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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左右会试阴差阳错 权斗皇储危机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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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长安在和珅保举之下,连连升官,接替了和珅卸任的户部尚书,跟随和珅已久。如今的情势,相当微妙,他不由忧心忡忡。

历史很少有这样微妙的时刻。一个是太上皇,紧紧抓住权力,但年岁已老,驾崩是迟早的事;一个是皇帝,虽然目前亦步亦趋,但不久的将来,一定独揽大权。群臣在这两者之间,以谁为先,更听命于谁,莫不影响着自己的现在与未来。

此刻,你尊崇新皇帝,则有可能得罪敏感的太上皇,朝夕不保;你尊崇太上皇,被新皇帝看在眼里,你的未来有可能变成一个梦。

很显然,目前和珅是采取了尊崇乾隆的态度,这让福长安不得不担心未来。

福长安把和珅请到自己府上,把酒言谈,道:“我们讨好太上皇,难免惹得皇上不高兴。太上皇年老,有朝一日皇上亲政,如何是好?”

和珅淡淡一笑,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福长安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亲近一下皇上,为日后着想?”

和珅道:“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现在权力还在太上皇手上,我们去亲近皇上,只怕等不到皇上掌权,我们就保不住官帽了。太上皇现在比以前更加敏感,每处理一个问题,都在考量大臣们对谁更听命,你的想法是自取其辱。”

福长安叹道:“现在,我看皇上对我们,关系也相当冷淡,只怕将来堪忧。早知如此,皇上在当皇子的时候,我们就应该跟他搞好关系。”

和珅冷笑道:“私通皇子这一条罪名,恐怕你没有吃过吧?”

历史上,如唐朝的李世民,就是与大臣暗中合谋,杀了亲哥哥李建成,又把自己的父亲李渊赶下台,让其做了太上皇,自己做了皇帝。世事轮回,李世民的太子李承乾也与父皇反目成仇,因为谋反被废除,被李世民幽禁而死。清朝吸取以往的教训,对皇子管束十分严格,不允许外臣与皇子交往,以防有谋反之事发生。

福长安道:“那可如何是好。毕竟咱们有些机会,可以暗地里跟皇上示好,对将来也是个打算。”

和珅笑道:“如果这一条路能走得通,我会不走么?即便我们现在听皇上的话,你以为他日后就会饶得了我们?”

和珅想得很对,要讨好两个人,结果可能谁都讨好不了。况且,和珅在传玺这件事上已经深深得罪了嘉庆,想要获得嘉庆的原谅,绝无可能。

“以如今的处境,和大人有何打算呢?”福长安对和珅言听计从,自然相信和珅谋划在胸。

“我们必须下一盘很大的棋。”和珅叹道,“既然皇帝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打!”

“哦?”福长安又惶恐又好奇,“怎么打?”

“以我在官场中的经验,譬如阿桂、福康安这般位高权重,也只有被我打击之后,才会对我有所忌讳,再不敢轻举妄动。对于皇上,也是如此,如今取得太上皇对我的信任,狠狠打击皇帝,直到他心惊胆战,心存忌讳,不敢为难我们才是。”和珅胸有成竹道。

“我还是有所顾虑,等到皇帝独揽大权的时候,要对付我们是举手之劳,现在心惊胆战有什么用?”

“你说得对,等他独揽大权时,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就是要阻止他拥有大权,把他架空,到时候他身边都是我们的人,又能如何施展?”

“哦,我明白了,你这步棋就是想将来让皇帝继续做一个傀儡?”

和珅点了点头,道:“历史上,大臣揽权,皇上听命的先例并非没有。而且,如今皇上性格懦弱,不是大刀阔斧敢干能干之辈,这个局面,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福长安眼前一亮,又颇为黯淡:“虽然这是一条路,可是这条路也太险了。”

和珅语气坚定道:“除了这条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你好自为之吧!”

乾隆六十年,为了庆祝乾隆禅位于嘉庆,乾隆下令大赦天下,连续举行三年的会试。

乾隆作为太上皇,为了彰显自己不再留恋皇权,这一年很大度地吩咐嘉庆帝,会试的主考官可由嘉庆自己任命,乾隆不加干涉。嘉庆谨小慎微,再三推辞,乾隆执意如此,嘉庆推辞不过,于是选中了左都御史窦光鼐担任这次会试的主考官。

会试是通往仕途的咽喉要道,会试的主考官极其重要。和珅曾经屡次监试,还曾经通过鸿儒吴省钦、吴省兰兄弟控制会试。如此,不但可以门生遍天下,门生当差之后,还可以控制朝廷部门要职。如今,和珅能够在朝廷内外均有可靠心腹,与此不无关系。嘉庆选择的窦光鼐,和珅与其打过交道,知道他软硬不吃,而如往常一样,和珅又有一大帮门生、朋友需要照顾,插不上手。更要命的是,当窦光鼐与嘉庆互相信任,结为同盟,与自己削弱嘉庆力量的计划相悖。和珅想了一计,从副考官洪亮吉入手,收买洪亮吉,为自己服务。

通过暗摸洪亮吉的老底,和珅发现洪亮吉居然是自己死对头王杰的幕僚,这次充任副考官,也是嘉庆钦点的,此人对自己亲近的人一点都不买账,决计是收买不成。于是,和珅将计就计,决定给洪亮吉找点儿麻烦,可以趁机打击嘉庆,甚至还会连累到窦光鼐。

