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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 茶厅评论 奇妙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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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赤坂福吉町一条邸,前往新町方向蜿蜓的小路中,穿过两间艺一妓一屋中间,那深处,可以看到一个细格子门的玄关。门牌上写着某某寓,不用说也知道,那是某个人的小妾的宅邸。

隔着茶厅的长方形火盆,正在热烈谈话的是两位妇人。一个是中等身材,二十四、五岁,一张髙傲细长的脸。灰蓝色的两层夹衣,配上格子纹宽腰带,低岛田发鬌 上,插着玳瑁做的梳子,像是外行人假扮艺一妓一的感觉;另一个是年约五十、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稀疏的头顶上,顶着小小的发髻,穿着“一乐编”之类古老的衣服, 并露出后颈,整个下巴都快埋一进火盆里了。

后者开口道:“那个啊,你听我说。说什么‘在床上吃饭是西洋作风’,把水煮蛋、酸橙之类吃得到处都 是,一下子说拿苦艾酒来,一下子又说去煮咖啡,还真是个麻烦的责夫人呢。一整天穿着领子上沾了污垢的、织纹薄绸做的长衬衫,嗯,我跟你说,这不是很令人不 酎烦吗?还说什么‘如果不这样,先生会不高兴’之类的话。那个先生啊,说白一点,就是个外国鬼啊。日本又不是没男人了,千吗千挑万选,选到那个奇怪的人 啊……还有一些很蠢的举动,如果说傍晚要来,她从三点就开始泡咖啡,又不是夜市的白老鼠,在门口进进出出的,连我都被她弄得头昏眼花了。”

滔一滔一不一绝地说着的,读者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就是第―回里,在“有明庄”松谷鹤子家的厨房,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走出来的,叫做阿姥的帮佣婆。而对着 她的细脸女子,是日比谷公园园艺长酒月守的女儿悦子。在丸越百货当电梯小一姐的时候,被《夕一陽一晚报》株式会社的社长幸田节三看上,前年的冬天,开始被他在这 里金屋藏娇,虽然说是麻雀变凤凰,不过一个月拿的包养费,不过是委任官等级而已。悦子是个静不下来的女孩。不过听说,她不喜欢被说是小妾,所以就要求他, 在每个月寄来的写着社名的《夕一陽一晚报》牛皮信封上,写着“酒月秘书小一姐”,不过,这种小事,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去追究。

这个阿姥,从酒月一家人还住在淀桥专卖局旁土地上时,跟他们就很熟识,悦子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用人了。

悦子傲慢地撅一着嘴听阿姥说话,突然肃容说道:“这么说,听说,她那位先生是安南的皇帝,这是真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不是很好吗。”她眼神迷蒙地说着,一脸羡慕的神情。

阿姥夸张地点头:“嗯嗯,那好像是真的,每个月都给她大笔生活费,一瓶三十万的香槟,也是随便她喝随便她倒,冬天里还说想吃香鱼、问有没有椪柑,哎哟哟,那可真是……”

悦子憎恶地咋舌:“哎呀,还真是傲慢呢。又不是长得多漂亮,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好。”

阿姥扇着手:“嗯嗯嗯嗯,要说容貌,还差你一大截呢,她以为自己是演员,就骄傲得不得了,前一阵子,说什么要跳舞给我看,还以为她要干吗呢,结果突然脱 了个一精一光光,一裸一着身一体跳了个土风舞似的舞蹈。我才想说原来如此,她又突然像妇女病发作一样皱起脸,哭喊着‘要杀就快杀了我吧’之类的,简直像个疯子一样。 那也就算了,你应该也知道吧,那个叫做川俣踏绘的舞蹈家,就住在斜对面。她们啊,我跟你说,还真是下流呢,每天晚上都跟夫妻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怎么会 有这种事,我听都没听说过。”

说着说着,花园入口传来幸田节三粗哑的声音,接着是“咔啦”、“咔啦”打开玄关的声音。

悦子对正要站起身的阿姥说:“哎呀,没关系啦,用不着避开啊,反正今天是假日吧。你就慢慢坐吧,我想继续听你刚刚说的事。”说着她利落地站了起来,背着手放在腰带上,走向玄关。

