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是这样的吗?——哪儿比你和伦纳德差?”
“我差一刻十点就回家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子。
“我本来认为,”莫瑞尔太太痛苦地说:“她不会整个儿把你都勾走,弄得一炉面包全烤焦了。”
“当时比特丽斯也在这儿。”
“或许是这样。但我们清楚面包为什么被糟蹋了。”
“为什么?”他发火了。
“因为你的全部精力在米丽亚姆身上。”莫瑞尔太太冲动地说。
“哦,说得好极了——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生气地回答。
他苦恼而沮丧,抓起一张报纸就看起来。安妮脱开外套,把长头发编成了一根辫子,冷冷地跟他道了声晚安,就上楼睡觉。
保罗坐在那儿假装在念着什么。他知道母亲要责问他,可是他很担心,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会犯病。他本想溜去睡觉,就因为这才没去。只是坐在那儿等待着。屋里的气氛紧张而寂静,只有时钟嘀嗒地响着。
“你最好在你爸爸还没回来之前先上床去。”母亲严厉地说:“如果你想吃什么,最好现在就去拿。”
“我什么都不想吃。”
母亲有个习惯,就是在每星期五,矿工们大吃大喝的晚上,总要给她带回来点做晚餐。今晚她太生气,不愿去伙房自己拿,这让她很气恼。
“如果我让你在星期五晚上去席尔贝,我都可以想象你是怎样一副表情。”莫瑞尔太太说,“要是她来找你,你从来不会累的,而且你连吃喝都不需要了。”
“我不能让她独自回去。”
“为什么不能?那为什么她要来呢?”
“我没让她来。”
“你不让她来,她是不会来的……”
“好,就算我让她来,那又怎么样?……”他回答说。
“哦,如果事情稍有理智或合情合理的话,那没什么。可是在烂泥里来回走好几英里,半夜才回家,而且明天一大早你还得去诺丁汉呢……”
“即使我不去,你也会同样说的”。
“对,我会。因为这事情没有道理。难道她就那么迷人,以至你必须一路送她到家?”莫瑞尔太太狠狠挖苦着他。接着,她不说话了,坐在那里,脸扭向一边,手快速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那黑色的棉缎围裙。这一动作让保罗看得很伤心。
“我是喜欢她,”他说,“但是……”
“喜欢她,”莫瑞尔太太说,依旧是那种讽刺的语调,“在我看来,你好象别的什么人什么东西都不喜欢了,不管是安妮还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胡说些什么呀,妈妈——你知道我不爱她——我——我告诉你我不爱她——她甚至从来没跟我一起手挽手走过。因为我不要她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往她那跑!”
“我确实喜欢跟她聊天——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和她说话,但我确实不爱她。”
“再没有别人可以聊天了吗?”
“没人可以聊我们聊的这些东西——有好多事情你是不感兴趣的,那种……”
“什么事?”
看到莫瑞尔太太如此紧张,保罗心里不禁怦怦直跳。
“哦,比如说——画画——还有书月。你是不关心赫伯特、斯实赛的。”
“是的,”她伤心地回答说,“你到了我这年纪也不会关心的。”
“可是——我现在关心——而且米丽亚姆也是……”
“可你怎么知道,”莫瑞尔太太生气地说,“我就不会感兴趣呢?你从来不曾试着跟我谈过!”
“但你是不关心的,妈妈,你清楚你不会关心一幅画是不是具有装饰性,也不会关心一幅画是什么风格。”
“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你跟我谈过吗?你曾经跟我谈过这些事情,来试一下我是否关心吗?”
“但这不是你所关心的事,妈妈,你知道的。”
“那么,什么事是我所关心的?”她发火了,他痛苦地皱紧了眉头。
“你老了,妈妈,而我们正年轻。”
他本来的意思只是想说明她这个年纪的人和他这个年纪的人兴趣不同的,但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是的,我很清楚——我老了,因此我就应该靠边站了。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只是想要我侍候你,而其他的都是米丽亚姆的。”
他无法忍受这些,他本能地意识到他就是她的生命支柱。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他唯一至高无上的东西。
“妈,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妈妈,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被他的叫喊感动了,引起了怜悯心。
“看起来很像这么回事。”她说着,气消了一半。
“不,妈妈——我真的不爱她。虽然我跟她聊着,可心里总是想着要早点回来和你在一起。”
他已经把硬领和领带取了下来,光着个脖子站了起来,准备去睡觉了。他俯身去吻母亲时,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像孩子似的嘤嘤哭泣起来。
这和她平时截然不同,他痛苦得身子也扭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