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节

【258】外戚宦官

君主制，基本上是那个时代最好的政体。尤其是一个大国，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君主制的方式。因为大国的政治相当复杂，国政千头万绪，如果没有一个最高领袖去做最终决策，一旦争执起来，恐怕一条政令也发不下去。人们还要经过千余年的政治实践，才能找出改进的方式来。

在君主制中，君王的因素太过关键。一个君主王朝由盛转衰有时相当偶然，出一个无能皇帝就足够了。所以我们也怪不得古代史家总把眼光盯在宫廷皇室之中，因为他们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公元88年4月9日，汉章帝崩，其子刘肇继位，为汉和帝。王朝形势急转直下。

其实这怨不得汉和帝的，毕竟他即位的时候，还不到十岁。这帐还是要算到汉章帝头上。算起来，汉和帝只是汉章帝的第四个儿子，除了第二子早夭之外，老大和老三都活得好好的。你干吗要立这么小一个孩子为皇太子呢？

回顾章帝一生，政治清明，经济昌盛，算是个好皇帝了。但却有个缺点，就是一性一格太软。由于东汉初年的政策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为主，一性一子软的皇帝处理国事问题还不算太大，可致命的问题在于，他镇不住后宫。

西汉因外戚而亡，因此从光武到明帝，都极重视压制外戚。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明帝命人在洛一陽一南宫云台绘上了开国二十八功臣的画像，史称“云台二十八将”。但却偏偏漏掉一人，便是光武帝极为倚重的名将马援。漏掉他的原因很简单，马援是明帝的岳父。

因而尽管一陰一皇后、马皇后等人深受宠一爱一，在光武帝和明帝二朝，后宫安分，外戚势力销声匿迹。如果说光武帝、明帝是冷静的政治家，那么章帝就更像个一性一情中人。据说他一手草书写得圆转浑厚，后世称为“章草”，成为中国书法中极重要的一种字体。结果他治家也像搞艺术，率一性一而为，喜欢谁就听谁的，终于致使皇后窦氏掌握了后宫大权。

在章帝还在位时，窦皇后就能将章帝宠一爱一的宋贵人陷害至死。这一般都是在极软弱无能的皇帝的后宫中才能发生的事情，足见章帝对窦后纵容到了何等地步。最后，在窦皇后的坚持之下，章帝废掉原太子刘庆，立年纪尚幼的刘肇为太子。

这样一来，章帝一死，年幼的刘肇登基，窦皇后升级为窦太后，朝中大权尽数落于其手。而那位大破北匈奴的窦宪不是别人，正是窦太后的哥哥。

上有窦太后撑腰，自己又立下了不世之功，从塞外归来的窦宪嚣张到极致。史载：“刺史、守、令，多出其门”。窦氏家人，自是纷纷加官进爵，又一轮外戚政治风暴，骤然降临。

眼看东汉将步西汉后尘，陷入外戚政治的泥潭，可正在这紧要关头，一个人站了出来，扭转了整个局势。

这原本是一个所有人都该重视的人，却是一个所有人都忽视了的人——年仅13岁的汉和帝。

公元92年，汉和帝突然下密诏逮捕窦氏爪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窦宪军权，宣布撤掉窦宪的大将军职位，改封冠军侯，勒令即日启程到封地去。窦宪毫无防备之下，只得听命。结果他前脚刚到封地，和帝派的钦差后脚跟到，迫其自尽。称霸朝野无人敢惹的窦氏集一团一，就被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一网打尽。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13岁的小孩儿，哪来的这么高的智商，哪来的这么深的心机，最关键的，在朝政不由己的情况下，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能量？

他并不是传说中的政治天才，他只是投靠了另一个潜力巨大的政治集一团一——宦官。

许多人时常奇怪，为什么中国历代王朝总是重复着相同的错误。西汉亡于外戚，东汉还真就能让外戚坐大；历史上出过导致王朝灭亡的宦官，皇帝怎么还能信任宦官。

可问题在于，不信任外戚，不信任宦官，皇帝还能信任谁？难道去信任那些每天见几十分钟，没感情、没交情、没了解的大臣么？

况且，皇帝的母后、皇后会告诉他，并不是外戚不好，是王凤、王莽他们这些人不好；伺候他饮食起居、陪他玩耍的太监会告诉他，不是太监不好，而是赵高、石显他们这些人不好。看看我们，我们难道不是对你最好的人么？

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帝，我们如何能够指望，他去看破这些谎言背后的心机。身为一个皇帝，最可悲的地方就在于，周围的一切，大都是假的。后妃的笑脸，侍者的温柔，太监的柔顺，宫女的乖一巧，一切的一切，围绕的都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坐的那个位置。让一个人，甚至一个孩子，去相信周围是一个仅仅围绕权力打转的世界，未免太过残酷。所以说，历朝历代，被女人和宦官摆一弄得一团一团一转的皇帝，我们可以说他看不透，却也可以说，他潜意识根本不愿意去看透。看透了，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人，管他是真是假，心里还幸福些。

就这样，外戚和宦官就成了一个王朝必然存在的两股重要势力。由于一朝天子一朝外戚，以及宦官无后这些客观事实，外戚和宦官中出现能臣的概率，非常之小。于是，他们就像两只幽灵，永远飘荡在每个王朝的华美宫殿之中，动摇着每个看上去坚不可摧的王朝基石。他们本就由君主制产生，却又一直是君主制无法根治的痼疾。他们将一直伴着我们，走过接下来千余年的历史。

汉和帝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眼看着窦氏外戚的飞扬跋扈，他很不爽。正当此时，有人主动请缨，为他除害，就好像一个受尽欺负的小孩儿，突然遇到一个肯讲义气的人，愿意替他把欺负他的人痛扁一顿，岂有不肯接受之理。

就这样，宦官郑众踏上了历史舞台。整个诛灭窦氏的行动，都是郑众一手策划的。此后，汉和帝因其功大，升他为大长秋，专门执掌皇帝诏书，引为心腹，后来竟然还封了侯。东汉宦官专权的故事，就此开始。

汉王朝一只脚从一个泥潭里拔一出来，另一只脚就立刻踏进了另一个泥潭。它就这样在两个泥潭间往复着，直至一百年后，完全没入潭中，永远消失在历史舞台。

伴随着东汉王朝的由盛转衰，我们1世纪的故事也就讲完了。我们照例来做一个回顾。请看下集——大事年表（公元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