进来的是幸田跟酒月两人。也不知道是怎样甩开警察的,两人一脸平静。幸田晃动着像业余相扑力士般微胖的身一体,一直走到火盆的另一面,砰的一声在大大的坐垫上盘腿坐下,由下往上看着酒月的脸:“喂,酒月!”他大声一叫。

酒月用脚把坐垫拨过来,用那个当枕头就仰躺下来:“嗯,吓了我一跳。”他边说边盯着天花板看。

幸田在晨礼服裤子上,撑起一支手肘:“嗯嗯,真的是吓一跳呢,听起来好像很唠叨,不过,我幸田节三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惊讶过……嗯,你也没想到,那只鹤真的会唱欹吧。”

“是啊。”

“不是做梦也不是幻想,真的唱歌了呢。”

酒月用自暴自弃的口吻说:“啊啊,唱了唱了。”

幸田像在试探似的盯着酒月的侧脸:“我想该不会、应该不会是你动了什么手脚吧?”

“这我还想问你呢。”

“嗯,这样啊。”幸田双手抱胸说道。

酒月把香烟吹向天花板:“喂,幸田,你确实走运了……啊啊,真是有出息。有勇气的人挡也挡不住。凭着一颗胆子,让那只鹤唱歌,实在是太了不起了,我酒月认输了。”

悦子坐没坐样地侧身跪坐在火盆旁,用狡猾的眼神,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时,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会吧,真是的,两个人都一脸正经。还以为我会上当吗?”

幸田厌烦地咋舌道:“你们到那边去。不要光坐在那里,去弄点酒来,真是的。”

悦子闹别扭,晃着身一子站了起来:“喂喂,真是可怕呢。阿姥婆婆到里面去吧,这里在谈秘密呢。”

她大步走着,拉开纸门。阿姥仓促说了几句新年招呼,又说了“不好意思”之后,也匆匆地躲到里面去了。

幸田倾身向前:“喂,酒月,你觉得那只鹤为什么会叫?”

“这种事我哪里知道。”

“那只铁做的鹤,再怎么用力打,不要说唱歌,连个喷嚏都不可能打出来。我们一直等着警察来了好解散,不过偏巧那只鹤却叫了,这还真是稀奇呢。”

就像由这段对话所得知的,事情内幕说穿了,什么“唱歌的铜鹤喷泉”,从一开始就是无中生有。这是某天早上,酒月喝酒宿醉,大声打着哈欠,经过那个喷泉时,突然想到的一个诡计。只要一一揭露那些所谓听到喷泉铜鹤唱歌的人,不用说,大家都跟这两个人有关联。

最可怜的,就是被拉进这场诡计里掺一脚的兼清博士,当然,那并不是博士的错。被巧妙地蒙骗进这种显而易见的计谋里,反而可以让人忆起,博士那超越世俗的清风。

不过,大肆宣传元旦上午九点十二分,喷泉铜鹤会唱歌,来搜刮近一万元的不义之財,或许会觉得太过鲁莽了吧,其实,说穿了是很简单的圈套。也就是说在邻近 警视厅的日比谷公园,举行非法集会的话,警察大队就算不愿意,也得过来下令解散。他原本计划每个人预收三元观赏费,然后再说“因为接到解散的命令,所以很 遗憾地,‘铜鹤歌唱会’到此结束,”借此收尾落幕。

在幸田跟酒月的盘算里,应该开始没多久,就会被迫解散,所以都很安心:不过这计划完全落 空,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九点十二分,警察大队还不现身。这下子,幸田跟酒月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结果弄了个下不了台的局面。大事不妙,正要被围殴时,喷泉的 铜鹤,却不可思议地唱出曲调悠扬的歌声。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所以,此时幸田跟酒月惊讶的脸,还真是好戏一出呢。到底是怎样的一脸蠢相,读者诸君应该可想而知吧。可以说是上天对坏人的捉弄。

幸田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样:“喂,你别睡了,快起来。你说,为什么那只铜鹤会叫啊?”

