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之死
在皑皑白雪的南极观察山上,傲然伫立着一支千年孤单的十字架,上面写着:“要奋斗、要追求、要发现,决不认输。”
现在,只有三个一精一疲力竭的人相依为命了,他们坚定地朝着坚一硬似铁的冰原缓慢前进,步履维艰。他们已经濒于忍耐的边缘,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祈祷奇迹的出现,而是靠着残存的微乎其微的直觉继续前进。
更糟的是,天气越来越恶劣,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像行尸走肉般行走在一条永远望不到头的道路上。残酷的命运偏偏这时也来凑热闹:他们每到一个贮藏点,迎接他们的都是少得可怜的食物和煤油,以及由此而来的越来越深的绝望。
3月21日那天,一场来势凶猛的暴风雨似乎是一种可怕的征兆。在离下一个贮藏点仅仅只有20千米的地方,他们却无法动身,只能不安地待在帐篷里。
每到晚上,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第二天顺利到达贮藏点,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每天,他们除了吃掉当天的食物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他们就在不断的希望与无数的失望中度过了漫长的几天。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们耗尽了最后一滴煤油,生还彻底成了一个泡影。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确切地说是两种死法的选择,要么饿死,要么冻死,没有第三个选择。与这片纯洁无瑕的茫茫雪原不相符的是,三个可怜的人正在巴掌大的帐篷里做一场根本没有希望可言的殊死搏斗,他们顽强坚持了8天。
3月29日,一精一疲力竭的他们不再期盼生命的奇迹,他们绝望了。但他们坚决不向命运摇尾乞怜,打定主意就算难逃一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因此他们静静地、从容地待在帐篷里直到生命之火熄灭的那一刻,始终没有因这厄运而发出一声哀号。
与他们的冷静、从容相反的是,外面是凶猛粗一暴的暴风雨,它疯了般用力撕扯着可怜的小帐篷,死神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只等着将他们连皮带肉一骨碌吞下。
外面是怒吼的狂风,此刻帐篷里的斯科特海军上校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这似乎是某种可怕的预示。就在这可怕的沉寂里,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像放电影似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如果不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深一爱一自己的祖国,甚至全人类。在这一望无垠的白色莽原上,他似乎看到了炫目的海市蜃楼。只可惜,这不是上天给他们的最后恩赐,而仅仅是斯科特汹涌澎湃的内心情感的折射。与普通的海市蜃楼不同的是,这次映出的并不是壮丽的自然风景,而是各种各样的人——所有与斯科特相关的人,还有几个异常明亮的身影,比如一爱一情、忠诚、友谊等等。
即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斯科特海军上校仍然想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他努力地用已经僵硬的手指,给所有一爱一他的人以及所有正在享受美好生命的人留下了书信,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
出人意料却又合乎情理的是,这些感人肺腑的书信不仅没有流露出半点对命运的抱怨和一些缠一绵悱恻的情感,反而被斯科特注入了一些特殊的情愫,包括他不屈不挠的一性一格和对理想的执着追求。这些高贵的品质就像一股清新的空气,净化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灵。从对象来看,这些信仅仅是写给与斯科特熟识的人的,却也可以看成是他留给全世界所有人的;从所处的时代来看,这些信是斯科特写给他同时代的人的,但其深刻的内容和崇高的一精一神却可以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屹立不倒。
在写给妻子的信中,他说:“你一定要照看好我最珍贵的遗产——我们的儿子,起码不能使他成为一个懒散的人。”谁也没有想到,斯科特这个完成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丰功伟绩之一的人,竟然是这样评价自己的:“我本身就是一个懒散的人,所以我必须迫使自己为实现人生目标而坚持不懈。”
在等待死神莅临的时刻,他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为自己的壮举而骄傲自豪,而不是普通人所想的遗憾和后悔。如果时间退回到他远征前,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做相同的决定,他宁愿死得重于泰山,也好过一辈子碌碌无为。
除此之外,他还写信给那几位已经遇难的伙伴们的亲友。在信中,他用真挚、深切的感情见证了他们大无畏的一精一神和坚强不屈的一性一格,感人泪下。尽管连他自己也即将长眠于这片茫茫冰原,但他仍然强忍心中巨大的悲痛来安慰几位伙伴们的亲属。因为在他看来,他们死得光荣,死得伟大,足以使人们永远缅怀他。
在写给朋友的信中,斯科特先是用寥寥数笔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接着他做了一件与他内敛、谦虚的一性一格大相径庭的事: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对国家、民族的深切情感。此时此刻,他自认为是整个国家、民族的骄傲,即使他最终没有完成那个伟大的壮举,他也无愧于民族的嘱托,因为至少他再一次向世界证明了整个不列颠民族的一精一神和力量。
他想到他一生中忽略了很多事,有很多话都碍于自己的男一性一尊严而没有说出口,但他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向朋友们吐露自己的心声,这是他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如此深情的表白。尤其是在给最好的朋友的信中,他不仅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敬佩和一爱一戴,还为他对自己无私的帮助表示最真挚的谢意。
