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责任的能力是衡量人的标准。
——自题
中央电视台工作,第一次主持节目就是现场直播。这种时效性很强的电视形式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而且越来越上瘾。这可能与我的个性有关,它节奏快,充满着刺激,充满着创造,遍布着挑战,它就像一场有组织、有准备却又是不见硝烟的战斗,而主持人恰是这个战场的指挥官,你既可以按事先导演已经布置好的战术打,也可以根据实战出现的新情况自作主张,确实有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潇洒。你越是一个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老兵,你的仗就越会打得漂亮,打得从容。当然,既然是战斗,自然会有流血、牺牲,也会有打败仗的日子,尽管你身经百战,但你不可能永远是常胜将军。总之,你在进行一个有意义、有生命的战斗,你当然也就一直不能忘记自己是个战士。
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竭尽全力想做一名好兵。
电视在中国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而且我们国家的电视刚起步那会儿。全是现场直播;可时至今日,仍还有人不断地问我:“你的节目真是现场直播?”我无言以对。也许,我们现场直播节目做得太有边有角,太无漏洞了。
现场直播和录播其实区别很大的。做惯了现场直播,偶尔有一次让我去做录相节目,就觉得是一锅一温一 吞水,永远烧不开,即使节目后期可以编得细致一点、技术上完善一点,也全然没有了电视的特点。录相的时效性、现场性和直播节目不可同日而语,比如直播那天,刚好下大雪,我在节目中随口就会说出:今天北京下了今冬以来头一场雪……对于观众来说,马上就有了此时此刻的感觉。录相则不然,录相总要提前一段时间,你哪能预测以后会怎么样?它几乎剥夺了你即兴发挥的才能,录相节目最不舒服的就是主持人,一遍往往不能成功,再来第二遍、第三遍,所有工作人员都不会达到实战状态,总觉得还有可以重来的余地。传播中的艺术节目和纯艺术的不同点很微妙,它本质上不是艺术,而形式上又要有艺术的欣赏性,同时也要有广阔的可视性,电视文艺没有太大的保留价值,但是它的时效性、广泛性、时代感又是其它艺术所不能比拟的,电视的某种粗糙是观众能原谅和接受的,但是电视的虚拟却是观众不能认同的。
这些年,我主持的节目百分之九十都是现场直播。直播锻炼了我,也培养了我,最初上电视因为不懂什么是现场直播,因而也就不紧张,后来因为熟悉了直播,一段时间在直播中总是很紧张。
就其人的本性来说,在众人面前说话最容易词不达意,也最容易说错话了,除非他是个天生的演说家,然而能做演说家的天才大概只有万分之一吧。言多必失,这是中国的一句老话了,如今我对这句话体会最深了,感叹也是最重的。是啊,我的工作就是在众人面前说话,虽然说的话有所准备,有所设计,有一个大的轮廓,但毕竟还是要通过你的嘴说出来,而且节目常常要发生变化,需要你临场发挥,驾驭全局。这时,你才能懂得为什么说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把话说对了,说好了。说得天衣无缝是多么辛苦!
回头看我这些年的现场直播节目,许多时候的即兴发挥都留下了遗憾。这是我的水平、我的文化和我的学识所限,尽管这样,我喜欢直播节目依然远远超过了录相节目,更喜欢直播节目中的即兴发挥,发挥好了,它一定会成为那场节目的华彩乐章。
1993 年春节晚会中有一个很一精一彩的节目,这就是由山东宋一江一 武术学校的孩子们表演的“狗娃闹春”。直播的那天,我和观众在台下看得真高兴,掌声不断,笑声不断。节目一完,走上舞台的我就不由自主地用山东话夸奖了他们,我下意识地抱起只有七岁的小一妞 妞,我的问话很巧妙,孩子们的回答也特别生动。事后,导演夸我为节目添了彩,我自己也觉得这一段即兴的采访,使节目锦上添花了。
现场直播中,最大的困难是很多事情是你无法预料的。不记得有多少回了,直播时,我在有惊无险中,悄悄地躲过了观众的眼睛。
1990 年春节晚会,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重要的节目。晚会中的许多电报、电话都是临时一交一 给主持人的。你基本上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上场了。我记得,接近零点时,我刚下场又被导演推上了台:“快,这是四封电报,马上宣读,时间要占满1 分20 秒”。我接过电报一扭头就神采飞扬地走向了主持台,为了把即将到来的零点高一潮推上去,我边走边用激昂的语调说:“亲爱的朋友们,我手里拿的是刚刚收到的四封电报,第一封是侨居马尼拉的……第二封是……第三封是……第……”当我要读第四封电报时,才发现我的手里已经空了。坏了,少了一封电报。我这时已经用余光看见了导演在台下拿着这封电报向我示意。此时的我既不能下台拿,导演也没这个胆量给我送上来,但观众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我说的是四封电报,瞬间,大概也就是两秒钟吧,我就作出了决定,我合起手中的电报说:“今天晚上,打到直播现场的电报不计其数,特别是海外华人,他们都想在这个阖家一团一 聚的夜晚为祖国亲人送上他们的祝