和珅决定用文字狱这一招,他在洪亮吉的诗词中发现一首:

六五虽毕闾左空,男行筑城女入宫;

长城东西万余里,永巷迢迢亦无休。

宫中永巷也长城,内外结成怨苦声;

入宫讵识君王面,三十六年曾不见。

这首诗本来是洪亮吉读史书的时候,写秦始皇政治的一首诗,但也可以诬陷洪亮吉对大清不满,故意写诗影射大清朝廷。

和珅这一日拿着洪亮吉的诗集,上奏道:“奴才偶见洪亮吉的诗集,其中诗词多有不满大清朝廷、讽刺时事的言论,请太上皇明察。此人为会试主考官,怕有不好影响。”

和珅念了洪亮吉涉及影射清朝的几首诗,乾隆听了,觉得似是而非,不置可否。和珅正在请求乾隆对洪亮吉进一步彻查。刚好王杰也在朝中,知道和珅的用心,而且洪亮吉的诗词王杰都读过,多有歌功颂德之词,王杰连忙奏道:“洪亮吉诗歌微臣全都读过,臣敢担保洪亮吉绝无二心,其对朝廷忠心,天地可鉴!”

他拿过和珅手中的诗集,翻到其中一首《万寿乐歌》,呈给乾隆,写的是歌颂乾隆时期施行政策的诗,乾隆再随意翻到后面:

夜未央,乾隆宫中烛蜡煌。

日将出,勤政殿前传警跸。

这分明是歌颂乾隆夜半还勤于政事,早早就起来上朝。立在一旁的嘉庆,也在乾隆身边念了几首,乾隆听了,诗句写到自己心里去,龙颜大悦,反而赞扬了洪亮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和珅不仔细查清楚,就随意弹劾官员。和珅走了一步险着,碰了一鼻子灰,又以此更把嘉庆得罪了。

和珅只能眼睁睁看着会试的主考权落入他人手里。

窦光鼐对于此次会试,下了一番功夫,考场内戒备森严,要求片纸只字不得带入考场,进场前学生的砚台、水壶、毛笔等随身物件都要仔细检查。当年会试的试题,是“民之所好,好之”。窦光鼐对于阅卷的标准,坚持凭借文章优劣,别的问题一概不用考虑。揭榜之后,出了怪事,王以鋙第一,王以衔第二。这头两名皆为浙江人,且为亲兄弟,都是窦光鼐的门生,在当年窦光鼐弹劾黄梅案件中,曾帮助窦光鼐取得起死回生的证据。亲兄弟联名高第,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群情哗然,很多没有被录取的人对此深感不公,颇有微词,纷纷议论主考官录取不公。

会考当以文取士,为什么这件事会引起如此哗然?原来,在历年的科举考试中,搞省级平衡已经是个不成文的惯例。早在明朝洪武三十年的会试中,就曾发生南北榜争,春季会试中,五十二名进士全都是南方人,引起北方举人的不满。朱元璋知道了,大怒,亲自查问后,三名主考官全被处死。夏天再发榜,所取的进士全为北方人。明仁宗时规定,会试按照地域分配名额,会试考卷中加上“南”“北”等字,按照南六十、北四十的比例录取进士。此后,为了稳定和谐,科举一直按照地域分配名额,历届主考官为了避免惹麻烦,从来不敢越界。康熙时,一般是每省二十八名举子录取一名,台湾每十人录取一名。第一、第二名绝对不敢出自同一省份。

窦光鼐性格耿直,学识渊博,天不怕地不怕,把这些忌讳给忘了,一门心思以文取士,公平竞争。于是,这种在经验成熟懂得避讳的主考官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了。

和珅闻之大喜,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和珅利用个人手段,调出王以鋙、王以衔的试卷,认真查对,从文章质量来看,无可非议,只不过两份卷子当中都有“王道本乎人情”一句。

和珅再派人查王氏兄弟的底细,与窦光鼐的关系。王以鋙、王以衔是安徽休宁县人,后长期居住在浙江归安,出身士人家庭,祖辈以耕读为业,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头。兄弟俩都聪明、勤奋,很早就通过了童试和乡试。而窦光鼐曾经当过浙江学政,并在当地讲学过,由此可见王氏兄弟为窦光鼐的学生。这次的题目是窦光鼐出的,那么,自然可以推断,窦光鼐在讲学中必然讲过这一篇。

调查大有收获,和珅连忙写了奏折,向乾隆参奏道:“窦光鼐曾经在浙江担任学政,又在当地讲学,王以鋙、王以衔本是他的学生。窦光鼐在讲学期间,必然讲过‘民之所好,好之’这一课。这次出题,必然为了显示其学政期间的成绩,有营私舞弊嫌疑,否则,王氏兄弟卷子中怎么都有‘王道本乎人情’这一句呢?窦光鼐不顾天下举子不满,让自己学生独揽头两名,若不严查,难以服众。”

此事已经群情哗然,乾隆自然不会放过,下令彻查。彻查结果,说窦光鼐培植亲信,营私舞弊,没有实据;但窦光鼐曾任浙江学政,曾给王以鋙、王以衔兄弟讲学过,这是事实。不管如何,这件事打破了科举省级平衡的原则,破坏规矩,自然要承担责任。乾隆下旨:废除此次会试结果,重新复试。窦光鼐降为四品待查,看复试结果再行审理。涉及的副考官礼部侍郎刘跃云、内阁学士瑚图礼二人官位降四级。

