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绳索的尽头
那年冬天原野上的雪厚厚的,草料很难找,马儿们在小山丘上到处觅食,可刨来刨去,也没刨到多少草料。有几群牛跟在后面,马群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用鼻子在地上寻找马儿们吃剩下的干草叶片。
那个冬天干草非常难买,养牛的人只好靠着夏天剩下的一点点草料来喂牛,希望它们能够安然过冬。秋天的时候牛儿个个膘肥体壮,但随着雪越积越厚,把草料盖了个严严实实,牛皮下的脂肪也越来越少,虽然有长长的冬毛遮着,但肋骨仍然历历可见。
最不受欢迎的暴风雪也来了,养牛的人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阻止灾难的发生。原野上出现了一个个雪堆,雪堆下面是牛的尸体。有一些尸体让吃腐食的动物挖了出来,丛林狼争先恐后地上前舔食。
对于斯 摩奇和鹿皮色马来说,最糟糕莫过于被大灰狼盯上,但这事儿最终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一天,斯 摩奇和鹿皮色马同时看到了三头大灰狼,它们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三头亡命之徒。
三头灰狼越走越近,最后停了下来,虎视眈眈地看着马群。
斯 摩奇从来没见过这种灰狼,但鹿皮色马已经见得太多了,它的身上现在还 留着遭遇灰狼时留下的伤疤。看到那三个灰色的身影,它的鼻子重重地哼了哼,这让斯 摩奇有了一种预感:这三头灰狼比它一岁大时追赶过的丛林狼要更难对付。它想冲过去把它们赶跑,但鹿皮色马表现出来的紧张似乎在警告它最好还 是不要轻举妄动。
三头灰狼一路经过很多死尸,但它们都是擅长捕杀的老狼,吃死尸可是件掉价的事,它们要吃新鲜的。它们绕过那个山脊,看到山下洼地上的马群时,记忆中马上浮现起肥肥壮壮的小马驹的美妙滋味,于是迫不及待地赶到马群所在的地方来了。
现在还 是白天,而它们习惯晚上行动。所以它们躲在马群看不到的地方,在周围打着转,一会儿闻闻地上,一会儿嗅嗅空气,以确定山坡上没有危险。怕待会儿来的时候不认得路,它们又朝马群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把地貌、方位牢牢记在心中,然后才离开。经过一具死尸时,它们害怕是个陷阱,远远地绕开了,这显示了它们的老到和世故——它们的脚趾曾经被其他动物咬住过,身上还 有子弹擦过留下的伤痕,其中一匹狼到现在身上还 嵌着一块铅皮,那是一个牛仔用一把长枪在它身上留下的。
洼地上的鹿皮色马看出了这些狼的坏心思。它停下了刨地找草料的活,全心全意盯着四周的山脊。那三匹狼的举动让它深感不安。它忽然意识到这个洼地对它和马群来说是个再危险不过的地方,这里视野很窄,等到它们发现敌人的时候,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于是它带头从洼地离开,跑到一个可以看清楚周围地势的地方。已经开始蔓延惊恐气氛的马群紧紧地跟着它。连那些小马驹似乎也都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个个睁大了眼睛,紧紧挨在妈妈的身边。
一轮大大的月亮升了上来,冻结成冰的雪地里现出了一条路,在月下闪着光。动物们都停下脚步,以免打破这份笼罩了整个原野的寒冷寂静。这种温度下如果吹来一阵风,那里所有站着的动物都会马上冻僵。
马儿们站在一座小山上,在那里它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它们静静地站着,看上去像是惊呆了,又或者是冻僵了,除了耳朵偶尔动一动,听着或远或近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远处传来了丛林狼的嚎叫声,在空气中此起彼伏,就像弹奏起了小夜曲。这边厢声音还 未平息,那边又传来了灰狼的悲嚎,这种悲嚎气势极大,丛林狼的叫声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丛林狼嚎叫的时候,小山上的马群连眼睫毛都没抬一下,但是听到随后的灰狼的嚎叫时,所有马儿都抬起了头,耳朵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竖了起来,鹿皮色马和其他几匹大马的鼻子开始呼哧呼哧地喷气。
