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既破景隆之师,又解北平之围,又得大宁的雄镇雄兵,兵威一发大振。这日得胜回城,众将俱来称贺道:“臣等前日见景隆兵到德州,皆请大天先破景隆,而后攻大宁。大王不从,要远袭大宁而诱景隆深入,然后以归师遏之。臣等初以为危,然自今观之,一一皆如圣算,真睿计神谋,高出孙吴万万。”燕王道:“寡人想景隆柔懦无谋,又想大宁有可乘之机,偶为之,赖诸君之力得以成功。然诸君前言,自是万全之策。不可以此为常,后有所商,不妨直言。”诸将逊谢,按下不题。
再说李景隆败回德州,收拾残兵,不肯明明认败,见人只说天气严寒,进战恐苦士卒,故退回德州休养,以待来春大举。然败走之信,纷纷传到京师。黄子澄与齐泰,打听的确,皆吃一惊。欲要奏闻,又奈是黄子澄自家力荐的,只得隐忍住了。
此时齐、黄二人,得君宠任,二人不言,也无人奏闻。挡不得外人传说的多,早有中官传到建文帝耳朵里。建文帝因召黄子澄问道:“闻得外边传说李景隆兵战不利,不知果然否?”黄子澄奏道:“此信不确。但闻得与燕兵相持一月,不分胜败。近因冬残,北地寒冷,恐士卒不堪,只得暂回德州休息,俟来春更图大举。外面闻知退回德州,故有此乱传。”
建文帝道:“既北地严寒,将士劳苦,李景隆督师于外,深为可悯!当遣使赐赉,使将士知感。”就遣使赉貂裘、文锦以及美酒赐之,其余将士,俱各颁赏。李景隆得了此赐,知北平之败,弥缝过了,心方放下。又招集人马以图掩饰。
燕王打探得知,因与诸将议道:“李景隆虽然败去,然士卒实无大伤,使之安坐德州以养锐气,殊非算也。”众将道:“惟有发兵攻之,彼方不安。”燕王道:“发兵去攻他,则我劳而彼逸,亦非算也。”
道衍道:“大王莫若领兵三千,去攻大同,大同必告急于景隆。景隆此时要整饰封疆,不得不往救,俟其往救,大王然后退师。大同苦寒之地,南军脆弱,疲于奔命,则冻馁逃散者必多。兵法所谓逸而劳之,安而动之,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燕王听了称善,遂亲领兵三千,出居庸关,围蔚州。蔚州守将王忠、李远,自知不敌,遂以城降。燕王得了蔚州,就进取大同。大同守将紧守关隘,飞骑告急于李景隆。景隆道:“大同雄镇,安可失守?”欲遣诸将往救,诸将皆以天寒推托。景隆大怒,遂亲自率师往救大同,众将士谁敢不从!
大同连报燕兵围攻甚急,景隆急急率众出紫荆关,昼夜兼行。到了大同,而燕兵已由居庸关退还北平矣。当此隆冬天气,紫荆关又道路崎岖,景隆驱众将士星夜奔来,今燕兵已退,又要星夜奔回。南军柔脆,比不得北军,生长北地,耐得岁寒。奔来奔去,早冻死了许多,饿死了许多,奔走了许多。驼负不起,铠甲与衣粮,委弃道旁者,不可胜算。
及回到德州,景隆就夸耀于人道:“往援大同,击走燕兵,今奏凯而旋。”劳赏称贺,而不知损了朝廷多少资财!丧了朝廷多少士卒!
