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伯尼和他的马儿

从州道岔出来的农场路经过一间屋子，就直达伯尼的谷仓。路高低不平，全是烂泥，很容易打滑，他铺了好多砂石在上面。每逢春秋两季雨水会把砂石全部冲掉。到了冬天路面滑溜得根本不能开车，他只能半溜半滑地过来给那些动物喂饲料和清水。圣诞节前后，冰雪把抽水的泵封住了，他还 得吃力地拽在两个外孙的雪橇后面，把热水一桶桶地送过来。

这条路到谷仓的周边为止。池塘在路的左边。天气温暖的夜晚，可以听见虫鸣蛙叫，还 有马儿喷着鼻息互相交谈的声音。凌晨四点你就能听到勇哥的歌声了。他以一小节四拍的高音，啼唱着那首古老的歌，最后收尾的那一声有如在狠狠地刮一块金属片。他的歌声一定会把马克唤醒，马克是住在小山上那间屋子里的狗。他总是一面听一面低吠。

伯尼个子瘦高，有一张很像林肯的脸，嘴上老是叼着一截熄掉的雪茄烟蒂。因为屋子里不准抽烟，他的卡车就成了他的吸烟室，闻起来很有“独立”的味道；即使他不在车上，那里还 是充满了雪茄味。他不大说话。他实在太瘦，那条牛仔裤看起来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在那顶标着“德士古石油公司”的棒球帽底下，是一头有着波浪纹的灰发。他脾气很大，音量很高，生气的时候老远就听得见他的声音。他的谷仓以前是烟草棚。在他获得这个场地之前，农场已经出售了部分的土地，剩下来的不够栽种烟草。现在的空间只适合一个小型的围场。

他一直想要养马。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马。他喜欢他们的眼神，他喜欢他们的动作、他们的气味，他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看着他们，他们竖着一只蹄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阳光下的样子真美。他喜欢马脚的曲线，他们从来不会踩到一只搞不清楚方向的鸡，或是一个小孩儿。他喜欢他们嘶叫的声音。他没养过马，也不知道怎么骑马，更不知道怎么照顾他佩可是有了谷仓和这些空地之后，他决定养几匹马试试。他女儿的过世让他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郡农业局的人到他加油站来的那天，伯尼跟他谈起谷仓和养马的想法。过了几天，那个专员又来了，带着一本《养马经》和报纸上的分类广告给他看。广告上有两匹退休的阿拉伯赛马，开价一百美元。他们属于同一个马主，两匹马长久以来都共处一个马厩，买主必须两匹一起买。钱的数目不多，伯尼不用去问他太太玛丽恩。

伯尼打电话去问马的事。卖马的人说如果这两匹马不快些脱手，他就只好让收买老马的屠户抓去卖马肉了。

“有什么办法呢？”卖马的人沮丧地说，“我已经把住的地方卖了，所有的东西都得处理啊。”

去了势的公马名字叫阿拉米斯 ，二十四岁；神气莉儿，母马，二十八岁。对马来说算老了，可是体能体型都保持得很好。他们有兽医证明，蹄铁匠早把他们登记在名?上了，所以知道什么时候该替他们打“新鞋”，什么时候该来替他们锉牙齿。

那人提醒伯尼说，他们从来没受过配备马鞍的训练。伯尼觉得这倒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受过这种训练。那人说的一切伯尼都能了解，除了锉牙的部分。他买下了这两匹马，他忘了锉牙的事。

卖马的人没有载马的拖车，伯尼也没有。付完钱的第二天，他正伤脑筋该如何带他们上升降梯、再把他们绑上他那辆小卡车的时候，毛皮厂的泰德开着一台载美洲驼的大拖车出现在加油站上。泰德同意用交换汽油的条件帮他拖运那两匹马，他愿意帮忙，是因为伯尼经常为他做很多事。伯?总是帮大家的忙，却很难要他接受回报。他喜欢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泰德是一个巨大的康沃尔人。像大多数巨人一样，他很仁厚，尤其是对待动物。他说话的声调跟其他人不同，说起话来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他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合成一首歌，歌声带着浓浓的、英格兰南方海岸的乡音。

他和伯尼一起开车去载马儿。拖车停下来的时候，卖主出来跟他们会合。那卖主很想笑一笑，可惜办不到，他交出马儿的笼头便蹒跚地走回屋里去了。泰德降下了升降板。他温柔地对马儿唱着歌，他对着神气莉儿叫“我漂亮的大姑娘”，叫阿拉米斯 “我勇敢的好儿郎”，就这样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引上了升降梯。当马儿驻足不前的时候，他不推不催；他只用歌声和他那双硕大无比的手掌，连哄带骗地诱导着。

伯尼和加油站当夜班的阿尔在场地周围竖起围篱，他们去收干草的地方取草粮的时候，两匹马就一直绑在谷仓里。马儿很害怕，一切都好陌生。谷仓里过去曾经养过马，所以有现成的马厩，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它还 带着些许的烟草味——陈年的干草味，和一些怀旧的余味。小鸟飞进飞出，有许多燕子，还 有一只麻雀。这只麻雀在马儿的上方，为那一窝小鸟忙碌着。燕子在一束束的光线里呼朋引伴地上下翻飞。

小麻雀对这两个新来者充满好奇，还 得意地到处拉屎。就在谷仓外，一只喉部有一圈白毛的麻雀在唱歌。这些小鸟真讨人欢心。还 有那些磨损的梁柱，减少了全新时候的棱角。这并不是个不友善的地方。

马儿口很渴。那两个人及时带着清水回来了。当他们两个动手堆起那些绿绿的草堆时，这儿闻起来开始有了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