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江苏省无锡市的东林书院,是我国古代著名书院之一。书院依庸堂里题有一副抱柱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对联广为流传,学人皆知。然而,这副名联还有一段公案未能定论,就是到底是“事事关心”还是“事事在心”?同时对联的作者也是个谜。
提起东林书院,很快让人想到顾宪成和高攀龙等明末士大夫。明万历年间,顾宪成、高攀龙、安希范等所谓“东林党”人在此著说讲学,这副对联相传即为顾宪成所撰。顾死后,对联被后人刻写挂在惠山寄畅园旁顾氏祠堂里,由于历史的久远,祠堂毁坏无存。经过岁月的冲刷,直到上世纪抗日战争胜利后,东林书院才得以重修,这副对联才被重新刻写挂在院内。1960年,被誉为“三家村”之一的著名作家邓拓先生来无锡参观东林书院,见到这副对联,心情非常激动,印象非常深刻,回京后就写了篇《事事关心》的文章。邓拓在《事事关心》的名文中,提倡既要认真读书,又要关心国家大事,与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密切关系。但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版的《无锡大观》,记载此联却为“事事在心”。稍后,,1930年代出版的《无锡指南》中有两处提及此联,一处标注“事事在心”,一处却是“事事关心”,前后自我矛盾。由于邓拓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使“事事关心”说广为流传,现代流行的教科书一般采用“事事关心”的说法。孰是孰非却一时间难以断定。“事事关心”便于学生记忆,而且比较符合当时建国后的政治氛围;但从明朝后期的社会背景仔细推敲起来,“事事在心”则有着更为深厚的哲学意义和人文背景,更具合理性。明朝专制君主集权日渐走向极端,厉行禁忌主义的文化高压政策。一方面,朝廷将儒学尤其是宋明理学规定为士人必须崇奉的官方哲学,使宋明理学神圣化,并将科举制度进一步八股化,规定科举考试必须以官方所规定的四书五经为标准,考生必须在官方划定的范围内埋头苦读,答题也必须有固定的格式,以培养统治者所需要的人才;另一方面,又屡兴文字狱,决不允许有与官方不一致的思想,对于那些在思想、文字上稍有越轨悖逆表现的士人予以无情镇压,甚至株连九族。然而,文化上的高压政策,并不能完全阻止民间的自由思想。在民间一股追求独立人格的思潮也在潜滋暗长,文艺领域有唐寅、祝枝山、徐渭等狂放之士,思想领域则有王一陽一明心学的崛起。心学是一种高扬“心”亦即人的主体性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以“心”为天地万物的主宰,提出“心即理”、“心外无理”以及“知行合一”等著名命题,“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是心学的主旨。王一陽一明称,事父事君之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心外无理,心外无事”。而且,心学受到禅宗的极大影响。在禅宗里,很早就有“念念在心”的说法,即“念佛须念念在心,深求佛教实义”之意。可见,王一陽一明的心学,有着明显的反抗封建专制压抑的自由倾向,是对越来越专制的明朝社会的反击。在这样的文化背景和哲学背景下,顾宪成创作该联时,写成“事事在心”是很有可能的。
另外,从汉语的语法构成上分析,“事事在心”也较有合理性。“在心”与“关心”在感一情一色彩上有轻重之分,“在”字本义是“居”和“存”,而“关”字是牵连或涉及的意思,程度上有很大不同。“入耳”与“在心”都是动宾结构的词组,而“关心”纯粹是个词语,与上联不甚相称。中国对联是十分讲究对仗的,用词十分考究,文人墨客更是刻意追求。所以东林书院的对联,应该是“事事在心”。
还有,顾宪成等东林党人心怀天下,忧国忧民,可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铭刻在心,绝非仅仅关心而已。“事事在心”更恰当地描述了东林党人的政治理想抱负。除去对联字句上的疑案,还有该联作者之谜。有关该联的产生,长期以来流传着一个故事。相传顾宪成少年时家贫无力聘请老师,借读于邻家,夜间每每通宵达旦苦读。一日,正在勤于苦读的顾宪成被布政使陈云浦从任所归省发现。陈为其勤学苦读一精一神所感佩,次日便传见了这位夜读少年,并当场出对联相课试。陈云浦出的上联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不料顾宪成学问博深,胸有成竹,遂不假思索应口而答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少年顾宪成的敏捷才思深得陈云浦的赞赏,同时也产生了这幅千古名联,令后人赞叹不已。但据赵承中先生考证,陈云浦并未作过布政使。据《顾瑞文公遗书》的附录《年谱》载,陈云浦对顾宪成所试的也不是对联而是有关当时社会的文章。看来,由于史料的缺乏,关于对联的作者现在还无法定论。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对联虽然名盛一时,但在“文革”中却成了邓拓的罪证之一。1982年东林书院重新修复,当时尚健在的“三家村”之一廖沫沙先生重新题写了这副对联。此联现仍挂于书院依庸堂内,让前来参观的游人感慨万千。对联不仅书法俊逸,而且其所体现的一精一神更是时刻催人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