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去世,他的第三子玄烨,以八岁的幼龄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他就是清圣祖,以明年为康熙元年。遵照世祖遗嘱,命索尼、苏克萨哈、遇必隆、鳌拜四大臣辅政。【《清圣祖实录》,卷1,1~6页。台湾华文书局版,下同。】
世祖的突然去世,新君幼童即位,对吴三桂意味着什么?对他的前程将产生何种影响?是有利、还是有害?毫无疑问,三桂和他的谋士们必然要做一番估量。算起来,三桂降清也正好十有八年,无论是前朝多尔衮摄政,还是后期世祖亲政,朝廷给了他所能给予的一切荣誉、地位、利禄,达到诸臣所无法企望的程度。不仅如此,世祖对他的信赖和无时不关怀备至,即使一个怀有二心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从“感恩图报”这层意思上说,对世祖的去世,三桂应当是悲痛的。他以自己对清朝的盖世功勋,相信新君不会改变以往对他的优渥政策。从以往的历史来看,他与新君完全是一种陌生的关系,与他降清和此后迄至世祖去世前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彼此都无联系。这会减少三桂的戒心和种种顾虑。何况他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便有索尼等四大臣辅政,也不敢轻视他;相反,他会得到比以往更多的尊敬和优宠。
且不说三桂此刻想些什么,对世祖的去世,他还是要尽到人臣之礼的。他决定进京哭拜世祖,可他又担心朝廷把他留在北京,回不了云南。大凡总提防别人的人,总疑心别人来暗算自己。对别人不诚实,也总怀疑别人欺骗自己。此种人的心理大抵如此。朝廷是否准备趁他入京把他扣留,史无记载,我们不能妄断。但以当时形势而论,朝廷不致有此打算。因为云南还很不安定。永历和李定国等势力的存在,清朝仍视为一潜在威胁,急需剿除。世祖去世前,已下达了命令,并派出爱星阿率禁旅,协同三桂进征。再说,朝廷正倚重他安定云南。
尽管如此,三桂还是处心积虑,为防止朝廷的意外之举,特提重兵而来。他把部队分成数股,陆续启行。于是,在云南通往北京的大道上,他的军队络绎不绝,倒使旁观者感到一种心理压力。他还在半途中,其前驱部队已行至北京附近,“人马塞途,居民走匿”。这种情况,已引起了朝廷的警惕,惟恐出现意外之变,命三桂不必进京,可在京城外“搭厂设祭”。三桂遵命而行,在新设的世祖灵前,哭拜一场,完成了礼仪所规定的祭祀活动,即提兵返回云南。【《四王合传·吴三桂传》,3页,载《荆驼逸史》】
从这次活动,已看出三桂最关心的是如何保持自己的势力。不想失去已得到的任何东西。世祖的去世,在他看来,似乎并不重要。一个人的权利和地位的过快增长,往往是政治野心膨胀的温床。三桂的思想,正在发生着新的变化。
回到云南后,三桂面临的至关重要的大事,就是继续完成世祖的遗命,彻底剿除永历,向新君奉献新功!