福,由于时间的关系,在这里我就不一一宣读了。海外侨胞们,你们的问候,祖国人们都接受了,也请允许我代表祖国人民,向远离亲人的海外侨胞祝福,祝全世界的中华儿女万事如意!”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观众没有看出我的破绽。我走下舞台,看了一眼墙上的倒计时钟,一秒不差。台下的导演拥抱了我,她手里还举着那封忘了一交一 给我的电报。
当然,直播中我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那种尴尬、那种无奈真是难堪,我记得1993 年我们曾专为几对金婚的老朋友举办过一期“综艺大观”,他们都是我们国家各行各业卓有成就的科学家。其中有一位是我国第一代气象专家,曾多次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的亲切接见。她年轻时曾留苏、法、日等国学习 ,是一腔爱国之心让她放弃国外的优厚待遇,又回到中央气象台工作。当我把话筒递给她的时候,她顺势就接过去了,对于直播中的主持人来说,如果把话筒一交一 给采访对象,就意味着你工作的失职,因为你手中没有了话筒,现场的局面你就无法掌握了,更严重的是,对方如果说了不应该说的话,你更被动!但那时众目睽睽,我又不能再把话简要回来。
“我首先感谢今天我能来到你们中央气象台。”这位阿姨第一句话就说错了,全场观众大笑。
我想,这正是我把话筒接过来的好时机,可我伸手,她却躲开了我,我只好追上话筒伸长了脖子:”阿姨,这里是中央电视台。”
“是啊,我感谢你们中央气象台。”全场观众更乐了,我也乐了,我想替她解释,可我手中没有话筒,我只好又伸手,那位阿姨推开我的手,我只好再次伸长脖子:“今天阿姨金婚,在这幸福的日子里她太激动了,对气象台太有感情了。”
她并没有理睬我,她继续说:“我当年在苏联、日本留学,都比中国……”我强行抢下了话筒,,我担心她说错,她一定是想说,都不如中国好,因为她是一个爱国的科学家。现场直播时的气氛是很容易让人紧张的,特别是面对镜头时,就很容易说错话。这位阿姨个性太强,愣是第三次从我手中夺去话筒,舞台上的我们来回夺着话筒。原规定她只讲三十秒种,结果她讲了将近五分钟。台下的导演急得向我做停的手势,领导也向我挥手,我更是浑身出汗、七窍生烟。面对上亿观众,我绝对不应该再抢话筒,再说咱们中国人最讲礼貌,不能随便打断别人的讲话,更何况年轻人对长者。但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直播时间一分一秒都是事先周密安排的,她要占了五分钟,就意味着后面要有一首歌今天唱不了。
应该说这是我做节目主持人的失职,但同时我也立了一小功,避免了一次由说话不当引起的小事故。但直播结束后,依然有不少观众来信批评我:“不应该和老科学家抢话筒,要懂得尊重别人……”我认真地检查了我自己,如果在直播之前,我能和这位阿姨多一交一 流一交一 流,我了解了她的个性和情绪,我掌握了她说话的方式,那天怎么也不会出现这类尴尬的事情。
现场直播给主持人提一供了一个更大的发挥现场,这种发挥绝不是瞎闹哄,一定要与节目的主题相关联,这需要你平时的生活积累,有较宽的知识面和一定的文化功底,同时还要有驾驭语言的能力和现场的应变能力。
记得, 1995 年初我们曾做过一次以母亲为主题的“综艺大观”,导演是刘铁民。我非常喜欢这类有人情味的主题节目,当节目快结束时,导演急勿匆地告诉我还剩余三分多钟时间,可是已经没有节目了,让我即兴发挥,把这三分钟的时间填补上。三分多钟,生活中就一眨眼儿的功夫,可在电视上,在直播现场,三分钟,太长了,说什么,多少话才能填满这三分钟呀。直播就是战场,你来不及周密策划,在场上你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商量的人,最重要的是观众并不知道你是临场发挥,他依然要你准确得体,职业要求你必须具备这种能力。而现场你不能有片刻的停顿,我一边往台上走,心里一边激烈地盘算,说什么?对,说观众,我走向了观众席。
“我想知道,今天在场的观众朋友们,有哪位是陪同母亲一起来看‘综艺大观’的?”此时,我脑子里迅速在做着下一步的打算,如果一个也没有,我会如何?如果有,我该说什么?
观众席上一位清秀的小伙子站起来,“我!”。
我惊奇地,“是吗?可不可以把你的母亲介绍给大家?”
小伙子看了看母亲,说:“可以。”
“请这位母亲站起来好吗?”那位母亲笑盈盈地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站起来。
“这位妈妈,我们都为你自豪,有这么好的儿子真幸福啊!小伙子,孝敬老人是最受人们尊敬的,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 ,请坐下。”她们母子又在热烈的掌声中坐下了。
我回头看了看导演,他还示意我再说点什么,因为时间还有一分钟。说实话,往下再说什么,我已经很自如了。因为那时我和观众一起感受着这份中华民族的美德,我的心被感染着。想到电视是对着干千万万个家庭,对着千千万万个有父母的儿女,我激动了。我转向了镜头:“儿子带母亲来看节目本来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但我常常在我们的演播厅里看到的却是一对对情侣,一对对夫妻,有的是父母带着孩子,我却很少看见儿女陪着父母来的。其实,老人更需要多出来走走,他们更愿意来看看电视台是什么样,演播厅是什么样,倪萍是什么样,我希望从今天以后能在这里见到更多的孩子陪着父母来……”
导演给我手势,这个时间填满了,我松了一口气,导演也很满意。
直播的日子充满着说不出的魅力,这里有我的收获,也有我的损失,好好坏坏,对对错错,经历过数百次的直播、数百次的战斗,应该说我是个老兵了。也许有一大,我会离开这个战场,但我依然会说:现场直播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