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香田正在署员食堂里。他回到本部,没有和其他搜查员说一句话,而是直接接过听筒。
薮一操一控着显示器,让电话里的声音功放到搜查本部的房间。
“先报上姓名吧,我已经自报家门了,你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香田说道。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这么说。
电话那头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艾德。”
“艾德先生吗?好。那就请说吧,艾德先生。”香田巧妙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语调比刚才平静多了。
“我并不讨厌警官。不,应该说我以前并不讨厌警官。”
“哦?那为什么要杀警官呢?那些警官都很年轻,有父母,有兄弟,有恋人,有老婆孩子,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某件事情的关系,让我讨厌起警官来了。”
“某件事情?能不能说说是什么事情?”
“现在还不行。”
“就不能收手吗?”
“我在犹豫该怎么办。”
鲛岛在便条上写了“槍支来源”几个字,递给香田,可香田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和我见面说吧。”
“我拒绝,我可不想死。”
“警察是不会杀你的。”
“不,无论在哪个国家,杀害警官都是重罪。警官想到自己的同伴被杀了,也没法保持冷静的。”
“警官欺负过你吗?”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还在犹豫。不知道下一次该杀警官还是其他人。”
香田的表情一变:“你不是恨警官吗?”
“我还会打来的。”
“等等!你之前留给我们的弹壳,是从犯案时使用的槍支里飞出来的吗?”
“我还会打来的。”
电话断了。
“是新宿站周围的公用电话。”电话挂断之后,和电话局联系的刑警说道。
香田头也不回地大吼一声:“太慢了!”
“锁定具体一位置了吗?”藤丸问道。
“只能查出是公用电话。”
“他是从新宿站周围的公用电话打来的吧。”鲛岛说道。
薮告诉鲛岛说:“那个5.56是美军的东西,韩国产的,是几年前发射的子弹。”
鲛岛点点头。
香田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莫非是在陪那些人妖吗?”
“我这就回去。”鲛岛冷冷地说道。录完口供的三名“阿伽门农”店员从别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朝本部出口走来。
“我送你们回去吧。”鲛岛走过去说道。
“我可不想坐警车,要是开到店门口被人看见了,那该多丢人啊。”
“是我自己的车,不是警车。”
“阿伽门农”的一妈一妈一桑想了一会儿,看着鲛岛说道:“好吧。”
鲛岛开到“阿伽门农”门口时说道:“能不能让我进去喝一杯?我会付钱的。”
“你准备醉酒驾车吗?”
“车子我会放在这儿的。违章停车还是会放我一马的。”鲛岛耸耸肩。
“你的伤不要紧吗?”
“喝个啤酒还是没问题的。”
“我们店是不准直男进的……”说完,一妈一妈一桑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反正也做不成生意了,我也快吓坏了。”
“谢谢。”鲛岛走进了“阿伽门农”。店铺的面积大概有十坪,比鲛岛想象的明亮得多,看上去也很干净。
鲛岛在大理石做成的吧台边上落座。一妈一妈一桑走进吧台,拿出了啤酒杯。杯子冰凉冰凉的,结了露水。
冬树从冰箱里拿出喜力和吉尼斯。
“蚂一妈一桑,各来一半?”
“嗯。”鲛岛看着一妈一妈一桑把两种酒混在一起,自己也要了同样的酒。
“干杯,谢谢你们配合调查。”鲛岛举起杯。
“真是累死人了。”一妈一妈一桑说道。鲛岛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有三十多岁,可凑近一看才发现他至少四十岁了。
“当官的都一个样,个个都这么拽。”
“你以前也被警官欺负过吗?”