斯 摩奇跑开去又跑回来,整个马群也都和它一样躁动不安,很快它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开始移动,悄无声息。而三个灰色的影子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它们身后。
鹿皮色马走在马群的最后面,第一个发现了那几匹狼。它马上冲到马群中间,大声地喷着响鼻,催促大家四处逃散。四下的寒气被马蹄冲开了,块块冻雪溅到了空中,所有的马儿眼神狂乱,朝着宽阔的平地跑去。
斯 摩奇和受了惊的马群一起飞奔。本来它一直都跑在前面,但奔跑使它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也使它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更激发了它的斗志。跑着跑着,它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渐渐放慢了速度,看着别的马儿一匹匹地超过它。它想看看那些狼到底有多厉害,能让马群这样子狂奔逃命。
鹿皮色马是最后一个超过斯 摩奇的,它一直在忙着照看两头才几个月大的小马驹。这两头小马驹已经累了,也厌烦了这样的逃命,鹿皮色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劝得两个小家伙继续奔跑。
三头狼慢慢赶上马群了,如果不是斯 摩奇,很快它们就会发动进攻。但斯 摩奇的故意落后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斯 摩奇的本意是等狼上来,然后用蹄子把它们击退,但是当三匹狼跑上来把它围住时,它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先跑上一段,等摸透了狼的行动方式后再开始战斗。三匹狼果然上当了,它们放弃了追逐马群,转而追起了斯 摩奇。
斯 摩奇头和尾巴扬得高高的,眼里好似要冒出火来,它跑在前面,将狼引向远离马群的地方。它越跑越远,也越跑越快,三匹狼竭尽全力也无法缩小与它的距离。终于,它们发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在前面奔跑的那匹灰色骟马不但奔跑迅速,而且看起来肌肉结实,远不如那些小马驹们肥美鲜嫩,即便它们追上了它,也没多大意思。而更大的可能是,它们最终会一无所获。
三匹狼决定折回去,继续进攻马群。
由于斯 摩奇的调虎离山之计,马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尤其是那些年轻的马驹。它们终于有机会可以放慢速度,歇上一歇,恢复点体力。
斯 摩奇发现狼没有跟上来,马上也回头向马群奔去。它总有种预感,马群需要它,它只要回去,总能为马群做点什么,至少能引开一匹狼。
此时,三匹狼已经对马群展开了攻击。它们绕过鹿皮色马,向一头正闹着劲的小马驹迎了上去。那几匹狼当然不会没看到鹿皮色马,但在它们看来,那马太老了,捕杀起来又麻烦,根本不值得它们去吃。而美味的小马驹们则恰恰相反。
鹿皮色马怎么能任由小马驹们丧生狼吻呢?以它的实力,它完全可以遥遥地跑在马群的前面,逃得无影无踪。但它一直把自己看成是那些小马驹的监护者,只要还 有一口气,就不可能扔下它们不管。因此,当它看到一匹狼一跃而起,扑向一头小马驹时,它也飞扑出去,不顾性命地开始了战斗。
这一着大出那三匹狼的意外。鹿皮色马声势夺人,一上来就先扑倒了第二匹狼,随即向第一匹狼扑去。第一匹狼放弃了对小马驹的进攻,马上回头迎战。但那时已经迟了,鹿皮色马举起巨大的蹄子,重重地踩了下去,一下子击中了那匹狼的下巴,使它再也没有办法张嘴去咬小马驹。接着,它回过身来盯着另外的两匹狼,嘴里咬着几缕长长的灰色狼毛。
第二匹狼从雪地里爬起来,向鹿皮色马扑了过去,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斯 摩奇赶到了!它快如闪电般从侧面展开了猛烈的攻击,举起一只后蹄,往上踢中了第二匹狼的一条前腿,那条腿就像被刺刀割过一样掉了下来。
现在,只剩下一匹狼了。鹿皮色马和斯 摩奇同时向它发起进攻,三个身影交织在了一起,双方一阵狂咬猛踢。很快,第三匹狼,也是唯一一匹还 能动的狼逃走了。它只想走得远远的,躲开那两匹马儿杀伤力极大的蹄子。
月亮渐渐隐去,天亮了。在平地上,一小群马正刨着及膝深的积雪寻找草料,它们全都安然无恙,好像根本就不曾遇上过狼群。
丛林狼的嚎叫声慢慢消失在山林间,太阳升起来了。西北方的天际出现了大团大团的云,慢慢地迎向太阳,看上去想把温暖的太阳光遮住。到了中午时分,又下起了暴风雪,马群顶着风雪回到了它们昨夜离开的山上,那里有它们可以避风挡雪的地方。
