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鲛岛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铐在了背后,而手铐则套在房间中央的铁柱上,于是他就只能在柱子周围活动。
恢复意识之后,右耳的剧痛与头痛依然没有消失。鲛岛缓缓扫视整个“作坊”。
那是个接近正方形的房间。面积大概有二十坪,是整个仓库的十分之一。房间的四角与中央都有柱子支撑着天花板。
屋里没有窗户,只能靠柱子上的聚光灯提供照明。聚光灯总共有三台,分别照向人口的正面和左右两侧。
铁门位于面朝运河的那堵墙壁的中央。除了木津用来当盾牌的铁架,屋里还有另外两个架子,放在人口右手边的墙边。铁架前有一个长2米、宽1米左右的长方形工作台。
墙边的铁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用于熔接的焊头和锯子等工具,工作台上固定有老虎钳,还安装有车床等大型工具。
中央柱子的反方向就是左侧的墙壁,旁边整齐堆放着各种粗细、长短的铁管和钢材。墙角处放着一张钢管单人床,脚边放着小型冰箱和简易厕所。床头有一个木架 子,上而放着装有弹药的盒子,还有几把成品。其中有刚才朝鲛岛开槍的四联槍,还有鲛岛自己的手槍。地板就是普通的水泥地。
木津不在屋里。鲛岛一边同疼痛战斗,一边回忆着刚才究竟发生事。
他回头看了看入口。木津用来当盾牌的铁架子的第三层以下放着很多纸板箱。最下面那层叠着好几个细长的伞箱,上面一层则是大小不一的纸箱。这些纸箱都是空的,有装录像带的小箱子,也有印有ntt1字样的大箱子。箱子后面,还有用木框框起来的旧床单。
1ntt:nippon telegraphand telephone corporation,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的缩写。
旧床单被固定在墙壁上,正对着工作台。鲛岛发现,床单上有很多小一洞。
看来木津会把半成品固定在工作台的老虎钳上进行试射。只要在晚上开槍,就不会担心槍声被人听见了,即使声音传了出去,也会被仓库附近的高速公路上的响声盖住。
人口左侧,位于鲛岛倒地位置延长线上的水泥墙壁上留下了弹坑。子弹发射的位置,距离鲛岛耳边不足一米。如果他再晚回头一点,子弹定会射穿他的太一陽一穴一。
鲛岛一动,手铐的锁链和柱子就擦出了响声。他的右耳听不见了,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槍声太响,还是子弹掠过的冲击震的。总之是完全听不见了。
鲛岛用手抓住柱子站起身。手铐的钥匙原本挂在钥匙圈上,放在左边口袋里,可钥匙圈被木津拿走了。
鲛岛靠着柱子,闭上双眼。他不仅头痛,还觉得非常恐心。
木津逃跑了吗?不,屋里还有这么多作品,他不可能逃走。他肯定和富川一起上了一趟岸。富川还是给木津报了信,都怪自己太天真了。
鲛岛双脚无力,缓缓倒在地上。本津一定会回来,而且还把鲛岛关在了这里。这就说明,他准备稍后再来“收拾”鲛岛。
一两个晚上的煎熬是免不了了。也许木津是打算关鲛岛两天,等他没力气了再来收拾他。
不,不可能等两晚。鲛岛朦胧中想道,今天晚上,木津肯定会回来。
在天亮之前,,他会把房间收拾干净,在鲛岛头上开个洞,把铁门锁死。接着只要封住富川的嘴,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里。
鲛岛并没有把仓库的具体一位置告诉桃井。等桃井发现鲛岛没有联系,起了疑心,已经是明天早晨了。
鲛岛看了看手表。离午夜零点还有三十分钟。看来他只昏迷了二十分钟不到。
木津怕是去取车了。他会把车开到“富川丸”前,好把东西运上去。这么算来,不到一个小时,木津就会回来。
鲛岛动了动脖子,开始寻找伸手可及的范围里有没有能用上的工具。
然而,他什么都够不着。柱子半径一米以内没有放任何东西。无论鲛岛如何用力伸长手臂,都摸不到任何东西。
太讽刺了。这间房里有乙炔焊槍、锯子、老虎钳等各种工具,可鲛岛就是够不着。木津知道鲛岛够不着工具。鲛岛仿佛能听见木津歇斯底里的笑声。
鲛岛忽然想,桃井发现鲛岛下落不明之后,金采取怎样的行动?
