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祖识破三桂的用意,一再指令恢复醴陵、吉安,固守萍乡。双方在这几个战略要地展开了反复的争夺。三桂又派精兵取广东韶州、广西桂林,目的是诱使清分兵各处,并保固湖南的后路。他的这一战略,已使清兵疲于奔命,不得不从长沙分出一部分八旗兵应援。穆占奉命赴乐昌等处,以断进犯韶州叛军的后路。岳乐则分出一部兵力防守刚刚收复的醴陵。【《平定三逆方略》,卷32,4页、6页。】战马不停地奔驰、战斗,急需休整,穆占获准率部到袁州养马二十五天,【《平定三逆方略》,卷33,1~2页。】然后即奉命剿灭正在逃跑中的三桂大将韩大任。清兵已分散各战场,不能集结兵力攻长沙和岳州。岳乐请求增派能战斗的绿旗兵,先取岳州,再由水路进兵逼长沙。但绿旗兵已无可调之兵,只得暂时放弃取长、岳,分兵取长沙以南的湘潭。【《平定三逆方略》,卷34,4页。】
从康熙十五年到十七年,双方的战斗日趋激烈,特别是在康熙十七年上半年,争夺尤为酷烈。清军进入湖南东部与东南部,连夺茶陵、攸兴等十二座县城,又在东北部夺了平江、湘阴。康熙十七年三月,穆占部则攻下郴州(郴县)、永兴(今仍名),以数万的兵力由永兴北上直取耒阳(今仍名)进逼衡州。
吴三桂正在衡州,急命骁将马宝率部迎战,他行至永兴北六十里,在盐沙岭设伏以待。清军毫无察觉,大队人马进入谷口,吴军伏兵四起,谷口被堵住,在岭上安设火器,猛烈轰击。清兵进退不得,又不得驰驱,无法还击,听任吴军攻杀。吴军大获全胜。清军万余人被歼,都统宜理布、统领哈克三被击毙。吴军追至永兴,晚上渡过耒水,在永兴城下扎营,虚张声势,仅以少部立营,而以大队人马潜袭郴州。驻营城外河南岸的清军大营被攻陷,前锋统领硕岱、副都统托岱失利,退至郴州城,硕岱撤往永兴去了。清军两度失利,圣祖大为震惊,甚至下令逮捕硕岱等将官,余怒稍息,又改为仍留原任,立功赎罪。以上详【见《广阳杂记》,卷2,110页;《清圣祖实录》,卷74,15~16页;《逆臣传·吴三桂传》,卷2。】
吴军在一些战役中获胜,暂时缓解日益危机的局势,但总的趋势不容丝毫乐观。吴三桂作为总指挥,以其军事实践经验,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目前的严峻形势。他不能高枕无忧。他愤于诸将征战不利,虽年近七十,或冒酷暑,或顶寒风,来往于各战场,亲自调兵遣将,有时亲临战场,指挥对清军的作战。失去吉安后,清顺承郡王勒尔锦率大军直逼近长沙五里山下营。三桂愤极,亲自临阵督战,没有成功,自家兵溃,往城里逃。清军追赶不舍。幸亏在越城埋伏了六头大象,纵之出城,清兵连同战马惊恐,不敢上前,慌忙退却。吴军士气已低落,连三桂指挥也无济于事,照样损兵折将,他的女婿卫朴即死于此次战斗。【《平滇始末》,5页。】这二三年来,他北至松滋,窥视江北;回师长沙,率其部属解围,“死守湖南”。康熙十六年四月,他率众去衡州,【《平定三逆方略》,卷30,4页。】部署作战;九月,他已到了湘潭,部署进攻两广;【《平定三逆方略》,卷32,8页。】十一月,又去了衡州,直到死在这里……
三桂奔波于各战略据点之间,虽奏效一时,却无回天之力。吴军形势,如江河日下,不可能重振雄风了!
