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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为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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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这是一个用心和想象去感受的世界。

——自题

那年月,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户口算是最难办的一个问题了。多少人只因这一张小小的户口卡片,夫妻分居几十年。有些人为这一件事奔波了一辈子,最后是户口解决了,人也退休了。

在户口问题上,我办得奇快,从启动山东的户口到落上北京的户口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那天,当我在前门大街边的一个很简陋的平房里签上倪萍两个字的时候,窗户里的那个民警同志操着一口纯正的北京口音跟我说:“成了,我告儿您,您现在就算北京人了。”

初为北京人的我,一下子有了“可靠的未来”,走在大街上真有些不一样了,脚下轻得要飞起来。我沿着前门大街往长安街走去,我就是想在长安街,这条最能代表北京的马路上以北京人的身份走一走,看一看。其实,这里我十几岁时就曾来过,后来又在北京拍电一影 来过无数次。但是今天不一样,我像第一次结识它们,我把周围的一切都看得仔仔细细。北京就是北京,她虽然古朴,但却透着一种少有的大气,让你只能对它肃然起敬。

我从天一安一门 一直走回了公主坟,一路上我好几次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那证明我已是北京人的小纸片,生怕乐极生悲,把它丢了。走在街上,多少有些羚羊征服山涧沟壑的得意,更有一份新生的亲情。

是不是北京人,对我真的就那么重要?当然!生活和事业都将从这里掀开新的一章。就像当年从青岛去济南一样,城市所给予一个人的机遇差别很大。在北京,你都可以把银河当成保龄球道,你尽管挥洒。这在我日后的工作中全都做了最好的证明。

我庆幸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成了北京这个城市的一位市民。那时我就想了,北京,感谢你收留了我,日后我会和北京人一样爱你,保护你,建设你,为你争光。也请你多多关心我这个外乡人,如有不妥之处,千万别臆测我,别磨难我,要多多原谅我。

那一晚,我以北京人的身份在西郊的专家公寓平静地度过。时间是1990年11 月6 号,,与我离开青岛去济南是同月同天,老天爷确实能掐会算。

第二天一大早,迎着耀眼的太一陽一,我来中央电视台报到。一切和我想象中都不一样,车辆和人流,青得像七月的柿子,涩得让你张不开口,这里没有人在等待我,更没有人盼着我来,我连大门口都进不去;我对门卫说:“同志,我是来报到的!”“等着!”传达室里已有几十个人在那儿办进门手续,门卫很不耐烦。此刻,中央电视台的大门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我耐心地等着,一直等了一个半小时,才有人问我,“你找哪个部门?”“我是来文艺部报到的。”

“等着吧,一会儿有人出来给你开进门条儿。”于是,我又规规矩矩地等了一个半小时,熬过十一点钟了,文艺部来了位秘书才把我领进去。办公室的人都三三两两开始去食堂吃饭了,我又坐在那儿等,昨天办户口时的那些好心情全都没有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早起一精一心选择的这套裙子,心里笑了,真可怜,换上这套,又脱下那套的,忙乎了好一阵子,这一上午了,谁看你一眼了?估计头发也乱了,衣服也皱了,算了,我为自己松了一口气,这一放松,人倒整个的平实了,我不再那么提着气了,你以为你是谁?既来之则安之。

翌日,我公事公办地挂上了中央电视台的出入证,号码是2449,我是中央电视台进台的第2449 号人。我上班了。

头一回坐在那属于我自己办公用的写字台前,不知该在上面做什么,办公室的导演们来去匆匆,我像陌生人一样坐在那里等待着分配工作。

办公室里的三部电话此起彼伏,但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奇怪,我怎么坐在这儿了?世间最复杂的事往往就是最简单的事,往往又最不可思议。生活在不断地挣脱惯有的轨道掷出常理,到达想象力所不能企及的地方。我努力地回忆着一切跟这次调动有关的人和事,努力地想理出一条清晰的线路,我是怎么由一个山东话剧院的话剧演员成为中央电视台的主持人的,一切一切都是从那次青岛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成为一名职业主持人。

说实话,从前,我把主持人这个职业看得很轻,报报幕,背几句台词,没有什么艺术可言。我崇尚我所从事的话剧艺术,当你如醉如痴地在舞台上生活于艺术中的时候,是那么地忘我,那么地幸福,艺术会在那一刻让你永恒。我曾决心献身于她。

