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那天晚上,我们在树林中吃饭,草席上堆满了食物,这些食物自从离开阿韦巴以后我们见都没有见过。
吃饭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勇士跳起舞来,两个老头儿拿起葫芦模样的鼓,轻轻击出节奏。门多沙很少吃东西,我怀疑他根本没看跳舞也没听音乐。后来,我们被领到一排柳树旁扎营之后,他就离开了我们,急急忙忙朝小溪走去。
那天晚上很暖和,一弯月亮熠熠发光,所以我们没有生篝火,躺在香喷喷的深草里。按长期行军养成的习惯,我把剑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罗阿哈哈大笑:“你怕什么?蛇?野兽?当然不是怕奈克斯 潘的印第安人,他们没有武器。”
“他们也许有石头,”我说,“就像豪威库那样的石头。”
罗阿在那次战斗中没有被石头、箭或大棒击伤过。他胖得像只栎木做的大酒桶,在科特斯 海的长途行军中也没有缩小腰身。他是我在西班牙人中间见到过的惟一胖子。
“他们有石头,”他说,“也不会用。要是他们记住了火绳枪,他们就不会用石头。他们看到过一枪把树打断。”
“打断树这件事我不赞成,”弗朗西斯 科神父说,“那不是一种友好的表示。”
“印第安人不懂得什么叫友好。”罗阿说。
“火绳枪比几句虔诚的话响亮。”茹尼加说。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火绳枪。”弗朗西斯 科回答说。
他们三人继续争论着,而我则躺在那里似听非听,月亮渐渐落了下去,我心里充满了一种预感。我想,这就是弗朗西斯 科神父和其他人之间矛盾的开端。我这种想法很正确,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之间,我们所有人之间一直在孕育着矛盾。
月亮落到峭壁后面去了。黑暗的天空跳出来几颗星星。夜已经很深了,我听见门多沙上尉穿过草地朝我们走来。其他人都睡着了。我用一只胳膊肘支起身子。他跪在我身旁,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黄昏我们沿小溪上走来时,”他说,“我看到水里,也就是小溪底下的沙子里有闪光。刚才我借着月光又看到了。”他停顿了一下,手也在发抖。“上帝作证,我看到的是金子。小溪里有金子!”
那天晚上门多沙一定睡得很少,因为我醒来时就听见他在踱步的声音。东方初露鱼肚白,他就叫醒大家。
“金子,”他喊道,“带上你们的头盔,去装金子。”
罗阿和茹尼加顿时站起身来,找到头盔,跌跌撞撞跟在门多沙后面,门多沙已经跑到溪边。
齐娅睡得正香,弗朗西斯 科神父假装在睡觉。至于我,则又钻进芬芳的草里,回想豪威库到深渊护墙的旅行,回想我们穿过的高山、溪流和方向,回想日记本里忠实记下的笔记,思索如何根据这些笔记把地图绘制出来。起床洗澡时,地图的构思已经成熟,它的大小、它的颜色等一切都已清清楚楚。这将是我绘制过的地图中最美的一幅。
在灰蒙蒙的光线中,我看见那三人在我下面大约一弗隆1的地方沿溪涉水。他们停下来弯了一阵儿腰,又站起来把头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这才又慢慢向前移动。他们看上去真像三只捕鱼的苍鹭。
(1英国长度单位,约八分之一英里。)
太阳还 没有升起,可我在小溪的沙底上认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光泽暗淡的金属。我伸手抓了起来,它的大小和形状像一颗大栗子,摸起来很粗糙,布满了黑斑和裂纹,只是分量沉得很。这就是金子,决不会认错的。
几个月以来,只要三五个人聚在一起,谈话资料差不多都是金子。墨西哥城的酒店里、甲板上、马路上,甚至我头一次进城上学的塞维利亚大街上,人人谈话都离不开这个东西。然而我过去手里从来没握过一块金子。除了金质章和金币,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金子。
一块金子沉甸甸地放在我的手心里,我把它翻过来,仔细察看它那锋利的边和一个个黑斑裂纹。为了进一步鉴定,我把它放在牙齿间咬了一下,只见我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印痕,使我心里感到又是好奇又是高兴。这是门多沙有一次告诉我的试验方法。
我望了望那块金子,又望了望躺在附近河床上的另外两块金子,一种古怪的感觉支配了我,我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它好像发烧,生了一种病。就好像那些人过去告诉我的所有有关金子的故事和他们所有权力和财富的梦想,突然一下子在我血液中活跃起来。
“要不了多少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就能装满我的头盔。明天再绘制地图也不迟。”
我站在那里凝视那块金子,感觉它在拉着我的手往下沉,正在这时,一个男孩捎来了康塔酋长的口信。要不是他的到来,我会在小溪里呆上一整天,去寻找河床里的金子的。