出师前,三桂向南甸、陇川、千崖盏、达车里等云南各土司颁发朝廷敕印,令他们协助清兵剿永历。同时,他向缅甸发出通令,告诉清兵出师日期,命缅方到猛卯迎接清兵,擒永历献来。【《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40页。】
顺治十八年正月,三桂派遣副部统何进忠、总兵沈应时、马宁等率师出腾越,经陇川,于三月至猛卯。缅甸并没有如约派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近两年来,因为永历的事,李定国、白文选与缅方屡次交涉,发生多次交战,百姓苦于战火不断,死伤很多,已对国王产生不满,臣属们说:王迎入永历帝,是自招祸之源,国王说:我迎的是皇帝不迎贼,贼祸乱我,皇帝不祸乱我,为什么要怨恨我呢!拒绝了臣属们的劝告。缅方百姓和大多数臣属都担心李定国如破都城,将导致一场祸乱。这时,缅方接到三桂通令后,多数主张从三桂约,不如趁此次清兵入境,把永历交出去,取得清朝的谅解,用以对付李定国,对国家的安全极为有利。这些考虑,当然是以牺牲永历为代价,换来缅方利益不受侵害,国王没有同意,还说:“因人之危而为之利,不义;且彼兵至也,天之所立,中土(中国)之所戴,我不能助,而反之害,是逆天也。逆天不祥,不如且全之任彼后图。”【戴笠:《行在阳秋》,卷下,300页。】
正巧国王的弟弟莽猛白率众五万入援,防御李定国的进攻,看到人们强烈的不满情绪,甚至因国王拒绝三桂的通令而感到愤怒。莽猛白利用这个时机,立即夺权,他把他的国王哥哥绑起来,囚在箯舆之中,抛入江中,用江水呛死了事。他自立为主,立即派使者前去猛卯迎清兵。由于跟李定国交战,道路不通。及至缅使赶来时,又遇上一年一度的瘴气弥漫季节,用兵十分危险。何进忠等只好引军回师,上奏:俟霜降瘴气消失,再大举进兵。【《小腆纪年附考》,卷20,10页、14页;《小腆纪传·永历下》,卷6,79页。】
三桂下令退师后,又派出刚投降的永历御前总兵马宝为间谍,秘密前往缅甸,向国王说明三桂的意图,并许下诺言:“如果能把永历交给清兵,那么富贵可以立至!”缅甸王便把他送到永历跟前,永历把他看作是旧臣,一点也不怀疑。【《行在阳秋》,卷下,300页。】缅甸王莽猛白按三桂指授,加紧迫害永历流亡者,设计先铲除永历从臣,以便孤立永历,然后再以计擒捉。
七月十六日,缅甸王莽猛白遣使来邀永历的大臣过河议事。诸臣已知清兵与缅甸勾通,恐有意外,便婉言辞谢,不赴约。【缅甸国王邀永历诸臣议事的时间,各书记载不一,如《行在阳秋》记为六月十八日;《求野录》书六月而漏载日期;《永历纪年》失载。而《爝火录》记为七月十七日。惟《小腆纪年附考》、《小腆纪传》、《也是录》记为七月十六日,今从之。】又过了两天,七月十八日,缅方又遣使来,一再劝说:“此行无他意,我王顾虑诸位心不善,特请饮咒水(即盟誓),然后让你们自便贸易,以资生计。否则,我国怎能长久地供奉你们食物?”依沐天波的意思,还是想推辞不去,马吉翔、李国泰却说:“蛮俗敬鬼重盟誓,我们还是去吧!”他这么解释,诸臣觉得有道理,沐天波也不好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十九日,马吉翔、李国泰带领诸臣四十余人,跟随缅使渡河走了,只留下年老内监一两人服侍永历,还有都督同知邓凯因被马吉翔摔坏脚,行走不便,才没有去。【邓凯:《也是录》附载《崇祯长编》】
中午,马吉翔一行一到达,缅方备宴欢迎,酒过数巡,缅甸突然出动三千兵,把他们的住处包围起来,令他们依次出来,逐个杀死。他们几无任何反抗能力,任其宰杀,只有沐天波有备,从袖中取出锤,击杀缅人十余人,终被杀害。被杀的还有松滋王某(不知姓名)、马吉翔、马雄飞兄弟、李国泰等十二人。【《南天痕·沐天波传》,卷22,10页,西亭藏本;参见《云南备征志》,“故实”19,卷19,2页;《明史·沐英传》,卷126,390页。】
当马吉翔一行走后,缅兵三千人又包围了永历的住所。大喊:“你们诸臣都出来饮咒水,有不出者,乱枪攒刺!”留下的臣属于仓促之际,手无寸铁可持,又怕惊动永历与后宫,不得已,相继出来,一群缅兵拥上前捆绑,随即杀死。永历闻知事变,便与他的皇后自缢。邓凯与内侍仅存者劝道:“已到这个地步,死也应当,但太后年高,皇上死了,该怎么办?社稷已亡,又抛弃太后而死,后世人该怎样评论皇上?不如暂缓,等待天命吧!”他这么一说,永历也失去了自缢的勇气。【以上参见《爝火录》,卷31,952页;《小腆纪年附考》,卷20,11页。】
不一会儿,缅人闯进永历住所,搜罗财宝、衣物。后宫贵人、宫女及诸臣妻女纷纷吊死树下,“累累如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