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从黑色的橡皮目镜前抽回身,眨眨眼睛,又用两手搓了搓脸。他向实验室里四处环顾了一下,以让他的视力适应周围环境。眼中的影像慢慢清晰起来:屋子对面有一位医疗技师,正在做滴定分析。另一位技师正在把数据录入工作站。而就在实验桌的对面,米歇尔·毕晓普就像他一样,正在用一台便携式显微镜观察着什么。他望过去,她正好也身体后倾,两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你看起来就像我一样满脸倦容,”她说。
克兰点了点头。他确实很累——累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他已经连续忙活了20个小时:先是为康拉德的几根断指再植做了一台痛苦而又费力的显微外科手术,接下来就是忙于对他假设的重金属中毒看上去无休无止的调查追踪。
连同疲倦一同袭来的还有失望。因为到目前为止,在“深海风暴”上的人员当中,并没有发现重金属中毒的明显痕迹。对头发、尿样和其他标本做过的检验都没有结果。他和毕晓普现在正在检查载玻片上用能量色散x射线荧光光谱仪所做的分析,可到目前为止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在研究站的公共区域里也是一无所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对重金属中毒是如此深信不疑。当然,现在仍然有这种可能。可随着每一次新的检验返回的结论都是否定的,它的可能性也渐渐远去。同样令人失望的还有,简·兰德的数据挖掘努力也没有结果。
“趁你还没有把自己变成这里的一名患者,”毕晓普说,“你必须去休息一会。”
克兰又叹了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我想你是对的。”确实,他很快就目光迟钝,辨认不清载玻片上的内容了。于是他站起身,对毕晓普和其他人道了声再见,然后走出了医疗所。
对他来说,尽管研究站的大部分地方仍然是一片未知的领域,但从医疗所到他的住处,他却是轻车熟路。先走到“时代广场”,然后左转经过图书馆和剧院,进电梯上一层楼梯,出来后再向左转,然后是两次右急转弯。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门卡打开舱室门。他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上6个小时的好觉,就会使问题清晰起来,说不定还能解开困惑住他的谜团。
他走进舱室,又打起了哈欠。他把自己的掌上电脑放在桌上,转过身去——一下子愣住了。
阿舍正坐在来客坐的椅子里,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穿实验室工作服的陌生人。
克兰惊奇地皱起了眉头。“这是——”他问。
阿舍用右手粗鲁地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然后向身穿实验服的人点了点头。在克兰的注视下,那位陌生人走过去关上了房门和浴室门。
阿舍轻轻地清了清喉咙。自从他们打墙网球以来,克兰几乎再没有看见过他。他的脸色看上去既憔悴又痛苦,目光中透出心绪不宁的神情,就好像一直在跟妖魔做着斗争。
“胳膊怎么样?”克兰问。
“前一两天疼得很厉害,”阿舍承认道。
“你得当心。如果神经功能受损,供血不足会导致溃烂,甚至坏疽。你应该让我——”
可是阿舍又用手势打断了他。“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个。注意,我们得小声说话。罗杰现在不在隔壁房间里,但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克兰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迷惑地点了点头。
“你干吗不坐下来?”阿舍把身体挪到了书桌旁的椅子里,等克兰坐下来后才重新开了口。
“你即将跨越一道门槛,彼得,”他依旧低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些情况。而一旦我告诉了你,就没法回头了。对你来说事情就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再也不会。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完全不同。你明白吗?”
“不知为何我有种感觉,”克兰说,“你是想要告诉我,我在墙网球场上说的那些话是对的?这里根本就跟亚特兰蒂斯毫无关系?”
阿舍脸上现出一丝凄凉的笑容。“事实离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克兰的心里涌起一阵寒意。
阿舍把两肘支在了膝盖上。“你听说过莫霍洛维奇克间断面吗?”
“听起来有点熟悉,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它也被称作m界面,或简称为莫霍界面。”
“莫霍界面。我记得在安纳波利斯海军军官学校学习时,海洋地质学教授谈到过它。”
“那你就会想起它是地壳与其下面的地幔的分界层。”
克兰点点头。
“根据其所在的位置,莫霍界面的深度也各不相同。譬如说,陆地下面的地壳就比海洋下面的地壳要厚得多。在陆地表面之下,莫霍界面的深度有70英里,可在某些中央海岭处,它的深度却只有几英里。”
阿舍朝克兰靠近了些,进一步压低声音说。“‘风暴王’石油钻井平台就位于这样一个中央海岭的位置。”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莫霍界面距我们下面的地壳非常近。”
阿舍点点头。
克兰吞咽了一下唾液。他还弄不清这里面的头绪。
“你听过的故事,跟在‘深海风暴’非保密层上的所有工人听到过的故事是同一个:‘风暴王’平台上的钻探工在采油作业时,发现了海床上的一处古代文明的证据。就目前来看,这个故事是可信的。”
阿舍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他的额头。“可这一个比那一个要深奥得多。你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史前古器物和古代的建筑。他们发现的是一种信号。”
“一种信号?你的意思是像无线电波一样?”
“这种信号的确切种类还没有搞清楚。它更像是一种地震波,近似于某种声纳信号,可其特性我们却不得而知。我们能够确信的一点就是它不是自然产生的。在我离开这个房间以前,我要把它揭示给你看。”
克兰张开嘴想说什么,然后又闭上了。他心里充满了怀疑、震惊和茫然。
看到克兰脸上的表情,阿舍又笑了:这一次他的笑里尽是忧郁。“是的,彼得。现在到了最艰难的部分。因为,你知道,这个信号来自于莫霍界面之下。也就是地壳之下。”
“之下?”克兰轻声念叨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舍点点头。
“可那就意味着——”
“确实如此。不管它发射的是什么信号——那不是我们干的。是别的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