忧矣。若以独得见性为妙,不知炼形为要者,死为清灵之鬼,安能升入虚无,何可与高仙上圣为比哉?若论身不坏而神去,则身存于世,肉身不坏;若论性不坏,即饿鬼畜生皆有此性,惟灵与不灵、明与不明之分别耳。夫心能造形,心能留形,法中有爱住世者,动经千百劫,心为之也。若心根伤坏,转眼便为冥途矣。有形亡而心存者,圣贤也;形存而心变者,畜生也。今且举世之人欲祈长生者,不知向自己本命中搜求,却从仙佛神明前乞讨,愚哉!舍本而求未,究竟于我何益乎?吾宗所以不言长生者,非不长生,超乎长生也。此无上大道,非区区延年小术也。修道者必要通文达理,方能参透玄机,悟彻奥妙,才好下手用工。稍有不通,差之毫厘,失去千里。故曰:毫发差殊,丹不全也。今者人欲修身,只便访道求师,一年半载便想成个仙佛;倘然三年五载不见成功,便生退志。为人之理,尚且未明,欲明道理,岂能得乎?人能通得一理,便能出得一壳;万事义理皆通,出得万殊之壳,则心无碍滞,大道明矣。倘有一事一理不通,便生滞碍,这一层壳就出不成了。所谓孔圣门中,岂有不通理之贤人?太上派下,未有不达道之真仙。汝等欲通达道理,必先通达人情世态之理,会于一源,物物可知,事事可晓。人理已通,道理不远矣。一本可以散于万殊,万殊亦可归于一本耳。”
弟子问曰:“北宗道法,至吾师大行。师能神通变化否?”丘师曰:“大道极平常,不作奇特想。只要心真,何事不办?吾初受苦,数十年魔折,苦志不移,时刻不怠,守其一心而已矣。吾出山已来,帝王宰官敬礼,帝敕吾为大宗师,然吾心未尝动也。黄童、白里、乞儿、下贱,见之,吾未尝轻也。一切平等,无有高下。西域咸称吾为震旦活佛,自古全真之盛,未有及此,吾岂有作为乎?不过性海中一点浮沤耳。宫中有妖,百法不灵,张天师束手而去。帝敕召吾,吾在山中,静中微动一念,彼妖自去。吾不用符图将帅,邪惧而去,何也?盖邪不胜正。是理也,吾存其理而已矣,天人自然感格也。”正是:
一性圆明是本宗,无心窍里养潜龙。炼成阳质金光透,何用恩荣把旨封?
要知丘真人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