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太监杨得意正向外走,李三针紧趋几步上前:“杨公公,借一步说话。”
“李大夫,万岁并未宣召,你进宫何事?”
“公公有所不知,在下有事要当面向万岁禀奏。”李三针深深一躬,“烦请通报一下。”
“哎呀,不巧,万岁已奉太后懿旨,就要去长寿宫见凤驾。”
说话间,景帝乘坐便辇恰已出了宫门。
李三针俯跪在地:“叩见万岁万万岁!”
景帝没有停辇:“李先生进宫为何?”
“万岁,臣有一事启奏。”李三针站起跟在了御辇之后。
景帝头也没回:“朕应太后之召就去长寿宫,有事待朕回时再奏不迟。”
“万岁,此事……”李三针还想再说,但景帝的御辇业已走远,他也就只好止步了。
长寿宫中,窦太后精神极佳,满面春风地与御使许昌谈笑风生。因为太后是许昌的姨妈,为此许昌常来宫中看望,景帝也未觉奇怪。见礼落座之后,景帝开口说:“母后召儿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皇上,是一个命案需要你来定夺。”
“母后请道其详。”
“许昌啊,你就向皇上奏明吧。”
“万岁,是这样。”许昌言道,“家兄以五百两银子购得农户李二柱田产,交割之日,李二柱赖账不给。并下狠手打死家丁孙狗,家兄也被打成重伤。按理说杀人偿命,可长安府尹不敢宣判,要请旨定夺。”
“长安府为何不敢判案?”
“原因是此案牵扯到了太子。”
“太子!”景帝吃了一惊,“又与太子什么干系?”
“皇上莫急,其实与太子关连并不是很大。”太后告诉说,“太子府的家将韩嫣出面为李二柱作证,声称孙狗之死非李二柱所为,而其兄李三针又是御医,故而长安府不敢判决。”
“有这等事。”景帝态度倒是明朗,“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当真是李二柱打死人命,按律自当偿命。”
“万岁,此事千真万确。”许昌趁机插言。
太后接着说道:“人命大事,谁敢胡言乱语,皇上,就请做个决断吧?”
景帝不能不有个态度:“杀人偿命,这是自然。”
太后偏偏就盯住不放:“皇上,光是这样说说还难算数,就请降旨吧?”
景帝想既然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太后又立逼不等,何不就做个顺水人情,便在长寿宫中提笔书写了一道圣旨。许昌拿到圣旨片刻未停,当即离开长寿宫前去长安府。
又半个时辰后,景帝方才回到未央宫。他惊愕地发现李三针仍在宫门前徜徉,停下车辇问道:“李卿一直等在此处吗?”
“正是,”李三针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万岁,臣有一事相求。”
“莫非是令兄的人命官司?”
“万岁如何已知?”李三针双膝跪倒,“还望万岁明察秋毫,救家兄性命。”
“国法无情,岂能偏废,令兄杀人理当偿命,朕已降旨问斩,你就死了这求情之心吧!”
“啊?”李三针登时间傻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吹过,李三针才清醒过来,再看四周,皇上早已进入了宫室,附近寥无一人。他双腿已是麻木,强撑着站起,捱出了皇宫,不知不觉间到了长安府。府尹派刑房师爷传出话来,李二柱业已奉旨问斩,请李三针前去牢中收尸。
李三针犹如失魂落魄一般,下意识地又信步走到了唐姬的住所。
唐姬看到李三针,仿佛是天上掉下一张大馅饼,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该死的薄情郎,这几日你死到哪里去了,害得奴家盼红了眼睛。”
怀抱唐姬香软的玉体,李三针突然间清醒了。这是在活生生的人世,面对着娇滴滴的佳人,烦恼的堤坝瞬间垮损,现实的美色令他忘乎所以。与唐姬相拥上床,好一番颠鸾倒凤,真个是如胶似漆。
雨散云收,唐姬点着李三针的鼻子数落:“姓李的,想白占姑奶奶的便宜啊,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交待的事,什么事啊?”李三针一时懵懂。
“装什么糊涂?”唐姬瞪圆双眼咬牙切齿,“为我报仇之事,何时能够要了皇上的狗命?”
李三针仿佛是震聋发聩般腾地坐起,下意识地重复一句:“要皇上的狗命……”
“对!我与皇上有深仇大恨,誓不两立。”
“深仇大恨!”李三针口中机械地重复着,下地穿上鞋,“我有深仇大恨哪,应该要了他的命。”
唐姬有几分明白,跟下地来,温存地靠过去:“我的李郎,你打算如何下手,何时下手?”
“这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办法。”李三针大步离开,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气概。
明晃晃的阳光照进未央宫,金银器皿无不闪耀出夺目的亮丽。景帝感到有些眩晕,闭上了双眼养神。太监杨得意紧站在下手,全神贯注地守候在一旁,随时准备皇上的役使。
李三针轻手轻脚地走进,今日与往昔大不相同,他除了肩背着药箱之外,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
杨得意轻声问道:“李大夫,未经宣召自行进宫,有何贵干哪?”
“杨公公,我是特为万岁送蜜枣而来。”李三针举了举手中的篮子。
景帝实则是在假寐,闻言睁开眼睛:“很好,朕这两日口苦,正思食用些甜蜜之物。”
“是臣记得万岁喜食蜜枣,故而进奉。”
杨得意接过送至景帝面前:“请圣上御览。”
景帝见篮内的山东金丝小枣红润浑圆,立时激起了食欲,捻一个就要往口中送:“好枣,个个鲜艳如新。”
“万岁且慢。”杨得意叫了一声。
景帝一时间怔住:“为何?”
“这……”杨得意看看李三针,不好明言,“这入口之物还当谨慎才是。”
“啊,”景帝明白了,他觉得杨得意之言不无道理,但他口中却说,“李大夫是朕心腹,断然不会加害朕的。”
“小人天胆也不敢做下灭门之事。”李三针从景帝手中取过那枚枣儿放入自己口中,认真咀嚼后吐出核来,“万岁尽请放心食用。”
景帝果然彻底放心了,他抓起一把就吃:“不错,味道甘甜而又清爽,朕甚是喜食。”
“万岁,虽然可口,亦不可贪食,每日最好不要超过十粒。”李三针关切地加以规劝。
自此景帝日食蜜枣十枚,而且一日也不间断。他怎知这是李三针暗中做了手脚,食之上瘾欲罢不能。而且俱用毒药浸泡过了,足以令他慢性中毒,又不至于被人发现。
一个月后,景帝不豫,自然还是李三针调治。他开的方子皆为些不痛不痒的药,既不治坏也不治好。又过月余,景帝病势转重,看看已不久于人世。
这一日上午,李三针又为景帝例行医病之后,心内已是有数,料定景帝拖不过今明两天了。他不觉心中分外地轻松得意,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可以慰藉兄长在天之灵了。心中得意,不知不觉哼出了家乡的小调:
汾河水呀哗啦啦,
吕梁山哪黑茬茬,
小毛驴它下匹马,
枯死老树发新芽。
……
在景帝身边侍疾的太子刘彻,本意是追上李三针问一问父皇的病情,在景帝病榻前他未敢启齿,待李三针走出后他快步追出。离开尚有一丈多远近,刘彻听到李三针 忘情地哼着小曲,内心里陡然升起不满。怎么?皇上已是危在旦夕,身为御医的李三针非但不为救治不力而惭愧,反倒是这样快活,这未免太不正常了。想着想着, 他放慢了脚步,边思忖边跟在了李三针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