人称“馒头”的男人,怕是不会去说服搜查本部二即使他去说了,香田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
即使本部相信了,桃井也会面临严厉的处分。因为这起事件已经动员了几百名搜查员,而他手握重要线索,却没有及时汇报。
如此一来,他绝无可能以防范课课长的身份退休。桃井不行动,新宿警署就不会有其他人搜索鲛岛的行踪。不,其他警署也不会有。
而桃井只可能在明天下午之后采取行动。而那时,木津已经逃之天天了。
鲛岛的命运,近乎绝望。
零点零八分。铁门外依稀传来摩托艇的引擎声,鲛岛把左耳转向门口。
门口有人拉开了门闩。鲛岛站起身,深呼吸,转向铁门。他的手腕上渗着血,那是他拼命挣脱手铐时留下的痕迹。
铁门打开了。远去的摩托艇引擎声突然变响了,木津出现在了绞岛面前。
木津穿着牛仔裤和工作服,外面套着夹克。一进屋,他就立刻关上了铁门,拴好门闩,来到鲛岛正对面。
鲛岛很久没有从近处看过木津了。他还是那么白皙,算是个冷艳的美男。双一唇、鼻子和眼角散发出冷酷无情的氛围。尤其是那笔挺的鼻子,就好像假的一样,一碰即碎。
他睁开长长的眼睛盯着鲛岛,凝视的时间异常长。
“好久不见啊。”鲛岛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木津没有回答,还是盯着鲛岛。之后,他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
“发射30-06来复弹的槍,是你做的吧?”鲛岛问道。木津还足默不做声,他错开视线,干起了其他事情。
首先,他走去了床边的木架,把架子上的子弹盒塞一进了空手提袋里。
子弹有好几种,来复弹、散弹、手槍子弹……应有尽有,有数百发。
袋子装满之后,他用胶带把口封好,用双手拖到门口放好。接着,他往每一把成品槍上喷好槍油,再用保鲜膜小心翼翼地包好。
每一把槍都要仔细包装,然后放在床上,大大小小总共十三把。
全部包好之后,木津把床单卷了起来,把槍包成了一个大包袱,两头扎好。他把这个包袱也放在了铁门旁边。
架子上只剩下鲛岛的那把新南部了。木津拿起手槍,拉开保险,打开弹仓。
他确认里面装满了子弹,把视线投向鲛岛。手槍则放进一臀一部的口袋里。然后,他拿起毛巾,开始清理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以免留下指纹。
鲛岛默默注视着木津的样子。木津小心谨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就连其他人容易忽略的冰箱也没有放过。他把冰箱横着摆在地上,仔细擦一拭底部,地板和每一根钢管都擦过一遍。
“作坊”的湿度本来就很高,非常闷热,这样的重体力劳动让木津浑身大汗。他不顾额头上的汗珠,拼命地擦一拭着。
他一句话也没说,滴在地上的汗珠也被他擦掉了。擦完之后,他把毛巾丢在准备带走的行李上面,站在了鲛岛面前。
他浑身湿一透,夹克里的t恤紧紧一贴在身上。木津拉开夹克的拉链,脱一下夹克,丢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接着又脱一下了t恤衫。
白暂的身一体泛着光.左肩上的红色蝎子高举尾部的毒针。刺青拥有巧妙的立体感,在远处看栩栩如生。
湿一漉一漉的胸部因紊乱的呼吸上下起伏。木津直视着鲛岛,他脱一下右手的手套,用右手手掌刮下胸口的汗水。
他直接用那只手抓住了鲛岛的脸颊,浓重的体味扑鼻而来。木津又刮了一些汗水,擦在鲛岛的脖子和脸颊上。
鲛岛的脸上沾满汗水。其闻,木津一直直视着鲛岛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木津后退一步,自下而上打量了鲛岛一遍。
“都怪你。”这是木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略有沙哑,但绝不低沉的声音尤为独特。
“都怪你,害得我不得不离开这儿了。”
“逃也没用,我们马上会抓住富川和你。”木津的嘴角一动。他笑了。
“没人会来的,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个孤零零的警部。”
他走向工作台,拿起一把大号美工刀。他左手拿着美工刀,右手拔一出手槍,扣动击锤。咔嚓一声,弹仓转动。
他举槍对准鲛岛的眉心。左手推出美工刀的刀片,把薄薄的刀刃顶着鲛岛polo衫的衣领,好像要画一个v字形。
“你没有啤酒肚啊。”木津说道。
“是啊……”鲛岛看着槍口说道。他没法阻止自己的脖子向后缩——那是本能。
“太好了。我最讨厌胖子了。”
木津一口气滑一动刀片。鲛岛倒吸一口气,尖锐的疼痛掠过肚一脐附近。
polo衫被切成两半。木津望着鲛岛一裸一露的前胸。
鲛岛看了看自己的前胸,从心窝上方到肚一脐的皮肤裂开一道口子。血液渐渐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到地板上。
木津微笑着说:“要我给你一舔一干净吗?”
“不必了。”
“别客气嘛,你也希望我给你一舔一吧?”
鲛岛没有回答。木津再次举起握着手槍的右手。
“你也希望我给你一舔一吧?”
鲛岛眨了眨眼,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和泪水一起模糊了视线。
“嗯……”
“我说是吧?”木津高兴地说道,“可我就是不给你一舔一。我要惩罚你。”
鲛岛呼出一口气。
“你身材真好,去健身房练出来的吗?”木津问道。鲛岛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保持好身材的啊?嗯?”
“跑步。”
“每天都跑?”