那天晚上,它们先是听到了一头狼的哀嚎,然后南面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回应,比它们以往听过的所有回应都要长而悲恸。斯 摩奇喷着响鼻,而鹿皮色马只抬起了头,耳朵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竖起来。它知道狼的习性,它们不会再回来了,至少那天晚上不会。
暴风雪整整下了一天,峡谷里到处都堆起了厚厚的雪。雪盖在动物的死尸上,形成了更多的雪堆,其中有一堆下面埋的不是食草动物,而是一头大灰狼,开裂的下巴是它丧命的原因。
(几个月后一个牛仔骑马套住了一头只有三条腿的狼,他仔细看了看断腿的地方,说道:“只
有可怕的子弹才能让那条腿断得这么整齐。”)
漫长的冬天仍在继续,似乎总也到不了头。雪厚厚的,虽然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日照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天气跟两个月前相比一点都没变暖。马儿们的日子不太好过,草料越来越难找,它们越来越瘦,体力也越来越差。几个月前它们还 是膘肥体壮,但现在身上的膘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它们瘦削平坦的腰部。
就在大家认为恶劣的天气总也盼不到头的时候,转机终于出现了,天变得暖和起来。一段时间后,雪开始凹陷下去,接着,向阳的山坡上的雪开始融化了。几个星期后,越来越多的青草露了出来,马群终于可以不用刨开雪地找草料吃了。又没过多久,枯草丛中开始透出青青的草芽,冬天的威胁又一次结束了。
原野由白色变成了棕色,然后又变成了绿色,马群又变得精神抖擞了。在它们身上,冬天的鬃毛开始脱落,脂肪多了,毛皮变滑溜了,肋骨也看不见了。它们的眼睛也变得神采奕奕。老天爷似乎要补偿残酷难挨的冬天给马儿们带来的伤害,让这个充满绿色的新世界变得精彩美好。马群里出现了新的小马驹,那些小家伙个个全身滑溜溜的,成天嬉戏玩耍。它们又一次迁移到了开阔的大草原上,在那里它们又一次碰到了小牛犊,小小的白脸蛋在阳光下神采飞扬。
斯 摩奇很好地适应着周围的一切,这从它的一举一动中可以看出来。当它和鹿皮色马(现在似乎也变得年轻了)一起玩耍,对那些新马驹表现出嫉妒时,这一切似乎就是最完美的生活。
马群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就这样过了几个月的安逸日子。高高的青草长得到处都是了,山上湍急的清溪潺潺地流到平地上,一大片杨木林有了水的滋养,长得枝繁叶茂,枝干都伸到了空中,带来大片的阴凉 。这样的时光过得飞快,马儿们尽情享受着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一天,马群开始往山脚迁移,然后继续往上走,来到了山上。它们这么做倒不是因为怕热,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习惯。可能它们更喜欢山上的微风,或者想找些不同的食物,也可能是因为平地上不时能看到骑马的人,他们打扰了它们的生活。
但那些骑马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避开的。一天,有个骑马的人出现在了离它们半英里的地方,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骑在马上,手上举着望远镜,看着不远处的马群。当时它们在一处高高的山脊上玩得正欢,全然没注意到有双眼睛正盯着它们。
骑马的人发现了斯 摩奇,那匹神采飞扬的灰褐色骟马,一看到它,那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靠近了些,更仔细地观察那匹马,如果不是害怕会惊扰马群,让它们起疑心,他还 想靠得更近些。不过他也只想知道斯 摩奇会跑去哪儿,这样他就能知道以后可以在哪里找到它。他是摇r牧场的人。
斯 摩奇一点都没意识到有人正在窥视它,它跟着马群上山觅食的时候,也它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在暗中跟踪它。
斯 摩奇这时四岁大,快有五岁了,这个年纪的野骟马大都被抓了去,要么套上马鞍和马具在原野上干活,要么圈养起来以后卖到市场去。斯 摩奇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由生活,如果它到牧场去,可能会失去一些自由,但它将有机会大展拳脚。
