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夕一陽一晚报》社会版记者古市加十郎,听到这个声音,在帝国饭店豪华的贵宾套房里醒来。就算是假的皇帝,睡起来,一定也是很舒服吧。
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前天晚上,松谷鹤子的尸体还在自己身边,现在,却一跃成为安南皇帝。按照加十郎的说法,这是对方自己要弄错的,不是他的错。在这 广大的东京,除了几个警察跟马婆,不要说是同业,简直再没半个人,知道“安南帝国皇帝宗龙王杀人了”这个重大事件了。
加十郎下定决心要撑到最后,赖在这里,无论如何要抢到这个大独家。不过真的可以这么优哉吗?加十郎在这里假寐的时候,事情已开始发展到加十郎无法处理的地点;不仅如此,还被知道皇帝长相的林谨直,看到他这卑下的睡相。加十郎的命运,,简直就像风中的烛火。
不过,加十郎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所以他伸了伸懒腰,用庄严的声音说道:“comein!”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髙瘦的领班。他从那侦查用的镜子中看到,蒸嫩鸭、龙虾球、网烧牛肉等,都用大大的盆子装着,被送了进来。
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不过没有人早餐吃这么多的。光这点就可能露出原形了,不过,加十郎却没有注意到。他想如果点得太小气,搞不好反而会露出马脚,净点了些髙价的东西,不过,这正好跟上流社会的风气是相反的。
虽然是吃不惯的东西,不过还是填饱了肚子,他心情大好,眼皮沉重,又打起瞌睡了。这时,饭店的负责人进来,说有人送来他定做的东西,想亲手交给他。
门极为安静地打开,映入镜子里的,是年约十八、九岁的美丽姑一娘一,仿佛从画中走出一般。真是漂亮的脸庞。大概是下町的俊男美女们,混合了不同地方的血统, 经由几代交错流传,才完成了这样完美的脸庞吧。眼睛、鼻子、嘴巴,每个部分都很完美,再放在完全不逊色的轮廓中,是无法言喻的清秀雅致,极富风情、开朗的 现代化容貌。并非电影里常出现那种混血脸孔,而是东京,以及纯日本风味的一精一华。
映在加十郎对面壁炉镜子上的,是足以称为珍宝的美景。不用说,这就是刚刚与真名古对坐的裁缝桃泽花。
在奢华的美食之后,又出现了这样的美人,这种周到的款待,任谁都会显得茫茫然的吧。加十郎几乎沉醉在梦幻当中。
桃泽花的胸前抱着布包,由于太过紧张,她白着脸站在门口:“我是住在‘有明庄’下的裁缝桃泽花。我带您订制的外出服来了。还有,那个……”她结结巴巴的说着。
加十郎发出哈哈哈的下流笑声:“那真是辛苦你了。那,你就线坐一下吧。我正闲得无聊呢。来,过来坐在这张椅子上。”
桃泽花踩着保守的步伐,走到加十郎的旁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抬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加十郎的脸。突然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大王,不是你。”她用尖锐的声音叫着。
啊啊,大事不好了。还以为是个小姑一娘一,一时大意,露出马脚了。到目前为止的苦心,跟大独家的梦,所有的盘算全吹了。尽管如此,这对手还真不好。厚脸皮的加十郎,此刻满脸通红,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桃泽花“哇!”的一声哭出来,坐在地毯上:“请您原谅。我……”说完,她又语无伦次地把前一回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如果我知道,只有大王您在的话,打 死我都不会说出这种事的。这一点,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她激动的眼神看向门口,“不过,这件事情越来越严重了。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来,请赶快逃走 吧。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她又泣不成声。
虽然桃泽花说她所看到的加害人不是大王,加十郎有些无法认同。不过,反正在这个青春一浪一漫的少女眼里的大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而且,应该要逃走的那个大王,事实上已经消失到某处了,所以,就正好符合她的要求了。
加十郎把手放在桃泽花的肩上:“小花,不,这样听起来不好听。那个,桃泽小一姐,你不用抱歉成这样子,每个人都会有犯错误的时候。而且,老实说,大王已经逃走了。这一点你用不着担心。好了,好了,站起来吧。你的蚕丝和服会糟蹋了。”
桃泽花手抚一着胸口,突然垂头丧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加十郎的手加重力气:“不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亲切呢?只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同情呢?”
