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夫:握握手吧,爸。
威利:我不握。
比夫:我希望不要这样分手。
威利:哼,你只配这样滚蛋。再见。
[比夫对他看了一会儿,随即突然转身上楼。
威利:(喝住他)要是你离开这个家,但愿你烂死在地狱里!
比夫:(回过头)您究竟要我怎么样?
威利:我就是要你知道,不管你上哪儿,坐火车也好,在深山里也好,在幽谷里也好,存心怄气就叫你或不长!
比夫:不,不。
威利:怄气,怄气,害死自己,等到你落魄江湖的时候,别忘了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等到你在铁轨上发臭发烂的时候,记住可别怨我不好!
比夫:我没怨您不好!
威利:我可不愿顶缸儿,你听见吗?
[哈比下楼,站在底下一级,眼巴巴看着。
比夫:这话也用不着我多说了!
威利:(一屁一股坐在桌边一张椅子里,手里罪状充足)你就是尽量想对我一捅一上一刀子——别当我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
比夫:好吧,假正经!那就摊开来谈吧。(他从口袋里一抽一出橡皮管,放在桌上)
哈比:你疯了——
林达:比夫!(她过来要夺橡皮管,但比夫用手抓住不放)
比夫:放在那儿!别动它!
威利:(看也不看)那是什么?
比夫:那是什么您心里雪亮。
威利:(如入笼中,想要挣脱)那个我从没见过。
比夫:这个您见过。耗子可不会把它拖到地下室里去!这算什么一出戏,充好汉?要我为此觉得对您不住?
威利:从没听说过。
比夫:没有人会来可怜您,听到吗?没有人可怜!
威利:(对林达)你听听又存心怄我生气啦!
比夫:不,您就该听听真相——您是什么货色,我是什么货色!
林达:住口!
威利:存心怄我生气!
哈比:(下楼对比夫)你快闭嘴!
比夫:(对哈比)老太爷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老太爷要知道就好了!(对威利)在这个家里咱们从没说过十分钟真话!
哈比:我们一向说真话!
比夫:(对他翻脸)你这吹牛大王,你是进货部副主任吗?你不过是副主任两个伙计中的一个,对不对?
哈比:这个嘛,我实际上是——
比夫:你实际上完全是吹牛!咱们全都是吹牛!我可吹腻啦。(对威利)您听着,威利,这就是我。
威利:我认识你!
比夫:您知道为什么我有三个月没有地址吗?我在堪萨斯城偷了一套衣服,就坐了牢。(对林达,她正在一抽一泣)别哭啦,我早不干啦。
[林达掉转身一子背对他们,两手捧着脸。
威利:看来那是我的不好!
比夫:我自从出中学以来,每干一样活,都是因为偷东西给开除啦!
威利:那又是谁的不好呢?
比夫:我毫无长进,因为您净对我吹牛,吹得我神气活现,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这件事到底是谁的不好!
威利:听说了!
林达:别,比夫!
比夫:早就该让您听说听说了!什么我两星期里就得当上大人物啦,我可腻了!
威利:那就上吊去吧!因为你存心怄我生气,上吊去吧!
比夫:不!没人上吊,威利!今天我手里拿支笔一口气奔下十一段楼梯。忽然间我停下了,您听见吗?就在那座办公大楼的中间,您听见吗?我停在这座办公大楼的中间,见看到了——天。我看到了这世界上我所热一爱一的东西。工作和食品,还有坐下一抽一口烟的时间。我瞧着那支笔,心里嘀咕说,我拿这支笔到底干什么?为什么我要勉强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我在人家办公室里,对人家低声下气,哀求乞怜,这又是何苦来呢?其实我无非只是想要出来,等候一个时机说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罢了!为什么我不能说这句话,威利?(他想勉强使威利面对他,可是威利扭转身,往左走)
威利:(怀恨在心,声势一逼一人)你生活的大门敞开着!
比夫:爹!我这种人贱得很,您也是!
威利:(这时忍不住大发脾气,对他大闹)我可不是贱货!我是威利·洛曼,你是比夫?洛曼!
[比夫冲向威利,但被哈比拦住。在盛怒之下,比夫看来差点要打他爸爸。
比夫:我不是当头头的料,威利,您也一样。您根本成不了气候,您只是一个拼死卖命的跑街,到头来就象所有的跑街一样,落得个给人家扔进垃圾堆的下场!我是干一个钟头拿一块钱,威利!我跑了七个州,还是加不到工钱。一个钟头一块!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再也不往家里带横财了,您也休想等我往家里带。
威利:(直接对比夫)您这忘恩负义,存心怄我生气的饭桶!
[比夫挣脱哈比。威利吓得赶紧上楼。比夫抓住他。
比夫:(正在火头上)爸,我是个窝突废!我是个窝囊废,爹。这点您也不明白吗?这里可一点也没存心怄气。我就是我这个样子,就这一句话。
[比夫的怒火消尽,情不自禁地痛哭流涕,拉住威利,威利默默无言,伸手去摸比夫的脸。
威利:(吃惊)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对林达)他为什么哭呀?
