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范课里人只有平时的一半多。新城接到搜查本部的支援请求,喜上眉梢,带着手下加入了本部的大军。
警署内部自不用说,机搜和本厅也调来了大量人手。桃井如往常一样,弯曲着高大的上身对着办公桌。
鲛岛心想,也许他会保持这种姿势直到退休。如果是在普通公司,他早就被劝退了,这也从侧面证明警察也是公务员。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曾为抓捕犯人而热血沸腾过。
见鲛岛来到办公桌前,桃井抬起头,透过老花眼镜看着鲛岛。
“木津的逮捕令和搜查令—一”
桃井摘下眼镜,放下了手中看到一半的搜查资料。他一揉一了一揉一眼睛,一副熬夜疲倦的模样。
“我看了你的申请书。”桃井用飘忽不定的口气回答。就好像岛间的是“你有没有看今天早上的报纸”一样,而且那报纸上,没有登任何重要新闻。
鲛岛默默等待着。桃井见鲛岛没有追问,显得有些意外。
“上头太忙了,还没批准呢。”他把视线移回资料,一副“谈话到此为止”的表情。
“我打算逮捕木津。”鲛岛说道。桃井再次抬起头。
“抓现行就不用逮捕令了。”桃井注视着鲛岛说道,“看来你很着急啊。”
他好像有了些兴趣。“能否请您听我说明一下案情?”
桃井抬起下巴,看了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好像一个老师在环视空荡荡的教室一样,鲛岛心想。
“早点去吃饭吧,现在食堂里肯定很空。”桃井站起身说道。两人走去警署里的食堂。果不其然,食堂里没几个人。
此前,,桃井好像对鲛岛毫无兴趣。他没有新城那样强烈的敌意,可也不想主动去了解鲛岛,他对所有课员一视同仁。不喜欢,也不讨厌,说白了就是漠不关心。
“在你开口之前,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鲛岛在对面坐下之后,桃井就发话了。周围的桌子都是空的。
“我知道署里人都管我叫什么,我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叫你的。你被孤立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警察组织就是这样,不是横,就是竖。而所有警官只能在这些条 条框框里生存。走出去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纵横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警察就只有这些可以依靠了。警察被犯罪者厌恶,被市民所疏远——这就是警察。”
“然而你却无视了这些纵横,这种警察本不该存在。无论你多么优秀,无论你是怎么想的,警察组织都不会允许有这种价值观的人存在。”
“我细道。”鲛岛说道。
“我还没说完,之前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因为我自己也厌烦这种纵横,也想避开它。我不觉得你是我的同类,但是同为局外人,我觉得我们本没有必要发生碰撞。可是这十天里,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鲛岛盯着桃井。桃井面无表情,就好像他说的话和眼前这个人完全无关一样。
“我之所以没有辞职,也是因为我热一爱一警官这份职业。虽然警察根本称不上英勇,甚至有些懦弱,可我还是觉得警察是一份值得尊敬的工作。而现在,值得尊敬的 警官接连被害,而且案件就发生在我们辖区,被害的就是我们警署的署员。他们都很年轻,原本有大好前途等待着他们。同为警官,从感情上讲,从理一性一上讲,都应 该尽快抓住犯人。可是你却拒绝前往搜查本部。当然,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对你而言,也许木津是必须要逮捕的犯人。可是你身为警官,居然把木津排在警官槍杀 案的犯人之前,这让我深感遗憾。”
鲛岛深吸一口气。桃井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搜查本部的几百名刑警,都在竭尽全力追逐着同一个犯人,即使抓住了犯人,他们的功劳也不过是几百分之一,而自己则是一对一地追逐着犯人。桃井觉得鲛岛太过自私,也是情有可原。
“这么说也许太过卑鄙,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和我不一样,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官,所以新城他们才会看你不顾眼。一精一英组出身的你,几乎没有现场查案的经验,可是却成了我们课最优秀的刑警。也难怪他们不喜欢你啊,大家都觉得你没吃过苦。”
“我这种没能力的人即使加入本部也没用。可是我希望你能去本部帮忙,所以我才让你自己去拒绝本部的邀请。”
“我听说您原本是位非常优秀的警官。”
桃井冷冷地说道:“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过分,但我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立场。”
鲛岛吐了一口气:“我明白。”
“我说完了,接下来轮到你说了。”
鲛岛道出了之前的调查过程。重要的是,之前警方一直没有发现木津的“作坊”,而这次极有可能一举捣毁。他还告诉桃井,薮认为警官槍杀案的犯人,使用的正是木津的作品。
听着听着,桃井把视线转向食堂那煞风景的墙壁。鲛岛说完之后,他也半天没回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着鲛岛问道:“木津是什么时侯去的‘阿伽门农’?”