1987 年春节,我回青岛过年,被电视台作为家乡的名人请到了剧组。当时我已经拍过了电一影 《女兵》、《山菊花》、《流泪的红蜡烛》、《祁连山的回声》等影片,片子虽然都不是很有影响,但在当时,我们国家一年才生产几十部电一影 的时代,在剧院里能够被选中去拍电一影 的人并不是很多,我在山东就算小有名气了。和我同时被请到剧组的还有唐国强、宋佳,我的两位同乡,和我们见面的是他们从中央电视台请来的女导演刘瑞琴。刘导个子比我还高,人长得很帅气,据说六十年代曾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我们的见面竟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

她一开始就喜欢上了我:“这个姑娘不错,愿不愿意主持节目?”

因为她是中央电视台的导演,我说:“愿意。”就这样,生平第一次做主持人是和唐国强主持的1987 年青岛春节联欢晚会。那次的录制时间紧,台词本子边拍边修改,给了我很多创作上的自一由 ,青岛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对那里的人,那里的生活都太熟悉了,主持起来得心应手,我也第一次在世人面前显示了做主持人的潜能,这一切给刘导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就是这个时候,刘导决定请我在她导演的大型系列片《人与人》中担任第三位主持人。

专题系列片《人与人》是我没进电视台之前就很喜欢的一个栏目,它以短剧、小品、歌舞的形式艺术地表现了生活中一幕幕真实的悲喜剧。整个节目以主持人前后贯穿、边介绍边议论为主,在这里,主持人很重要,也很有光彩。参加此片拍摄的都是当时最走红的演员。我很珍惜自己在艺术道路上的这次机遇,但也决没有想到我会因此喜欢上了主持人这一职业。

转过年来的夏天,我接到了刘导的正式邀请,来北京录制《人与人》。

我还记得当时剧组安营扎寨的地方是北京火车站对面的四星级酒店——国际饭店,我不由得感叹中央电视台就是国家大台,哪像电一影 厂,甭提多寒酸了。就说堂堂的八一电一影 制片厂,多了不起的演员来这儿拍戏,也都住在厂区后边的那个四层平板楼的招待所。

那时,我连中央电视台的大门还没进过。

进剧组那天,刘导正在国际饭店二楼的大堂拍摄,我没有打招呼,悄悄地找了个角落坐下,谁也不知道我的到来,谁也不认识我是谁,那天正在录制成方圆的歌。

张暴默在准备,谢丽斯、王洁实还有那个漂亮的主持人李小玢正在旁边闲聊,他们有说有笑,神采飞扬。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主动上前打招呼,就这样等到中午吃饭,刘导才发现了我。她急忙把我介绍给了大家,大家礼貌性地和我点了一下头。下午拍摄,还是没有人理我,我干坐了一天,我并没有恼,我对北京人是有心理准备的,那时在他们眼里,首都以外的人基本都可以算作是乡下人。

《人与人》当时已经有两位主持人了,一位是我前面说的李小玢。以前我曾很多次在人民大会堂看见过她报幕,她常穿的衣服是无袖的旗袍,一条大辫子放在胸前,很典雅很东方味。她的主持风格既亲切自然又不落俗,我一直视她为我们国家最好的报幕员。另一位就是方舒,她因主演《日出》中的陈白露而荣获那一年的“大众电一影 ”百花奖最佳女演员,可谓如日中天的明星。和她俩相比,我简直两个口袋都是空的,一不漂亮,二没有名气,我甚至有些悔意,在这里是否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刘导一直鼓励我,她一再坚持说我行。

李小玢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心肠极善,她是整个《人与人》剧组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人。“山东老乡,我老家也是山东的,不过我从来没回去过。你保证特别上镜,我会看人。你这衣服哪儿买的?不错,挺漂亮,谁的‘开心果’我吃点儿。”她的话没有逗号也没有句号,她坐在了我的身边,吃起了我当时带来的一袋“开心果”。“开心果”继而引来了王洁实、谢丽斯、张暴默。事后好几年,洁实见了我还说,那个一直坐在旁边吃“开心果”的妞儿就是你呀,我们当时还说山东如今比北京都富裕了,瞧,人家的零食都换成“开心果”了,咱们还是果丹皮。从他的谈话中,我感到他骨子里透着一份北京人的傲气,也有一份王洁实的实在。

