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中找不到你这样的妻子,你的丈夫将用才华铭记你的耕耘。 ──自题
牛群的妻子叫刘肃,跟着牛哥论辈儿,我叫她肃嫂。
肃嫂人长得很小巧,差不多比我矮半个头,但我告诉你,她是一个力量无比的女人。这种力量不了解她的人。不走近她的人是永远感受不到的。
我恰是那个走近了她,也了解了她的人,于是,我坚信我能为肃嫂画一幅肖像……肃嫂的面庞很柔和,前额在高兴的时候就发光,平直的发缕,像个中学生。你问问如今的女人,谁没烫过头?肃儿没有。
据说,牛哥没认识肃儿之前,肃儿是一个可以把《红楼梦》倒背如流的女才子,对古书的酷爱如同今日美一女 喜好营养霜、一精一华素一样,仿佛她对人间的一切早已了然,她那不大的脑袋里填塞的是生命最本质的智慧。于是,一个二十岁的弱小女子被书装扮得在牛哥面前呈现了与众不同的美,祖传的古朴而高尚的气质,清晰地存留在眉目之间。那副深度达600 度的近视镜,配上她那好看的翘鼻子,远远看上去是那么娟秀,那么清恬。
牛群娶了她。
成了牛哥妻子的肃儿从此再也没有了自己。她像一条甜蜜丰满的河流,载着牛哥这只帆船,日夜航行。早先是帮牛群写相声,找“包袱”。当牛哥成了最受欢迎的一位相声演员之后,牛哥叫肃儿辞职,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会儿是八十年代中期,人人还都在为自己寻找一个铁饭碗,而牛群却要肃儿扔掉这铁饭碗,肃嫂说她舍不得,但是为了牛群,她离开了工作多年的单位,成了京城最早的个体户之一。
牛群很有远见,紧接着又提出让妻子去外语学院读书。连abc 都不会的肃儿二话没说,三十岁的人了,又开始了课堂小儿郎的生活。那时,他们家住在八大处,外语学院在城里,每天,天不亮肃儿就和京郊的菜农一起迸城,晚上再躲过塞车的高峰期回家。为了让肃儿学好英语,牛群也算绞尽了脑汁,他不知从哪几打听了一个偏方,声称每顿饭吃一盘虾仁,记忆力就特别好,就能把英语单词记牢。于是,牛哥命令肃嫂每天中午必须吃那六块钱一盘的炒虾仁。那时的六块钱可不是小钱,肃儿不舍得吃,也不喜欢虾仁那腥味,但是,因为是牛群说的,她孜孜不倦地一直吃了近两年的虾仁。
也许真是虾仁的作用,肃儿英语进步特别快,从开始班上的倒数第一名成了班上的正数第一名。那时,他们家里到处贴的都是英语句子、语法,冰箱上,床 头上,门上,都被遮蔽得密密麻麻。肃儿悄悄告诉我,牛群曾因她英语没考好,还用尺子打过她的手,打得很疼,决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为此我还恨过牛哥,我质问他:谁给你打肃儿的权力?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你学学试试!恐怕连肃儿一半也赶不上,牛群憨笑:“是,是,肃儿是比我好!”