对于复考,乾隆为了慎重起见,特意安排和珅和纪晓岚负责,和珅的努力终于获得回报,再次当上主考官,门生纷纷上门。和珅为了彻底了断窦光鼐,于是复试的时候,派人监视王以鋙、王以衔兄弟,仔细查看,若能找到舞弊的证据,定然可以让窦光鼐吃个重罪。结果王氏兄弟规规矩矩,和珅一无所获。

评卷结果,和珅奏称:“原本第一的王以鋙,试卷错字甚多,瑕疵不断,不能参加殿试;王以衔文章甚可,排名由第二降至第四,可继续参加殿试。”

乾隆以此认定王以鋙原先是以舞弊取胜,大怒,将他赶回本乡读书,取消举人资格。窦光鼐责任重大,有做弊嫌疑,押进大牢,等待殿试之后再论刑罚。

接着是和珅与纪晓岚主考的殿试。和珅有一门生,叫班道尨,已取得参加殿试资格,闻得和珅为殿试阅卷官,大喜,送了重礼,请求和珅照顾。和珅有心推举帮忙,以前需要帮忙的考生,都是在自己卷子上做了暗号,比如暗藏自己名字等等。但此种种伎俩,已经是家常便饭,出卷之后,随时有可能露出马脚。和珅和颜悦色道:“如今考试都查得紧,卷子上做了记号,很容易让人指出来。我有一法,考生一般不用淡墨,你用淡墨写,约为记号,阅卷之时,我必能认得出来。如今考生的试卷不分伯仲,我想法子让你名列前茅就是。”班道尨大喜,回家练习淡墨著文。

殿试结束,和珅与纪晓岚阅卷。果不其然,和珅很快找到淡墨的卷子,再仔细一看文章,精妙绝伦,心中颇为高兴。此人有真才实学,作为自己的门生提拔大用,将来可以仰赖。和珅找纪晓岚商量,此文章可定为状元。纪晓岚读了试卷,也被文章折服,再加上和珅的推荐,没有理由拒绝,两人一致商定,推荐这名考生为状元。

和珅、纪晓岚把殿试前十名拟定出来,一同前往圆明园,按顺序呈上一本考卷,名次均已排好,请乾隆最后定夺。乾隆一看,第一名考卷用淡墨写就,心生疑惑,他倒是没有往舞弊方面去想,只是皱着眉头道:“此人以淡墨书写试卷,显得漫不经心,是对殿试心存不恭么?”和珅一见乾隆皱眉,心里一咯噔,好在脑子快,道:“此人文章典雅,立意清晰,特意用淡墨书写,表明自信、有胆略,处事必然举重若轻,我看今后必成朝廷栋梁。”乾隆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淡墨也可以表明此人四两拨千斤的心态,如此看来,倒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再细看文章,确实是好文,心中叹服,于是确定为殿试第一。

乾隆审定名次,启封唱名,太监把考生的卷子展开,解开姓名封印,高声唱道:“一甲一名,王以衔!”

众人大惊,和珅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首次会试王以鋙、王以衔有作弊嫌疑,名次取消,则证明了并无名列前茅的能力。如今王以衔第一,这不是乾隆、和珅等掌自己的嘴吗?

乾隆又奇怪又生气,以为又有舞弊手段在其中,厉声叫道:“这个状元是谁取的?”纪晓岚赶紧上前,道:“启奏太上皇,是微臣取的。”乾隆又问:“是谁定的?”和珅此时已经知道取错人了,哑巴吃黄连,不得不接口道:“是奴才定的。”乾隆大怒道:“难道你们两个与王以衔也有私交吗?”

纪晓岚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不敢说话。和珅反应快,若能利用乾隆的怒气,换个名次,也算是为自己找补,于是小心上奏道:“此次阅卷的诸位大臣,都是秉公办事,认真阅卷,以文章质量决长短,丝毫没有私情。若皇上认为有失当之处,请皇上换取一名。”

乾隆沉吟片刻,道:“既然你们是秉公办事,以文章质量论长短,又何必换取。现在就宣王以衔进殿,朕要亲自试试他的才华。若是真有本事,朕绝不埋没他,若是欺世盗名之徒,你们全都要治罪!”

王以衔进殿。乾隆当场出试题,王以衔应付自如,对答如流,完全可以看出文采满腹。乾隆转怒为喜,下谕旨曰:“既然如此,兄弟俩联名上榜,或是出于偶然,既往不咎。如今既然已经定了状元,也经过朕的同意,拆了封口,再换他人,就不公平了。朕钦点王以衔为新科状元。”

王以衔的优异表现,使得窦光鼐免受重责。放榜之日,朝野轰动,众口相传王氏兄弟真有才学。和珅莫名其妙,吃了哑巴亏,而他的门生班道尨却在十名开外,他怕乾隆对自己怀疑,便以退为进,对乾隆道:“奴才一片忠心,弹劾窦大人不过是秉公办事而已。奴才与窦大人没有任何私仇可言,否则又怎会取窦大人的门生为状元呢。”乾隆信以为真。