这一天很快就来临了。那天,一个长腿的骑手出现在山脊上,马群顿时例行地狂奔起来,跑了很远的地方。尽管如此,它们仍然被赶进了畜栏旁边竖着长长柱子的围栏里。斯 摩奇也在其中,在它的四周,全是粗粗的杨木条围成的栏杆。
接着,斯 摩奇被人从围栏里挑选出来,赶进了旁边的另一个围栏。那里关的一律都是骟马,体格和年纪都跟斯 摩奇差不多。
斯 摩奇透过栏杆往外看,看到那个人打开了它先前所在的围栏的大门,把刚才与它一起奔跑的马儿们放了出来。有匹母马走在最前面,开始大步向高地跑去,那些小马驹跟在后面。而斯 摩奇的老搭档鹿皮色马也在其中。
斯 摩奇看着它们离开,只剩自己孤零零地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马儿一起关在这个高高的围栏里。不远处还 有一个人,这是比任何恶狼都要可怕十倍的生物。它悲伤地嘶鸣了一声。
听到来自斯 摩奇的熟悉的悲鸣声,那匹鹿皮色马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回应了一声。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但很快它就跑着赶上了马群。它曾经驮着人类走过很多路,对他们很熟悉,它知道斯 摩奇即将经历它所经历的一切,它再等下去也是没有用的。
斯 摩奇看着马群消失在一团尘土中,心急如焚。要是没有那些栏杆,它很快就能追上它们,但是——厚厚的大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嘎吱声让它回到了严酷的现实,那个牛仔走了进来,胳膊上搭着一长捆绳子。
看到人类,斯 摩奇喷了喷响鼻,马上撒开蹄子往畜栏的另一边跑去。它对于这种动物有着本能的恐惧,然而当它转过身面对着那些结实的栏杆的时候,它开始全身发抖,它感觉到那些栏杆才是它最大的敌人。
如果斯 摩奇能够知道它的恐惧会让它吃很多不必要的苦,如果它知道当时那个人纯粹是出于对它的欣赏而一点都不想伤害它,那就好了。可这匹狂野的骟马无从知晓这一切,那个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对它来说都像是会把它撕裂的猛兽发出的咆哮,而它就是那个猛兽的猎物。
那个牛仔很了解像它这样的马。他就是在这样的马儿的背上长大的,驯服这样的马是他的工作。所以他站在那儿,眼睛盯着这匹灰褐色骟马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毡帽下的脸露出了笑容。他笑是因为对斯 摩奇极其满意,他发现斯 摩奇完全有资格做一匹优秀的骑乘马,而不是那种适合套上马具被运到农村的马。他还 很高兴地知道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人抚摸过这匹马的毛皮。他一直看着斯 摩奇,然后抖了抖绳套,为它准备了充足了耐心。
绳套准备好了,他开始朝斯 摩奇走去。斯 摩奇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只希望自己能越变越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它一点都没变小,而且显然无处可逃。当那人走向斯 摩奇的时候,其他的骟马都逃散开来,斯 摩奇挤在它们中间,全力向围栏的另一边跑去。正在这时,它听到绳子的嘶嘶声,慌乱中低头一看,那个蛇一样的东西已经套在了它的两条前腿上。
它在空中翻腾跳跃,尽力想挣脱,但无济于事。那蛇一般的绳索紧紧地套在它的腿上,它一跳跃,就感觉两条前腿似乎要被拉扯得脱离它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身后,它侧身摔到了地上。它挣扎着想起来,可每次都是在地上扑腾几下,最后宣告失败。不过它还 是没有放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次次地试着站起。当那个牛仔跟它说话,让它不要再挣扎时,斯 摩奇眼神狂乱地瞪着他,喷着响鼻。
“现在乖乖躺着,”那个牛仔跟它说,“我可不想让你那漂亮的皮蹭掉一块。”
斯 摩奇躺了下来,它没有选择,因为几秒钟后它的四肢都被绑了起来。它躺在地上,无助地喘着粗气。它的脑子一片空白,心怦怦直跳,就像要炸开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大脑。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绳子套住,然后被放倒在地,全身上下只有头能动。无论是美洲豹还 是狗熊都不可能让它这么无助,它可以同它们搏斗,但这个人根本就不给它搏斗的机会,人类这种神奇的力量正是它最恐惧的,这种恐惧甚至超过被上千头狗熊、美洲豹以及恶狼围困时的感觉。