“只要没有工作,每天早上跑。”
“真了不起,太棒了——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约好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鲛岛闭上眼睛,“你还有空做这些?大家都知道和雄带走的槍杀死了警官。”
“是吗?可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想杀的警官……鲛岛警部,只有你一个。”
木津的美工刀碰到了鲛岛的裤腰带。木津一用力,腰带就断了。
“我要好好玩儿你,然后再杀了你。”
木津给鲛岛看了看那把新南部手槍。
“烂槍。要抄也该抄得像样点儿啊。这是把不合格的槍,新南部。”
“那就还给我吧。”鲛岛说道。
木津尖声笑道:“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鲛岛警部。没问题,我还!先借你一发子弹再还!”
鲛岛舒了口气。绝望仿佛毒物一般流遍全身,慢慢夺走他的力量。他的双膝越发无力,快要站不住了。
“和雄的槍,是他偷偷拿走的?还是你送给他的?”
“是他拿的。大阪的黑帮又要斗起来了,他们让我做一把能打穿卡车的槍。关西的黑帮啊,喜欢开卡车和翻斗车冲进别人的事务所里。”
“所以你就做了把能发射来复弹的槍吗?”
“是啊,和水平二连散弹槍是同一个原理。中折式的,能装两发子弹,可是周围人根本看不出那是槍。”
难怪没有弹壳。水平散弹槍只要不折开槍身,弹壳就不会飞出来。鲛岛喘着气问:“子弹总共有几发?”
“根据订单的要求,做了十发。好不容易把槍和子弹调整好了,结果被和雄给拿走了。”
“吵架了?”
“他做了坏事,我骂他来着,结果他就走了。”
“坏事?”
“那小子手脚不干净,总偷我钱包里的钱。”
“西边见你迟迟不交货,肯定很生气吧?”
“没关系。我这就去大阪,亲自过去。”
“会被盘问哨岗拦下来的。”
“我会坐船去横滨,然后再租一辆车,所以没有一点儿问题。只有东京才有哨岗。”
“和雄呢?杀警官的是和雄吗?”
“天知道。那种傻瓜活该被警察打死。”
“别逞强了,你看了新闻不是还很担心他吗?还特地跑去‘阿伽门农’问呢。”
“你连这都知道?”
木津的美工刀割开了鲛岛的西装裤。
“真可怜,缩得这么小。别担心,马上就让你变大哦。”
“是和雄干的吗?!”
“不。”木津忍无可忍地望向天花板,“那小子没那么大胆子。八成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卖给别人了吧。”
“你知道他卖给谁了?”
“要是知道,早就要回来了,怎么会让外人随便用我的作品……”
“合作点,否则你也是警官槍杀案的共犯。”
盯着鲛岛双一腿之间的木津抬起头。冰冷的刀刃顶着大一腿内侧。
“那种家伙肯定会自取灭亡。看着吧,他肯定会被警察一逼一到绝境,一槍击毙。警察肯定也想杀他泄愤吧,毕竟死的是自己人。”
“和雄呢?你不是联系不上他吗?”
“换个人呗,大阪也有很多可一爱一的男孩子啊,他们还没有这种碍事的东西呢。”
鲛岛呻一吟着,下一体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木津一奸一笑一声。
“别担心,你的还在呢,不过过—会儿就没了。”
鲛岛闭上眼睛,疼痛与绝望,以及恐惧带来的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睛。
“等我把你弄‘干净’了,一边做,一边把子弹打进你的脑袋里。”
“我拒绝。”鲛岛说道。声音里掺杂着些鼻音。
“你拒绝不了,我点名要你呢。”木津回过头,好像听见了鲛岛听不见的声音。他看了看手表:“哎呀哎呀,来接我的人来了。”
“你快去啊。”
“别着急嘛。”
“快走啊!”鲛岛怒吼道。
木津吸了口气,睁大双眼看着鲛岛,露出一丝笑容:“让他等一会儿嘛,机会难得,富川会等我的。反正有个十分钟就够了。”
鲛岛把左耳转向铁门,的确能听见摩托艇的声音。
木津把新南部插在裤子口袋里,走近铁门:“谁?”
“是我。”富川回答。木津拉开门闩,正要打开铁门。
他看了门外一眼,顿时紧张起来,大喊一声:“笨蛋!”
他用右手拔一出裤兜里的新南部,拼命想要把门关死。而门外的人则用力把槍口插了进来。
新南部发出两声槍响。木津朝门外的人开了槍。槍口收了回来,木津用尽全身力气关门。铁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只剩几厘米。这时,门外响起了槍声。
木津的脑袋往后倒去。接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仰望鲛岛。
鲛岛俯视着木津。子弹正中木津美丽的鼻子正中央,冲击让鼻梁陷了进去。转瞬间,鲜血喷一涌而出。
一只手插一入铁门的缝隙,缓缓拉开大门。那是举着手槍的桃井。
夹克的右肩裂开了。桃井站在门口,看了看鲛岛。赤一裸一着身一子、浑身是血的鲛岛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还活着吗?”
鲛岛点了点头。放心让他的膝盖不住地颤一抖。
桃井走了过来,检查了鲛岛的伤势。没有看地上的本津一眼。
“得救了……”鲛岛说道。他的声音也茌颤一抖。
桃井稍稍看了一眼鲛岛的眼睛,接着则环视着“作坊”回答:“我们课的‘馒头’,只要有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