原来,王以衔参加殿试之时,已经心灰意冷,想想自己的老师蒙冤下狱,以兄弟王以鋙的才学,居然不能上榜,还被赶回老家,且殿试中和珅又担任阅卷大臣,自己还有什么胜算。罢了罢了,功名一场,不过是南柯一梦,所以考试之时,以淡墨书写,寄托自己那份孤冷绝望、来走走过场的心境。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和珅误认为是自己门生的试卷。王以衔中状元,年方三十五岁,才学受到承认,初任翰林修撰。王以鋙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回乡苦读,静候时机。此事过去不久,和珅说服乾隆,以窦光鼐年纪老迈为由,命令他退休回家,享受正四品的待遇。窦光鼐回乡半年,于嘉庆元年在山东老家去世。

一番周折,和珅还是让嘉庆身边的一个对手轰然倒下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却说一个夜里,方才两岁的二公子突发高烧,和珅被叫醒,慌忙命人连夜请了名医谭师傅。谭师傅看小儿高烧不止,双目紧闭,气若游丝,道:“权且开药一副,还是看天命吧。”

急症来得奇快,只到次日,小儿便夭折了。

冯霁雯悲痛万分。和珅顿时颓然:纵然自己能扭转乾坤,却对儿子病症无能为力,纵然万贯家财,却得不到一个名医来起死回生,世间造化,真是捉弄人哪!

和珅悲从心来,只能压抑悲痛,劝慰夫人。无从慰藉,提笔写诗悼念次子:

寄语老妻莫过伤,好将遗物细收藏。

归时昏眼如经见,竹马斑衣总断肠。

求神问卜亦徒然,妇女情痴漫苦煎。

灵爽若知亲念切,或逾岁月再生还。

谆嘱家人葬欲迟,也知无益笑愚痴。

归来一向灵前奠,泪洒西风知不知。

嘉庆元年,湖广地区白莲教起义,声势颇为浩大。依附于和珅的毕沅自乾隆五十三年升任湖广总督,比较贪图享乐,忙于收受贿赂,生活奢侈,政事懈怠。义军发难,不得不硬着头皮剿灭,连打败仗。此时,皇权更迭,毕沅不明所以,给朝廷的奏折中,先出现“皇帝”二字,而“太上皇”被放在后面。和珅在军机处一看奏折,觉得可以借机向太上皇邀功表忠,给嘉庆难堪。

和珅利用军机大臣的身份,亲自把这道奏折呈交给太上皇,并提醒太上皇,毕沅有意把“皇帝”二字放在“太上皇”之前,是对太上皇的不敬,对朝臣有很坏的影响,居心叵测,应当严惩。乾隆刚刚禅位,内心颇为敏感,果然大发脾气,将毕沅拿来京城,交刑部治罪。

和珅借题发挥,又提议道:“奴才以为,可以下旨公示这个案件,以儆效尤,绝对不能姑息这种风气。以后的文公格式,一定要符合要求,不能不明就里,分不清孰轻孰重。”

乾隆此时脑子已经相当糊涂,记忆力也差得惊人,有些事过目即忘,但只有对权力耿耿于怀。和珅这样为自己揽权,他自然分外倚重。乾隆批准了和珅的建议,下旨再次强调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礼仪,并以毕沅之事为例。这道小题大做的诏书,使得嘉庆内心再次受到沉重打击。毕沅被治罪之后,于嘉庆二年死去。和珅为了达到打击嘉庆的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一个亲信。

白莲教声势越来越大,前线呈来一堆奏折,对于这种的大事,乾隆必须亲自处理,嘉庆与和珅在一边伺候。乾隆批阅的时间长了,有些头晕,嘉庆劝道:“皇阿玛劳累了,不如休息片刻继续批阅吧?”

乾隆道:“政务要紧,能早批示的一定要早批示,不能懈怠,贻误时机,这是你将来需要记得的。”嘉庆回应道:“皇阿玛说得是。”

乾隆嘴上逞强,身体却受不了,执笔的手都在颤抖了,在一张纸上拟定圣旨,一下笔,笔迹却乱作一团,写也不是,改也不是。乾隆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有心无力感到失望。和珅一旁看在眼里,手疾眼快,道:“不如将这张纸撕掉,重新拟旨吧。”说罢不由自主就把纸张撕掉,换了新纸让乾隆再写。乾隆不以为意,和珅在他身边这样伺候几十年了,如影随行,随心所欲。嘉庆看在眼里,怒火中烧。皇帝写的圣旨,即便是废弃的,岂能这样说撕掉就撕掉,追究起来,是大不敬的。即便是嘉庆,也不敢这么做。和珅这样做,明显是在炫耀自己与太上皇无比亲密的关系。

和珅用眼睛瞥了一眼嘉庆,嘉庆浑身一哆嗦,他是怕自己愤怒的表情为和珅察觉,反而显得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和珅的嘴角微微一笑,跋扈之意溢于言表。

白莲教是乾隆位居太上皇之后最头疼的,起义声势越来越大,成为朝廷大患,乾隆整日担心,寝食难安。这一日,太上皇传和珅入宫,和珅到达宫里,发现太上皇面南而坐,嘉庆则坐在乾隆身边的一个小凳子上伺候。和珅跪地请安,乾隆也不搭理,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如同梦呓,也听不清楚在念什么。嘉庆侧耳倾听,却听不明白。过了许久,乾隆突然睁开眼睛,大喝一声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嘉庆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答。和珅跪在地上,反应灵敏,随口接道:“徐天德、苟文明!”