桃泽花害羞地瞥向加十郎,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听说,大王曾经对鹤子小一姐说,我很可一爱一吧……是因为这个。”说完,她面红耳赤两手遮住脸颊。
加十郎不是很清楚她的意思。桃泽花撑起身一体,一心等待着大王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不过,愚蠢的加十郎却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呆呆地盯着花美丽的发髻,让人看了都要着急起来。
不久桃泽花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哀怨地看着加十郎的脸:“鹤子小一姐才刚过世,请大王节哀。”
加十郎貌似哀伤地敏起眉头:“啊啊,我确实很难过。”
桃泽花的脸又变得跟刚才一样僵硬:“是啊,这真遗憾。”
“确实是很遗憾……喂,你怎么啦?花小一姐。”
看着看着,桃泽花已经一血气尽失,就像是一精一致的西洋蜡烛一样苍白。她慢慢地滑落倒在地毯上。
加十郎发出奇怪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把桃泽花搬到沙发上,之后他坐在地上,边摇晃着花无力下垂的手,边乱七八糟地连声喊着“花小一姐、花小一姐”。
过了不久,桃泽花回过神来,她害怕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就连少根筋的加十郎,心口都渐渐涌起温暖的一爱一的狂潮,他朝花伸出双手,正打算表达出他的某些情绪时,负责人又跑了进来,他越过椅背,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名片之后,又退下。
加十郎接过名片一看:
宋秀陈
伊波当壮
冲缇县人
上面这样写着。
桃泽花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服装,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与她擦身映入镜子里的,是郑重其事穿着黑色大衣,脸上肤色浅黑、眼睛炳炯有神、卷头发,上上一回里曾经出现在日比谷公园池畔,“唱歌铜鹤喷泉”会场,手 拿着东京地图,张大嘴呆呆望着铜鹤嘴角的异国绅士。他在门口立正站好:“安南帝国外务省二等官职,皇帝专属谋报部长,宋秀陈。”他报上名字,
又来了个了不起的家伙,加十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如同前面所述,加十郎拥有很大的抱负,所以,他还是紧急召集自己的思考能力,努力想着,有没有办法突破这个难关。不过,却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真的不行了再说吧。他有心放弃,遂用髙高在上的声音说道:“嗯,到这边来坐下。”
他指着刚刚桃泽花坐过的椅子。谍报部长后退一步:“这怎么可以。您怎么会这么说?”
“我叫你坐下。”
部长身一体越来越僵硬:“小的怎么敢做这种事情。”
加十郎发起脾气:“好了,快给我坐下!”
部长弯着身一体走进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注视着加十郎的脸:“小的坐在这张椅子上,只是服从陛下的命令而已。”
这一定又是个深不见底的一陰一谋。皇帝直属的谍报部长,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长相。尽管加十郎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部长还是满脸感激,用忠诚的眼神看着加十 郎:“啊啊,这是何等幸福之事啊,竟然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拜见陛下尊颜,简直像在做梦一样。您实在是太宽宏大量了。”接着他又用感激的声音继续说着, “啊啊,您的尊颜真是有威严。虽然挂在每扇门上的肖像及邮票等,都让我熟知您的相貌,不过,那些都是陛下给人刚毅的印象,还特意在下巴加上胡须,我认为那 反而是失礼的做法。小的出任外务省,已经有十年时间,这是我第一次拜见陛下尊颜。”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样啊。加十郎越发得意忘形:“那你就仔细看吧。应该比照片好看吧……那么,你是为什么事情来的?”
部长静静起身走向门口,仔细看过走廊后又走回来,低声道:“请恕我无礼。我是为了重要的秘密任务而来的。”
“说。”加十郎抬手一挥。
“从上个月二十五日以后,皇后陛下及理事官长,屡次发送密码电报给您,陛下却都没有回复,所以,小人受命,亲自来听取回复,搭乘二十九日从河内出发的客机,刚刚才抵达。”
刚刚确实收到了一封密码电报。不过,加十郎却是怎么看也看不懂啊。他急忙说道:“电报?没收到这种东西。”
“哦哦,一封都没有吗?原来如此,果然是李光明一派会做的事情。假使我没有这种先见之明,就无法承担谍报部长这种重大任责了。小的已经料到,会有这种事情,所以,就带了一份相同的内容过来。”
说着,他从内层口袋里拿出两封电报,恭敬地正打算转交。加十郎急忙推了回去:“烦死了。你,念给我听。”部长进命开口念道:
“大日本帝国、东京麹町区内山下町帝国饭店内,安南帝国皇帝宗龙王敬启,安南帝国理事官长……如同屡次上呈之电报,皇甥李光明拥立派附议向安南政厅密 告,皇帝带出‘帝王’,是为了获取安南独立资本,意欲在日本贩售,法国安南总督,已经电请驻东京法国大使,针对上述事情,进行一事实调查。如果贩售之事属 实,就会演变成以一陰一谋独立为由,即日退位的局势。恳请千万不可贩售国家秘宝。
“另一封是由皇后陛下发送:‘国内引起很大一騷一动,请即刻回国。请回复何时回国。’……以上。”
说完,他端正坐好,肃然注视着加十郎的脸:“请答复有关秘宝之事。”
就连加十郎这种老油条都脸色苍白。这可不是他可以胡乱回答,蒙混过关的问题。这是一旦出错,就会迫使统治五百六十万人民的一国之君退位。千钧一发的时刻。也因为他是个憨直的乡巴佬,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性一,他突然紧张了起来。
一定要回答些什么,不过,他没办法轻易地开口断定是与不是。更何况,听了这种一国的机密,又不是说声“抱歉”或“请放过我”就能解决的。也不知道这位忠诚的部长,会从怀里掏出什么危险的东西呢。加十郎胸口涌上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寒与战栗,开始恶心想吐。
部长动也不动:“小的在等陛下回复。”
古市加十郎觉得,脑子里的血好像都退回去了。啊啊,为什么眼前部长的脸,会越来越模糊?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敲门,负责人走进来报告,警视厅真名古搜查课长求见。加十郎已经呈半错乱状态:“嗯,我晚点再回答你。我跟真名古搜查课长有紧急的事情要谈。你先退下,“
部长行了个大礼之后退出去。那个真名古一陰一气沉沉地走了进来,在门口行了个注视礼之后,用沉稳的语调说:“古市君,你出现在这里,还真是奇妙呢。”他打了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