酒月把烟蒂丢进火盆:“就像叫傻子算钱一样,同样的事情,一直重复也没用啊。反正这件事圆满落幕了,那只鹤的事情就算了吧。它本来不会唱歌,没想到真的 唱了出来,这对我们也是大大有利,至少不会被说是欺诈。接下来,只要把非法集会这件事解决就好了,这样反而落得轻松呢。”

幸田露出苦笑:“什么轻松,总觉得是风雨欲来呢。该不会是幸田我被捕的预告吧。能平安逃到这里,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说到这个,反正有哪些戏码都知道了。不是罚钱,就是拘留。总之不会要你的命啦。”

说着,他突然起身,用手托腮,撑在火盆匣的细长横板上:“喂,幸田,我说‘吓一跳’,不是指鹤唱歌的事,而是说那些来闹事的家伙……你不觉得吗?嗯,那个啊……”

幸田点点头:“没错没错,我也觉得很纳闷。‘国民’的话就是大伦会;如果是‘旭’,就是清川组。可是不管怎样,野毛山都没有理由来找麻烦啊。”

酒月拿过茶碗,一口喝下冷掉的茶,又盯着幸田的脸:“喂,这可是大事呢。连野毛山都出动了,事情可闹大了……你说,幸田,不应该叫的鹤为什么叫,还有为什么野毛山要来搞破坏?如果追查到底,一定是个大事件……如何?都已经踏上船了,要不要趁着涨潮,看能走多远呢?”

幸田盯着酒月的脸,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好。”这时,格子门被用力拉开。

“阿姥婆在吗?”随着声音飞奔进玄关里的,是经常出入附近有明庄的鸭铺小伙计,他捉住格子门大声吼叫,“阿姥婆婆,不好了不好了,大王的小妾跳楼啦。”

幸田眼里闪着一精一光站了起来。

阿姥从里头跑出来:“什么?太太跳楼了?是死是活?”

“死啦。从窗户掉到山崖下耶。怎么可能救得活。”

阿姥夸张地皱起眉头:“哦哦,真是讨厌。那不就要去帮她净身。大年初一的,真不吉利。”

“不,尸体被警察带走了。”

“哎呀,那还真是稀奇……其他的,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有没有想到什么?”

幸田也走到玄关旁:“喂,你是新町鸭铺的小伙计吧?”

“是的。”

“那应该不是跳楼,而是被杀的吧?”

小伙计突然眼神一闪:“嗯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

“哦,为什么?”

“因为,那个啊。打算要跳楼的人,不会订什么鸭吧。她打电话来说,要我明天早上送两只蓝颈鸭。”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除夕夜的……不,是元旦凌晨两点左右。”幸田转向客厅,眼神锐利地与酒月交会。

虎门十字路口附近,有一家叫做“晚成轩”的咖啡厅。从马路另一边,一眼可以看到坐在窗边座位的妇人,那是刚刚还在“巴里”酒吧待过的有明庄住户之一,从美国回来的舞蹈家川俣踏绘。她脸色不好地望着人行道的方向,不知为何坐立不安,心神不定。

过了不久,玻璃窗上闪过一个人影,外套领子立起来,好像故意挡住燕尾服前方,遮遮掩掩走进来的,是刚刚还在“巴里”的珊瑚王儿子山木元吉。看他的样子也 知道,是直接从“巴里”酒吧里喝过酒过来的。从时间上来讲,离上一回岩井子爵出现在“巴里”,报告松谷鹤子的死讯之后,还不到一小时。

山木平时就没有光泽、黝一黑的脸颊,更显得暗淡,鼻尖红彤彤的一脸穷酸相。他快步走了进来,之后就拉了把椅子,坐在踏绘旁边:“我被哈齐森那家伙缠住了,所以才这么晚。”他先辩解了一番。

踏绘好像很生气看向一旁,没有回答。山木把尖尖的下巴往她的方向伸过去:“那个,嗯。那家伙该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踏绘吓了一跳,,颤一抖着身一体突然转向山木:“你说‘察觉’,是指什么事?”