乾隆不再说话,闭起眼睛继续默念。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乾隆不再同和珅说话,就打发和珅出来。和珅朝嘉庆诡秘一笑,站起退出。嘉庆在一旁目瞪口呆,只觉得十分神奇,却不知乾隆与和珅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过了几日,嘉庆见到和珅,忍不住问道:“前几天皇阿玛召你进宫,到底是什么事情,说的又是什么?”

和珅微微一笑,道:“奴才跟太上皇一起练过西域流传的咒语,只要念过咒语,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会突然死去。如今白莲教是太上皇的心腹大患,他们的首领是徐天德和苟文明,我听太上皇念咒语,就知道是给这两人下咒,是故应答如流。”

嘉庆暗暗心惊。不单是因为和珅与乾隆如此通气连理,倘若这咒语有效,将来自己也有可能被和珅下咒的。

嘉庆听了,默默无语。和珅冷冷道:“皇上,这个咒语如用得对,还是有用的,皇上如果要学,我也是可以教你的。”嘉庆尴尬讪笑不语。

嘉庆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嘉庆刚刚即位时,和珅已经感到危机重重,想在嘉庆身边安插一个人手,时时监视嘉庆的动静。于是他向乾隆建议,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吴省兰文采非凡,可以在嘉庆身边,帮助整理诗文稿件。乾隆当即同意。嘉庆明白和珅的用意,但他一直奉行隐忍,不得不接受,只得欣然答应。自此之后,嘉庆说话、作诗都非常小心,在太上皇身边,不敢发表任何见解,没有一个知己大臣可以倾谈,时时忍受和珅的炫耀,说是一个皇帝,实际上比太监还没有自由。

唯一能与自己相知相依的,只有自己的师傅朱珪。

朱珪此时任两广总督。嘉庆秘密写信,请求朱珪想办法把自己调到京城,助其一臂之力。嘉庆也不敢明着向乾隆建议,怕引起乾隆的猜忌。朱珪明白嘉庆的想法,绞尽脑汁,揣摩乾隆的心思,乾隆此时就是爱听好话,赞颂的话,这样的人,往往能被他弄到身边来用。朱珪想了一计,搜集乾隆平生四万余首诗作,制订成册,一共分五辑。诗词下面详细地加了自己的注释、评论,献给乾隆。乾隆看了,自然高兴,又欣赏朱珪的能力,在嘉庆元年八月,将朱珪升为大学士,召回京城侍奉在帝王左右。

嘉庆得知,兴奋异常,朱珪来到身边,自己将不再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不但精神不会如此孤苦无依,而且在行动上也能有参谋。朱珪还没出发,嘉庆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赋诗一首,以表达思念老师,急盼与朱珪见面的感受:

圣主八旬岁,鸿儒花甲年。

三天德凤著,五福寿为先。

律转浃辰纪,辛占二百前。

芒颜驻丹景,艮背贯渊泉。

……

设醴诚难罄,尊师独敬尊。

期颐长颂俦,如阜更如川。

吴省兰得和珅秘授,嘉庆的任何文字都要汇报,此诗自然逃不过。和珅得到此诗,心中兴奋异常:好把柄!

这首五言二十四句的诗中,有两处不合适的地方。“圣主八旬岁,鸿儒花甲年”,乾隆八十岁的时候,自己的恩师正好是六十岁,对于嘉庆来说,两个至亲至爱的人相提并论,并无不妥。但和珅认为,如此是对乾隆大不敬。“吏铨资重任,台鼎待名贤”,这是说朝廷等待朱珪来担任要职,事实上任命还没发出去,有收买人心之嫌疑。

和珅决定弹劾嘉庆。

恰福长安在和珅府上,得知和珅的意图,十分担忧,道:“和大人,咱们即便得不到嘉庆的信任,但也须与他和平相处,不要惹他为妙。也许将来他若掌权,还有放我们一马的可能。”

和珅坚决道:“你这是痴心幻想。我说过,既与之为敌,则要狠狠打击,让他失去方寸,将来才有为我所用的可能。我生平的对手,如李侍尧、海成之辈,都被我打得难以翻身,对我心服口服,即便如阿桂、福康安,也是投鼠忌器,不敢与我正面对敌。现在对嘉庆,碰上一个当皇帝的对手,也是我的荣幸,我必然一战到底,也要他心服口服。人说我是谀臣,但我也只对太上皇唯马首是瞻,其余人也休想叫我卑躬屈膝。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个道理。”

福长安见和珅意志坚决,要将此路走到黑,确实,一直走到头,也许会出现一条新路,但福长安并没有和珅的勇气,疑惑道:“譬如此次弹劾嘉庆,你想达到什么结果?”