“不。”一妈一妈一桑拿出烟来点着火。他的手指很长,经过打磨的指甲闪闪发光,“我啊,以前是自卫队的,而且还是空降部队的哦。”
鲛岛目瞪口呆。
“我先说好啊,不是我干的啊!案发时我在店里呢,证人有的是。”一妈一妈一桑看出了鲛岛的惊讶,赶忙说道,“不过我的来复槍射击技术可不是盖的哦,空降的人都很擅长射击的。木津做的槍是能够连发两发来复弹的改造槍。他说,外人绝对看不出那是槍。”
在大久保公园中槍的速水巡查没有看见犯人的槍。北新宿路上的案件发生时,旁边一辆车的驾驶员作证说,凶手骑着摩托车,斜背着一个“黑糊糊的像包一样的东西”。鲛岛心想,无论那是什么东西,从表面上都看不出是一把槍。
“木津先生怎么样了?”
“现在我还不能说。”鲛岛摇了摇头。
“你的伤和他有关系吗?”
鲛岛点点头:“嗯。”
“——话说,你是不是在新大久保的桑拿房里救过一个叫美幸的男孩子?瘦瘦的……”
鲛岛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警官痛打一顿的年轻男子。
“我看你和美幸描述昀男人很像,头发长长的,看上去很危险的样子。”
“我记得他。”
“耶之后啊,美幸还跑来我们店里找你呢。他不知道你是直的,喜欢上你了呢。”
一妈一妈一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欺负他的也是个警官吧。估计和今天的那个什么警视有得一拼。”
“天知道。”
“也有人就喜欢直男啦,他们喜欢勾引直男,把他们占为已有。”
“和雄最会假装直男了呢!”冬树说道,在鲛岛旁边坐下。
“哎呀,这话怎么说?”
“他跟客人说,他是直的,只是在这里打工而已,这样一来那些喜欢搞直男的大叔就会上钩啦。”
“就像那些假装处一女的女人一样?”
“没错没错。”一妈一妈一桑笑了出来。
“他怕痛吗?真讨厌。”
“话说以前有个大叔对他可着迷了呢!”另一个叫恒美的少年说道。
“啊,还真是!那人超有钱的,经常送礼物给和雄呢!不过最近好像没见他来过……”
“是不是因为和雄不干了啊?他是不是喜欢和雄?”鲛岛问道。
“是啊,不过他们有没有做过就……”
“没有,正因为没有,大叔才会这么积极的啦。”恒美说道。
“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牙医吧?结过一次婚,不过离了,钱倒是不少。”
“叫什么名字?”
一妈一妈一桑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回答。恒美和冬树也看了看一妈一妈一桑的脸色。
“原,原医生。”一妈一妈一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说自己的医院在川崎那儿。”
晶的脸色都变了。
次日下午,晶提早下了班,跑去了鲛岛家。
“出什么事了啊?”
“一发大烟花在耳朵旁边爆炸了。”鲛岛回答。可是他还是骗不了晶。
“你放假了,就说明那个木津已经被抓住了吧?是抓人的时候受的伤吗?”
“嗯,算是吧。”
前一天晚上,鲛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依然惊醒了好几次。拿着美工刀的木津反复出现在梦中。木津的汗臭味,仿佛还残留在鲛岛的鼻子里。
晶走进房间,站在床边说了些什么。鲛岛只得把左边那只耳朵对准晶。就凭这一个动作,晶就猜到了一切。
“你受的伤就这些吗?”
“还有点别的……”
“那就说清楚啊!”
“身上被美工刀割伤了。在腹部和大一腿内划,不用缝针。”
晶别过脸去小声嘟囔道:“笨蛋……”
鲛岛想起,在木津被射杀前,他也骂过同样的话。
晶不再看着鲛岛,而是透过房间的窗户眺望着环七1方向,侧脸露出生气的表情。
1环七:东京都道318号环状七号线。
鲛岛心想,晶的眼神怎会如此凄凉?
“木津怎么了?”
“你想知道吗?”
“不想说就算了。”晶甚至没有看鲛岛一眼,泪水涌上眼角。
“死了。”晶轻轻转向鲛岛,眼角的泪珠滑落下来。
“报上怎么没写啊?”