“就是,我们两个的事啊。”

踏绘耸了耸肩膀:“别傻了。那有什么好怕的。”

“哦,不怕吗。就算被岩井先生发现,你也不怕啰?”

不经意看见踏绘正在桌子下用力地扯着手帕,山木也吓了一大跳:“这还真是令人惊讶。你一个人在紧张什么?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嗯,喂,你怎么啦?”

踏绘猛地抬起头,用迫切的语气说:“听我说,你啊,要不要退出那笔交易?”

山木一惊:“你说的交易,是两百九十五克拉的事?”

“你不用装傻,我已经讲过好几次了吧。”

山木抖着腿:“那真是伤脑筋啊。就算是你来拜托,我也很伤脑筋呢。”他露出不同以往的严肃表情,“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你要一直叫我退出呢?”

“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不是你这种糊涂虫能处理的。还是早点放手比较安全。我是真的这么想。”

“大一点不是很好吗?……就是因为很大,才不惜用尽全力去拼啊。我还没跟你说过,犬居仁平那边的通道已经打好,这事总算快要成了。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要退 出?那是不可能的。”说着,他握住踏绘的手,激动地吼道,“喂,小踏。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知道吗?不只一无所有,我借了一百万,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要 说我咎由自取,也确实是这样,这次的事情如果没有成功,我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叫我退出呢…… 如果有什么原因,你就说出来。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如果只是一点小事,我可不会退缩。”

踏绘回握住山木的手:“就算我这样拜托你,你也……”

“啊啊,你就饶了我吧。”

“你……你不觉得害怕吗?”

山木不知为何,突然露出胆怯的神情:“喂,小踏,你应该是哪里想错了吧……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不过我做的可是光明正大的交易。我只想把商品处理好, 收取佣金而已。这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本来就不是件可以大肆宣扬的事情,我只告诉过你跟印东而已,不过,严守秘密,是这桩交易的第一条件,这点就只能请 他原谅了。如果这件事说出去,会给人添很多麻烦。”

踏绘好像没听见似的唉声叹气:“大家都是骑虎难下,想逃也逃不掉了。唉,我到底为什么回日本啊。真可恨。”

“……”山木一语不发。

踏绘突然瞪他一眼:“你再继续给我装傻!”

“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鹤子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鹤子会被杀?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所以我才会问你啊。”

山木急忙拉住踏绘的衣袖,慌慌张张地偷偷瞄向服务生:“喂,你在说什么?”

踏绘一脸不悦地吐出烟圈:“不用紧张。我没说是你杀的。你也太见外了吧。”

山木脸色一变:“别说那种无聊话,如果说有什么内情,应该是你比较还清楚吧……那我问你,小踏,你背地里老说鹤子的坏话,为什么还要一天到晚往鹤子那里跑?而且啊,还有传闻说,你们的关系不简单呢……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踏绘一下子脸色苍白:“吵死了。那又怎么样。你要在这里多管闲事,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真是的。”

她说完之后,转头看向窗外。或许,可以当成是她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举动吧。山木也不开心地仰着头,吞云吐雾,指间不知怎的微微颤一抖。

就在这个时候,住在有明庄山崖下,叫做桃泽花的美人裁缝,从窗外经过。似乎已经和同行的熊女士分开,她低着头走着。踏绘一看到她,突然慌张地捉起放在桌上的手套,站了起来,没跟山木打个招呼,就冲出咖啡厅。

“小花,小花。”她边叫边在人行道的转角追上桃泽花,异常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小花,听说今天早上不得了了呢。”

桃泽花好像有些迷惑,扭扭一捏一捏地一抽一回手:“是啊。”

踏绘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你知道什么详细情形吗?”

“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你吓了一跳吧,你们之前那么熟。”

“是啊。”踏绘像一个人自言自语般,“死人没什么好吃亏的。”

她别有深意地微笑盯着桃泽花的脸,突然,把嘴巴凑近她耳边:“小花,恭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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