他将最后一封同时也是最一精一彩的一封信留给了自己亲一爱一的祖国。他认为,虽然他最终没有完成祖国和人民的嘱托,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接着,他将失败的原因详细地列了出来,也许这能对以后的南极征服战起到一定作用,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然后,他极其哀痛地恳请人们照料他的遗属。
即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关心的仍然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那些活着的人、必须勇敢地活着的人。他一直写着日记,直到手指彻底僵硬,甚至连笔都握不住了。
令人不解的是,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他写日记到生命的最后一秒?答案是:希望,一个诚挚得超乎想象的希望,一个能见证他与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勇气的日记以及他的尸体一起现世的热烈希望。
留给春天的影像
随着南极春天的姗姗来迟,英雄们的壮举永远留在了全世界人们的记忆中。
前一批返回基地的队员们一直在木板屋里等着队员们胜利凯旋,他们抱着必胜的信心。然而几个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看到他们的踪影,一股深深的悲哀之情油然而生。他们忐忑不安,两次组织营救队去接应他们,却都因糟糕的天气无功而返。
他们群龙无首,在厚厚的一陰一霾的笼罩下,坐立不安地一直在木板屋里度过了漫长的寒季。他们不知道,他们再也见不到斯科特海军上校与其他伙伴们,再也听不到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被尘封在天地一体的白色莽原上,连同他们的名誉和事迹。
久违而短暂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糟糕的天气稍微温顺了点。10月29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一支探险队终于再次出发了。暂且不说别的,至少他们应该找回伙伴们的遗体吧,这是对逝者的唯一安慰。11月12日,他们终于见到了英雄们的遗体。斯科特紧紧地搂着威尔逊,就像搂着亲兄弟一样。
在英雄们的遗体旁边,队员们发现了斯科特最后的日记,斯科特终于得偿所愿了。他们垒砌了一个石墓,让几位以身殉国的英雄们静静地躺在这里。墓顶上是厚厚的、纯洁的白雪和一个简陋的黑色十字架。在那片一望无垠的茫茫冰原上,只有它孤零零地傲一然一挺一立。漫天的风雪似乎想把这伟大创举的证物永远隐藏起来,但它最终失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出悲剧竟然会有一个算得上美妙的结局——英雄们的事迹复活了!这得益于新时代众多伟大的科技发明:斯科特拍摄的底片和电影胶卷被带回英国,后来又借助显影液再现在世人面前。在这些图像里,队员们不仅看到了他们的好伙伴们,还看到了他们的竞争对手——阿蒙森一行人。
借助电波,斯科特的英雄事迹与感人至深的遗书被飞速传到世界各地,赢得了全世界的敬佩和赞赏。尤其是在英雄的祖国英国,人们悲痛不已。在国家教堂里,国王亲自下跪悼念这几位民族英雄,这在英国历史,甚至世界历史上都极其罕见。
有些看起来非常可笑,甚至徒劳的事,即使像枯树一样毫无生机,最后却出人意料地硕果累累;有些事情虽然一时被耽搁了,却终有一天能重见天日,变成振聋发聩的惊世疾呼,鼓励人们发挥全部的力量和智慧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坚持不懈;即使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毁灭,也因其中包含的巨大勇气而显得壮美,并从此植根于人们的记忆中。
这世间从来没有轻而易举就能成功的人,即使有也只是偶然。只有那些拥有远大抱负和花岗岩般坚强意志力的人才能激起内心强烈的愿望,克服一切艰难险阻,最终成功地登上梦想之巅——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对那些在毫无生机的殊死搏斗中毁灭自己的人来说,他们失去的只是自己的躯体,但他们的心灵却因此而变得无比崇高。无论处于什么时代,这样的故事都无疑是最伟大的悲剧。作家一向最擅长创作悲剧,但在生活创作的无数悲剧中,这根本只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在评价阿蒙森的胜利和斯科特的悲剧时,研究南极探险史的科学家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阿蒙森与斯科特截然不同的命运,并非取决于他们的计划是否滴水不漏,而是前者的计划建立在丰富的实践经验之上,后者则仅仅只凭自己的推理和臆测,根本毫无根据可言。老道的阿蒙森深知,除了北极的一爱一斯基摩狗以外,无论是人还是西伯利亚矮种马,都不是南极酷寒天气的对手,因此他一精一心挑选了20条体格健壮的狗拉着雪橇前进,结果他成功了。相反,斯科特则只考虑到狗的食量太大,担心途中没有足够的猎物来补充它们的体力而做了与阿蒙森完全相反的选择,决定用人力艰难地拉着雪橇前进,最后他失败了。如果斯科特也知道狗可以吃与人类相同的食物,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做与阿蒙森一样的决定,那么他的命运,世界历史将会怎样书写,我们不得而知。
瑞士修鞋匠的房客
一个普通鞋匠的房客,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人,却掀起了一场令全世界都恐惧的“全球瘟疫”。
20世纪初的世界,到处弥漫着炮火的硝烟,动荡不安。尽管如此,仍然有一方净土,它就是瑞士。实际上从1915年至1918年的四年里,瑞士多次陷入危境,一些危险而神秘的事件接连不断。尤其是一些豪华旅馆更加复杂,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事件。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气氛显得非常紧张。我们还是用一些生动的事例来做个说明吧:列强的使节昨天还称兄道弟,貌似真情实意的好朋友,今天相聚在此却已成了路人,甚至水火不容;住在旅馆里的人个个行踪诡异,闪烁其词,并与一些神秘人物来往密切;各国的国会议员、秘书、外交人员、商人和夫人们看似普通,暗地里却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工业家、新闻记者、文艺界名人,还包括那些佯装来瑞士观光的人,都有高度统一的目的——打探情报;就连旅馆里的服务员也全部被收买了,奉命监视行人的一举一动。
