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忿狷(juàn),指愤恨、急躁。本篇所述;多是因一小事而生气。仇视或性急的事例。第1 则记只 因一名歌女“情性酷恶,就把歌女杀了。一怒之下,滥杀无辜,可以看出统治者的残酷。第6 则记王子敬去谢安家不肯与习凿齿并榻而坐,只因王子敬出身士族,便仇视出身寒门的人,不肯屈尊。当时等级之森严,于此可见。至于描绘性情急躁者的表现,最 生动的莫过于第2 则写“王蓝田性急”一事,这里通过几个小的动作把一个因性急而暴怒的人,绘影绘声地刻划了出来。所有这些,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豪门贵族的丑恶形象。
(1)魏武有一妓,声最清高,而情性酷恶。欲杀则爱才,欲置则不堪1。于是选百人一时俱教。少时还有一人声及之,便杀恶性者2。
【注释】1置:赦免。
2还:一本作“果”,似乎更好。
【译文】魏武帝曹操有一名歌女,她的歌声特别清脆高亢,可是性情极其恶劣。
曹操想杀了她,却又爱惜她的才能;想赦免她,却又难以忍受。于是就挑选了一百名歌女同时培养。不久,果有一名歌女的歌喉赶上了她,曹操便把那个性情恶劣的歌女杀了。
(2)王蓝田性急。尝食鸡子,以箸刺之,不得,便大怒,举以掷地。鸡子于地圆转未止,仍下地以履齿蹍之,又不得1。瞋甚,复于地取内口中,啮破,即吐之2。王右军闻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犹当无一豪可论,况蓝田邪3!”
【注释】1屐(ji):木板鞋。底部前后有两块突出的木头,就是齿。
2内:同“纳”。
3 安期:王述的父亲王承,字安期,清虚寡欲,为政宽恕,名望很大。豪:同“毫”。【译文】蓝田侯王述性情急躁。有一次吃鸡蛋,用筷子去戳鸡蛋,没有戳进去, 就大发脾气,拿起鸡蛋扔到了地上。鸡蛋在地上转个不停,他就下地用木履齿去踩,又没有踩破。他气极了,再从地上捡起来放进口里,咬破就吐了。右军将军听说了,大笑起来,说:“假使安期有这种性格,尚且没有一点可取,何况是蓝田呢!”
(3)王司州尝乘雪往王螭许1。司州言气少有牾逆于螭,便作色不夷2。司州觉恶,便舆床就之3,持其臂曰:“汝讵复足与老兄计!”螭拨其手曰:“冷如鬼手馨,强来捉人臂!”
【注释】1王螭:王恬,小名螭虎,是王胡之的堂弟。
2言气:说话和态度。牾(wu)逆:件逆;触犯。不夷:不平和;不愉快。3恶(wù):冒犯。舆床:举床。
【译文】司州刺史王胡之有一次冒雪前去王蝎府上。王胡之说话时的言谈、态度稍为冒犯了王螭,王螭便生气不高兴。王胡之觉得冒犯了他,就把坐床挪近王螭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说:“你难道值得和老兄计较!”王螭拨开他的手说:“冷得像鬼手一样,还硬要来拉人家的胳膊!”