比夫:(哭着,神情沮丧)请您放我走吧!您还是趁早别做那个糊弄人的美梦,把那东西烧掉免得出事吧!(他拼命想克制自己,挣脱身,上楼)我明天一早就走。送他——送他去睡吧。(筋疲力尽,比夫上楼到自己房里)
威利:(冷场了半晌,才又惊又击)你说这件事——这件事怪不怪?比夫——他喜欢我!
林达:他一爱一你,威利!
哈比:(深深感动)一向如此,爸。
威利:哎呀,比夫!(目不转睛地拼命看着)他哭了!对我哭了。(他憋着一肚子父一爱一,终于大声说出他的希望)那小子、那小子终究会大有出息!
[本出现在厨房外的光圈里。
本:是啊,有两万块做后盾,可了不得呀。
林达:(看出他思潮起伏,又害怕,又小心)快来睡吧,威利。这会儿事情都解决了。
威利:(觉得实在忍不住想冲出屋子去)嗯,咱们就睡。快来。去睡吧,哈普。
本:要到丛林地带打出天下,其得有一种了不起的人才行啊。
[本那田园诗的音乐声起,音调恐怖。
哈比:(搂着林达)我就要结婚啦,爸,别忘了。我要改变一切现状。用不着等到过年我就要经管那个部门。您走着瞧吧,一妈一。(他吻吻她)
本:丛林地带虽然一片漆黑,倒是遍地金刚钻,威利。
[威利掉转身,走着,倾听本说话。
林达:乖乖地听话。你们俩都是乖孩子,只要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哈比:明儿见,爸。(他上楼去)
林达:(对威利)来,亲一爱一的。
本:(加强语气)男子汉总得出去发掘金刚钻。
威利:(沿着厨房墙根慢慢走向门口,对林达)我只是想要定定神,林达。让我自个儿坐一会儿。
林达:(差点吐露出心里的恐惧)我要你上楼去。
威利:(把她搂在怀里)再过一会儿,林达。眼下睡不着。去吧,你看上去累坏了。(他吻吻她)
本:这可不比约会。金刚钻又粗又硬,碰都碰不得。
威利:快去。我立刻就上来。
林达:我想只有这么办了,威利。
威利:可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本:最好的办法!
威利:唯一的办法。现在一切都好啦,宝贝,睡觉去吧。你看上去累坏了。
林达:立刻上来。
威利:我马上就来。
[林达走进起居室,随即又出现在卧室。威利就在厨房门外走着。
威利:他一爱一我。(惊讶)他一向一爱一我。这事情怪不怪?本,他会因此崇拜我!
本:(许愿)那里虽然一片漆黑,倒是遍地金刚钻。
威利:你能想象他口袋里一旦装上两万块钱那份气派吗?
林达:(从房里喊着)威利,上来!
威利:(对厨房里喊着)噢!噢。来了!这算盘多一精一明!你了解不了解,心肝儿?连本也那么看。我得走啦,宝贝。再见吧!再见吧!(几乎手舞足蹈,走向本)想想看。等他拿到保险费,又胜过伯纳德了!
本:真是一笔绝妙的好生意。
威利:你看到他对我哭得多伤心啊?唉,要是我能吻他一下就好了,本!
本:到时候了,威廉,到时候了!
威利:噢,本,我一向知道不管怎样,我和比夫两个人总要成功的!
本:(看表)要开船了。咱们要迟到了。(他慢慢走进暗里)
威利:(哀伤地,掉转身一子看着这个家)孩子,这回要是碰到你开 球,我要你速度快如风,一脚踢过半个球场,要是碰到你射门,要射得低,射得猛,因为这一脚可紧要呢,孩子。(他迅速转过身来面对着观众)看台上有各种各样的大人物,你首先要知道……(忽然醒悟剩下自已一个人)本!本,我哪儿……(他突然作出一个寻找的动作)本,我怎么……?
林达:(叫唤)威利,你上来吗?
威利:(害怕得大声喘右气,猛地转过身来象是要她安静)嘘!(他掉转身,象是要探路;闹声、人脸、说话声,似乎蜂拥向他扑来,他一边挥拂,一边喊叫)嘘,嘘!(忽然间声调尖厉不清的音乐迎面拦住他,音乐声高度增强,几乎形成无法忍受的刺耳尖一叫。他踮起脚尖走来走去,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就奔出去了)嘘,嘘!
林达:威利?
[没应声。林达等特。比夫起身离床。他没脱一去衣服。哈比坐了起来。比夫站着静听。
林达:(真正害怕了)威利,回答我!威利!
[传来汽车发动声和全速开走声。
林达:不行!
比夫:(奔下楼)爸!
[随着汽车疾驰而去,音乐发出一片乱七八糟的碰撞声,又变成大提琴一根琴弦轻柔而有节奏的拨动声。比夫慢慢回到自已的卧室。他和哈比肃穆地穿上茄克衫。林达慢慢走出自己房间。音乐发展为一文哀乐。白天。屋里笼罩着绿叶荫影。查利和伯纳德,穿深色衣服上,敲着厨房门。比夫和哈比慢慢下楼到厨房去,正好查利和伯纳德进门。大家静止了一会儿,这时林达穿着一身孝服,捧着一小束玫瑰花,走过挂门帘的门口,,进了厨房。她走到查利身边,挽着他的胳臂。这时大家全都穿过厨房的墙壁界限,走向观众。林达在台口边沿,放下花束,跪下,一屁一股坐在自己脚跟上。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