为了刺探敌情,同时也让自己的敌人暴露出来,这些神秘人物不遗余力地参加一些公开活动。这些看似简单的活动,实际上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监视敌人所有的行动。譬如一个德国人从踏入苏黎世土地的那一刻开始,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无论他是什么目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遭到严密的监视。即使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也会被事无巨细地整理成册,最后被送到地处伯尔尼的敌方大使馆。一小时后,巴黎就会得到同样的消息。
情报人员绞尽脑汁打探各种情报,甚至窃听电话,收集纸篓里的废纸和吸墨纸。他们就像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样,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再把自己的推想或猜测整理成报告上交到外交人员手中,然后再转交给各个情报机关和相关部门。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到最后就连情报人员也分辨不清自己的立场了:他们究竟是捕获猎物的猎手,还是等待被捕获的猎物;到底是刺探军情的间谍,还是防备军情被刺探的反间谍;到底是出卖了别人,还是被别人出卖了。整个社会乱成了一团麻。
奇怪的是,有一个人竟然成了“漏网之鱼”,也没有关于他的报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实在太平凡了:他从来不住高级酒店,从来不在咖啡馆耗时间,也从来不看那些无聊透顶的演出,而是悄悄地与妻子一起隐匿在一个贫穷的修鞋匠简陋的家里,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
斯比格尔小巷就在利马特河的后面,是一个古旧的普通小巷,修鞋匠的房子就在这里。这样的巷子在苏黎世随处可见,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狭窄、路面崎岖不平,很明显只有穷人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修鞋匠的房子和整条巷子古旧的风格非常相符,毫无过人之处:共三层楼,屋顶很高,非常坚固。列宁就是这里的房客。
住在这里的除了列宁以外,还有一个女面包师、一个意大利游子和一个奥地利男演员。在这三个人看来,列宁是个沉默寡言,不和邻居往来的怪人。正因为如此,他们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个俄国人,有一个发音拗口的名字,再无其他。不过,女房东的看法则不然:从列宁夫妇搬到这里以来,他们一直衣着寒酸、生活俭朴,全部的行李仅仅只是一个没装满的小篮子。如果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他们从来没有显露过任何财富,也没有做什么赚钱的生意,,很明显他们不是什么富贵之人,肯定是穷困潦倒的流一浪一者。
和周遭的环境一样,列宁相貌平平,身材矮小,根本不可能产生鹤立鸡群的效果。加上他有意与陌生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来不见他有什么客人,并且他眯缝着的双眸里始终放射一出深沉犀利的光芒,让人永远无法看清他的内心世界。他的生活像军人般井井有条:每天早上9点出发到图书馆,一直待到图书馆12点关门才回家;12点10分到家,12点50分再去图书馆,直到傍晚6点图书馆关门再回家。他风雨无阻,永远都是图书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读者。
从外表来看,寡言少语的列宁像是一个知识渊博、一丝不苟的学者,这样的人是情报人员心目中最不可疑的人。他们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活跃而且口无遮拦的自作聪明的家伙身上,但他们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与高谈阔论相比,看似不起眼的沉默往往能产生更大的震慑力,会使人产生更大的威胁感。
虽然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列宁是那么不起眼,但在社会主义的圈子里,他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使是背井离乡,列宁也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革命理想,他不仅是彼得堡一个特殊党派的领导人,也曾编辑过一些激进的小刊物。不过,他非但没有因为这些而威名远播,反而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人:他经常语出惊人,言辞犀利地抨击一些受人尊敬的社会主义政党的领袖人物是伪社会主义者;他立场坚定,从不阿谀奉承,也从不进谗献媚;他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像一座冰山一样难以接近。这一切都让他在当时的那个时代,在他生活的圈子里被很多人所不齿,憎恨他的人数之不尽,到最后几乎没有人理会他。这并不妨碍他在无产阶级聚集的小咖啡馆里开会,但是参会者不到20人,并且以年轻人居多。在这些人眼里,这个一性一格孤僻的怪人与一般的俄国流亡者一样,只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空谈主义者罢了,擅长的只是一些无休无止且毫无意义的争辩,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实际贡献。
所有人都对这个怪人不屑一顾。在苏黎世,认识这个修鞋匠的房客的人,绝对不超过三四十个。我们还是用一个具体的事例来说明吧:如果他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不幸遇到车祸,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个不起眼的人是谁。但在世界历史上,他的名字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人人皆知,因为他天生就是一个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