我觉得生活在牛群身边的女人真委屈,他太事业狂了,但是肃嫂却真的很乐意,很知足,很幸福。仿佛她生命只有一扇门,只通向牛哥,对她来说,牛哥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很从容,从容得具有另一番神韵。
我知道她不必向我掩饰。
当肃儿的英语正在向高级班大举进军的时候,牛群又提出了让肃儿去学开车。这会儿肃儿怕了,肃儿天生胆小,是父母的娇女,特别是那双近视眼,她无论如何对自己当司机没有信心。但肃儿太了解牛群了,实在不是为了摆阔气,而是为了事业,家在八大处,每天牛群在电视台录相,广播剧一团一 演出,一交一 通成了他的大问题,时间对牛群来说每分钟都是金子。又是肃儿理解了牛群,收起愁苦的模样,一温一 良地
含着泪走向了如同刑场一样的驾驶场。
肃几就是肃儿,几个月下来,她跌跌撞撞面色惨白地上路了。肃儿开车第一个接送的人就是牛群。牛哥对肃儿的夸奖比烈日还要猛,这使肃儿心中得到了真正的驾驶本,她放心地上路了。对于肃儿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牛群的夸奖更重要的了。
嫁给了牛群,她就属于牛群了。
肃儿使牛群得寸进尺。
“肃儿,童儿该上学了,一二年级打基础是最重要的阶段,为了给孩子选一个好学校,决定让他在城里上学,你跟他一块住在城里吧。”于是,肃儿领着童儿一起住进了城里肃儿妹妹燕儿的那个小家,开始了与丈夫分居的生活。
肃儿比一般的妻子更依恋丈夫,十几年的夫妻了,肃儿只要看见牛群,她那双不大的眼睛就开始发亮,神情就像一陽一光一样明朗。多少次,牛群来“综艺大观”说相声,几百名观众里就数肃儿乐得最厉害。不是包袱的地方她也笑,那份喜悦,那份知足,那份快乐,让任何女人统统羡慕!每到这时,我总是不看台上牛群怎么说相声,而是看台下的肃儿怎么乐。看肃儿笑得明亮晶莹。
肃儿代表着牛群,把儿子牛童培养成了一个在北京都数得出名次的好学生,单就电脑这一项,牛童就几次获得全校,全区,全市的第一名。电脑386 、486 、586,一溜儿都被牛童做为奖品搬回了牛群的家。
那个时期,肃儿一见了我,说不上三句话就开始讲牛童了,我说:“怎么样,肃嫂,童儿终于取代了牛哥在你心中的位置了吧?”“没有,泥巴,我只盼着他快点打好基础,我好回八大处那边照顾牛群。”肃儿说得那么迫切,她的神情中分明有丢不下的牵挂。
童儿的基础打好了,肃儿开始自己学电脑了,这一次为的还是牛群。牛群把家里的木头家具都换上了铁桌子,声称为了事业。我开玩笑说:“你们家像我们办公室。”牛群更来劲了。在他的家,几乎就没有纯粹的生活,牛群的生活就是事业,家庭只是事业的一个辅助品。
突然有一天,牛群回家向肃儿郑重宣布:我要学摄影了。牛群一开始把架子就拉得特别大,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可了不得!牛群先买了一套即使是专业摄影师也不敢问津的名贵镜头。一向规定给自己买衣服不超过二百块钱的肃儿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那时,我劝她:“肃儿,牛群神经病,别让他花这么多钱,日后拍几天,高兴劲儿一过,他又仍下了。”可是,对于肃儿来说,牛群的爱好就是肃儿的爱好,不存在同不同意,一切她都心甘情愿,一切她都言听计从。钱是什么?只要牛群高兴,日后喝西北风也是甜的。
随着牛群照片越拍越多,他的家就越发变得像资料库了,两个冰箱全都把食品倒出来,一个装还没有拍过的新胶卷,另一个装已经拍过的胶卷。原先装衣服的大橱不见了,一排像中药房卖中药的那种带有无数个小抽屉的大橱子立了一墙。此时,肃儿成了牛群最得力的助手,出门开车,进门查资料。
“肃儿,你是老婆还是文秘?”我急了。肃儿说,什么都是,做什么都行啊,只要牛群需要。
肃儿分明是牛群的影子。正午太一陽一最鼎盛时期,影子不见了。太一陽一越弱,影子越长,越深。牛群最辉煌的时候,你永远找不到肃儿,但只要牛群需要,肃儿马上会出现在牛群的身边。