“你居然会看报纸啊?”
“不行啊!就怕你的名字登报啊!新宿警署的警察不是接连中槍了吗!我担心你不行啊!”晶吼道。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
“现在才说对不起?迟了!我走了!”晶站起身。
“等等——”鲛岛抓住她的手臂。
晶一把甩开:“你就是个傻警察!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即使受伤了,即使被人打了,也觉得舍我其谁是不是?觉得法律大过天是不是?你巴不得自己殉职是不是?你觉得殉职很酷是不是?”
鲛岛深吸一口气:“不……我也怕……这回我差点就死了。”
“骗人!你肯定破罐子破摔了,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吧,还‘朝我开槍’呢是吧?”
“不!”鲛岛大吼一声,晶也没了声音。
“我真的怕了,,木津真的准备把我折磨死。他会用刀把我凌迟,然后再开槍打爆我的脑袋……”
“那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被他突然打的,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去了。”
“你听不见了吗?”
鲛岛点点头。晶吞了口唾沫。愤怒,顿时转变为恐惧。鲛岛明白,耳朵听不见是晶最害怕的事情。
“不过我能听见你的歌。”
“骗人。”
“真的。but stay here……”
“人家举着槍要杀你,你还有心思想我的歌?”晶眼泪汪汪。
“嗯……那家伙说要yan了我,然后强一奸一我。还说要一边做一边打爆我的头呢。”
晶摇摇头说:“别开玩笑了。”
“真的,没开玩笑。听得我都想辞职不干了。”
“可是不是让你but stay here吗?”
“是啊。”
“在城市的深渊?”
“在黑暗的正中。”
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浑蛋。”她娇嗔一声,扑进鲛岛怀里。
鲛岛抱住晶,呻一吟起来:“对我好点不行吗?”
“一陰一间走过一回的人要求还那么高。”晶说着,把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不只是嘴唇,连眼睛和鼻子都凑了上去。
“正因为差点丢一了小命,才想让你对我好一点啊。”鲛岛把手伸进了晶的迷你裙里。
“喂!”晶瞪了鲛岛一眼,可并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晶开口说道:“有没有弯的警察啊?”
“天知道。”
“你差点儿就成了第一号。”
鲛岛看着晶,严肃地说道:“这主意不错啊。”
晶用力拧了一下鲛岛的手臂,惹得鲛岛惨叫连连。
在晶准备饭菜的时候,鲛岛听起了晶拿来的demo带,里面录着几首在录音棚里录制的曲子,包括《stay here》在内。同样的带子能在一些专门出售地下乐队作品的商店里买到。“foods honey”的粉丝越来越多了,第一次发售的带子几乎卖完了。
“演唱会是什么时候来着?”
“真是的……下个礼拜啦!这次没有新歌,大家还都挺轻松的。”
“出道曲的录音呢?”
“等演唱会结束了会和唱片公司的人商量的。不过正式出唱片要等到秋天了。”
鲛岛默默点点头。
“下个礼拜之前,能把警官槍杀案的凶手抓住吗?”
“不知道啊。演唱会是礼拜几?”
“礼拜六,还是在那个tec歌厅,票子可都卖光了哦。”
晶一边搅拌盛有味噌汤的锅子,一边转过身来做了个鬼脸。
“那我岂不是没法去了?”
“出示警察手册不就行了?”
“好,那我顺便带上少年课的人去扫荡一下。未成年饮酒,未成年吸烟……收获肯定不小啊。”
“你敢!当心我把鼓棒插一进你另一只耳朵里!”
“饶了我吧。我会做噩梦的。”
晶端着盛有饭菜的盘子,盯着鲛岛,一脸严肃:“你昨天做噩梦了吗?”
“嗯……”
“今晚肯定不会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真做了,我就唱歌给你听,就在你的耳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