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从市医院退休之后,在镇上开了一家私人诊所。我高考落榜,庄户不能,学问不成 ,心情坏得不行。在家闲得无聊 ,整日与镇上几个不良 少年斗鸡走狗 ,眼见着就要学坏 ,父亲心中焦急 ,使豁出一张老脸 ,求到叔叔面前 ,让我到诊所里去, 跟他学医 。
父亲把我送到诊所那天 ,叔叔正与婶婶为了一件什么事情拌嘴。地上躺着一个铁皮暖 瓶,瓶胆破了,水流遍地,镀了水银的玻璃碎屑在水中闪烁。见到我们进来,婶婶用衣袖擦擦眼泪,抽身进了里屋,房门在她的身后在我们面前响亮地碰上了。我心中感到惶恐,觉得他们的吵架与我前来学徒有关。父亲抓住我的肩头往前推了一把,沉重地咳了几声,说 :“ 他叔 , 我把小东西送来了……叔叔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他绕过地上的水洼,坐在一把落满了灰尘的椅子上,从口 袋里摸出一盒劣质香烟,捏出一根,夹在手指 间,点上火,抽起来。夹烟的手指呈现出像红烧肉一样的焦黄色,说明他是一个老烟鬼了。在学校时,我们一帮问题少年,故意地用香烟熏手指,就是为了使自己的手指变成焦黄色 。
父亲从搭涟里摸出十个成蛋,放在桌子上,说 :“这是你嫂子腾的,你和他婶子尝尝。”
“自家人,何必来这一套?”叔叔不屑地说着,脸上的神色似乎和缓了一些。他捏出一根烟,扔给父亲。父亲慌忙去接,烟卷儿在他的胸前跳跃着,蹦到我的面前,我一伸手就把那支烟卷儿凌空抓住,递给了父亲。叔叔赞赏地看着我说,“反应挺快嘛!”我本想告诉叔叔我在学校棒球队里练过接球,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父亲反复叮嘱过我,到了诊所后,一定要少说话,多干活。父亲说,学徒不容易,即使是跟着自己的亲叔叔也不行。叔叔是自家人,多少还有些担待,婶婶是外姓旁人 ,没有什么血脉上的联系,所以一切要看她的脸色 。父亲还反复给我讲了学徒的艰辛 ——他早年曾经在中药店里拉过药橱 ,有切身体会——头二年,你压根儿就别想学什么,你要帮师傅倒夜壶,你要帮师一娘一看孩子,你要打水、扫地 ,烧火、沟米……所有的粗活累活都是你的。没有日刺猾的心性,你就不要跟人家学徒!父亲粗野地说,何况你这不是一般的学徒,你这是去学医!叔叔又捏出一根烟,熟练地把那个即将燃尽的烟头接上。他直直地盯着地上的破暖瓶,说 :“学点什么不好?去当兵嘛!去做生意嘛!干点什么也比干这个强,我摸弄了大半辈子灰肚皮,实在是摸弄够了。”
“还不快把地上的东西打扫了!”父亲突然对我发起火来,“年轻轻的,眼睛里一点营生都没有!难道还要你叔和你婶婶支使你?”
我抄起扫帚和撮子,把地上的碎玻璃扫了起来。当我出去倒撮子时,听到父亲对叔叔说:“他叔叔,我和你嫂子这辈子就熬了这块东西,从小娇惯坏了。你和他婶子,该说就说 ,该打就打,自己的亲侄子,打也打得着骂也骂得着…… “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叔叔说,“他自己愿意学,就让他在这里混着吧。反正
是如果我有儿子,我决不会让他干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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