迷迷糊糊中,它看到那个牛仔向它俯下身子,一条腿的膝盖碰到了它的脖子。它脖子上的肌肉马上一阵颤动,就像感到蛇的尖牙正摸索着找洞穴。有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耳朵,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前额,它没有感到痛,但即使会痛,它也没有感觉了。
很快,它的头上被套上了一个马笼头。它感到鼻子周围似乎有生牛皮做的一格格的东西正贴上来,脖子上也很快被绕了一根臭烘烘的绳子。而与此同时,那个人嘴里不停地发出声响,声音很轻,听上去似乎也不让人着恼。那个人在跟它说话。
牛仔抚摸了几下它的前额,然后站起来,扯掉了紧紧绑着它脚踝的绳子。它的脚自由了,但是它的脑子依然很困惑,所以它还 是躺着没动。接着,它感到笼头上的绳子被牵了一下。
“站起来。”牛仔告诉它。斯 摩奇站了起来,又浑身是劲了。
斯 摩奇的蹄子不停地乱抓,头抬着,鼻子呼哧呼哧喷着气。它的脚自由了,它又可以支配它们了。它狂乱地踢着蹄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办法想从那个用一根长绳牵着它的牛仔身边逃开。
可是牛仔手里的绳子变着花样,牢牢地牵着斯 摩奇。他接触过很多像斯 摩奇一样的野马,大多也都像它一样奋力挣扎过。斯 摩奇看到自己虽然站了起来,但还 是无法逃开,急得双眼都要冒出火来。它一点都不能让那个长着两条腿的可怕怪物晃一下。它的鼻子还 在喷着气,尽力想挣脱仍然紧紧套在它头颈上的绳子,不过它开始觉得有点挣不动了。最后它站定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四肢叉得开开的,汗珠从它滑溜的毛皮上滴落下来。
那牛仔打开门,走到一直站在旁边的一匹马身旁,跨上马背,在斯 摩奇身旁绕着圈儿。斯 摩奇见那人离自己差不多有三十英尺远,认为逃跑的机会来了,马上一跃而起,晃了晃脑袋,径直朝门外跑去。
它才跑出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它拉住,使得它不得不停下脚步。那牛仔并没有松开绳索。门在斯 摩奇身后关上了,骑在马上的人也跟了上来。斯 摩奇刚刚感到绳子松了些,便抓住时机再次全力冲了出去。斯 摩奇终于回到了空旷的原野上,重新开始奔跑,然而它脖子上始终套着绳子,那个牛仔一直骑马跟在它身后。
畜栏边上有一条已经干枯的小溪,长满了高高的青草,斯 摩奇掉头向那边跑去。只要它可以奔跑,跟那个骑马的人保持一段距离,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但是没跑多长时间,它就感到绳子拉紧了,于是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它看到那牛仔下了马,将绳子的一头系在了一根大木头上。
“嗨,小马儿,”牛仔看了斯 摩奇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对绳子不要太粗野。如果你能好好待它,它也会好好待你的。”说完他骑上马,朝畜栏骑去。那里还 有更多的野马等着他一个个驯服,就像刚才对斯 摩奇一样。
拴着斯 摩奇的那条长长软软用厚棉布搓成的绳子,还 有那根大圆木,让斯 摩奇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怎样可以为人类所用。它越是想挣脱开来,就越清楚自己的一切挣扎撕咬都是徒劳的。绳子牢牢地系着,每当它跑到绳子的尽头,绳子就会拉紧,如果它不想勒断自己的脖子,就不得不掉头。终于,它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它看着绳子,看着绳子那头拴着的粗大的圆木,渐渐意识到它以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以及它所热爱的一切都结束了,山间的树荫、清澈的溪流,还 有那广袤的青青原野——所有这些都离它远去。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在这靠近围栏的小溪滩底上待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