“如今太上皇十分忌讳权力,不可失去良机。我斗嘉庆,轻则让他胆战心惊,有利于我将来把控政局,重则让他退位。如果能让皇上对嘉庆起篡权疑心,就有废除皇位另立新君的可能,何乐而不为。事在人为,此例在康熙朝就发生过,未必在此时就不能重演。”

康熙的曾祖父努尔哈赤、祖父皇太极,在临死前都没有公开确定继承人,努尔哈赤死后由八旗旗主公推新君,皇太极死后,由诸王爷、大臣议立新君,由此引起争夺大位的事件,几乎兵戎相见,清朝政权濒临分裂。康熙吸取前朝教训,在康熙十四年就明确册立刚满周岁的嫡子胤礽为皇太子,稳定政权。康熙对太子成长倾注了极大心血,亲自为太子授课,传授治国之道。不料康熙帝的这番苦心,效果却适得其反,太子虽然天资聪颖,学业有成,但过于娇宠,性情越来越骄纵、暴戾,康熙逐渐感到不满意。诸如康熙生病、皇十八子病重而死,胤礽居然毫无忧色,对于臣民百姓,更是苛责,稍有不从便随意殴打,激起公愤。康熙帝为此严厉斥责太子,但太子不但不反省,反而怀恨在心,图谋不轨。康熙帝一怒之下,将其囚禁在上驷院侧,并告示天下:诸皇子中,如有谋为皇太子者,即为国贼,法所不容。

不久,又传出胤礽是被人用“巫术”陷害,群臣又纷纷建议复立皇太子。康熙思来想去,顺从臣意,仍立胤礽为皇太子。哪知太子不改秉性,结党营私,结交外臣,又有谋反之嫌疑,于是再次废掉太子胤礽,囚禁在咸安宫内。康熙六十一年,康熙病逝,皇四子胤禛仓促继位,权力的交接闹得满朝风雨。

正因有此先例,在和珅看来,如今乾隆神志不清,又疑心重重,若能巧妙利用,重演调换新君的大戏也不是不可能。

和珅面见乾隆时,悄悄奏报嘉庆贺诗的事,奏道:“太上皇,奴才近日得知两广总督朱珪升任大学士,皇上写诗庆贺,欲示恩于老师,讨好外臣。此事有前车之鉴,恐为不妥,请太上皇要仔细处置。”说罢把贺诗念了一遍,指出其中不妥之处。

乾隆忌讳的就是嘉庆结交外臣,收买人心,自己太上皇的权力被架空。乾隆便问嘉庆,此事是否属实,嘉庆回答,确是自己写就,只不过是见老师回京,有感而发。

乾隆大怒,认定嘉庆有外心,便传唤军机大臣董诰,问按照《大清律》,该如何惩治嘉庆。

董诰是汉人,在军机处时间很长,一直是和珅的对头。但董诰并没有在刑部任职过,乾隆找董诰问律例,一定是自己记糊涂了。嘉庆贺诗这件事,是小事一桩,只不过是和珅利用太上皇不习惯退位的心态来抓把柄而已。但是既然问起,自己既不能反对动气的乾隆,又要说得有理有据。董诰相当机敏,当即回道:“当今皇上跟随朱珪多年,如今太上皇恩宠,朱珪高升,作诗相贺,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情有可原,若提结交外臣则过于勉强。况且‘圣主无过言’,皇上即位不久,只是无意为之,并非别有用心。”

董诰对乾隆推心置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列举嘉庆种种宽厚之举,绝无外心。乾隆的怒气渐渐消散,考虑良久,也觉得不宜将此事弄大,决定不对嘉庆处罚。

和珅未能放倒嘉庆,却也不能让朱珪得逞,于是对乾隆建议,如果放朱珪进京,只怕与嘉庆有结党嫌疑。乾隆爷把气撒在朱珪身上。几天后,乾隆下旨:广东附近海盗猖獗、治安混乱,朱珪身为两广总督,不能认真缉捕,管理不善,免去两广总督一职,降职为安徽巡抚,永为外任,不能召回京城。

嘉庆此后更加小心,不敢与和珅作对,时时回避,因为和珅揣摩太上皇心思的能力炉火纯青。和珅前来陈奏政务,嘉庆也说自己拿不定主意,请乾隆处理。大臣皆知有太上皇、和珅,却不知有嘉庆。有大臣愤愤不平,向嘉庆禀报,嘉庆却道:“朕要依靠和珅治理国家,不可轻慢他。”

上天似乎在考验嘉庆能否被彻底击垮。

嘉庆元年冬天,皇后喜塔腊氏得病,身体越来越差,御医看了,也没什么好转。嘉庆只有皇后一人可以倾诉,只不过这皇后当得也名不副实,心中感到无限悲凉。到了次年二月初七,皇后的病加重,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起来,终于病逝。嘉庆扑到皇后身上哭倒,这一年来,如果没有皇后排遣郁闷,他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么憋屈郁闷的岁月。可是,这皇后当了一年,还没有住过一天的坤宁宫,真是命薄呀。

乾隆听到皇后驾崩的消息,颇感不悦,突然就生起气来,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朕已经八十多了,还要给朕带来晦气吧?朕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办丧事!”