景隆外面虽然夸张,而心中却甚惧怯,又不敢明告于人,只得暗暗恳求黄子澄道:“燕王兵马虽寡,却有张玉、朱能、邱福、薛禄一班战将,与次子高煦,皆能争惯战,力敌万人。朝廷将士,照册点名,虽有数百余员,及至临阵,却无一人能挺身力战。惟瞿能父子,方算得好汉,又独力难支。所以,往往失利。明春大举,必须举选几员名将,搴旗斩将,方可成功。”
黄子澄深以为然,因与齐泰商量,又荐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越隽侯俞通渊、都督平安、胡观,请旨俱着会兵真定以征燕。又请旨赐李景隆斧铖、旌旄,加阶进级,使得一意专征,节制诸将。朝廷俱准了,颁下旨来,各各奉行。中官领了敕书、斧铖、旌旄,往赐景隆。
不期渡到江中,忽然风雨大作,浪颠舟覆,将所赐之物,尽没于水,人人见了,皆以为不祥之兆,只得另备诸物,遣别官往赐。景隆见进阶太子太师,又受斧铖、旌旄,得专生杀,一发骄恣起来。
及过了新春,又交四月,不得住在德州观望,只得发兵前至河间。遍传檄文,会郭英、吴杰等众将,期于白沟,合势征燕。燕王深知,因率兵将,进驻固安。道衍奏道:“燕虽连胜,却是宋忠、耿炳文,李景隆一辈无谋之人,故所向无前。今朝廷会集名将,合势同进,却非前比,大王须命众将鼓勇励志,方能克敌,若轻觑之,必有小失。”
燕王道:“国师之言是也。然据寡人看来,李景隆志大无谋,又喜自专,固是无用之物;郭英虽系名将,然今老迈,定退缩而不敢前;平安虽英勇善战,却刚愎自用,无人帮助,不足畏也;至于胡观,骄纵不治;吴杰、俞通渊,懦而无断,皆匹夫耳,无能为也。所以敢来者,恃其兵众耳。然兵众岂可恃哉?不知兵众则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既不相救,又不相闻,徒多何益!欲如古人之多多益善者,能有几人?况彼将帅不专而政令不一,纪律纵弛而分数不明,皆致败之由也。甲兵虽多,何足畏哉!诸君但秣马厉兵,听吾指挥,吾取之如拾芥耳。”众将皆踊跃道:“大王料敌如神,臣等敢不效命!”燕王大喜,遂进兵齐家桥列营以待。
李景隆一向惧怕燕王,今见朝廷敕命郭英等诸将相助,,合兵进讨,不觉一时又胆大起来,竟领诸军,进次于白沟河。因命郭英、吴杰、俞通渊,各自分营,相为犄角;瞿能、平安、陆凉、膝聚众将,俱齐集麾下。朝廷又虑景隆轻敌,复令魏国公徐辉祖,率军三万,以为景隆之殿。一时聚会白沟河,合兵共六十万,连营数十里,旌旗耀日,金鼓震天,视破燕军直如泰山压卵。不知燕王龙观虎视,全不放在眼里。竟列两营,一营列于河南,一营列于河北,亲自往来指挥。
众将出战,李景隆见燕王临阵,也建大将旗号,立马营前,发令道:“燕王背负朝廷,系是反叛,谁能擒来,便算头功。”令还未曾传完,瞿能早飞马出阵应道:“待末将擒来,献与元帅。”就冲过阵来。
燕阵上邱福看见,忙接住厮杀。二人战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瞿能之子看见父亲不胜,便飞马冲出夹攻,燕阵李彬早接住厮杀。平安看见杀得热闹,因大叫道:“无名小子,怎容他久战?我来也。”燕阵上陈忠看见,便纵马而出,接着厮杀。
