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来了,风也大了,大荣公寓的周围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本来还有一个杂货铺,现在也只存一个遗址了。杂货铺的遗址上再没有人开新店,因为大家都觉 得不吉利。而且在两公里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巨型超市。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开超市,而且还开得那么大。但超市的生意却是很好,每天都有很 多车特地开来购物。我们在当地电视台还看到了超市开张那天的新闻报道,主持人拿着话筒问一个买了一车东西的中年男人:“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购物呢?”
中年男人说:“哦,上个月我们单位去美国考察,考察下来,我们发现美国人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我们这个也算是和国外的生活方式接轨啊。”
主持人又问:“那你从家里开车到超市要多长时间啊?”
中年男人又说:“二十分钟啊,人家有的美国人离最近的超市叫什么”卧着的马“还是”我的妈“的,就算开车也要一个小时哪。我们这算是近的,只要二十分钟,如果不堵车,开个一百二十迈,十分钟就到了!”
主持人又说:“那你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两句吧。”
中年男人说:“总之是国家富强了!在美国,我感受很多,原来美国人从来不去小卖部买东西的,大部分美国人,每个礼拜都要开车花很多时间去超市。现在,我们只要开二十分钟,我们终于超过美国了!”
这节目让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些人,至少是如此的有童心。我一直以为中国人是活得最痛苦的,赚的钱少,贫富差距大,生活费用高,又没有社会保障。 我觉得只要结了婚,每个人都在为能继续生活而活着,丝毫没有任何的生活趣味。不过,那位中年人似乎就很有生活趣味。在看了那期电视以后,我们三个人也成了 有生活趣味的人——去了一次那家超市。
那天已经黄昏,天就要黑下,我们坐在王超温暖的桑塔纳里,收音机里放着王菲的《红豆》。
健叔说:“这女人是谁?”
王超说:“王菲。你不认识吗?窦唯的女人。”
健叔说:“这两个我都不认识。”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容易悲伤的女人》。”王超说后唱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一个容易悲伤的女人,啦啦——”
我说:“好像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王超说:“对,受伤了不就悲伤了嘛!”
健叔说:“我没听过。”
王超说:“你怎么这么土啊,来,说说你都听过什么歌?”
健叔说:“我不听歌的,女人才听歌。不过最近好像很流行一首叫《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的歌。”
王超说:“你这就不对了,我就很喜欢王菲嘛。那个《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我没听过,怎么唱?”
健叔哼哼道:“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那是《心太软》,你怎么就断定这歌叫你那名字呢?你别那么落伍嘛,来,教你唱《红豆》。”王超唱道,“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收音机里仍在传出王菲的声音,太陽在地平线上挣扎了一下,落了下去。我们开车经过一所中学,学校里有的班级刚刚下课,男生几个一群,女生几个一群,骑 车出来。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所以所有的攀比力量都集中在鞋子和自行车上,那些骑着破自行车的势必也穿着“回力”鞋,灰溜溜地低头从我们身边独自骑过。偶 然有一两对情侣,一起骑车离开。
几滴冬雨下在车窗上。学校边烤羊肉串的还没有收摊,雨就已经下大了。雨点轻柔地落在四周的车玻璃上,没有发出声音。王超找了半天雨刮器在哪里,终于成功将雨刷启动。视线顿时一片模糊。
“这车就这样,磨损了。我爹的奥迪,一刮就干净。”王超说,“一会儿雨大点,我的就能看清了。”
健叔说:“淋不到雨就不错了。”
王超说:“我现在看不见路啊。”
健叔说:“脑袋探出去就能看见了。”
说着,车里起了很大的雾气,王超用袖子抹了抹挡风玻璃,说:“冬天就爱起雾,没办法。”
我环顾四周,仿佛自己在仙境里一样,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伞撑着,学生也都穿上了雨衣,顶雨前行。看见周围的人如此辛苦地和大自然搏斗,而自 己则在温暖的车厢里观看一厘米外的不同世界,我不禁洋溢起了幸福的感觉。在奇异的生活里,我和健叔学会了一种奇异的本领,那本领就是不回忆。我们如同优秀 青年那样只往前看,虽然我们的目光比较浅显,只看见了今天之后的一天。
在超市里,健叔遇见了很多情侣,便强烈要求王超将艺术家阿雄约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健叔会乐意看到阿雄伙同他的女朋友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如果换成是 我,我势必更加悲伤。王超后来去过一次学校,说时间已经定好了,就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学校旁边的酒吧里——因为酒吧是他爹的一个朋友开的,所以可以免 单。健叔为这次相见作了很多准备,而且我们终于弄明白,原来健叔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这个想法,只是以前一直穿着三件短袖t恤,所以觉得不好意思。而这次,他终于可以一件短袖外面直接套一件羽绒服了,而且腿脚也终于利索了。
我们的意思是,其实健叔大可不必这样担心,说不定三件短袖t恤一起穿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纯粹的行为艺术,会引起永久妹妹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