(4)桓宣武与袁彦道樗蒲1。袁彦道齿不合,遂厉色掷去五木2。温太真云:“见袁生迁怒,知颜子为贵3。”
【注释】1樗蒲(chupú):古代一种赌博棋戏,以掷五木决胜负。
2“袁彦道”句:五木是棋戏用具,原先用木头做成,一套是五颗,故称五木,类似色子。五木每个有两面,一面涂黑,一面涂白。以五木掷采,按所掷采数,执马(棋子)在棋盘上行棋。齿是博齿,也即色子。这里所谓齿不合,可能指所掷采数不符合。
3“见袁生”句:颜子,指颜回,是孔子的弟子。孔子说过:“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袁彦道迁怒,就比不上颜回了。
【译文】桓温和袁彦道赌博,袁彦道掷五木的采数不合心意,竟然板着脸把五木扔掉了。温太真说:“看见袁生把怒气发泄到五木上,更知道颜子是可宝贵的。”
(5)谢无奕性粗强。以事不相得,自往数王蓝田,肆言极骂1。王正色面壁不敢动2。半日,谢去良久,转头问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后复坐。时人叹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注释】1数:数说;数落。肆言极骂:肆意攻击、极力谩骂。
2面壁:脸对着墙。
【译 文】谢无奕性情粗暴固执。因为一件事彼此不合,亲自前去数落蓝田侯王述,肆意攻击谩骂。王述表情严肃地转身对着墙,不敢动。过了半天,谢无奕已经走了很 久,他才回过头问身旁的小官吏说:“走了没有?”小官吏回答说:“已经走了。”然后才转过身又坐回原处。当时的人赞赏他虽然性情急躁,可是能宽容别人。
(6)诣谢公,值习凿齿己在坐,当与并榻1;王徙倚不坐,公引之与对榻2。去后,语胡儿曰:“子敬实自清立,但人为尔多矜咳,殊足损其自然。”3【注释】1王令:王献之,字子敬,曾任吴兴太守。中书令。习凿齿:字彦威,曾任桓温的主簿,后出为荣陽太守。
2徒倚:徘徊。按:王献之不肯和习凿齿并榻而坐,是因为自己出身士族,而习凿齿虽然世为乡间豪族,却是寒门。晋代看重门阀等级,士庶不肯同座。
3胡儿:谢朗的小名。谢朗是谢安的侄儿。清立:清高、特立。矜咳: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说:咳,一本作硋(aì),疑是。矜该,傲慢、固执。
【译文】中书令王子敬去拜访谢安,正遇上习凿齿已经在座,按礼法本应和习凿齿并排坐;子敬却来回走动,不肯落座,谢安拉着他坐在习凿齿的对面。客人走后,谢安对胡儿说:“子敬确实是清高不随俗,不过人为地保持这样多的傲慢、固执,特别会损害自己的天然本性。”
(7)王大、尝俱在何仆射坐,恭时为丹陽尹,大始拜荆州1。讫将乖之际,大劝恭酒,恭不为饮,大逼强之,转苦,便各以裙带绕手2。恭府近千人,悉呼入斋;大左右虽少,亦命前,意便欲相杀。何仆射无计,因起排坐二人之间,方得分散。所谓势利之交,古人羞之。
【注释】1王大、王恭:两人是同族叔侄关系,但是感情上有裂痕,所以会做出下文所述之事。参看(德行)第44 则。何仆射:何澄,字子玄,曾任尚书左仆射,为人清正。
2讫:通“迄”,到。乖:指意见不合。裙:古人穿的下裳。【译文】王大和王恭曾经一起在左仆射何澄家作客,王恭当时任丹陽尹, 王大刚受任荆州刺史。到他们快要闹别扭的时候,王大劝王恭喝酒,王恭不肯喝,王大就强迫他,越来越急迫,随即各自拿起裙带缠在手上。王恭府中有近千人,全 都叫来何澄家中;王大的随从虽然少,也叫他们前来,双方的意思是想要打起来。何澄没有办法,就站起来插入两人中间坐着,才把两人分开。人们所说的依仗权势 和财富的交往,古人认为是可耻的。
(8)桓南郡小几时,与诸从兄弟各养鹅共斗。南郡鹅每不如,甚以为忿。乃夜往鹅栏间,取诸兄弟鹅悉杀之。既晓,家人威以惊骇,云是变怪,以白车骑1。车骑曰:“无所致怪,当是南郡戏耳2!”问,果如之。
【注释】1车骑:桓冲,桓玄的叔父,曾任车骑将军。
2“无所”句:桓冲不可能称自己的侄儿为南郡,这是记言疏忽。
【译 文】南郡公桓玄还是小孩时,和堂兄弟们各自养鹅来斗。桓玄因为鹅常常斗输了,就非常恼恨他们的鹅。于是就在夜间到鹅栏里。把堂兄弟的鹅全抓出来杀掉。天亮 以后,家人全都被这事吓呆了,说这是妖物作怪,去告诉车骑将军桓冲。桓冲说:“没有可能引来怪异,定是桓玄开玩笑罢了!”追问起来,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