此时乾隆已经风烛残年,自感老迈无能,心中又怕,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就是“老”和“死”,有关诸如此类的东西、词语都很忌讳。群臣感到乾隆脾气不可捉摸,虽然觉得他对驾崩的皇后过于苛刻,却没人敢提出任何建议,为嘉庆说话。和珅晓得乾隆的意思,建言道:“既然如此,干脆下旨,皇后的丧仪一切从简。如今白莲教横行,国家要为战事准备,皇后的丧事确实不能铺张。”

此话正合乾隆心意,便道:“如此甚好,对丧事仪式,和爱卿你就拟个谕旨。”

和珅心中一喜,这是个从心理上将嘉庆彻底击溃的机会,当下思索权衡,拟了一道敕旨:“皇后丧仪从简,皇上只许穿七天素服,不许穿丧服,除了到灵前祭奠外,不许摘去帽缨。文武大臣来养心殿奏事,不许穿素服,只要减去一串朝珠,以示哀悼。皇后丧仪期间,宫内奏事理政一切如常。”

这份圣旨十分苛刻,估计不会再有一个皇后的丧仪会如此从简,乾隆审完,觉得不会让晦气影响到自己心情,便同意颁布。

和珅又提醒道:“如今这是一个考验皇上的机会,太上皇可以重新审视皇上的孝心。皇上如果真的孝顺的话,一定不会让丧事影响太上皇的身体。”

乾隆觉得颇有道理,道:“嗯,朕倒是要看看,在他眼里,是我这个太上皇重要,还是他的皇后重要。”

和珅道:“奴才要是发现皇上有不孝的举动,会随时禀报太上皇的。”

乾隆的敕旨传送毓庆宫,嘉庆一看,顿觉揪心。作为皇后,喜塔腊氏生前就没有享受应有的待遇,死后还这样草草下葬,让嘉庆于心何忍,一把辛酸泪不由洒了下来。

不过陪侍皇上已久,嘉庆静下心来,也明白乾隆的用意。如今和珅在侧,自己的位置还不太安稳,稍有不从,只怕皇位难保。既然不能如自己意愿,且乾隆忌讳丧事,为了不引起疑心,那就索性操办得简单些,以免被抓住把柄,给小人可乘之机。想到这个,嘉庆心中默念:皇后若是九泉之下有灵,必能明白我的心意,只等将来真正掌握大权,再给予应有的尊重。当下抹干眼泪,狠狠心,传旨道:“太上皇在堂,无论如何不能让晦气影响到太上皇,一切都遵照太上皇的旨意来办。至于七日的素服,朕看还是免了,宫里的太监宫女,按照平日穿着即可。为皇后哭丧守灵的,也适可而止,能免尽免。”

乾隆听了嘉庆的安排,颇为满意。他传位给嘉庆,就是看他顺从听话,能善解父意,如今看来,嘉庆还能秉持这一传统,没有固执己见。于是,虽然皇后驾崩,可是宫里没有一点丧仪的痕迹,仍旧金碧辉煌,宫院匾额上也是一条白幡也没有。

七天奠酒,是嘉庆对结发妻子的唯一纪念形式。每天一早,他会独自一人前往皇后的灵堂“吉安所”,在灵堂附近,换上素服,进入灵堂,默默给皇后烧纸,一句话也不说,只用心跟皇后在天之灵默默交流,世上再也不会有如此凄凉的奠礼。

七天里,嘉庆尽量避开乾隆,对于养心殿、乾清宫以及乾隆常去的游玩之处,嘉庆便绕着走。侍卫们提醒他,嘉庆便回答:“朕去祭奠,身上有晦气,为了防止碰到太上皇,让晦气影响到他的健康,朕还是多走点路吧。皇后去世固然悲痛,但孝道更是要紧。”

和珅派人屡次观察,终究抓不住把柄,他是又失望又欣喜。失望的是没能借助祭奠给嘉庆参奏一本,失去太上皇的信任;欣喜的是,他看到嘉庆完全丧失意志,发妻去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看不到,可见此人在自己和太上皇的阴影下,完全变成一根木头,将来要控制这样的一个人,他越来越觉得有信心。乾隆对嘉庆的表现,也相当满意。

和珅想再给嘉庆心里再刺上一刀,奏道:“皇后逝后,宫中有晦气,太上皇心情也不好。不如在去世百日之后,重新册立皇后,好好办个喜事,冲冲晦气。”

乾隆点头称赞。于是,他也不及与嘉庆商量,就下了一道敕旨:“皇帝宫中不可久旷,即将贵妃钮禄氏册封为皇帝之皇贵妃,表率宫廷。等二十七个月后,再举行册立皇后典礼。”

钮钴禄氏到嘉庆身边的时间比喜塔腊氏晚得多。当时嘉庆还是嘉亲王,身边的姬妾也已经有好几个。不过,钮钴禄氏的出身最好,所以婚后仅次于喜塔腊氏的侧福晋就是她,如今受到册封,也是水到渠成。

嘉庆接到册封的圣旨,心如刀割。失去皇后的哀痛还没有消化,册封皇贵妃的典礼又要风风火火举行,他譬如进入冰火两重天的世界,简直就要疯了。无以抒怀,他只能把悲痛与怒气压在心里,写诗缅怀皇后:

永别芳型已七年,太平择地卜新阡。

考垂恩泽沐深恩,后德流徽感淑娴。

洒泪徒倾三爵酒,伤心早废二南篇。

临风追悼增哀思,甘念相依百世牵。

嘉庆二年八月,八十一岁的阿桂终于病倒。此时福康安已经死去一年多了,阿桂是乾隆最为倚重的大将。乾隆得知,心中焦急,把自己的织金陀罗经被赐给阿桂,并前去探望。阿桂已经不能起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乾隆坐在床边,拉着阿桂的手,百感交集。阿桂流泪道:“臣是想多服侍太上皇几年,可这身子恐怕是不行了。”

乾隆把陀罗经被亲自盖在阿桂身上,道:“你不必过于忧虑。朕给你带来陀罗经被,是活佛念过经的,你日夜盖在身上,佛祖会保佑你康复的。”

阿桂大吃一惊,道:“太上皇,这万万使不得。陀罗经被是黄缎织金,皇帝专用的,微臣万万不敢享用。”

乾隆道:“这是朕赐你的。只要你能康复,区区一条陀罗经被又算什么。西南各地叛乱,朕等你病好了,给朕出谋划策呢。”

阿桂只能默默地流泪。对于白莲教、天理教的叛乱,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可是曾经骁勇善战的一代将帅,如今成为病榻上寸步难行的一个老者,其中无奈与感慨,有谁能知?

