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爸爸

同一天——

1935年5月8日，星期三

我们到操场去，娜塔莉坐上秋千。有个妈妈带着她四岁大的儿子，她推儿子，我推娜塔莉。说实在的，娜塔莉玩秋千，身材、年龄都太大了，她的屁股对坐垫来说太大了。我忽略了这一点。她可以自己荡，但是我知道她比较喜欢让我推。几分钟后，我注意到她的头歪向一边。我赶紧绕到前面去，刚好在她往前倒的时候抓住她。她睡得很熟，发了一顿脾气把她累坏了，我很清楚，那顿脾气让我也很累。

我用我最大的力气抱她回家。她在我的臂弯里看起来那么结实、那么大个儿，就像个大人了。我不断停下来，靠在水泥墙上或栏杆边缓口气。

爸爸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快要走到通往休闲广场的后侧阶梯了。

他没有问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把娜塔莉从我手上接过去。我跟着他回家，穿过弄得一团糟的客厅：咖啡桌下的地毯被拉出来了，花瓶倒在一滩水里，遍地都是盘子碎片、柠檬蛋糕。我跟着爸爸走进娜塔莉的房间时，脚踩过瓷器碎片，发出嘎嘎的声响。爸爸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她最喜欢的紫色毯子。

然后他走到冰箱，打开一罐啤酒。他远远地看着我，想了一会儿，又开了一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给我倒了半杯。爸爸很少喝酒，而且从来不跟我喝。有一次我在彼特家喝了几小口，我不怎么喜欢。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爸爸似乎理解我。

他走到客厅，放下啤酒，捡起花瓶，把它摆回原来的地方。我把我的啤酒放在他旁边，去拿扫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炉上时钟的滴答声、扫地的刷刷声，和爸爸把瓷器碎片倒进金属垃圾桶里的当啷声。

“爸爸，”我问，“为什么不管妈妈说什么，你总是照做？”

爸爸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从鼻子里发出的笑声。过了整整一分钟，他才说：“我没有都照做。”

“大部分都是。”

爸爸吞了吞口水，想了想：“是啊，我想大多数时候我是这样的。”

“为什么？”我把一片玻璃从地毯扫到地板上，再扫进簸箕里。

爸爸喝了一口啤酒，“这些事对你妈妈来说比对我还 要重要。”

“什么事情？”

“每一件事……”

“每一件事？”我问，一边观察着他，盯着他棕色的眼睛。

“每一件事……除了你之外。”爸爸咬了咬嘴唇，眼泪涌了上来。他转过身，假装忙着把地毯摆回原来的地方。

我低下头，努力忍住眼泪，然后深吸了口气。“爸爸。”

我说。

现在我要告诉他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要说了。

“怎么？”他说。

“是不是我让娜塔莉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问题好像是从我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冒出来的。

“穆思！”爸爸愣住了，眼睛盯着我看。

“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你说过她三岁时变成这样的，那就是我出生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我？”我低头看着地毯。

“穆思。”爸爸抓住我的肩膀，眼睛盯着我。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娜塔莉生病。我不认为有谁知道原因。可是有一点我非常确定——”他咬住嘴唇，声音里充满了感情，说话有点儿困难，“绝对……绝对跟你没有关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