“上个礼拜五,正好是一个礼拜前。”
“那天你没有当班?”
鲛岛点点头:“木津有没有可能是警官槍杀案的凶手?”
“如果两起案件真的是同一人犯下的连环案件,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木津所为。第二起案件发生时,我一直监视着他。”
“你觉得木津‘窝’起来了是吧?”
“是的。”
“那他为什么会去‘阿伽门农’?就算他和相好吵架了,想要重归于好,也没有必要在那天涉险去新宿啊?”
“我觉得他有不得不联系上和雄的原因。”
桃井点点头,用飘忽的语气说道:“我记得凶器是来复槍这件事,是上个礼拜五的电视节目抖出来的。”
鲛岛看着桃井。一位评论家上了节目,推测出凶器是来复槍。
在那之前,所有媒体都没有想到来复槍会是凶器,本部也没有公开信息,报纸上写的都是“凶器为短槍”。节目播出次日,本部才承认凶器的确是来复槍,至于口径,到现在都没有公布,“也就是说木津是看了电视才担心起来—一”
有这个可能。电视节目播出之后,冬树就打电话来说木津给店里打了电话。
“如果那个叫和雄的相好,偷走了木津改造的槍,而那把槍正是能够发射来复弹的槍……也难怪他看了电视节目会担心啊。”桃井用一成不变的口气说道。
“犯人不是和雄,就是从和雄手里买到槍支的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
“能申请到逮捕令吗?”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署长,并在搜查本部会议上公开,应该就能申请到了吧。不过那个时候,木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犯人了。”
“没关系。”鲛岛斩钉截铁地说道。
突然,香田的声音从鲛岛身后传来:“喂喂喂,防范课这么闲啊,大中午的两个警部居然有空在食堂里吃饭。”
他手捧餐盘,正要在不远处的桌旁坐下。一旁还跟着两个刑警,一看就是公安的人。
鲛岛没有理他。桃井瞥了香田一眼,随口问道:“他和你是同一届的吧?”
鲛岛点点头。
“本部还没有抓住锁定犯人的线索。”桃井低声说道。
香田又开口了:“可真够悠闲的。同事被杀了,外人都赶来帮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拉家常啊。”
“新宿警署的东西可真难吃。”香田旁边的刑警抱怨道。
“你肯定很怀念本厅的伙食吧?”香田说着,大笑起来。
桃井回头看了看香田,苦笑了一下。香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桃井把头转了回来,他用只有鲛岛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能把犯人交给他们。”
晚上九点不到,鲛岛出现在了“富川丸”门口。游船还没回来。
十点过后,游船才回到码头。因为今天是周五,船上几乎坐满了人。
等所有乘客下了船,鲛岛靠近水路。绑着头巾的富川抬起头,看见了鲛岛。
“稍微等一会儿。”富川说道。他麻利地吩咐年轻船员收拾家伙。他手里拿着绳索,一只脚踩在船头,一只脚踩在岸边。
东西收拾好之后,富川向鲛岛点点头。夜色中,鲛岛无法看清富川的表情。鲛岛走下石阶,站在岸边。
“上来吧。”
富川直接从游船眺上摩托艇。鲛岛也上了船。富川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昨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木津,可今天却完全没有犹豫的样子。
他把嘴里的烟丢进水路,说道:“那我们走吧。”
鲛岛坐在位子上点点头。富川发动了引擎。
开过第一座桥——钓船桥时,富川喊道:“没想到你今天也会一个人来。”
“如果人太多,木津就会据守在仓库里不出来。那样会一浪一费好几天时间。”
“刑警不是两人一组的吗?”