乾隆看着阿桂,这位陪着他一生的壮士,顿感岁月的无情。

军机处的董诰和王杰也来探望阿桂。阿桂行将就木,见了两位重臣,顿时激动起来,道:“军机处以后就仰仗你们了,你们忠心耿耿,乃是栋梁之才,我不能再为皇上效力,就靠你们了。”

董诰叹口气道:“军机处的情形,你也知道情况。桂中堂要是不管了,和珅必然取代首席位置,我们想尽力,谈何容易。不过桂中堂放心,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只是希望您能病情恢复,不用想那么多了。”

阿桂重重地叹口气,眼睛露出怒火,缓缓道:“我也知道,和珅每每向皇上推荐外差给我,是想累死我,我深知他的诡计,但想皇恩浩荡,我又怎能拒绝。如今他确实是得逞了!”

王杰叹道:“奸臣当道,坏人总是能得逞,老天确是不公呀!”

阿桂怒道:“我出将入相,已经八十,死而无憾。只是没能见到和珅被铲除的一天,真是遗憾呀!”说罢,涕泪交流!

董诰与王杰也感动不已,泪流满面。董诰道:“桂中堂放心,皇上是忠厚有为之人,离亲政的时间不会太远,到时候,奸臣必然被诛灭,还我大清廉洁世界!”

阿桂不再言语,目光呆滞。几天后,抱憾而逝。

和珅自然而然接替了首席军机大臣,统领这个军机处。

王杰之前就打定主意,和珅若成首席军机大臣,以王杰的暴脾气,必然没有容身之地。如今果然如此,王杰索性辞官不做,告病退休。董诰做事有分寸,懂得隐忍,极力挽留王杰而不得。董诰知道军机处从此将成为和珅和福长安的天下,他蛰伏着,等待机会。

和珅为了控制乾隆,把军机处的折子,奏报坏消息的,多隐藏起来,只拣好消息的给乾隆看,讨得乾隆欢心。

嘉庆对此忧心忡忡,担心和珅权力过大,胡作非为,国家将来不可控制。嘉庆便自己到军机处查看折子,对其他军机大臣交代几句。这本来是嘉庆应有的权力,但这件事被福长安报告给和珅,和珅勃然大怒,向乾隆奏报道:“皇上随意到军机处查看奏折,对军机大臣下旨,奴才不敢隐瞒,特来报于太上皇。”

此事属于乾隆的敏感范畴,果然火就冒起来了,召来嘉庆,严厉呵斥一番,道:“国家大事,不可鲁莽。你还没有执政经验,如果想下诏,必须让朕知道,不得擅专!”嘉庆帝敢怒不敢言,眼泪往肚子里吞,不敢稍有辩驳。

事态往和珅预料的方向发展,令福长安信心大增。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可以通过此中枢,控制全国的军政大权。有这个在手,即便将来嘉庆归位,军权不在,又能奈何?而军机处只有董诰一人有能力与和珅作对,如果能除掉董诰,和珅便能将军机处玩弄于股掌。

嘉庆深感忧虑,自己一忍再忍,成了甩手掌柜;和珅得寸进尺,掌握如此大的权势,和珅只比嘉庆大十岁,想想这个形势,谁都能感觉到爱新觉罗皇族的安危。嘉庆私下召见董诰,商量对策。董诰道:“如今军队没有什么战斗力,不如以此为名,在冬季找个合适的时间,举行阅兵典礼,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可以树立皇上在军中的威信,一举两得。”

确实如此,嘉庆现在在国家大事、外交、军务上毫无发言权,自登基仪式过后,人们好像都忘了这个皇帝,如果能在阅兵上亮相,倒是出头的开始。于是,急切地下了一道谕旨,要求准备冬季阅兵。

嘉庆过于急切,百密一疏,忘了与太上皇商议。和珅见状,马上奏明太上皇:“皇帝擅自下旨,要求冬季阅兵,令其自己在军中树立形象。此旨意没有与太上皇商议,奴才怀疑另有所谋,请太上皇阻止。”

阅兵本来也是一年一度的常事,不算特别旨意,但既然不与太上皇商议,就成为预谋。乾隆道:“我叫他不得擅专,偏偏他忘得这么快。”下旨:今川东、川北教匪虽将剿灭完竣,但健瑞营、火器营官兵尚未撤回,本年大阅兵暂行停止。

和珅止住了嘉庆,但得知这个主意是董诰出的,心中恼火,知道董诰与嘉庆密谋,与自己作对,便命令福长安开始调查董诰,打听各种底细,找出罪证,将其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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