轮到我要正式录相了,给我化妆的是中央台最年轻的化妆师邵京京,一脸的水灵,一脸的娟秀。她并没有因为我是山东来的而怠慢我,她极认真地把我打扮得秀丽得体,那一天我的上场着实让周围人吃了一惊。事后李小玢说:“当时我都愣了,这家伙真上镜,台词说得真好,这个倪萍将来准出名,弄不好出大名。”那天我确实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面对镜头,面对我面前的这些大明星们,我心里已经给自己鼓劲儿了,北京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明星怎么了?和外地人相比,你们的成功机会是一百,而我们只有一,一百比一,你们当然应该是成功者了,外地人想成功要付出多少啊!这也许是我的本性,有了压力反而使我竭尽全力。那天录相导演很满意。

很快,我就和李小玢成为好朋友了,她传授给我很多主持节目的好经验,也告诉了我许多她个人的秘密。那时,她执意要去香港结婚,她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丈夫,她的代价是抛弃她正在蒸蒸日上、前途无量的事业。那时,电视刚刚在中国大地普及,她又是第一个走上电视的文艺节目主持人,我现在常跟她说,如果当时你不走,根本没有我今天的份,刘导也不会想到要去外地挖掘新人,找到我。李小玢当时要去做一个纯粹的女人,是谁也挡不住了。这一点,我尤其钦佩李小玢的豪情,她在爱情面前没有私欲。

《人与人》都是十几集一起拍,每次都是李小玢、方舒她俩先挑剧本,剩下的才是我的。我一直记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说的话:“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我忠诚地热爱着我心目中的艺术。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做为主持人,我的先天条件和外型都不能和她俩比。我很知足,能够有机会在中央电视台的节日中出现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努力地工作着。后来,由于李小玢的婚期已到,许多集的《人与人》她都扔下了,我也就很幸运地都拾起来了,这样只剩下我和方舒了。我对方舒一直很尊敬,我为自己能与她共同主持节目而欢喜。

我对刘导一直心存感激,据说中央电视台就是因为看了我在《人与人》中的表现而选中了我。

现在,坐在办公室等待分配的日子难熬之极,因为你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没有目的的等待如同无线的风筝,随风飘来飘去,一点主动也没有。

早上,我总是第一个来,生怕一上班领导会找我。下了班,大家都走了,我再等会儿,又怕领导来找我,我不在。那几天真是饭一送到嘴边肚子就饱了。我依旧是耐心地等待着,我知道离开了山东,我就是飞上了天空的那只风筝。

终于,文艺部主任邹友开找我谈话了:“台里决定让你接手‘综艺大观’,你要有信心,试试看,谁都是从头开始……”普普通通的话语,却让我感到一温一 暖,也感到了力量,我的压力更大了。

“综艺大观”的导演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自已那么钟爱的栏目,在收视率正出现好的势头的时候,“上面”会派这么一个主持人来。

导演和主持人的合作,其性质很像婚姻。起初是恋爱的日子,不管你们是经人介绍的,还是自个儿认识的,初次见面有了好感才能开始谈下去,最终结果或是分手或是结婚,婚后的日子好好坏坏,全靠双方协作,双方心领神会,坚持下去了,一同走向圆满辉煌。如果坚持不了,中途想分手了,那也是一把水银洒在地上的事,谁都爱莫能助。

我和“综艺大观”的初恋不堪回首。

那些日子,我的导演们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说我不合适做这个栏目的主持人。我却没有一个理由能向他们申辩我可以。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如今我经常跟他们开玩笑,瞧你们的认真劲,差点儿扼杀了我。可我那时的尴尬,那时的难堪,那时的痛楚远比没有被选中的媳妇难受多了,因为我知道,这一切是缘于导演们对“综艺大观”的那份厚爱,那份责任。本来呢,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向全社会公开招聘,一定要找一个比杨澜更好的主持人。因为那时的“综艺大观”和“正大综艺”在收视率上一直是并驾齐驱,偶尔有些差别却也不大。在他们看来,首先两个栏目的主持人要有个胜负之分,如果说当时的王刚、成方圆主持下去,和杨澜打个平手,如今换上这个山东来的倪萍,还有什么可比的。导演们气疯了。在他们眼里我像一群羊中的一头羊,看不出什么区别。那时我和杨澜真是没法比。杨澜的纯情,杨澜的伶俐,杨澜的轻松,杨澜的一切都是一片一陽一光灿烂,杨澜的出现,使刚刚开始发展的主持人队伍呈现了一道霞光。我的自信全没有了,初为北京人的那份喜悦荡然无存,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陷入到如此困窘当中。包括你想挣扎说明的机会都被人剥夺了,我甚至也认为困窘是自取的,寒酸不堪也是自取的。