此时燕王在河北营里督战,燕营将士,见瞿能父子与平安勇不可挡,邱福三将战他不过,一时心惊,忙着人去报知燕王。时燕王正在河北营与郭英等交战。郭英自恃老将英勇,阵上往来驰骋。忽燕阵上一个内官,小名叫狗儿,看见甚愤,因跃马挺槍,直刺郭英道:“你自夸是老将,我偏要杀你!”千户华聚亦跃马冲出道:“老将不用汝杀,留与我杀罢。”两员将两条槍,裹住郭英。郭英虽然英勇,果非少年,杀来杀去,只杀得个手平。
燕王见了,率一精一兵从左右夹击,遂杀了数千人,生擒了都指挥何清。南阵上亏得吴杰、俞通渊两支兵护持。郭英终是老将,久战不败,故不致大失。燕王闻听河南营失利,燕兵被杀甚众,忙忙率兵来援。奈天色已晚,日渐黄昏,分辨不出对手,只取巧便砍,乘空便杀。箭射来,撞着的受伤;炮打去,遇着的被害。你不肯休,我不肯罢,直杀到入夜,彼此俱看不见,方各鸣金,各自回营检点兵马。互相杀伤,两下相当,也算不得输赢。
燕王因问道衍道:“今日杀伤相当,算不得胜负。南兵势重,明日一战,如何得成功,令他丧胆?”道街道:“南兵人多势大,而瞿能父子与平安皆系战将,欲一战而令其丧胆,也不容易。”燕王道:“若如此说,却将奈何?”道衍道:“吾闻朝气锐,暮气衰,兵家之常也。大王若能鼓舞将士,朝气暮气始终不衰,则明日一战成功矣。”
燕王听了,遂激励诸将道:“剑不利不能斩蚊,箭不力不能穿孔。明白与南军血战一日,若不大破南军,誓不还营!”诸将皆应道:“愿效大王之命。”燕王遂劳赏将士,袜马待旦。
到了天明,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房宽为先锋,邱福为后继,共率马步十余万,尽渡过白沟河,直压南营。又令高煦率领一精一骑,左右策应,自为总兵督阵。
南阵上瞿能见燕兵渡过河来,大怒道:“你是什么英雄,敢逼近我营?不要走,叫你认得我瞿将军。”遂提刀杀去。房宽正遇着,忙接住厮杀。两将战了二十余合,房宽正难招架,忽平安与瞿能之子;分做两翼,又夹攻将来。房宽还抖擞一精一神,要极力抵挡,当不得众将士见南军势大,渐渐披靡下来,故房宽独力难支,遂败下来。瞿能父子与平安,乘势追杀了数百余人。
张玉将中军兵正进,忽见房宽败阵,忙报知燕王。燕王即麾亲随一精一锐数千,直欲突入南军。张玉中军,井朱能左军,陈亨右军,见燕王先进,忙督兵齐进。燕王突至阵前,见瞿能与平安、俞通渊、陆凉列阵甚坚,未易冲突,遂先率一精一勇七骑,驰击以试之。
瞿能见燕王轻身而出,恐有奇计,不敢出应,但以炮石御之。燕王以七骑驰击,见无动便麾众前突。及突至前,见炮石交下,又复退回。退回无恙,仍又挥众前突,且进且退,如此者数十次,两下杀伤甚众。南军飞矢如雨,燕王全不惧避,故飞矢每每射中燕王之马,战不半日,燕王换过了三次马。燕王被射了三次,而回箭射之,已不知射倒了多少南军。再欲射时,而所带三服箭,皆已射完,只得提剑奋击。此时燕阵众将,见燕王如此血战,谁敢不努力向前?故南阵战将皆有对头厮杀。只杀得阵云滚滚,杀气腾腾。
瞿能看见燕王马经屡换,箭已射尽,所挥之剑,剑锋又已击缺,渐渐往后退出,因叫道:“燕王倦矣,不趁此时擒之,更待何时!”遂提刀纵马赶来,道:“背负朝廷的逆贼,哪里走!我瞿将军来也!”
燕王看见,急呼众将,而众将皆在阵上酣战。欲要自战,而剑锋又缺,吃了一惊,只得策马绕着一带长堤而走。不期跑到堤尽头,那堤高有五尺,战马又乏,一时跳不上去。后面瞿能又紧紧追来,十分紧急。只因这一追,有分教:
八面威风,不及百灵相助。
欲知明白,再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