1997 年”月5 日,牛群在中国美术馆成功地举办了“牛眼看家”的摄影展,那天是我和赵忠祥主持的。
我的开场白是这么说的:“七年前的1 月5 日是我来中央台主持第一期‘综艺大观’的日子,那一期刚好是和牛群做搭档,在即将开播的时候,牛群对我说:‘泥巴,你不用紧张,有我在。如果一旦忘词了,你就笑着看我,我就假装我自己忘词了,这样观众就会以为我出错了。’这就是牛群的人品,今天,牛群的摄影展应该说是靠他人格的魅力成功的。他的作品像九月金秋的庄稼,件件饱满充盈。”
事后,敬一丹跟我说,摄影展上,她一直在看肃儿的那双眼睛,眼睛告诉她这
是一个多么可爱可敬的女人。
肃儿确实可爱,可爱得让你心疼。我每次见了肃儿都说她,“肃嫂,看你穿得乱七八糟,真不讲究。”她总是像个男孩子一样笑笑,从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天,赵忠祥、水均益、敬一丹我们四个人是专程从上海赶第一班飞机回来为牛群助阵的。我在去中国美术馆路上还猜想:今天是牛群的摄影展,肃儿一定会穿得好一些,这么隆重的场面,这么多重要的人物都来,这么多台摄像机都拍着,她是牛群的夫人啊。
我错了。
从大堂里跑过来帮我们拿行李的还是那个肃儿,像谁家的小保姆,穿了一件那么不合体的面包服,肃儿的话像豆子一样从竹筒里倒出:“泥巴,太好了,我就担心你们的飞机不能准时到,太好了,你还没吃饭吧?”都忙成一锅粥了,可是她还记得我没吃早饭,这就是肃儿。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牛群摄影展上,肃儿说话总是气喘吁吁的,不知是激动还是慌乱,她始终半张着嘴,好像随时准备回答牛群的问话。中国美术馆那个偌大的院子,二楼那个偌大展厅,肃儿没走一步,只要抬腿就是小跑,四十的女人了,跑得像个孩子。
开幕式上,所有的记者,所有的名人,所有的摄像机将焦点都对准了牛群……肃儿在一旁远远地站着,伸长了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牛群,生怕牛群在需要她的时候,第一声喊时,她没听见。而我,则站在更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肃儿。
“肃儿,牛哥的摄影展太棒了,许多照片是历史性的。牛哥他成功了!”
我拍着肃儿那弱小的肩膀。
“真的!泥巴,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
肃儿哭了,哭得那么幸福,那盛满了爱的泪水像喷泉往外涌,“肃嫂,我夸牛哥,又没表扬你,你激动什么?”我的恬滚到了嘴边,泪水也滚出了眼眶。为牛群的成功,更为肃嫂的付出,我这人最没出息了,只要谁一哭我就跟着哭。牛哥的摄影展是喜事,喜极而位,我搂着比我矮半头的肃儿抹去泪水走进了展厅。
前不久,我在春节晚会剧组看到肃几时还开玩笑:“肃嫂,我估计牛群要是现在跟你说,我决定从这个楼上跳下去,,体验一下临死前的感觉,你绝对会说,好吧,牛群,等我回家把童儿安排一下,然后回来跟你一块跳下去。”
说这话时,牛群、肃儿都在,牛群哈哈大笑,肃儿不反驳,我分明说中了。
作为女性,也曾做过别人的妻子,我和肃儿多么不一样,我怎么肯做男人的影子?我怎么可能任凭丈夫的摆弄?我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安排?凭心而论,我争得了幸福吗?我得到过牛群这样对肃儿忠贞不贰的爱情吗?当然没有,也不可能有。肃儿在牛哥身边,是一个有生命,有智慧,有优越感的影子,绝不是机器。牛哥的职业是把欢乐带给所有的人,这里面也有肃儿所给予的许多。当所有的聚光焦点都对准了牛群的时候,我看到了肃儿,看到了如今少有的女性,看到了美丽的女人,看到了我自己的丢失。
肃儿是一个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