但是,这是一次机遇,把我推上了悬崖。领导决定,就用我了,因为距离下期的现场直播日子只剩下十七天了。

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也就是说不管男女双方是否满意,婚期已定,宾客也都接到了喜帖,你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了。

1991 年1 月5 号,是我第一次主持“综艺大观”的日子。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我会刻骨铭心地记住这个日子,因为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命运改变了我,这种改变是我的家人、同事、朋友,特别是我自己始料不及的。

那天清晨五点多,我就醒了,翻身看到同屋的白莉导演还在沉睡。我又使劲儿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却睁开了另一双更大的眼睛,这眼睛使我恐惧不安地看到,再过十五个小时,也就是二十点零五分,当“综艺大观”的片头播完,当导演把镜头切向了我,当我开始说话,那时会怎么样?会忘词吗?我的服装,观众会喜欢吗?发型怎么样?一系列问题使我越想越怕,越想越乱,竟不知说了什么把白莉吵醒了:“倪萍,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要不到了晚上没精神。”这种近似母亲的关怀给了我安慰。不知怎么了,我突然想家了,莫非是我的错觉?在青岛读书的时候,每次考试之前,妈妈也是这样嘱咐我,也是这样的语气,那天我感觉真要去考大试了。

我强迫自己再次闭上眼睛,八点半钟,母亲的电话把我吵醒了。“妈!”我的声音开始异样了。人哪,不管你多大,只要妈妈在,总觉得自己仍然是个孩子,妈妈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猜你昨晚没睡好,抽点空中午打个盹,要不到了晚上没精神。”妈妈说的跟白莉导演一模一样。

母亲真是了解我,她女儿最大的缺点就是遇事沉不住气。

我是个孝女,不想让年近六十的母亲为我担这份忧,“我昨晚睡得挺好的,你放心!”放下电话,我开始愣神了。其实,妈妈昨晚一定没睡好,我从十七岁离开家一个人到济南读书,这些年的日日夜夜,妈妈不知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是因为惦记我,“儿行千里母担忧”,女儿对母亲来说,一个忧字是远不能代替的。

妈妈如今患了严重的青光眼,都是为我所害。八十多岁的姥姥可以作证:“你妈呀,常常半夜爬起来坐着,我看她坐久了,就下床 跟她说会儿话,说的全是你。”前年母亲来北京在同仁医院做手术,我执意要代替哥哥在手术单上签字,母亲的责任应该都由我来负呀!

1991 年1 月5 号,那天真正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六点钟,我化好了妆,一个人在候播厅里来回走。翻了几十遍的台本还在手里紧紧地攥着,生怕丢掉了它我会忘了,其实这些台词我都熟得倒背如流了,怎么练一习一 时一张嘴就出错,见鬼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直播了。我却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那种无助的感觉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要命的是,我又开始想家了。这时候想家有什么用?我恨自己没出息,你不是整天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吗,你不是早就盼着有机会一展身手吗?一个“综艺大观”把你吓成这样。当时,心情和处境的不佳给了我极大的压力,也激发起我内心深处的倔犟。我清楚地意识到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没有站立起来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你;倒下去就更不会有人理睬。我不想走回头路,不愿意就这样回去面对山东的父老乡亲。

我要坚持走下去。我说过,当时的我已是个成熟的人。我能坐下来,沉着冷静地审视我自己。现在我还保存着那时我写下的日记。我通过对自己客观的分析获得了信心。

我的舞台素质好,受过严格的训练。山东艺术学院的学习 和山东话剧院的培养使我有着很到位的舞台感觉。徘练《王昭君》时,整整一上午,三个半小时,我穿着戏装只做一件事——王昭君出场。只听见导演一次又一次他说:“上来——下去!……”我一遍遍走着,全一团一 的同事都在台下看着,一直到我的自尊心完全崩溃,站在台上痛哭。导演对我说:“你刚上场时的感觉一看就是刚吃了豆浆油条,脸一抹就是昭君,是空的!怎么会是出塞的昭君?这件事对你有好处,让你明白演员是什么,舞台是什么,绝不是随便穿上戏装,变个脸就可以演戏的。”