表面上,岳州、长沙防御坚固,似乎是无懈可击。然而,大规模的清军的一天紧似一天的逼近,吴军在军事上一连串失败,给三桂的将领们、广大士兵的心灵上笼罩了一层阴影,他们各怀心事,情绪低落。这正是产生猜忌的土壤,而猜忌一经产生,进而引为内讧,就会进一步瓦解自身的组织。守岳州的大将吴应期是三桂的亲侄,起兵时,谋士方光琛就提醒三桂:“吴应期妄自尊大,夏国相轻浮浅露,此二人必不可重用。”三桂点头,表示同意。【《平吴录》,7页。】事实上,三桂还是用人惟亲,把最重要的岳州交给他防守,依为固守湖南的“屏蔽”。三桂做了长期固守湖南的打算,在岳州积蓄了大量粮食,备有三年的储积,以防万一。平时,这些粮食是不许动用的。在荆州与岳州相持时期,跟清军不相攻战,两地商贾互相出入,甚至各设关抽税,用以佐助军需。
当时,荆州米价一两一石,湖南银贱,只有三钱的价格。荆州盐贱,一钱一包,而湖南贵至三钱一包。两地商人议定,以五包盐换一石米。吴应期贪婪,以为用三钱之米换一两五钱之盐,是一桩奇利的买卖,便倾仓倒换,所得银两尽入私囊。应发军饷不足,随意克扣。有一个姓王的总兵极力劝阻,应期大怒,欲除掉他。王总兵害怕,密带三百人投了清朝。前文说到,有个叫林兴珠的大将,他原是郑成功部下,久在海上,精通水上作战。后来,他跟杜辉一起投诚清朝,镇守辰、沅。三桂进兵湖南时。他们都降了吴,三桂以他俩为帅,率水师守洞庭湖。他们督造海上用的鸟船,出入洪波大浪,如履平地,大小铳炮布列船的左右首尾,遇敌攻击,无不击溃。他们扼守布袋口,清兵寸步不得入。应期自视权重位宠,对林兴珠傲慢无礼,兴珠不那么驯服,两人关系紧张。
应期向三桂进谗言,妄加心怀不轨的罪名,三桂下了一道命令,把兴珠调到湘江,让杜辉守布袋口。兴珠大为不满,与湘阴县知县合谋投清。这位知县因得罪马宝,时有性命之忧,两人想法不谋而合。他们准备搬移家口时,事情败露,仓皇中只身渡江投了清营。开始,清将以其家属未带,不免怀疑。很快侦知兴珠的儿子被杀,妻子发往云南,这才对他大加信任,封赐侯爵。兴珠愤激家属被害,必欲报仇,把岳州城内外防御情况全部泄露,献计献策,帮助清军破岳州。【《平滇始末》】杜辉因一次兵败,只身潜入湖底逃回,引起应期怀疑。杜辉有一子在清军中,暗派人至父前,叫他想法脱离吴军归清朝。此事泄露,应期不由分说,就把杜辉和同谋者都杀掉了,杜的部将黄明出逃降清。【《逆臣传·吴三桂传》;参见《平吴录》、《清圣祖实录》,卷78,19页。】岳乐等针对吴军内部互相猜疑,屡设反间计,应期不辨真假,抓住假证即杀,引起部属惶惶不安,人人自危。岳州城内外的百姓痛恨吴应期,编出民谣传唱:“吴应期,吴应期,杀了你献康熙!”【《平吴录》】他们切齿痛恨他,诅咒他,盼他早日灭亡!
清兵围长沙,断其饷道后,岳州失去了粮食供应,城内原储粮食已被应期倒卖出很多,剩下的粮食很快被几万军队用尽,粮食一断,饥荒立即来临,挨饿的兵士想法逃出,没逃出的,也奄奄待毙……
清军在实行军事进攻的同时,不断地展开政治攻势,向三桂的将士和被占地区的百姓发出告示,陈说形势,公布朝廷招降政策,指明出路。身在前线的“安远靖寇大将军”尚善经常用他个人的名义,或指名给三桂的部属,或给岳州、长沙的兵士与百姓发出布告。拿康熙十五年二月他写给马宝、高得捷的信来说吧,他在评述三桂和吴军内部情况的一段这样写道:“吴三桂凡窃据之地,即挖深沟,插马签。抱头缩颈,惟恐大军进剿,乃专务诡诈,往往以败为胜,虚张声势,蛊惑人心,想两将军亦熟闻而厌薄之矣。兼之昏聩,残年奄奄待毙,逆侄逆婿尤凶暴不仁,性多猜忌,行将祸起萧墙,此必溃之势也……三桂困守一隅,如蜗牛升壁,涎沫一尽,立见枯死,人情瓦解,逆胆已寒,正两将军立功报国之日,事在反掌之间……”【《文献丛编增刊》,“清三藩史料”6,501页。】这里面免不了有些夸大的成分,或眼下尚无之事,也煞有介事,但他指出三桂的末路趋势的确如此。
清军统帅给三桂官兵的布告,其主旨是鼓励他们尽早叛归清朝,或临阵斩杀叛军头目来献,或交战时“能按兵不动,暗相照应,此功亦为不小”,都“从优爵赏”,如执迷不悟,一旦荡平,必“骈首就戮”处死。【《文献丛编增刊》,“清三藩史料”6,501页。】
给岳州百姓的布告,是通告清军不日就取岳州,严禁将粮米盐薪接济吴军,一经拿获,所犯村庄全部处死,妻子分旗为奴。如吴军官弁前来需索百姓,即拿获清军前,不许隐匿。【《文献丛编增刊》,“清三藩史料”6,501页。】这是威胁百姓不得给予吴军以任何支持。还有一项内容的布告,即安抚当地百姓,当清兵到来时,不必惊慌逃避,各安居乐业,免致田园抛荒,妻子离散。告诫他们速“剃发归诚”,免得清军进兵时,不辨真伪,遭意外横祸。【《文献丛编增刊》,“清三藩史料”6,502~503页。】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