“普通刑警是这样的。”
船开过白砂桥与滨崎桥,逐渐放慢速度,这是为了划过水路与汐见运河的汇合点。
“你不是普通的刑警吗?”
“天知道。”
“话说你的头发好长啊,刑警的头发不是都挺短的么,跟我们一样?”
鲛岛忽然担心起来。富川太啰嗦了,就好像在缓解某种紧张。
“你和木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富川呆了一会儿:“初二那年吧。”
“经常在一起玩儿吗?”
鲛岛伸出右手摸了摸腰部的槍套。也许是圈套。
“嗯,翘课去柏青哥店什么的。”
“他为人怎么样?”
“特别能忍。有一次他被一群高中混混围起来打,愣是没有喊一声痛。一直忍着,瞪着那些人。当时我就觉得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过有一次他的槍被人抢了,他倒是大吵大闹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被人打了一顿。”
船开过了白鹭桥与枝川桥。在东云北运河与东运河的汇合点向斜左侧转去。前方能看见首都高速公路的九号线。道路成了一条光带,横穿过天空。
“你平时是怎么接他的?”
“我一靠岸,他就会关灯出来,用锁链把铁门锁好,然后走石阶上船。”
必须在木津锁门之前冲进去。木津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很有可能把门闩的钥匙顺手丢进运河里。
船开到高速公路前,鲛岛让富川关掉引擎。车水马龙在头顶轰鸣。上方有高速公路的路灯,一操一纵船只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水面是一片漆黑。
“等我跳上石阶,你就把船开远一点。等我发出信号再开引擎。”鲛岛看着越来越近的石阶说道。石阶上都是苔藓,看上去很滑。
木津可能在铁门内侧摆了什么东西,门缝里没有漏出一丝光线。
“刑警先生啊。”富川说道。鲛岛回头一看,发现富川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白。
“小心点儿啊。”声音里透着紧张。
鲛岛心想,他是不是在后悔给自己下了套?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在船舷碰到岸边之前,鲛岛跳上了石阶。因为苔藓的关系,石阶果然变得滑一溜溜的,他险些失去平衡。他用上了双手双脚才稳住身一子,没有掉进水里。
回头一看,自己刚才的一跳,把小船推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驾驶席上的富川正在看着自己。
露出一水面的石阶共有七层。鲛岛蹑手蹑脚地爬上去,同时一抽一出手槍,手槍里装满了子弹。防弹背心会让他的行动变得迟缓,所以他没有穿。
铁门是滑一动式的。石阶的最上层比较宽,有一块扇形的凸出来的地方,也许是卸货用的。
鲛岛在铁门把手边上站定,朝富川挥了挥手。富川立刻拉动引擎,响亮的引擎声响起。
要趁本津打开内侧门锁的时候挤进去。湿一漉一漉的风拂过鲛岛的身躯。
咔嚓,门的内侧传来拉动门闩的响声。铁门被拉开一条缝。鲛岛双手拉开铁门,冲了进去。
眼前出现一道强光。铁棍搭成的架子挡在门口,中央竟放着好几台聚光灯,其中一台正对门口,好让鲛岛的眼睛暂时失明。
鲛岛正要转身,右耳突然听见一阵轰鸣。他被打倒在地。就好像是一把滚一烫的铁榔头直接命中了头部右侧。
鲛岛疼痛不已,可还是强忍着抬起头。铁门内侧菲常宽敞,铁架子与面朝水路的墙壁形成—个直角。架子上放着一穴一大小小的纸板箱。
每隔50cm就铺一块铁板隔开,与地面平行。而木津,就站在铁板的另一头。
木津把铁架当成街垒,在架子背后等待鲛岛的到来。从下往上数的第三块和第四块铁板之间,有四根用细长纸板箱固定的铁棍“槍”对着鲛岛。其中一把槍发射的子弹,擦过了鲛岛的脑袋。
耳部的剧痛传至全身,痛得鲛岛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咬紧牙关,硬是睁开眼睛,举起右手的手槍对准木津。
别杀他——最后一丝理一性一按下了鲛岛的手。他把槍对准木津的腰部以下。
改造槍另一头的木津睁大双眼,俯视着鲛岛。他没有给鲛岛留出多余的时间去调整握槍姿势。剧痛在鲛岛脑中爆发,令他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