这种严格的训练方法对我一生的为人、艺术创作都很有好处。

前面说过,我已拍过七部电一影 和三部电视连续剧。其中《雪城》使我获得“大众电视”金鹰奖最佳女演员的荣誉。但我最大的收获是通过上万个镜头的拍摄达到了对镜头的熟悉和了解。“综艺大观”的直播现场有六个讯道:正拍摄你的摄像机与其它五台机器的区别不过是机器上微弱的红灯。在灯光闪烁的演播现场,要毫不费力地找出那小红点。都是因为我曾经拍过电一影 、电视剧,才会对镜头那么熟悉。我走到哪里,心里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景别以及摄像机的方位,因此,舞台上这方面的操作不是问题。这一点对初做主持人的我帮了大忙。

话剧演员的出身还使我懂得如何与观众一交一 流。那么我还缺什么?缺少的

也许是在电视台工作的经历,可是,这一次我做了,不就有了么?

于是我认真地对自己说,你可以。

“你可以”三个字是基于我对自己的了解。也是我当时作为一个观众对什么是一个好的主持人的希望。我以为在观众的衡量尺度上,他们决没有规格上的严格定义,他们只简单地要求你能真诚地与他们平等地一交一 流,你既不比他们高也不比他们低,你们只是可以对话的朋友,他们信赖你就可以接受你。而对于我来说,那时候固然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主持”节目,但在社会上已经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我,起码懂得如何尊重别人,如何把心一交一 给朋友。我想主持人也是人,虽然化了妆,穿上了与平时略有区别的服装、站在了一个更大的空间里与更多的人讲话。但是与一个人一交一 流和与更多的人一交一 流,在情感上,态度上,本质上实际是一样的。

只要真诚地把心一交一 给别人,就一定能唤起别人的真情。于是,我一开始就把观众当成了我的朋友。这是我做主持人的起点,我要求自己,在电视上要把真诚视如生命,在观众面前决不可以做作。

“泥巴,吃饭了。”牛群给我带来了一盒饭,我感激地看着他,不是为这一盒饭,是为他在我最初踏入电视屏幕所给予我的帮助。牛群是我第一次主持”综艺大观”的特约嘉宾主持人。这是个心地清澈见底的男人,在排练中他无数次地鼓励我:“倪萍,你永远记住,谁都是从零开始的。我看你这个零比别人起点都高。”

第一次的“综艺大观”我如同站在人生的悬崖上,后面根本没有退路。回山东吗?已经不可能了,主持不行了,就等于自己跳下山涧了,永远不可能再上来。我只能背水一战了。观众开始入场了,领导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全体同志拭目以待。导演白莉从二楼导播台看出了我的紧张,她在开演前的十分钟又跑下楼来拍了拍我,“倪萍,别紧张,记住,你是最好的!”

有那么一刻,失败的预感已经很强。直到导演对观众介绍,说我是第一次主持这个节目,望大家支持。……忽然间观众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灯火辉煌的那一刻,我感受到观众“同情弱者”的善良;也在那一刻,我又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是中央电视台,这是“综艺大观”的直播现场,与当年我熟悉的话剧舞台一样,一样有着我可以与之倾心一交一 流的观众。

“感觉”就这么找到了,而且在节目进行中,我很下意识他说了一段台本上根本没有的话,但它确实是我的肺腑之言:“我过去和大家一样,是坐在台下看电视的观众,但是从今天起我从观众席上走向了这个主持台。所以我最知道观众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愿意在观众和电视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希望大家能多支持我这个新来的主持人……”

一路下去,行云流水,现在再看当时的节目带,我依旧觉得极其顺畅自如。

这是我接替王刚、成方圆,与“综艺大观”结缘的开始,而且是个好的开始。

三个多月后,我就获得空缺了四年的星光奖最佳主持人的荣誉。我很重视这次得奖,这意味着在我刚踏入电视圈,没有来得及对自己的主持进行什么“思考”、“设计”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行家们的肯定。这无疑给了我继续前进的勇气。

第一次现场直播已成记忆,其中的酸甜苦辣带来了“一览众山小”的明悟;我感到我的才情的喷发是从1991 年1 月5 日的那个日子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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